韬轲甚至不用推波助澜,他只用把这个消息放出来,就可以达到眼下的效果。

上央一时之间面对的压力陡然骤增,比他以往面对的任何时候都要大。

人们要他给个说法,为何明知是去送死,还要把年轻的儿郎送上战场?

他身为大隋之臣,可有怜惜过大隋子民性命?

他到底是在出卖大隋,还是在为别的?

他凭什么一张嘴就定下了那么多人的生死,毫无人性?

鱼非池不知道上央要有多强大的心脏,才能扛得住这些压力,但是她知道,唯一能让大隋这场内乱平息下去的方法,只有一个。

内乱很严重,若只是流言作箭那倒也还好,就是还有别的东西令人头痛。

贵族们终于找到了机会,要反上央了。

那些被上央压迫剥削欺凌了太久的贵族,他们在大隋屹立了百年之久,却因为上央短短数年的变法,落得还不如平头百姓的后果,他们的心中的怨气早就堆积如山。

以前林皇后曾带着他们反过一次,不过失败了,贵族们曾以为,他们再也不会有出头之日,结果呢,上央自己把自己逼到一条死路了,此时那些优雅的贵族若是还不出手,岂不是对不不住他们过往受的委屈?

旧的贵族们要扬眉吐气,新的贵族们看到了出人头地的时机,乱世之中起风云,有想法的人们都想在乱世里好好地捞一笔,为日后的子孙们打下个好家业。

好日子,谁都想过的,有钱有势有权,却要夹着尾巴做人,换你你能乐意?

绝大多数人都是庸俗的人,情愿成为朱门酒肉臭的朱门,不愿成为路有冻死骨的白骨。

谁都想醉枕美人膝,抬手掷万金,奢靡无度的享乐着金醉纸迷的生活,他们又不是竹林中的贤者,心甘清苦。

是时候,让上央付出代价了。

第五百六十章 保你百岁无忧,平安喜乐

不比当年林皇后率人造反,那时候只是小部分的一撮人,他们造反也没有个好借口,纯粹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人心。

此番大乱,贵族们低下他们昂贵的头颅,怜悯地看着丧夫失子的孤儿寡母,再伸出充满了善意的宽厚手掌,温暖着他们悲怆的心灵,如同梵音佛音一般声音,慈悲地说道:来与我一起吧,我来帮你找回正义,惩杀奸人。

他们散发着高贵柔和的光芒,像是救世的仙人圣洁而悲悯,精明的双眼之中甚至可以盈满怜惜的泪水,为苦难中的人们掬一把同情泪。

他们说,来吧,我赠与你正义的刀剑,我送予你公平的道义,我赋予你讨伐的权力,我将与你们同在,陪你们去拿下贼人的头,告慰你们死去的儿子与丈夫。

那些年轻的生命不该被践踏,那些英雄的士兵不该成为阴谋的牺牲品,他们才十五岁的年华,本可拥有大好的人生与未来,他们死在了那个叫上央的人手中。

与我一起吧,苦难中的人们啊,让我们找回大隋失去已久的正义,让我们一起拯救这个已经到了危急关头的大隋,让我们清君侧,除奸臣,还天下一片朗朗乾坤!

一场代表着正义的内乱,似场陡然升天的烟花绽开了他五彩的颜色与花式,照亮了天空,将星月之辉都压下,将圣人之光都占有。

鱼非池在砂容城的时候,为了入邺宁城,曾对隋帝说,大隋如果不将变革之法放得宽松一些,大隋必将内乱,届时外忧内患,大隋会疲于应对的。

如今,她的话成真了。

其实就算没有那场明知是赴死的战死,这场内乱,早晚也会来的,涉及到太多复杂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就算是再怎么公平的世界里,贵族与阶级这两样东西,是永远的存在的,只是有可能会换一种说法而已。

上央想把这种阶级特权彻底抹掉,暂时的确能让大隋得到突飞猛进的进步与壮大,可是时日一长,积压的矛盾早晚会井喷,除非在井喷之前就开始平缓安抚,显然,上央并不想这么做。

而那场赴死之战,不过是个诱因,让这一切提前爆发了。

作为事件中心的上央先,他意外地平静,每日照例早朝,照例处事,照例议事,隋帝呢,也是照例偏帮,照例宠信,照例骂娘。

甭管臣子们上书几百折,隋帝一把火,烧之。

就好像,隋帝根本不在乎外面的人在说什么,也不在乎外面闹事的人打的就是要除上央,振朝纲的口号。

一时之间,天下人皆说,隋帝是真的病糊涂了,在他的带领之下,大隋连失十城,丢了国土,死了无数将士,如今他还要宠信佞臣,肆意妄为,听不见臣子忠告,不止如此,他还反复警告臣子们,谁若是再敢在他面前提起要革上央之职,必将杀他全家。

他对上央的宠信,一举空前,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为隆重盛大,都快要盖过对太子石凤岐的信任了。

人们叹啊,一代明君,晚年落得如此悲凉下场,实在可悲可泣。

好好的大隋在糊涂隋帝手中被折腾成这副样子,实在可恨可气。

鱼非池静静地看着这一切,有时候会歪头看着这一切,觉得有点好笑,也觉得有点想哭。

某日里她难得主动地去见隋帝,隋帝已经能下地行走了,正坐在御花园里看着秋菊,红的白的黄的菊花开得很好,层层叠叠的花瓣弯弯曲曲着,簇拥出了秋日里的生机,带着倔强不畏秋寒的勇敢。

隋帝他坐在花丛里,目光安详,静静看着满院秋菊,有些可惜的是,没有蝴蝶飞来飞去。

“陛下。”鱼非池坐在地上,抱着膝盖看着他。

“我知道你会来的。”隋帝笑道。

“陛下啊。”鱼非池看着他脸上的皱纹还有老人斑,忍不住红了眼眶,声音哽咽。

“你说你是不是傻呀,我对你逼了一次又一次,你居然还会为我难过。”隋帝伸手抹掉鱼非池脸上的泪珠。

鱼非池握着枯瘦如柴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他的手真凉,哪怕怀里还抱着一个暖炉,也暖不了他冰冷的身子。

以前这双手,很厚实很有肉的,握着就像是自己家中的长辈,暖和亲切。

“鱼丫头呀,你这么心善,以后可要怎么办?”隋帝低头笑看着她,他的头发已经掉落得很稀疏,花白的银丝整齐地梳着,却仍难掩枯败之色。

隋帝摘了朵红色的雏菊别在鱼非池发间,细细地帮她摆弄好,笑说道:“丫头啊,你可真好看。”

“把上央流放吧,好不好?”鱼非池看着他,带着恳求一般的商量。

“现在大隋还需要他,你看这满朝文武,谁能比得过上央?我把他流放了,谁来接任在太宰之职?”隋帝只专心地看着她发间的那朵雏菊,轻声说道,像是提起一件根本不重要的小事一般。

“陛下…”

“陪我看会花儿吧,我以前总是忙,都没好好看过这御花园,现在看着,也怪好看的。”隋帝拍拍鱼非池的手背,打断了她的话。

鱼非池坐在一边,挨着隋帝,陪她看着满院子的花开花谢,带着有些失焦的眼神。

隋帝今日像是兴致很好,与鱼非池说起了以前石凤岐小时候的一些趣事。

比如他总是叫他小胖子,是因为小的时候,石凤岐又白又胖,跟个肉墩儿似的,手臂上的肉都堆成好几截,所以隋帝打小就叫他小胖子,一叫就是这么多年。

不成想,这小子他越长越高,越长越苗条,最后竟然生得如此的风流倜傥,不知祸害了多少好女儿的芳心。

鱼非池便应和着他,那您这老胖子的外号却是没有叫错的,您往日里啊,真是胖得跟个球似的,圆滚滚的。

隋帝听着便大笑,敲着鱼非池额头:“放肆,竟敢对寡人如此无礼!”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在旁边悄悄抹泪,陛下可是个好人,才不是外面传的那样糊涂昏庸,鱼姑娘也是个好人,也不是别人说的那个残暴恶毒,可是,谁会听一个小太监的内心独白呢?

石凤岐远远看着鱼非池与隋帝赏花大笑的样子,还看着不时有些花瓣卷起又落下地停在他们两人脚边。

看得久了,他都要怀疑老胖子跟鱼非池之间是不是从来都没有过矛盾,也感概鱼非池胸襟之大,真不是旁人可以相比,容得下一切恶意,也记得住一切善意。

他与上央道:“她去替你求情了。”

“嗯,不过陛下不会答应的。”上央笑道。

“你不怪他吗?这样的盛宠其实才是真正可怕的。”石凤岐问道,“先生,只要你愿意,我可以送你走的,不用太远,藏在邺宁城附近就好,如果你依然放心不下大隋,依旧可以来与我们商量说话。”

上央摇头笑道:“公子,权力的好处在于,你可以用权力快捷便利地做成很多事,如果我只是需要为大隋出力,从一开始我就不会答应陛下成为大隋太宰。你应该知道,我只是盼着你能长大,一来完成我师父与无双太子的临终夙愿,二来,可以让我将这一身本事用在该用的地方,而要完成这两件事,权力的加持便必不可少。公子啊,我的事业还未完,我不会离开的。”

“先生,再这样下去,怕是老胖子也保不了你多久了。”石凤岐担忧地说道,从朝堂到民间,到处都是反上央的大旗,他一个人面临着这么大的压力,换个人怕是早就要崩溃了吧?

“没了陛下,我还有公子,我不会有事的,至于遗臭万年,被人指着脊梁骨骂这种事,谁会在乎呢?”上央笑得云淡风清,不以为意。

刚好端着茶水走过来的苏于婳听见了他这句话,笑声道:“上央先生,我来大隋这么久,你就这句话,说得最中我心意,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苏于婳举着茶杯递给他,上央也笑着接过,两人饮罢之后,苏于婳说:“天下人大多是些愚蠢的凡夫俗子,我辈之人行事何需得他们欢喜?有本事,他们也站到与我等同样的高度,方有资格对我辈指手画脚,否则,不过都是些蝼蚁之辈,何需放在眼里?”

她一向刻薄得很,从未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这番话由她说出来,却是气势如虹,大气磅礴。

石凤岐看上央与苏于婳两人居然找到了共同话题,也只能苦笑着摇头,拿了杯茶,敬着上央:“如果有朝一日,大隋真的由我作主,先生,我保你百岁无忧,平安喜乐!若违此誓,死不入土!”

上央满上茶,笑看着石凤岐,看着这个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眼角都些湿润,虽然这么多年里,他总是不听话把自己和隋帝气得半死,但是啊,终归没有白疼他。

上央一生无儿无女甚至连妻都未娶,全心全意地把自己奉献给了大隋,得大隋之主如此肯定与偏爱,他觉得,此生足矣。

“多谢公子。”上央扶杯与他相碰,痛快饮落。

第五百六十一章 血隋十月

笑寒的大军取得了极大的胜利,一举攻进了商夷国境之内,不说连下商夷几城,但至少给大隋扳回了一点颜面,所谓还以颜色,也就是说他此举。

如此一来,韬轲果然就看懂了鱼非池与石凤岐的计划,知道再拿下云梁郡也失去了其战略意义,于是收拢了步调,不再对大隋内部扩张。

他用了极短的时间就稳住了他已得的十城,大军矛头调转,欲夺西魏与白衹。

所有的压力不再是大隋内部,而是压在了瞿如身上。

瞿如还率军驻守着白衹旧地,也还观望着西魏旧地,这是已经打上了大隋烙印的地方,不管以前这里的王候是谁,现在,是实打实的大隋疆土。

是大隋的疆土,就要为大隋守住,瞿如身为大隋将军,他自当全力抵抗,哪怕尸横遍野,也在所不惜。

这样的消息鱼非池甚至不用听情报,也能预料得到,当鱼非池他们把韬轲的目光从云梁郡上转移开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想到了韬轲会立刻转向西魏与白衹,韬轲将不会浪费任何时间任何精力,去做无谓的事情,他会在将要到来的冬季里,彻底拿下西魏与白衹两块旧地,稳固后方。

这样一来,大隋的外患暂时得到了轻微的缓解,可以着手处理内忧。

但是上央似乎是有意不再让鱼非池他们插手这件事,只让他们三个年轻人认真地关注笑寒与瞿如的两大战场,帮着他们攻打商夷或者抵抗韬轲,上央说,这才是现在大隋的首要之急,其他的内务之事,交给他与朝中众臣去处理便很好。

上央的处理手段令人不解,他用了最强硬的姿态,进行了暴戾地镇压。

许多人没死在战场上,死在了自己人手里,上央对那些联合了苦难大众奋起反抗的贵族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手软,但凡被他抓到问题的人,尽数残忍地杀害。

他一双手里流淌着的鲜血,已经快要把整个大隋染红,大隋的天空都快要变成血色,而他眉目依旧,淡泊从容。

史称:血隋十月。

上央与隋帝一君一臣,齐齐化作魔头,像是书中那些已经妖魔化了的人物一般,任何敢对上央提出不满与责问,任何敢对大隋变法有动摇和质疑的人,都被血洗当场,不留半分情面。

其间有真正爱隋之士,他们看到了这场惊天灾难会带来的可怖后果,他们一心一意为了大隋,是想让大隋好,求着陛下把上央处治了吧,把这大隋的变法再议吧,为了大隋的千秋万代,不可一错再错。

可是病昏了头的隋帝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光里,爆发着最为强盛的帝王霸气,将这些折子铁血压下,将所有这些哭诉忠心的人尽数打入天牢,敢来一个,他就敢关一个,他将王权的至高无上发挥到了极致,变得残暴不仁,宠信佞臣,成为真正的暴君。

至于那些在这场内乱里混水摸鱼的人,自然有着更糟糕的结局,砍头的刽子手近来要多祭几碗酒,掉落在他们大刀之下的人头实在是在太多,他们便是有再硬的八字和命格,也要惊颤一番。

大隋的这个十月,空气中都弥漫着浓稠的血腥味,一场又一场的秋雨也洗不掉。

越是镇压,越是反抗,越是反抗,越是镇压,大隋的内部陷入了极为混乱的局面,起义的农民大军数不胜数,虽没有哪方真的成了一方气候,但是层出不穷的闹事,也足以让人烦心。

上央则是见一处起,就灭一处,连与他们商量一番以作招安之用的想法都没有。

以最刚强的姿态与他们硬碰硬,碰出了血光四溅。

鱼非池听着上央这些事,看着外面淅沥的秋雨,天已经越来越寒了,过不了多久大隋就会彻底入冬,到那时候,大隋将是满地白雪,也许,要到那时候,这一切才会结束,而那些白雪,就像是在给死去的人披麻戴孝一般。

“小师姐。”迟归给她披了一件厚厚的披风,陪她看着外面的秋雨。

“阿迟啊。”鱼非池紧了紧披风领子,握在掌心:“冬天要到了呢。”

“冬天到了,春天就近了。”迟归笑声道,“小师姐你是在想上央先生的事吗?”

“连你都知道了,那天下只怕是无人不知了。”鱼非池笑道,迟归闭耳不闻窗外事,若是连他都查觉到这场风波,必然是上央的恶名已经传遍了天下。

“上央先生都不在乎的事,小师姐何必要替他担忧?天下人骂归骂,但是又不能真的把他怎么样,我听说隋帝陛下特意派人了入了上央的府上,保护他的周全,若是有人敢他不利,皆难逃截杀,小师姐不是一直说,只要活着就很好吗?上央先生还活着,我觉得就很好。”迟归柔声开解着鱼非池。

“如果他根本不在乎生死呢?”鱼非池说道,“如果,他根本没想过要活呢?”

“我觉得,那便是求仁得仁。上央先生只想让大隋称霸天下,如果他的死能换来大隋的胜利,他应该会死而无憾吧?小师姐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迟归好奇地望着鱼非池的侧脸,她面部的线条不再像以前那样柔和圆润,隐隐着凸显出有些硬气的轮廓,相由心生,在这样长久的折磨之下,他的小师姐,已经快要成长为一个与以前完全不同的人。

鱼非池听了他的话点点头,又笑道:“阿迟,你真的长大了,想事情比以前通透了很多。”

“得益于小师姐不厌其烦地教导。”迟归笑着说,“对了,我前些天上街遇到豆豆了。”

“她还好吗?”鱼非池叹声气,眼下上央名声如此不堪,豆豆怕是最难过的。

迟归说道:“还行吧,我看她并没有太守消沉的样子,还笑着与我说了一会儿话,问我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就好。”鱼非池只盼着这些事赶紧过去,隋帝与上央…也真的能挺过去,那样,豆豆也会好一些。

“你放心吧,豆豆看似柔弱,可是她心智很坚定的,没那么容易被打败。”迟归笑道,“与其担心别人,你还不如多担心多担心你自己,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啊,你的身子可一直没补起来。”

“知道啦,我身体好得很,你少一天到晚咒我。”鱼非池笑骂道。

迟归拿她无法,虽然每天每天温补的药都没停过,可是好像也没多大用处,隔几日一诊脉,她的脉像依旧很虚弱。

见她自己不甚在意的样子,迟归又回头看了看桌上还散乱着的公文:“小师姐要我帮一起看那些东西吗?两个人比一个人要快。”

“先问你个问题。”鱼非池拉住他,端着笑意望着他。

“小师姐要问什么?”迟归坐回来,也笑望着鱼非池。

“如果你是韬轲师兄,你会先取西魏,还是先取白衹?”鱼非池问道。

迟归闻言,略一思索,便笑道:“西魏。”

“为何?”

“得到西魏之后,加上韬轲师兄现在手上有的十城,可以将白衹彻底与大隋隔开,孤悬于外,如果白衹旧地的瞿如师兄他们与大隋断开了联系,将无粮食供给,马上就要到冬季,这是一个严峻的问题,韬轲师兄可以慢慢消磨白衹的力量,再一举拿下。如此一来,对韬轲师兄来说,这是最节省军力,最快捷有效的战略。”

迟归清正的声音缓缓说着,不急不徐,漂亮的琥珀色的眼睛里也没有闪现什么智慧的光芒,始终干净如常,就如同只是在跟鱼非池说春天花会开,秋季叶会败一样的寻常。

鱼非池听罢之后带着些赞许的神色:“来陪我看公文吧。”

“刚刚小师姐是在考我吗?”迟归跟在鱼非池身后问着。

“对啊,考一考咱们老七,是不是已经有真正具备无为七子的资格了。”鱼非池开着玩笑。

“小师姐,我一直很厉害的。”迟归的声音里有些无奈,怎么小师姐就非得把自己当个小男孩看呢?

“是是是,最厉害就是你了,来看这个,帮我找出对应的地形图来,沙盘上不是很清晰…”

鱼非池笑着眯眼,递了封公文塞进他手里,虽然知道迟归现在已经长大了很多,可是鱼非池依然改对迟归宠爱如同对小弟弟般的语气。

在她眼里,迟归永远只是那个跟在自己身后天真无邪的小跟屁虫,一声一声地唤着小师姐,跟奶孩子讨糖吃一样。

迟归见她一脸把自己当小孩子哄般的语气,也只能叹着气,摇头笑笑不说话,一边翻看着公文一边从书架上找出对应的书籍来,然后又弯下腰与鱼非池轻声地说着什么。

外面的秋雨淅淅沥沥继续下,似断了线的珠子不知疲倦地往地上掉着,滚出了圆润清脆的响声。

偶尔他的目光会走走神,望向鱼非池的侧脸与眼睛,像是作贼一般地小心翼翼,但也总是,看得心满意足。

第五百六十二章 我们生个孩子吧

石凤岐养成了每天都会去隋帝寝宫陪他聊会天的习惯,两父子之间好像有很多话说,有时候是聊政事,有时候是聊故事。

隋帝一点一点地把自己为帝多年的经验传授着石凤岐,那些智慧的结晶是血泪浇灌出来的果子,值得一代一代地传下去。

当然了,隋帝也发现,原来很多道理石凤岐早就都已经懂得,并且运筹帷幄,运用得当。

这样的发现让隋帝心中宽慰,至少待他真的殡天而去,这大隋放在石凤岐手里,是很放心的。

只是石凤岐的心一日比一日沉,隋帝虽然与平常无异,说话做事依旧充满干劲的样子,但是石凤岐知道,这不过是回光返照。

隋帝脸上的死沉之色已经越来越重,没了几分活人气。

每日他疲惫不堪地从宫中出来,回到鱼非池这里的时候,是他劳累的身心最为安稳最能得到放松的时刻,好像只要看到鱼非池,什么样的苦累都能轻轻化去。

他看公文的时候,鱼非池给他端了碗提神醒脑的参汤来,静静地给他放下也没多问什么,如果他有需要自己的时候,自然会说的。

刚准备离开时,石凤岐伸手揽住她的腰,脸颊贴在她小腹上,闭着眼睛闻着她身上淡淡的熟悉的味道:“鱼非池,如果我做了隋帝,你愿意做我的隋后吗?”

鱼非池手指穿过他肩后的黑发,他的头发很硬,并不柔软,黑色的发丝穿过她指间像是抓不住的时间一样,她久未说话。

“愿意吗?”石凤岐又问道。

“为什么会问这样的问题?”鱼非笑声问道。

“不知道,觉得很奇怪,觉得你会不愿意。”石凤岐把头往她身子里埋了埋,贪婪地闻着她的气息,“我的感觉对吗?”

“当然不对了,我自然是愿意的。”鱼非池笑声道,“如果我不愿意,我为什么不许你娶别的女人?难道我又不许你娶别的女人,又不肯自己做你的隋后,我有这么蛮不讲理吗?”

“感觉你就是挺蛮不讲理的。”石凤岐笑出声,也觉得是他自己想得太多了,哪里总是来那么奇怪的感觉?

他抬起头来把鱼非池抱着坐在自己腿上,看着眼前他很熟悉很熟悉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以前的鱼非池不是这样子,会莫名地生出陌生的错觉。

当这种陌生的错觉出现时,石凤岐会觉得很心慌,不是心慌着怕自己认错了人,而是心慌于,鱼非池为了他,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可以留在邺宁城,留在他身边的人。

这种错综复杂的感觉让他时有不安,还带着古怪的负罪之感。

“老胖子的身子越来越差了,估计没多久了,今日我去陪他说话,他突然翻出了我小时候的衣服,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还保留着我三岁以前的小衣裳。”石凤岐把玩着鱼非池的头发在手心里,虽然带着笑意,但是语气很低沉。

“你现在一直在陪着他,也算是陪完了最后一程尽到了孝道,生死不由人,如果哪天隋帝真的驾崩了,你还要挑起大隋这担子,容不得过多悲伤。”鱼非池劝着他。

“我知道,所以这些天我一直在调整自己的情绪。老胖子倒是比我看得开得多,不在意生死之事。”石凤岐抬头看着鱼非池,分开鱼非池两腿让她分坐在自己身上,握着她细腰道:“为我生个孩子吧。”

鱼非池动了动嘴唇没说话,只是笑看着他。

“今日跟他聊天的时候说起,他说最大的遗憾是未能看到我成家,也未抱到孙子。当然了,我也不是为了让他抱孙子才想要个孩子,是我自己想,我很喜欢小孩子的,你呢?”石凤岐双手缓缓摩挲着鱼非池的腰,不知不觉地就散开了她腰带,手掌探入里衣里与她光洁温热的肌肤相贴。

鱼非池看着石凤岐的眼神透着些复杂,但也只说道:“还行吧,不讨厌。”

“那我们就生个吧,或者几个,最好是儿女双全,男孩儿像我,女孩儿像你。”石凤岐勾着鱼非池靠向自己,唇齿相依,绵绵婉转的气息在鼻端流转。

或许他真的很想要个孩子的原因,此次他格外温柔,格外深情,牢牢地纠缠着鱼非池的身体不愿松开分毫,吻过她每一寸肌肤,深秋的季节里他背后渗出了密集的汗珠,反复地在鱼非池耳边呢喃着她的名字,一声又一声,一次又一次,饱含着极尽他灵魂深处所有的不绝情意。

重新爱上她,也爱到深入骨髓。

而鱼非池只是微睁着眼看向不知名的地方,她要如何再一次到鼓起勇气告诉石凤岐,石凤岐啊,我怕是,没办法为你生个孩子的。

其实对鱼非池自己来说,她生不了孩子这件事,她自己真的不在意,她从来都不觉得女人一生一定要有一个孩子才算是完整,可能会遗憾,但这不是她作一个女人活在这世上必须要尽的义务。

她只是觉得,如果石凤岐那么喜欢孩子,以前是怎么说出,非池啊,你不能生孩子的话,你一定很难过吧。他以前是如何说出这样的话来的,要是怎样的包容与厚爱,才可以接受这样的事情,不顾他自己的想法,只顾着自己的感受?

而且他将来是大隋之君,普通人也就罢了,一国之君岂可无后?想想南燕的燕帝那样开明一个人,为了生个儿子不惜生了二十多个女儿,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才放弃,就知道子嗣这种东西,对于须弥大陆上的一个国家来说,是多么重要的事。

后来她闭上眼,吻过石凤岐的眼角眉梢,心想着,试试看吧,只是说很难有孕,没说就一定无法有孕,试试吧,如果真的老天垂爱呢?

鱼非池忘了,上天从来不曾垂爱过她。

第二日她趁着石凤岐留在宫中陪隋帝说话的时间,去了邺宁城中一家挺有名的医馆,胡子长到垂直胸前的老大夫把过她的脉,眉头皱几皱,说:“姑娘以前可以小产过?”

“是的,不小心就小产了。”鱼非池笑声应答。

“那时小产怕是给姑娘的身子留下了毛病,而且,姑娘这体质本就难以有孕,小产更是雪上加霜,姑娘,老朽医术不精,怕是帮不到姑娘什么。”老大夫有些遗憾地说道。

“岂能怨大夫你医术不精,是我自己身子不行。”鱼非池说道,这样的事情,岂可怪在他人身上?

“姑娘,说句不中听的话,以姑娘你这身子的状况,就算是真的怀了孩子,怕是也很保住,而且会格外地伤身体。勉强保住,待你生产之时,也会要了你的命的。听老朽一句劝,切勿强求。”老大夫是个好大夫,至少没有乱开一大通奇奇怪怪的药来诓鱼非池的银子,只是如实相告。

“多谢大夫好心提点,我记下了。”鱼非池起身谢过这大夫,又拿出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还请大夫守口如瓶。”

“自然,这样的事,我辈医者,不会对外宣说。姑娘还是把银子拿回去吧,你已经付过诊费了。”老大夫把银子推回鱼非池手中。

鱼非池笑了笑,感激自己遇上了个正直的好大夫,收好银子行过礼,便从后门离开了医馆。

她走在街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以前不曾用心留意,这会儿倒是觉得满大街的都是牵着孩子的手逛街的母亲,还有那些调皮的孩子在街角处嬉笑打闹,就像是一日之间所有的小孩子们都走上了街头,热闹非凡。

鱼非池看着笑了笑,罢了,命吧。

只好再找个机会,再向石凤岐说一次,这样的事,不能瞒他的。

她离开医馆没多久,医馆的老大夫迎来的新的客人,这位客人极不讨老大夫欢喜,白眉倒立:“破落医馆,难容上央大人尊驾,还请大人另寻高明之人。”

上央坐在鱼非池坐过的地方,慢慢品着茶:“刚刚前来看诊的女子有何不适之处?”

“没有!”老大夫与天下其他百姓一样,对这位毒手上央,无半分好感。

“她将来会成为太子的妃子,如今陛下病重,她成为皇后也只是一步之遥,若是未来大隋的王后身有隐疾而你却刻意隐瞒,便是对大隋的背叛,对天下人的不恭,你可想好了?”上央抬起眼,看着这位白发老大夫:“今日本官心情好,不想把你带去大理寺用刑,你若是知礼节懂进退,便老实交代,未来的王后,有何不适。”

“她…她是未来的王后?”老大夫满目震惊。

“正是,而且,未来的大隋王宫之中,将只有她一位女子,太子以后绝不会纳妃。”上央慢声说道,“所以,你肯说了吗?”

老大夫没想到鱼非池这么大来头,也没想到,未来的王后会是个无后的。

他身为大隋的子民,与所有的普通人一样,都期待着大隋可以延绵百年,子孙万千,一个不能有后的女人,若是成了未来的王后,而且是唯一的后宫之主,会是什么样的情况,老大夫他心里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