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哪怕极为不喜欢上央,也在思虑了很久很久以后,对上央道出了实情。

“无后啊,原来如此。”上央淡声道。

第五百六十三章 三道遗诏

隋帝在刚强了许久之后,终于再次累倒。

这一回,他是在金殿上当场怄血,吓得众臣子们匍匐跪地,高呼万岁,龙体要紧。

石凤岐也不顾什么君臣之礼,冲上前去背起隋帝在背上,就往他寝宫的方向跑去,又急声喝令赶紧宣太医前来。

他背着隋帝跑了一路,这才发现,隋帝的身子已瘦弱到何等地步。

他本来就矮,以前胖乎乎的时候还觉得没什么,等到一病重瘦下来,就已经病得像个干瘦的老头儿了一样,小小的一团,趴在他背上,呼吸都微弱。

“老胖子,老胖子!”石凤岐一边跑一边喊着他,生怕他一病之下再也起不来了。

老胖子没有应答,只有气若游丝的微微呼吸声。

“爹…爹!”石凤岐心中一片紧张,他已经作了足够久的准备,面对隋帝随时会死去的这件事,可是当事情真的要发生了的时候,石凤岐仍觉难过。

“没事的,不要怕,阿岐,不要怕。”隋帝在他背上说话,声音细若蚊鸣,再不似在朝堂上的中气十足。

太医替隋帝急忙下了针,喂了药,缓过来了隋帝一口气,他躺在床上紧紧地抓着石凤岐的手,微微张着嘴唇呼吸,出的气多一些,进的气,少一些,所以他呼吸起来格外费力,像是破漏的风箱拉出的声音一般,听着让人揪心。

“阿岐…”隋帝闭着眼睛,喊着石凤岐的乳名。

“在呢,我在的,爹。”石凤岐双手握紧隋帝的枯瘦的手心,连忙应道。

“让他们退下,我们爷两说会儿话。”隋帝眼睛睁开一道缝,温和慈爱地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点头,对站在不远的上央,鱼非池和苏于婳摇头,示意他们都先出去,上央离开前多看了一眼隋帝,满意是担忧之色。

隋帝仔仔细细地看着石凤岐,拍了拍床榻内侧,笑声道:“你娘刚去那会儿,你不敢一个人睡,都是睡在这里的,你记得吗?”

“不记得了,年纪太小,很多事都再记不住,你要跟我讲讲吗?”石凤岐忍着心头的难受,笑着对隋帝说。

“小时候你多可爱,才不像现在这样让人讨厌。”隋帝笑骂一声,“你呀,越长大越不听话,没把我气死。”

“那我以后会多听话,你得活久一点才能看到。”石凤岐低声说道。

“你恨我吗,阿岐?”隋帝慈蔼地看着石凤岐:“打小我给你的压力就那么大,还把你送到宫外去养着,你是恨过我的吧?”

“小时候恨过,最恨的是,你们总是拿石无双来提醒我有多么不如他。还让我背负他死去的仇恨,小时候我觉得,我活着只是为了给石无双报仇。而且那么多人叫我公子,听我号令,那么多人的命运都压在我身上,我那时候一直很排斥,不愿意面对这些压力。不过慢慢长大,我也就懂了,你与先生不过都是想我能够成熟长大,为现如今这种情况打下基础作好准备,如果不是自小你们对我的严苛,哪里有现在的我?”

石凤岐没有在过于沉重的压力下变成一个阴郁的人,这一切不只是他自己的心性本就光明坚定,也要感激从小上央与隋帝对他的教导,总要有人先扶着他走路,他才能学会自己走路。

上央与隋帝是把石凤岐带上了正确道路的人,教育他成为了一个优秀的人。

爷两心结解开,说了许多事情,隋帝还说:“你知不知道,这么多年,我只有一件事是真正遗憾的。”

“无双太子的死吗?”石凤岐问他。

“不是的,无双的死不是一个人的错,我也尽过力了,我只是痛惜,但算不得遗憾。我遗憾的是我这辈子啊,本来是可以与你娘恩爱一世的,我不喜欢林皇后,你打小就知道的。”

隋帝带着些回忆的神色,眼神里也有些追忆:“我与你娘从小就认识,那时候喜欢她的公子哥很多,我呢,是个又矮又胖的,但你娘就是看中了我。”

“看来我娘眼神不大好。”石凤岐笑道为。

“哈哈哈,你个臭小子。”隋帝听得发笑,“你娘嫁给我的时候,我还不是隋帝,只是个太子,她也没想过要当隋后,她觉得跟我在一起就挺好。我当时也答应过她,一辈子都不纳后宫,可惜啊…”

隋帝说着摇摇头,遗憾地苦笑:“可惜当了帝君我才知道,这世上的事有那么多的不得已。你娘把林皇后接进宫来,她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懂得后宫与前朝的关系,她愿意为了我,做些退让。这就跟鱼丫头愿意为了你,也牺牲很多东西一样。”

“她为我牺牲了什么?”石凤岐疑惑道,为什么从来没有听她提起过?

“没什么,我只是说,真正聪明的女子,大多是不幸福的。因为太聪明,把一切看得太透,所以很难相信甜言蜜语,也很难相信地久天长。你娘从来不信我说的那些好听的话,她每次听到都只是笑笑,让我觉得我能把她哄开心。其实我清楚,她心里呀,什么都清楚。”

隋帝与先皇后的感情是真的极好,所以他说起这些过往的事情时,都特别的清晰有条理,好像所有的事,不过是在昨日。

“阿岐啊,你娘临走的时候拉着我说,一定要把你带大成人,一定要照顾好你,我是在跪在她床边发过誓的,我说我一定会把你养育成人,如今,我就算是去了,在地府里见到她,我也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一句,我没有辜负当年发过的誓言。”隋帝轻轻按着石凤岐的手背,欣慰地说道。

“你跟我娘怎么认识的?”石凤岐见他喜欢说这个,也就跟他多提这些。

“哈,这个说来就有意思了,当年我们邺宁城中一群公子们去打猎,我个子矮,有人刁难我给了我一匹特别高大的马,想看我笑话,我瞅着你娘那匹马挺矮的,就直接跳上了她的马背,把她抱住了。”隋帝笑得眼角皱纹都起来了,当年年少荒唐的事,如今想起,都是好时光。

石凤岐听了也笑:“我娘没打你呀?”

“打,怎么不打?”隋帝笑道,“不过你爹我年轻的时候,武功也是很俊的,要制住你娘还不容易?”

“怎么跟我干的事儿差不多?”石凤岐说。

“你以为你这泼皮性子是习了谁的?你娘可是个温婉美人,才没你这么爱上蹿下跳的。”隋帝笑声说道,“天色晚了,你回吧,我也累了。”

“我再陪陪你,今晚不出宫了。”石凤岐把他的手握得紧些。

“去吧,不用陪着我,我等下要好好想一想你娘的样子,你个臭小子在边上,我还怎么好意思想?”隋帝推了石凤岐一把。

“那你早点睡,别老是想太多,等明日醒了我再跟你说话,你再跟我说说我娘的事。”

“好,你明日进宫的时候,给我带碗玉娘的豆子面进来,其实啊,那是你娘拿手的面点,教给了玉娘,你娘不在了,也就玉娘能做出三分当年你娘的味道来。”隋帝有些得意地笑道:“你是没福气吃到你娘当时做的豆子面咯。”

石凤岐听着轻笑,给隋帝拉好被子,细细地掖了掖,又叮嘱外面的太监,夜间这里必须有人伺候着,太医也要轮值,如果有什么事,立刻去太子府通知自己。

安排了这许多,石凤岐才一步三回头地走出隋帝寝宫。

总以为天家亲情稀薄,也以为自己与他之间感情并没有那么好,他啊,三岁以后,真的是从来再也没带过自己了,还比不得玉娘对他好。

也曾怨过恨过,怪他无情无义,不念父子血亲,可是,时至今日,方知自己有多敬爱这老胖子。

无关天家事,无关帝王位,只是父子,血浓于水的父子。

他回到家中,鱼非池正坐在屋中等着他,一见到鱼非池,石凤岐便紧紧地抱着她,埋首在她发间,声音沉闷哽咽:“我爹怕是撑不过去了。”

鱼非池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知用什么样的话来劝他,上一次他这样难过,还是在卿白衣带着整个后蜀背叛了他的时候。

“回太子府吧,大家都在太子府里等着你。”鱼非池轻声说。

“你与我一起去吧。”石凤岐说。

“好,我与你同去。”鱼非池带上了南九与迟归,陪着石凤岐回到了久未归来的太子府。

太子府里灯光彻亮,上央,苏于婳,玉娘,豆豆悉数到场。

当天夜里,石凤岐走后,隋帝看着空旷的大殿,轻笑了一声:“原来,我最爱的儿子是阿岐啊,无双啊,我还一直以为,我最偏爱你呢。”

“无双啊,我知道我对不起阿岐,我教会他大仁大义,兼爱天下,又要逼他忘记这些,成个暴君,还要逼他斩断所有情丝,我对不起他,但我没办法,我得让他活下去啊,无双,皇后,我们的阿岐,他得活下去啊…”

为了他最爱的儿子阿岐,隋帝叫人把他扶起来,亲笔写遗诏,朱砂若点血。

遗诏共三道,在这个漫长又黑暗的夜晚,像是流星,尖锐地划破苍穹,闪耀着夺目的光辉,传遍天下!

第一道:舍西魏,白衹两地,舍西边十城,大隋兵力全军攻商!

第二道:待寡人驾崩之后,任太宰上央为摄政王,襄助帝石凤岐掌国事,定天下,推行变法图强之政,敢有拦者,诛杀九族!

第三道:念鱼氏非池聪慧绝伦,品端貌美,特封为定国郡主,赐婚于,石凤岐!

第五百六十四章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

后半夜,唇红齿白的太监一声哭唱:陛下驾崩!

举国茹素。

好在这一刻大家准备了太久,一切显得并不慌乱。

当天夜里,众人入宫,石凤岐亲手给老隋帝换上了殓服,他握着隋帝冰凉的手:“豆子面给你带来了,你是没福气吃到咯。”

“爹,路上好走。”

他的眼中浮着泪光,但终未落下,他终于成熟,成熟到可以克制悲痛,庄严厚重,稳如泰山。

包括鱼非池与苏于婳在内的众人跪在殿外,上央宣旨,太子继位,众人山呼,陛下万岁。

早已备好的新帝龙袍,穿在了石凤岐身上,他双目含煞,威严肃穆,抬手道:众卿平身。

宫墙之外的玉娘一把抹掉脸上的泪,抬着头有些倔强:“你当年对不住先皇后,去了天上,记得好好赔罪。”

豆豆挽着她的胳膊,悄悄递上手绢,自己却忍不住落泪。

这一整夜,王宫里都是忙碌的,哭丧的太监宫女统统换上素色的衣服,宫娥头上还簪着白花,一国之君的驾崩,意味着国丧,无人敢大声喧哗,无人敢行走有声,他们将早就备下的白纱挂满了王宫,伴着这秋日里的萧索,更让人心生感伤。

石凤岐坐在先帝床榻边上,一直紧紧地握着先帝的手,沉默又威严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心里并不慌乱,甚至很沉稳,就像是一块巨石压在他心头,使他连心跳都很缓慢的沉稳,他唯一有些难过的,不过是作为儿子,失去了父亲这样简单的亲情之痛。

这个大隋他会好好接下,这个天下他会好好担着,他知道自己已经具备了这样的能力,他会是老胖子最出色的儿子,不逊于,甚至超越于石无双。

他同样,也会是大隋的好帝君,一定会超越他父亲的好帝君。

陪立在他身侧的,是上央这位新的摄政王,定国郡主鱼非池,以及大隋谋臣苏于婳。

还没有人来得及去细想隋帝临终之际颁下的三道遗诏到底代表着什么意思,只有鱼非池心里有数,劫数啊,终于要到了。

她不在此时说,此时有更重大的事情要做,等着天边的第一道光照向大地,大隋将迎来他的新帝君,新主人,这个人,他年轻有为,智计超群,有勇有谋,担当得起。

她只是偶尔偏头看一眼上央,上央微垂着眉目神色之中尽是悲痛之色,他与先帝亦臣亦友,先帝辞世,他或许比石凤岐更为悲伤。

天边开始泛起鱼肚白,初阳挣脱了云层的束缚,一跃而上,映在天空,发出万道金光,照亮了石凤岐刚毅果决的面孔。

他转头看着先帝,笑道:“寡人去上朝了。”

他走上陛阶,玄色龙袍在他身上翩然若飞,上面的金线纳的五爪金龙好像都要活过来一般,在天空上舒展他们伟岸的身躯发出一阵阵龙啸之声。

鱼非池发现,他着龙袍,如此合身,仿是天生,就该如此。

生来就该为帝的人啊,她的石凤岐。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一声唱:陛下驾到!

石凤岐虎步龙威,气势磅礴地步入金殿里,那双丹凤眼微微上挑,压着无尽的威势与霸气,睥睨着苍生大地。

他一转身,宽大的袖袍扬起,袖角像是划过了疆土与天地。

早朝有条不紊,人们对于石凤岐称帝并无任何意见,他是大隋唯一的皇子,唯一的太子,他的政绩,他的手段铺就了这条登帝路,他是名符其实,理所当然的大隋新帝,众人,只需臣服,只需跪拜。

他坐在宽大的龙椅上,安排着先帝的殡葬之事,他记得隋帝说过的话,早就在先太子石无双的陵墓旁边修好了先帝的帝王陵,先帝他不想葬在以前的帝王陵中,他想陪一陪他那早早离世的孩子。

有臣子对此提出异议,说是此举有违大隋祖训,不成体统。

石凤岐凌眉一扫:“先帝之事,难道爱卿比寡人更有资格对此予以安排?”

臣子便哑然,默默退下。

新官上任还三把火呢,何况新帝继位?不把火烧得满朝都是,就是他的开明仁慈了。

他先是与朝臣们讨论完毕朝中大小事,就跟他平时一样,处理得当,不出差错,没有什么能难得到他,然后才提及了先帝三道遗诏。

这三道遗诏,说真的,对此时的大隋而言,更像三道催令符,道道要人命。

不止臣子们觉得这三道遗诏无一可行,万般反对,只差一头撞死在金殿上以证忠心,就连石凤岐也觉得隋帝三道遗诏下得过于离谱,不能推行,可是碍着这是先帝最终下的三道令,他不能在先帝离世当日就对此否决,只能说,押后再议。

早朝过后,是照例御书房小谈,不管发生天大的事,这个好习惯不会改掉。

虽然今日的御书房小谈,大家的身份不再一样了,但是以前那种从容自然地议论方式并没有改变多少,不会有人因为石凤岐的身份转变就换一种口吻说话,该反对还是会反对,该提议的照旧提议。

苏于婳说:“先帝舍西魏,白衹两地,的确是壮手断腕般狠决果断的做法,就像是剜出大隋身上的一颗毒瘤,收拢力量集中火力对付商夷,我觉得先帝此举甚好。”

“不同意,国之疆土若是被人侵占那是无可奈何,如果是被掌权者割舍,便是抛弃,是会失尽人心的。壮士断腕也好,割去毒瘤也罢,都需要长时间的复原,大隋并没有这么多时间。”鱼非池反驳。

“小师妹是因为瞿如还在白衹,所以有些担心吧?”苏于婳皱眉道。

“不论白衹有谁,白衹已经是大隋之地,就不能轻易让人,割地,会是一个王朝永远的耻辱。”鱼非池说道。

“所以先帝才在弥留之际将此事办了,如此一来,石师…如今的隋帝陛下就不用背负此等骂名了。难道小师妹要辜负先帝一片良苦用心?”苏于婳看了看石凤岐,又看了看鱼非池。

“从战略角度上来说,当初大隋夺下西魏与白衹就是为了震慑商夷,如今却要将其拱手让人,岂不是要把当初的苦心都白费?从大隋角度上来说,失去西魏与白衹,就等于同时放弃了大隋十城,这样的代价太过惨重,如当下来说,并不值得。”鱼非池反驳道。

“可是…”苏于婳还要说什么,上央淡淡打断她:“此事你们二人无需再议,先帝自有先帝的打算,今日小议就到这里吧,不要在先帝还未入棺之时就吵闹不休,以后再说。”

“是,上央先生。”苏于婳点头,心想着这才三道遗诏的第一道呢,大家就已经快要吵起来了,后边儿还有两道,尤其是那道将小师妹赐婚于石师弟的,越看越有古怪。

先帝啊先帝,你在死之前,到底是想怎么样呢?难道想开了?

“陛下可还有事需要我等与您商谈?”上央问着石凤岐。

石凤岐将手上的折子一合:“没了,走吧。”

他走了两步,才收住脚步,想起来他已经是隋帝呢,他要长住宫中,不用在每次的御书房小议之后就出宫回去。

以后,王宫就是他的家了。

“鱼非池留下,你们走吧。”他站在那里,有些恍然地说道。

鱼非池坐在那里,低头玩着自己指头,笑看着他:“有事儿呀?”

“你…也搬进宫来住吧。”石凤岐坐到她边上,“等老胖子入土为安了,我就向天下宣告立你为后的事,反正以后你也是要住在宫里的,早些住进来与晚些住进来并没有区别,你也就当是早些习惯了。”

鱼非池看着他偏头想了想,说道:“还是等立后之事确定了,我再入宫吧。不然传出去像个笑话似的,对你也不好。你若是觉得晚上无聊,你可以悄悄溜出宫来,早上回到宫中就是了。”

“怎么说得跟偷情似的?”这一整天里,石凤岐难得的在脸上有了些笑意。

鱼非池手臂挂在他脖子上,笑声道:“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没事的,我在,上央在,苏师姐,我们四个一起,没有难关过不去的。你也不要担心其他的事情,我们一步一步来,现在最重要的是先帝的安葬之事,你身为新帝一定不能出半分纰漏,否则要被天下人骂的。”

石凤岐把她挂在自己脖子上的手拿下来握在手心里亲了一下,说道:“好,我们一步一步来,那你今天陪我再坐会儿吧,感受一下我的帝王霸气?”

“王八气还差不多。”鱼非池笑骂道。

“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来陪我看折子,早点看完我们去陪老胖子。”石凤岐拉起她让她坐在御案后边的那把椅子里,自己坐在扶手上,两人一同阅着奏章。

鱼非池并不是因为排斥王宫而要矫情地不肯住进宫来,她已经认命了那么多东西,这种小小的矫情是绝不可能出现的,只是她知道,这王宫啊,不好住,有的人便是已经迈进了一只脚,也踩不进来。

第五百六十五章 道尽荒唐

先帝的死,在民间带来了两种极为极端的声音,最特殊之处在于,这两种极端的声音会从同一人口说出,不会出现争执辩论的情况。

一种声音是,毕竟是大隋先帝,他的死依旧令人心伤,感叹一番他年老不易,这些年也算是为了大隋呕心竭力。

一种声音是,哪怕他死了,他也遗留下了荒唐透顶,有如卖国一般的三道遗诏,每一道都令人义愤填膺,让人恨得咬牙切齿,骂一声先帝昏庸,死前也要再祸害一把大隋,祸害一把百姓,一世英名都难抵他晚年之大过,就是个昏君,不是个东西!

为何他们会如此生气呢,其实很好理解。

第一道遗诏不需多说,扎扎实实地让地卖国,怎么都洗不白的。

第二道遗诏里,他把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的上央居然还提了一阶官,直接封为摄政王,保他身家性命,让他可以继续用强权暴戾地推行新政,镇压起义闹事的百姓,以后上央手段再怎么酷厉,怕是都无人能动摇得了他,况且听说他与新帝关系也不错,这样一看,大隋是真的要毁在上央手里了。

而让上央能如此横行霸道的人,正是隋帝。

第三道遗诏,呵呵,除开不谙世事的人,大部分人都知道鱼非池是什么来路,以前就是太子妃,空有名号没有成亲,后来名号还让人夺了,好不容易吧,曾经的太子现在的隋帝石凤岐要另娶太子妃,还让鱼非池一道军情给毁得渣都不剩,更是善妒凶悍,听说就因为一言不和,只差把宁大人家的闺女毁了容。

听说隋帝以前还是太子那会儿,就常住在她府上,她一个女子也从不避嫌,简直是道德败坏的典范,令人不耻。这样的人,若是成为大隋未来的王后,才是让大隋蒙羞。

三道遗诏,道尽荒唐。

于是在先帝下葬之前的这段日子里,百姓与朝臣的反对声与愤怒声彻底到了最高的位置,扬起了巨大的水花,尤其是因为先帝驾崩,更引得无数的人造反起义,要让大隋新帝知道,他们这些普通人不是那么供他们随意定生死的蜉蝣,他们要反抗上央的暴政,求一个公平。

不止声音鼎沸,就连闹事的人,也形成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数字,上央若是再强压下去,早晚这个大隋要四分五裂。

不过呢,这些消息,石凤岐通通不知道。

很早以前上央就已经让石凤岐把目光全数放在笑寒南下的战事上了,而他自己把所有有关这一切的折子都暗中截了下来,朝中的大臣们谁也多话得罪新晋的摄政王爷?

上央用他通天的手段,过人的胆气,把石凤岐蒙在了鼓中,这大概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疯狂的事。

但是,鱼非池知道,鱼非池想得到。

所以,鱼非池去找上央。

到了上央府上,她看到上央正在执着豆豆的手教她画画,画上画的是一副兰花图,豆豆笑得眉眼轻弯,满是静好的模样。

鱼非池便倚在门口看,看上央对豆豆格外与众不同的温柔宠溺笑意,他从来不对外人那人笑的。

“鱼姑娘,你来了?”豆豆见到鱼非池,红着脸打招呼。

“嗯,打扰你们了吗?”鱼非池笑道。

“没有没有,你与先生说话吧,我去帮你们准备茶点。”豆豆连忙松开握着毛笔的手,小跑着离开。

上央看她消失在门口了才继续低头作画,他的丹青跟音弥生没法儿比,但是自有他自己的风韵在,他一边描着兰花叶子,一边问:“鱼姑娘有事?”

“带豆豆隐居去吧,好不好?”鱼非池说道,“你忍心看着豆豆跟你一起受这种折磨吗?”

“你要说的不是这个。”上央蘸了下墨,继续道:“你我之间不必拐弯抹角。”

“上央先生,先帝三道诏命,是为了将天下人的愤怒引到最高的点,为了给石凤岐铺路,可是石凤岐,不会杀你的,他宁可被天下人唾骂,他也不会杀你。你何苦逼他?”鱼非池走进去,看着他修长如竹节的手指握着笔,一笔一画地画着兰花图,他从容得好像这一切的事都跟他没关系似的。

“只要杀了我,天下就会太平,大隋会空前的统一,团结,公子的威名也能一举得到巩固,坐稳帝位无人能动,为什么不杀我?”上央笑着看了一眼鱼非池。

“你知道他不会杀你的,你以为你把这些消息全部瞒着他他就真的不知道吗?他只是顺势装作不知道,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暗中想法解决这件事,你是他的先生,他的良师益友,你也就该了解他。”鱼非池淡声说道。

“如此无能,怎堪为帝?”上央笑道,“先帝都能把我推到这样的风口浪尖为他铺路,他却下不去杀手完成先帝的愿望,岂不令我失望?”

“是啊,从先帝还在的时候开始,他就在为这件事铺路,他隆恩盛宠于你,为了你关了无数的忠义之辈,也杀了无数的反对之人,还为了你派兵血腥镇压各地起义闹事的百姓,却从来不准备与他们和谈与解释,他从一开始,就在让你成为众矢之的,为今日做准备。而你,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你与隋帝二人联手,做下了此局,以他的死点燃所有事,以你的死,结束这一切。”

许久许久,从上央他开始在七城附近的地方招兵买马,调低入伍年龄的时候开始,鱼非池就知道,上央另有所图,以上央的能力与智慧,他不会放任那么多人去送死,会有更好的办法去解当时的困局,他只是选择一个可以兼顾当时情况与后手大局的方法,巧妙地平衡着多处精妙棋局。

隋帝与上央在下一局大棋。

这局棋会有多大呢,大到可以把整个大隋的天翻过来一次,如此棋局,非上央与隋帝二人联手方可做成。

棋埋得有多远呢,从最初上央变法之初就已经开始了。

先帝雄才大智,不可能想不到上央变法之处的弊端,上央自己也曾与无为学院的诸多司业们争论过无数次,他们当时争论的东西应该就是眼下的情况,司业们何等长远的目光,自然料得到这等变法会给大隋带来多大的隐患。

乱世用重典是不错,打压贵族鼓励农耕也不错,但是你永远不可以压迫人们想赚钱,想富贵的念头。

上央多年来树敌太多,大隋上下,除了相信他的这几个人,几乎无一人爱他敬他,更不要提感谢他。

他不止得罪了大隋上下所有的贵族,他甚至连最普通的百姓也得罪了,朝中无人亲近他,百姓无人爱戴他,他简直是比帝君还要孤家寡人。

就算大隋的确是在这些年的变法之中强大了,可是百姓的日子并没有变得更好,名目繁琐的赋税瑶役,动则斩头株连的酷刑,足以让无数的人恨他入骨,恨不得扒他的皮抽他的筋饮他的血。

上央所做的这一切,是为了大隋,但并没有为了百姓。

而失去了百姓作为基石的变法,早晚会失被推翻的,已经有无数的历史作为证明了。

“你一向很敏锐的,从众人赴死救七城开始,我就知道你已经察觉了。”上央带着淡淡的笑意,画好的兰花图,搁下笔,笑看着鱼非池。

“对,从那时候起我知道你们想做什么,可是我不能阻止,你们是为了石凤岐,我便不可以阻止。”鱼非池无奈一笑,多么会算计人心的上央与先帝,他们连鱼非池也计算进去了。

“我说过只要把你逼入绝境,你可以为了公子行一切丧心病狂之事,我也说过,我期待你永远丧心病狂,永远不择手段。”上央依旧微笑,笑得坦然。

“所以,先帝封我为定国郡主,将我赐婚给石凤岐也只是你们棋局中的一步,上央先生,你很成功地把我与你捆绑在一起了,三道遗诏中,大家都看得出来,获利最大的是你我,但是我们知道,我们都是石凤岐的嫁衣。”鱼非池说。

“你不愿意吗?”上央反问。

“此时的我,有说不愿意的权利吗?”鱼非池笑了一下,“我明知一切,却不可阻止,我从来知晓帝王这条路想登上去,总是要沾血的,石凤岐要干净,我们就得沾血,我们沾越多的血,他就越干净。”

“很高兴你有这样的觉悟,他没有爱错你。”上央看着鱼非池,“不过,鱼姑娘,我想,他更爱以前的你。”

“以前的我,不是被你和先帝亲手杀死的吗?”鱼非池悲凉一声,“我求过隋帝的,我求他把你流放,把这一切提前结束,他不肯。”

“如果提前把我流放,把这一切结束,如何能成就公子盛世帝业?”上央洒然一笑,“唯死,方是结束这一切的绝佳对策。”

“所以,你们要再杀死我一次,而我,依旧不能反抗。”

“不如你来说一下,最后收局之人,会是谁。”

鱼非池端起桌上那副砚台,将里的墨汁猛地洒在了他刚刚画的兰花图上,微红着眼眶:“我鱼非池,甘心为他,粉身碎骨。”

第五百六十六章 这次师姐会帮你

就似没有与鱼非池说过什么话一般,上央送走了她之后,带着豆豆去了玉娘那里,请玉娘煮了两碗豆子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