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南九没有犹豫就应下。

宁静的夜晚被无数道火箭划破,照亮了漆黑的夜空,四处乱蹿的将士躲避着火箭,石凤岐见了目光一沉,高喝道:“慌什么!拿上兵器应战!”

“是!”军中大声应道。

“陛下,你看天上!”甘将军突然说道。

石凤岐抬头一看,天上掉下许多粉末,这味道石凤岐并不陌生,不是白磷,而是迷药。

韬轲师兄师夷长技以制夷,用石凤岐曾经的方法对付他。

军中人数过多,迷药不能把这些人全部迷晕,但是让他们变得反应迟钝,晕头转向,战力大减却是可以的。

如此一来,韬轲几乎就能不费吹灰之力攻破大营。

“掩住口鼻,叫军医过来!”石凤岐抬起手臂掩住口鼻,沉声说道。

第六百零一章 破迷烟,黑衣人

军中的军医很快就分辨出这是何种迷药,因为要这么大面积使用的迷药绝不会是什么难得的药,只会是最普通的,才能用上这么多。

但是难就难在,哪怕军医们知道了这是些什么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配出大量的解药来。

“先用冷水淋头!”突然之间迟归的声音伟来。

石凤岐回头看着迟归,眼神有些异样。

迟归也看着他,神色依旧带着厌恶:“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小师姐,照我说的做。”

“打水过来,立刻!”石凤岐喝令道。

“把军中的阿魏全部拿过来,还有,别把火浇熄了。”迟归一边说一边带着一大群军医往外走,近来他在军医之中倒是极有威望,年纪轻轻一身医术却十分了得,许多老军医都棘手无奈的病症交到迟归手里,他都能轻易化解。

石凤岐疑惑地拉住一位军医:“阿魏是什么?”

军医恭敬回话:“回陛下,是一种草药,可治腹胀,军中常备。”

石凤岐不知道迟归要做什么,但也没有阻扰,只是听着远处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他紧了紧手里的长枪,知道韬轲师兄这是要冲过来了。

没过多久,迟归又带着一大帮人抱着那种名叫阿魏的草药匆匆跑了过来,迟归大声说:“各个地方都扔一些在火里,让味道散出去!”

他一边喊着一边把阿魏丢进火中,有些奇怪地看着石凤岐笑了一下。

石凤岐不知道迟归这笑容是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奇怪,但也不怀疑他,至少迟归不会害鱼非池就对了。

但是石凤岐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迟归这笑容的意思。

他这一生之中,就没闻过如此恶臭的味道!

太销魂了,实在是太销魂了!

堪比臭鸡蛋的销魂“美”味,差点能把人熏得背过气去!

这样一来,那些迷药还有什么用?

全让这臭得令人发指的味道熏得“神清气爽”“精神抖擞”“容光焕发”“战力十足”了!

石凤岐强忍着这恶臭味不想太失颜面,但是这味道实在是太臭了,整个军中都弥漫着这种味道,臭不可闻!

迟归却似无事一般,看了一眼忍臭味忍得脸都皱到了一起的石凤岐,拍拍手走进了鱼非池的帐篷。

南九正捂着鼻子避着这恶臭,另一手拼命在鱼非池鼻下扇着风,生怕熏着鱼非池。

“小师父,把这个涂在鼻下,就闻不到这臭味了。”迟归拿出一小瓶药膏递给南九。

南九接过药先给鱼非池抹了些,才往自己鼻下涂着,另外的一些全涂在鱼非池枕头上和被子上,忙活完了南九看苦着脸看着迟归:“这都什么味儿?”

“救人的味。”迟归笑道,“今日若不是这臭味,我倒要看石凤岐怎么过这关。”

“小姐已经不爱他了,你也不要再生气了。”南九说道。

“小师姐是个忘性大的,经常好了伤疤忘了疼,我得替她记着。”迟归坐在离床不远的椅子上,托着下巴看着鱼非池微微皱眉睡着鱼非池,“小师父,你是不是已经不恨他了?”

“如果他还是伤害小姐的话,我依旧会杀他的。”南九的是非观明确得发指。

迟归笑了一声,说:“小师父你这样活着真开心,没有任何杂念。”

两人正说着话,外面急掠过一道人影,南九与迟归一对视,南九说:“保护好小姐,我去看看是谁。”

“好!”迟归神色也严肃起来,握紧了双拳严阵以待。

南九出得营帐,外面正是大乱之际,韬轲的人已经到了,石凤岐的人也已经清醒了,两军打得不可开交,辨认了方向,按着刚才人影掠过的地方寻去,找了一圈却没有见到人,反而听到了一声尖叫声。

“满姑娘?”南九步子一点冲过去,正好看到满霖被几个男子围绕在中间,身上的衣服都被撕裂,脸上全是惊恐的泪痕。

这会儿两军大战,难免有些不知死活的人想趁乱生事,做出些禽兽行径。

南九眼神微敛,二话不说,拔出剑来直接削了那几人脑袋,简直不费吹灰之力。

满霖见到南九连忙扑过去抱住他,话也说不出来,已经吓得只知道哭泣了。

南九解了外衣给她披上又推开她:“我还有事。”

“南九公子…”满霖拉着他一角衣服,凄惨地望着他,眼中全是泪。

“你若是害怕就去小姐营中,迟归在那里,可以保护你,我还有事。”南九干脆利落地推开满霖的手,半点君子风度也没有,就离开继续去找黑衣人。

满霖看着南九远去的身影,除了觉得凄苦,竟再也寻不出第二种情绪来。

南九找出去没多远,果然看到黑衣人在黑夜中一掠而过,南九足尖一点就跟了上去。

黑衣人的轻功不是南九的对手,夜间的南九掠过夜空的时候像是一只扑食的猎鹰,眼神锐利,动作迅猛。

眼看着就要被追上的时候,黑衣人撒下一把毒烟,逼得南九停下了步子——这手法跟当初对会韬轲的时候一模一样。

南九退了两步免得被毒烟近身,看着消失在黑暗的黑衣人皱起了眉头。

等到南九再回到军中的时候,满霖已经到了鱼非池的营帐中,南九见鱼非池无恙松了一口气,直接无视了满霖的存在,守在鱼非池身边连动都不动一下。

满霖眼儿巴巴地看着南九,南九直直地看着鱼非池,迟归见了,便笑道:“满姑娘,你可死心吧,我家小师父是个不懂儿女情长的,别再耽误你自己的时间了。”

满霖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微微抽泣的肩膀一耸一耸的。

迟归见了又说:“你哭也没用呀,小师父和小师姐两人最不为之动容的就是眼泪,如果哭有用的话,我就在小师姐面前哭上三天三夜。”

满霖偏过头不理他的话,倔着咬紧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狠狠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军帐之内很宿命,军帐这外也没有多大危险了。

韬轲以为石凤岐这一次会中招,所以没带多少人过来,而且因为是夜袭,带太多大军反而容易在夜间暴露,他的思虑还是很周全的。

结果反倒是被石凤岐反杀得七七八八,除了被这恶臭味熏得有点想吐之外,石凤岐他们倒没有受到多大的损失。

天将亮时,韬轲的人退走,空气中的恶臭味也散得差不多了,石凤岐着令人让人清点一下军中的情况,自己走向鱼非池的帐中。

昨儿个那一手刀够狠,把鱼非池打晕到现在才醒过来,这会儿正揉着脖子听着南九说昨夜的情况,听到黑衣人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看向石凤岐。

“上次我们见到黑衣人,好像已经很久了,是吧?”鱼非池说。

“嗯,白衹旧地的时候,苏游说黑衣人是他们的人。”石凤岐坐下来说道。

“我从来没信过,黑衣人是苏家的人。”鱼非池的目光微深,“你信过吗?”

“当然没有。”石凤岐笑道,“当初我跟苏游说,我知道他一个秘密,利用他这个秘密让他替我办一件事,那件事你也知道,就是让全天下的人都为你歌德颂德,为你日后…日后成为我的太子妃而打下基础。这个秘密就是,我知道黑衣人不是苏家的人。”

“你是怎么知道的?”鱼非池问他。

“兵器不对,当初在南燕的时候你遇到黑衣人攻击,黑衣人用了一枚极为普通的飞镖,飞镖上淬了剧毒。可是据我所知,苏家的人从来不用外人的兵器,他们的武器都有自己的记号,更何况,苏氏一门之中,没有在兵器上淬毒的先例,所以,我根本不相信那是苏门的人。”

鱼非池点点头,说:“而后来苏师姐故意误导我,让我以为黑衣人真的是她派来杀我的,其实不过是为了让我身边一直有一个隐患。只要我相信黑衣人跟苏家有关,我就不会去多查多问,那时候,苏师姐应该是为了防止我成为她的敌人,给我留一个危机在身边,方便她日后对付我。后来苏游在白衹的时候故意说黑衣人是他苏氏中人,也只是为了把苏师姐的这种默认和误导坐实。”

“苏师姐以前对你可算是用了心了,咱们几个之中她就对你这么精心设局,提前防备,我们可没这样的待遇。”石凤岐揶揄道。

鱼非池睨了他一眼:“后来是因为这黑衣人销声匿迹,再未出现,苏师姐也许自己都忘了有这么一回事。今日这黑衣人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南九你追上黑衣人的时候,有发现什么线索吗?”石凤岐问道。

“说来奇怪,觉得有一点眼熟,但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南九皱着眉头。

“你确定你没有看错?”石凤岐又问,那这就是熟人了?

“很难讲,夜太黑了,也有可能看花眼。”南九并不确定。

“与其在这里瞎猜,不如看看军中有什么异样吧,黑衣人既然来一趟,绝不是没有目的的。”鱼非池说。

第六百零二章 游世人,已归途

黑衣人并没有从这里拿走什么东西,相反,黑衣人送来了些东西。

石凤岐击退韬轲的夜袭之后还未回他自己的帅帐,等军中上上下下查看了一圈确定没有少什么事物之后,石凤岐才回到帅帐中,看到了沙盘上安安静静放着的一封信。

信中所写之事很是了不得,写着韬轲大军粮草存放之处,守卫几人,换岗轮值的时辰是在何时。

石凤岐看着这封信挑挑眉,笑了一声,对鱼非池说道:“看来这黑衣人是来帮我们的?”

鱼非池接过信看了两眼,说道:“你信吗?”

“你信吗?”石凤岐反问她。

“难说。”鱼非池说道,“韬轲在大隋这么久,不可能完全依靠从商夷带来的粮草,据我所知他每过一城都会打劫城中余粮,用作补给。他在大隋远征了这么久,估计粮草补给之事到现在也是他颇是上心头疼的事。如果此时我们去将他粮草烧掉,的确可以给他致命一击,他退出大隋也只是时间问题,但若…这封信有问题呢?”

鱼非池谨慎地分析着,石凤岐听了也觉得有道理:“的确,如果这只是一个陷阱,那我们派出去的人就是在送死。”

“你的想法是什么?”鱼非池问他。

“搁置。”石凤岐说,“我军不需要冒这样的风险来赢,韬轲师兄如今被与我军对峙,再难有突破,长此以往,他早晚会支撑不起大军的消耗,自然会退走。虽然时间可能会长一些,但总好过冒这样大的风险。”

“我同意你的看法,以前几次我们与黑衣人的交锋来看,黑衣人对我们,或者说对我绝对没有好意,我很难相信这黑衣来是帮我们的。”鱼非池点点头,算是与石凤岐商量出了结果,但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太对劲。

黑衣人明知自己与石凤岐都是个谨慎的人,怎么会有这样一手棋?

如果黑衣人是来设局陷害石凤岐大军的,那未免太过荒唐,这样粗劣浅显的手段怎么看也不入流。

如果黑衣人是真的来帮石凤岐大军,帮他们对付韬轲,原因呢?黑衣人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这种事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鱼非池只能把这疑惑压下,看着军帐外面的飞雪连天,暗想着这个冬天,如此漫长。

“对了,昨日那个满霖是什么情况?”石凤岐突然问道。

“听说是险些被人玷污,还好南九追击黑衣人的时候经过,顺手救了她,唉,如此一来,那满霖怕是更加死了心眼要跟着南九了。”鱼非池揉揉额头。

“你也别烦了,这些事说到底是些私事,我们也不能替南九作主。”石凤岐递了杯热茶给她。

“当初丢的十城我们已经收回来三城了,石凤岐,你说,在雪停的时候,我们能把十城都收回来吗?”鱼非池捧着热茶望着外面。

“当然。”石凤岐也端了杯茶站在军帐门口看着外面的雪景,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天时地利人和,非池,我们当然能做到。”

“好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鱼非池笑了一声,神色却莫名恍惚了一下,手上一软,茶杯自在她手中滑落。

石凤岐眼急手快,一把接住,疑惑地看着她:“你怎么了?”

“想事情想入神了。”鱼非池笑道,又看茶水溅在他手上,问道:“烫着了吧。”

“无妨。”石凤岐放下杯子认真地看着她:“非池,你到底在瞒着我们什么?”

鱼非池懒散一笑,窝在椅子里,说道:“你怎么变得这么疑神疑鬼的,我成天就在你们眼前,能瞒着你们什么?”

石凤岐自是不信她这番话,可是她不说,石凤岐也就知道问不出什么来,以前两人那般如胶似漆的时候,她都能自己硬扛一些事,绝不对外人说半点,如今想听她说说真心话,就更不容易了。

她在插科打诨之下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从来只有她自己知道。

后来石凤岐果然没听信那黑衣人给的消息,继续稳打稳扎地前进,一城一城地反攻,以洗涮大隋的耻辱,为的是将韬轲赶出大隋。

鱼非池夜以继日地陪在军帐里,几乎一得空她就会埋头在无边的战事之中,许多次她的决择都极为正确,何时进攻,何时暂退,用何种战术,调多少兵力,她在一次次地与石凤岐商榷之下,几乎从不失手。

军中对她的评论颇高,虽然很多人都不知道她到底是谁,不清楚她曾经是如此这位陛下的爱人,不知道她就是那个曾在朝堂上挥斥方遒的谋士,但这并不影响他们对她的信任与尊敬。

人们只知她是无为七子,只知她智慧无穷,也知她容貌绝艳,越来越凌厉的眉眼之中总是带着高洁。

偶尔她与石凤岐一起骑马巡视大营,人们会觉得,她与陛下在一起的时候,陛下的神色总是温柔,眼中难以隐藏的柔情似能将人溺毙,可是那鱼姑娘,却总是微笑着保持着恰当的距离,不亲不近,不远不疏,彬彬有礼,冰冰有理。

于是便会有人觉得惋惜,明明是天造地设一对人,却好像少了一点缘分。

同样还少了一点缘分的还有南九和满霖,不过大概是任何要在经过了无望地挣扎之后都会开始自己,清楚自己不是上天的宠儿,与所有的凡夫俗子别无二样,所以满霖也明白了这个道理。

当年她有幸得南九所救,逃出奴隶窟,再次为人,但是那日南九救出来的人何其多,她不过是其中一个,南九对她毫不在意就恰如南九也不会在意其他被救出来的人一样,满霖在一次一次地勇敢,一次一次地受伤之后,总算是明白了过来。

鱼非池也不是一个爱记小仇的人,满霖在想通这一切之后,鱼非池也不曾再对她恶言相向,有时候得空了还会去帮她照看一下受伤的士兵,与她之间也会说些闲话。

类似点头之交,无恩无恶。

有一回南九上战场,为了保护一个士兵受了些伤,是满霖亲自为他处理的伤口,过程之中满霖显得克制,虽然眼中依然有难以藏好的情愫,但至少不会激动得非要让南九接受她的报恩之情。

鱼非池在一边看着满霖熟练地为南九包扎伤口,看得出她有些担心但是不敢多问,便说:“南九的身体底子好,这点小伤不会让他怎么样的,如果满姑娘方便,不妨熬些安神的药过来,让他晚上可以好好休息。”

满霖对鱼非池这句话报以感激的微笑,但依旧克制地说道:“好的鱼姑娘。”

“你也累着了,先回去吧。”鱼非池笑道,又替南九拉好衣服,盖住他受伤的胳膊。

南九受了伤,鱼非池自然心疼,但不会就此因噎废食,不再让南九再去战场,打仗哪里有一点伤也不落下的,就连石凤岐也三不五时带些小伤回来,更何况南九还只是新兵?

“疼不疼?”鱼非池笑问着南九。

“不疼,小姐你不用担心。”南九摇头,他近来笑得很多,眼神也总是神采飞扬的样子,看来他真的是很喜欢在战场上厮杀的快意恩仇。

“满姑娘最近还有来找你吗?”鱼非池与他闲聊道。

“没有了,挺好的。”南九说。

“知进退就好。”鱼非池扶着额头看着南九,“南九,阿迟最近怎么样?”

“也挺好的,不过军中受伤的人很多,迟归的医术好,能者多劳,所以他也挺辛苦,经常忙到半夜才能休息。”南九说道。

“没别的了吗?”鱼非池又问。

“没有了,小姐想问什么?”南九奇怪道。

“没什么。”鱼非池笑着说。

就在这同一天,石凤岐没有回大营,他去了另外一个地方,这个地方有一人冷眼旁观着天下大势,枯瘦的手指握着冰冷的笔作刀,金勾银划记录着须弥大陆上的一切。

石凤岐坐在他旁边,翻开他的书篓,找出一本厚厚的集子来,慢慢翻看。

这人的《帝王业》已经写了很多卷,石凤岐往前翻了翻,带些笑意看着他曾经记录下的一切。

有一卷他写着,七子石凤岐失忆忘情,斩尽软弱,渐露帝王之像,七子鱼非池克己自残,辅大隋,平国乱,纵有不忍终能着手天下之事,然过于克己非她本意,长此以往,自残过余,终难成事,不若废物庸才是也。

有一卷他写着,隋先帝遗诏,定大隋之势,隋上央之死,奠大隋之基,此君臣可谓旷世名君忠臣,若上央得入无为,何须余下七子搏命?更不需鱼非池及石凤岐此类庸才负天下之责,令人惋惜。

有一卷他写着,七子觉醒,各负天命,九天星玄已动,须弥大势将启,无为七子石凤岐忆起情事,罔顾天下,弃大隋于不顾,为一女子而擅离国都,实不可取,令人不耻。幸则鱼非池终解天意,怜悯苍生,渐露霸主之气,忘情存义,斩缘留恩,堪称不世之材,可作观望。

有一卷他写着,游世人,已归途。

第六百零三章 尽是败莠,无一良苗

玄妙子的笔,堪比世上最无情的刀,他将一切事情剥析得毫无人性,只有最公正的评判,他比史官更残忍,比言官更犀利。

他是以天下为出发点,将这天下之责割裂成数块放在七子身上观看,七子的命运已定好,不论是反抗命运也罢,顺从命运也好,他都会有所赞赏,唯一让他辛辣批判的,是七子的逃避与人性的弱点。

他几乎看不起每一个七子,看不起任何因私而忘义的人。

在他的笔下,他最喜欢的是苏于婳,其次是韬轲,最不喜欢的人是鱼非池与石凤岐,他几乎用尽了所有恶毒的词汇来批评这两个只知困于情事,不懂为天下苍生负责,有负七子重任的人,尤其是鱼非池,难得见他对鱼非池有半点夸奖。

因为不管鱼非池以前做出过多少惊艳天下的事,在玄妙子看来,鱼非池都只是在拖慢历史前进的脚步,她一次又一次地阻止着每一场有可能爆发的大战,一次又一次地化解着须弥大陆上的危机,这些事在他看来,虽然智慧,但并不可取,她的仁慈,并非拯救,而是另一种毁灭。

鱼非池有着致命的弱点,这种弱点足以让这一届的无为七子一败涂地,须弥大陆重归混沌,难以一统。

一个有着傲世天下智慧的人,如果不将这智慧用在历史正确的道路上,那她就是在把历史带向错误的方向,所以,不管鱼非池有多少能耐,做出过多少事情,于玄妙子眼中,都是错的,无一可取之处。

他言辞之间透露出的对鱼非池的惋惜与唾弃极为扎眼,如果有可能,他应该是希望苏于婳这样的人拥有鱼非池的智慧,或许这样,须弥大陆早就不是现在这副动荡不安的样子了,或许,大统之势已渐渐显露。

同样他也不喜欢石凤岐,明明是一代帝材,可称霸天下,可一统须弥,可成就千秋万世的不世大业,但偏偏他自甘画地为牢,困在情中,不图上进,不思进取,不顾天下,只为自己一点私情,从不将眼光放在须弥之事上。

总的来说,玄妙子对这一届七子感到痛心,几个有着绝世才能的人,不去为天下负责,几个能力不足的人,却野心过大。

他甚至讽刺过鬼夫子,说他看人的眼光越来越不如当年,挑出来都是些败莠,并无良苗,这天下,终将走向毁灭,难迎盛世。

让他笔锋急转的地方,是鱼非池的觉醒,自那句“游世人,已归途”之后,他对鱼非池的评价立马高了起来,就像有一种看到了希望,看到了未来的感觉,虽然有时候依然会对她做出的事写下不满,认为可以有更好的处理方式,但是至少不会再时时唾弃。

石凤岐翻看着当初自己失去记忆的那一卷,看到鱼非池克己自残四个字时,脸上的笑容变得极是温柔,带着苦楚不能言的温柔。

“玄妙子,什么是游世人?”石凤岐合上集子,看着眼前这位虽然身形佝偻可是一双眼睛湛亮惊人的黄衫老人。

玄妙子接过书仔细放好,声音带着看透世间万事的沧桑:“小老儿我也不知,只知游世人百年一现,上一位来到须弥大陆的游世人已成传说,小老儿三生有幸,能在这乱世中再遇一次游世人。”

“你不知的话,为何会写游世人,已归途,她归的是什么途?”石凤岐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这老人,以石凤岐的武功,他竟然探不到这老头儿的底,不知道他武功有多高深,更不知道自己一掌出去,能不能沾到他一角衣袍。

而上一个给石凤岐这种感觉的人,还是无为学院里的鬼夫子。

玄妙子那双湛亮的眼睛看了石凤岐一眼,脸上毫无表情,无喜无悲,只说:“世间知游世人者,不出五指,你父亲与上央已去,唯有无为学院的鬼夫子,艾幼微知其根底。我唯一知道的,不过是…”

“不过是什么?”石凤岐追问道。

“七子出无为,无为定天下这句话,还有后半句,天下在我手,我手游世人。”

“什么意思?”石凤岐问。

“意思就是,能使须弥大陆一统之人,只会是游世人,没有她,再多的无为七子,再多的精英良材也不过是洪流之沙,难成大业。”

“你的意思是,须弥大陆最后会是她的?”

“不,我的意思是,只有她能促使天下一统,而她未必是须弥之主,幕后推手与当世英雄从来没说要是同一个人,背负天下之责与享尽盛世浮名的事情,也很少会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

“她为什么要背负这么重的责任?游世人到底是什么?她的归途是什么?以天下逼她就范,以苍生令她低头,玄妙子,你觉得我会信你这满口胡言吗?”石凤岐有些锐利的眼神直直地盯着老人。

“这只是个传说,而传说这种东西,便是从未有人亲眼见过。小老儿我活了一辈子,见过九届七子,直到这一届时,才有幸看到游世人。我可以告诉你的是,游世人的觉醒,是内心力量的觉醒,是须弥大陆的希望复苏,没有人可以逼她觉醒,除非是她自己承担起这样的责任。而她的归途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是听说,游世人走上一统须弥的道路,便是归途。七子,你们得苍天大地厚爱,得天下百姓敬重,至少你们要对得起这份厚爱与敬重,游世人已觉醒,你呢?”

玄妙子迎上石凤岐的目光,那样有力明亮的眼神一点也不像个老人所有,他似能看穿石凤岐的灵魂,看透他的双眼,看到他内心最无能的部分,那是让玄妙子不耻的地方。

石凤岐沉默许久不说话,他不是很在乎天下人怎么看他,他现在要夺这天下的目的也一直都很简单,让鱼非池活过长命烛的诅咒。

他甚至不介意这老头儿的笔有多毒,会把他写成一个多么让人不耻的存在,无所谓,没关系,他想知道的,不过是鱼非池作为游世人,除了背负天下苍生这一重任之外,她还要付出什么,是不是与她近日越来越虚弱的状态有关。

她得上天如此厚赐,她的代价是什么。

他以为他能在玄妙子这里寻到答案,没想到的答案却令他更加迷惑。

“她近来身体越来越不好,是否与这身份有关?”石凤岐良久之后问道。

“小老儿不知,但小老儿觉得,她既有心为天下,就不会允许她自己死在半道之中。”玄妙子笑了一声,“如今的七子鱼非池,已不同于往日,小老儿我甚是欣赏,她惜天下,也惜己身,慧剑斩情丝,是到目前为止,她做得最为正确之事。”

石凤岐没办法继续保持冷静的神色听玄妙子说这话,她最正确的事情是不再爱自己,可是自己怎么这么讨厌这件正确的事呢?

“而你,依然令人失望。”玄妙子果然说道。

玄妙子收起书篓,放好笔墨,柱着一根树枝慢慢走慢,佝偻的身形看着与个普通的老人无异,脚下的鞋子还是草绳编的,他送出一堆的问题,留下石凤岐一个人在这里疑惑不解。

答案到底是什么,连玄妙子也不知道。

玄妙子不过是个行走世间看遍历史演变的,忠诚的记录者,他不负责寻找答案,他只负责写下事实。

但是石凤岐至少明白了一件事,鱼非池一直瞒着他,甚至瞒着南九与迟归的,就是她游世人的身份。

也应该正是这个身份,让那时候的鱼非池不愿意与失忆的自己相认,这个身份,到底会给她带什么?又或者,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所以她才费尽心力地去隐瞒,从来不对外人提起。

而能让她一直这样瞒着的事,绝对,绝对不会是好事。

他自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落雪,缓步走在回去的路上,远远可以看见玄黑色的军营,在白雪茫茫之中格外显眼,于寒风中招展着的军旗猎猎作响。

太多的疑团与不解在石凤岐心间,他回想着玄妙子写下的那一笔一划诚实得没有半点偏颇的话,想象着当初鱼非池“克己自残”时的绝望与无助,也回想着他自己的混帐与残忍,那些诚实的文字记载着鱼非池当时的处境,也记载着石凤岐如此一刀刀凌迟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