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弥生似乎已经看到了南燕的未来,这种时候,他就算是去请援兵,想对策,也来不及化解眼前的危机。

苍陵大军就在不足二十里外的地方,他们随时会攻过来,如同一群放出了笼子的野兽,会撕裂南燕的边疆,吞下鲜血淋漓的土地,他们可以胜得轻而易举。音弥生想不出他们会有什么理由在此时退让,野蛮而狂妄的苍陵人,他们充满了斗志与热血,只等时机一到,就会攻克南燕的边境大门。

没有任何悬念,没有任何转圜,那个叫乌苏曼的人早先给他送来的一封信,除了羞辱,更像是来瓦解他的信心与信念,攻破他的心防。

音弥生万万没有想到,信里面会写这样一个条件,或者说,用条件来形容都不合适,更像是请求。

信中那位乌苏曼,他请音世子做出决定,南燕与苍陵两军合力,攻,后蜀!

第六百三十五章 赌注是天下

如果说音弥生先前还对乌苏曼到底是不是石凤岐抱有一丝怀疑。

那么现在,他可以完全确定,那绝不是石凤岐,石凤岐绝对不可能做得出这样的决定,他不可能如此对待卿白衣!

他认识的石凤岐与鱼非池,绝对绝对,不是一个可以做出这等决定的人。

他不知道,那两个人,已经剐掉了身上一层肉,剐掉了所有的仁慈与不忍,已经成为了真正有资格有能力,去征服天下的人。

无声无息地改变比惊天动天地炸裂苍穹更加可怕,你不知道你的对手,在什么时候,在暗处,在你不曾察觉的时刻,正在一点点强大,一点点努力,一点点拥有了傲世自己的资本。

比天才更为令人害怕的,莫过于那些拥有着天才天赋,却仍然加倍努力的人。

音弥生将信看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理解错这封信的意思之后,他立刻提笔写急奏,要将这个消息禀告给南燕燕帝,他虽然在权在握,在南燕有足够的话语权,但是这件事,已经不是他可以做决定的了。

需要那样心思深沉,只手遮天,挡去灾难,还南燕子民一个太平安乐窝的燕帝做出决定。

石凤岐常说,南燕北隋,须弥大陆上最可怕的两个君王。

倒也没有抬高燕帝的地位,只是燕帝与大隋先帝的做法各有不同。

于大隋先帝而言,他的铁血之处在于不在乎隋人受苦受难,他相信只有苦难中磨练出来的人才有资格在这世上活下去,而且此时的天下,容不下任何心慈手软,他连自己的儿子都下得去手,何况天下子民?

可是于南燕燕帝来说,让他的子民过得安乐幸福,便是他一生所求,他更愿意用尽办法把这该死的十年浩劫拖过去,熬过去,等到这场灾难过去之后,他的南燕依然存在,他的子民依然无忧,就往前一次的十年浩劫一般。

燕帝的铁血之处在于,他可以牺牲一部分人的利益,背负的肮脏卑鄙的交易,以强硬的手腕来保护他的子民,就如同他保护音弥生这位未来的南燕帝君一般。

他脏的是自己,还的是南燕的太平盛世。

打个比方便是,隋帝如严父,燕帝如慈母。

帝君本质上的不同,造就了不同的国家与境遇。

说良心话,大隋的百姓过得真不是南燕的百姓好,放眼天下,没有哪一国的百姓有南燕的日子好过,如今天下纷争四起,大多数国家的人都是流离失所,辗转零落。

唯有南燕,像是世外桃源,这里的精致体面,讲究温婉,看着就像是这乱世里的一方净土一般,美好静谧得像个梦。

战火不曾烧到南燕,死亡的阴影不曾笼罩南燕,他们甚至没有体验过家破人亡,山河破碎的痛苦,更加不是很能理解,那些拼了命要杀出一片生天的人到底为什么而战斗,像他们这样安安静静地过着小日子不也很好?

有温婉的女子与多情的公子,有动人的乐府与如霞的锦缎,有小桥的流水与楼阁的雕花,这样的日子,他们怎么就不愿意过呢?何必要打打杀杀,死伤无数,最后或许还会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

所以,南燕的人,他们根本不懂大隋的上央,何以要强行变法,何以要车裂而死不肯回头,何以要把百姓送入水深火热之中。

这样的沃土,永远培养不出如上央那般的惊世雄才,也永远也不会有如石凤岐那般的新任帝君。

太安逸了,他们在安逸中消磨了所有的斗志与热血,过得如同梦中之人,一梦百年。

但你若说这不好,也不全对,只能说,生错了时代,这个时代,容不下安逸与美梦。

外面的金戈铁马,外面的狼烟滚滚,外面的嘶吼惨烈,都无法把安睡太久的南燕人唤醒,就算他们会有伤心难过时,他们不是想着为国奋战,宁死不惜,而是流几滴清泪,赋几首诗篇,歌颂一番,悲戚一番,三五成群感概一番天下乱世。

壮哉,我南燕那些战死的好儿郎!

幸哉,我南燕太平盛世须弥无双!

何其荒唐!!!

或许燕帝已经渐渐查觉,这一次的十年之危不那么好过,所以他熬得比一次更加辛苦,往年前只是花白的头发,这几年已经彻底全白了,眉间的川字皱纹已经添了无数道,他再回首看着自己的国家与子民之时,竟然会惶恐,惶恐于不能再这样保护他们下去。

此时想改变,想让他们拿起刀剑去战斗,去保家卫国,有些晚了,数十年如一日的安逸,早就让这个国家毫无铁骨,如石凤岐所言:娘们儿兮兮。

所以,当燕帝收到音弥生的信时,他的眼中流露出震惊与希望的神色。

这是南燕,唯一的出路。

他万万没有想到,这条出路,会是苍陵亲手给出来的。

南方三国大乱,打得你死我活,谁也不知道在未来的某一天,当商夷与大隋之间达成了某种和谐之后,他们是不是就走到了岁月的尽头,如同白衹与西魏一般消逝在历史的长河之中。

除非,得到生机,得到可以转圜,可以拯救的生机。

石凤岐给了他们这样的机会,而且石凤岐知道,他们一定会抓住这样的机会。

他太了解南燕的人了,也太了解燕帝想要保护南燕子民的迫切心愿。

只要与苍陵联手,那么,南燕就安全了,已经烧到了家门口的战火,不会再蔓延进来,会转个弯,烧去后蜀。

后蜀会如何,不在燕帝的关心范围之内,只要南燕太平,南燕无事就好。

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道理,除在人与人之间很好用之外,在国与国之间,更加好用。

燕帝,答应了苍陵乌苏曼的请求。

让音弥生携军与苍陵联手,转攻后蜀,其间战利之物如何分,交给音弥生临场做决定,战场变化过快,音弥生无法等着他做出每一个决定,那样太慢了。

燕帝站在南燕王宫的楼阙之上,深沉的目光望着他的长宁城,望着他的南燕国,望着他的子民万千,他负在背后的手握了握,下定着某种决心,就连眼神也变得坚定凶狠。

“岳卿,寡人听说,大隋先帝临死之际,下了三道遗诏,是吗?”燕帝对着身后的臣子问道。

岳卿名叫岳翰,年过半百,是个智慧之人,入朝为官数十年,清廉自守,是个好官,为国为民。

乱世里,总是有许多的好官。

岳翰回话:“回陛下,正是,不过三道遗诏皆破,大隋已非同往日可言。”

燕帝听着笑一声,轻叹了声气:“寡人一直很想与大隋先帝见一面,听闻有南燕北隋的说法,倒是想见识见识,那是怎样的君王。”

“陛下所言甚是,大隋先帝已去,然那三道遗诏,的确令人惊心,世间难有几人,有他那般的胸怀与目光。”岳翰倒是直接的,对大隋先帝夸赞颇多。

“寡人不图有他那般的远见,寡人只是心想,如若一国之君,是为守国而存,那么,大隋先帝护住的只是他的国家与子民,寡人,自当不能输给他。否则,何以对得起南燕北隋之称?不是平白辱没了他这样一代雄主了吗?”

燕帝边说边笑,走下高楼,步子很稳,岳翰跟在他身后,听不太懂燕帝的意思,但是觉得,燕帝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燕帝的信送到边境音弥生的手中,这一次他倒没有惊讶,燕帝会答应,已在他的预料之中,所以他早早就开始准备与苍陵人乌苏曼见面之事。

大概要问一问他,为何要转攻后蜀,放过南燕,也要问一问他,是不是真有天神这种说法,所以让散漫如一盘沙的苍陵人陡然之间变得如此团结强大。

挽澜疑惑地看着音弥生,问道:“世子殿下,你觉得苍陵的人,可信吗?”

“不可信,苍陵的普通人或许没几分心计,在智谋上不是你我的对手,但是这位异军突起的乌苏曼,却是个异类。挽澜,我有一种感觉,我不是他的对手。”音弥生笑看着这个年幼却很聪明的孩子,笑道:“所以,这是一场赌博,燕帝陛下也在赌,而苍陵的那位乌苏曼,他知道我们一定会入赌局,这是南燕唯一的出路。”

挽澜抿起小嘴沉默,世子殿下说得不错,南燕如果不接受,就要继续与苍陵人作战,而此时的南燕根本不是苍陵的对手,两国合作摆在眼前的活路,他们不走,他们就得死。

现在走上去,至少可以保得片刻的安宁,以后再想解决之法。

石凤岐看似给了南燕选择,其实,南燕根本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

音弥生看着外面正在肃整的大军,想不到啊想不到,前些日子还在准备与苍陵决一死战,不过短短几日后,就要他们喝酒称友,并肩杀敌。

果然乱世无人,只有鬼。

背叛与忠诚,死敌与盟友,都只在一念之间。

“既然是赌博,那赌注是什么?”挽澜又问道。

“天下。”

第六百三十六章 讨伐蜀人,报我大仇

如果赌注是天下,那么南燕,也在这天下之内。

也就是说,就算是此时两国联手攻打后蜀,在未来的某一天,南燕依然有可能会被苍陵这头野狼一口咬断喉咙。

把话反过来讲,也许某一天,苍陵也会被南燕割掉脑袋。

谁也不知道,谁会在什么时候谋划一场叛变,将胜利的果实自己占用,顺手杀掉一路扶持自己的盟友,头也不回,大步走开。

随时都有可能,任何人都有可能,就看啊,看谁能抓住时机,看谁的反骨更大,看谁比谁更能阴险卑鄙。

这个人或许是音弥生,也或许是石凤岐,更或许,是任何人都想不到角色。

谁知道呢,我们总是容易看到无数的无名之辈,一夜之间,威名传遍天下,谁让这是一个可以批量造就英雄的好时代?

南燕的音弥生需要跟他的大军谈一谈,告诉他们,咱们南燕将跟苍陵合作了,你们得收一收对苍陵人的恨与怒,两军携手才有可能攻克后蜀。

这不是个容易的活儿,音弥生得好好酝酿一番情绪,组织一下措辞,才能稳稳地说出来,避免造成兵变。

比音弥生更不好下手的人,则是那位乌苏曼。

南燕那样温婉地方里头出来的士兵都不好说服,就更不要提苍陵这样野蛮生长的人了。

于苍陵而言,他们距离攻下南燕只有一步之遥,只要他们愿意,随时都可以粉碎南燕的大门,杀进去,一报前仇,一雪前耻,你现在跟我说,咱们要跟他合作?友军?称兄道弟?放下仇恨?

杀了我的人,亡了我的家,抢我的土地烧了我的草原还毁了我的故国,现在又想让我端起美酒,举起好肉,高唱着赞歌,满脸笑脸地欢迎们进来,与我一起唱歌一起喝舞?

你咋不上天呢?!

于是,在石凤岐看来,最最困难的不是让南燕答应自己的条件,而是说服这些苍陵人同意。

他戴了那张凶神恶煞的面具坐在毡房顶,看着草原上闪耀着光辉的湖泊,看着在湖泊唱歌跳舞喂马的苍陵武士,揉着额头想着,该怎么说呢?

事儿肯定是要办的,都开弓还没有回头箭呢,走到这一步了,不可能就此罢体。

事儿怎么办,成了关键。

鱼非池站在下面望着他,招了招手,石凤岐笑了下跳到她跟前:“怎么了?”

“不如我去说吧,你也知道,我最擅长的就是胡说八道了。”鱼非池知他为何事心烦,拍着荡坦坦的胸脯挺身而出。

石凤岐睨着她:“所以你是想再接受一次惩罚?不会是上瘾了吧?”

鱼非池晓得他说的惩罚是什么,不就是接吻呗!她认输还不成吗?!

“好了,这件事我会想办法,而且我已经思路了,少跟着瞎操心。”石凤岐笑着刮了下她的鼻子,与她并肩走在军营里,看着来来往往的壮硕的苍陵人笑声说:“他们会答应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知道啊,哈达尼那一战的目的我们从来都不单纯,作用可以一直待续到今日。”鱼非池撅撅嘴,对他刚刚的要挟有点恼火。

石凤岐听着她语气里的不快,忍不住笑道:“唉,看来这个苍陵的王,也不是那么好当,跟在大隋当帝君比起来,一样辛苦。”

“你可算了吧,这里的事要简单多了。不过说起大隋,现在苏师姐怎么样?”鱼非池问道。

“挺好的,她安排了一场假刺杀,一直很缓慢很缓慢地拖延着车队回邺宁城的速度,而且好像还派了苏游前去盯着,可以瞒天过海的。”石凤岐对苏游别的不说,就这本事还是很服气的,他们苏氏想锁死的消息,那简直是使尽千方百计也不可能有人探得到。

为了这个事儿,苏师姐也算是费了心,下了苦功夫了,回去了真该摆桌酒好生答谢她。

“那就好了,我就担心朝中哗变,不过以苏师姐的能力,应该不难控制。”鱼非池又说道。

“当然了,你是不知道她杀了朝中多少人,明杀暗杀,层出不穷,简直是个魔鬼。”石凤岐笑道:“不过这样也好,新帝登基不久就跑了,本来就会让人很多有不轨之心的人想闹事,苏师姐这一通杀,可算是杀尽了所有的隐患。”

“大隋上下一心安稳就好,只有大隋安稳,我们才能在这里安心拼命。”鱼非池看着远方,那个方向是后蜀,她说:“瞿如与笑寒还是在攻打商夷,对吧?”

“从来没停过,死伤有些,但总是能控制,瞿如带兵经验丰富,可以多多提携笑寒,但愿有一天,我大隋也能多出几员猛将吧,仅靠我们几个,也是分神乏术。”

石凤岐叹道,觉得时间啊,越来越不够用了,人手也是,以前总觉得身边的人很多,随时可以调用,现在真到了临危关头,却发现可以用的人手还是不足,需要更多更多的人啊。

只能等战场磨砺了,希望到时候,瞿如能给他带出几个像样的大将来,不指着像他那般彪悍,勇敢,至少能撑起些局面就好。

他这样想着,眼中有了一丝丝的迫切与盼望,越来越少的时间,像是随时在压榨着他们生命,逼着他们疯狂往前,半点后退也不能有。

第二日的清晨,石凤岐召集了大军。

本来苍陵人就壮,这十多万的大军排开在草原上,简直是黑压压的一片,极具气势,也极具威慑性,就像一群恶狼,如果狼王不够强大,随时有被他们反扑反噬的危险。

鱼非池站在不远处看着石凤岐骑着马,在排开的大军阵前策马而过,君王检阅着他的士兵,凛冽的眉眼之中压着足够份量,足够威严的气势。

“可还有人记得哈达尼!”石凤岐高声呼喝。

“喝!”这些天的大军训练,给苍陵武士带来的最大好处是,他们不再乱糟糟,都开始有了整齐划一的趋向。

“可还有人记得死去的女人与孩子!”

“喝!”

“可还有人记得被玷污的天神!”

“喝!”

“可有人愿与我一起,讨伐蜀人!”

“喝!”

石凤岐的声音越来越大,追问越来越紧,苍陵军队的气势越来越强,呼喝声也越来越激昂,都快要化成实质排山倒海而来,鱼非池的身子不够强壮,都被这声浪冲击得小退了两个碎步,而石凤岐骑在马背上纹丝不动,只是一双凤目,煞气四溢地扫视着这些苍陵大军。

仇恨永远是最好的催化剂,可以点燃血液焚烧理智,哈达尼,是苍陵人心中,永远的痛。

石凤岐聪明地找到了一个极为刁钻的切入口,点燃着他们的仇恨。

石凤岐的声音响大军之上,传到每个人耳中,他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点也看不出像是有隐疾在身,鱼非池却知道,他在强提着真气,他会反伤自己,不由得握了握手心,有些紧张。

“今南燕与我苍陵结盟,共伐后蜀,你们,可愿为苍陵报仇?”

第一次,苍陵大军中,传出了骚乱之声,像是没想到,说到最后,竟然会说成这么个情况。

鱼非池握着的手心里有些出汗,坚定的目光看着这黑压压的人群,不怕他们反,反了可以再收,怕的是石凤岐撑不住,他若在这里倒下,就真的彻底倒了,苍陵彻底拿不住了。

“后蜀之强,你等心知肚明,南方三国,后蜀最是强大,若我苍陵不与南燕携手,将有更多的哈达尼被摧毁,更多的女人被屠杀,更多的孩子被掳走,你们,想看到屠城之事再次上演吗?!”

“你们,希望脚下的土地,被蜀人蹂躏吗?!”

“你们,想看苍陵的男人与女人,全部死绝吗?!”

这些大军里,有不少是当初跟着米娅从哈达尼逃亡而来的人,那日的惨状他们永生难忘,就是性情再怎么豪爽直率的苍陵人,也不可能忘记那天他们的兄弟被割下的头颅,滚到了自己脚下。

也不可能忘记百年圣城,毁于一旦。

石凤岐的话无疑勾起他们最可怕,也最不愿回首的记忆,就像一把勾子伸进他们脑海,强硬地拉扯出最伤痛的部分,告诉他们,如果你忘了这些,你就是背叛了苍陵,背叛了你们的祖先与天神,背叛你们的信仰。

“南燕不过我囊中之物,我苍陵男儿随时取之,然后蜀是我心头大恨,不报此仇,何以为人!”

石凤岐平抬长枪,枪尖直直地指着大军,像是质问他们,你们竟然不想着为家人,为圣城报仇?你们何以为人!

明珠果然是最先那个站出来的,倒不是她聪明得能理解石凤岐这么做的原因,而是她知道,苍陵离了石凤岐,就会再次陷入混乱,眼下好不容易得来的团结,立刻就会崩溃。

明珠只是如石凤岐说的那般,识时务者,为俊杰。

她举起手,清啸一声:“讨伐蜀人,报我大仇!”

有了她带头,此起彼伏的声音渐渐响起,最后形成了统一的声音,讨伐蜀人,报我大仇!

第六百三十七章 何以沦落至如此惨境

这便算是,说服了苍陵人,石凤岐相信,音弥生也可以说服南燕的人,只等挑一个日子,两军达成联盟,便可向东而去,攻伐后蜀!

大军解散之后,石凤岐骑马回到营中,脸色有些异样的涨红,像是因为过于激动一般。

他一言不发地下了马,一言不发地回进了毡房,一言不发地弯下腰,抱着鱼非池在怀中:“非池…”

“没事的,没事的石凤岐,如果卿白衣够聪明,他会做出选择的,没事的。”鱼非池轻拍着他的后背,努力睁着眼睛,她不想哭,她已不能再哭,至少在这样的事情上,不能再哭。

“后蜀不止有卿白衣,还有向暖师姐,听说向暖师姐生了个女儿,我们好像连满月酒都没有赶上。”石凤岐笑了一声,“你说,书谷那病秧子,师姐居然喜欢上他了,缘分真是奇妙。”

“石凤岐,不管后蜀有谁,我们都要去的。”鱼非池轻声说,有些颤抖。

“我知道,我不是难过,我只是有些遗憾罢了。”石凤岐还是笑声说:“等有朝一日,我去了南燕,希望音弥生不会气死,挽澜不会跟我拼命,我去了商夷,希望韬轲师兄看在绿腰的面子上,不会与我作对,我肯定会给他们一场举世无双的盛大婚礼,至于商帝,商帝随便吧,那个垃圾,死了活该。”

鱼非池听着他的话发笑:“商帝也不是垃圾,就是太狠了。”

“反正我不会是他那样的,非池我好庆幸是你,换一个女人,我想,她早就被撕成碎片了。”他箍紧鱼非池的肩膀,呼吸越来越急促。

鱼非池觉得后背有些湿热,反手一摸,摸到一手鲜血。

她看着那手鲜血,抱着石凤岐的身体,忍了半天的眼泪籁籁而下,“我扶你去休息吧,你今天累着了。”

“不要,等我睡着了你就会走,你就会一个人去看那些公文,我不要。”他的语气像是撒娇,带着不讲理的味道。

“我陪着你,我不走。”鱼非池温声哄着,满是鲜血的手紧紧地抱着石凤岐的腰,涂满了血的指缝看着,特别可怕,特别可怜,特别凄惨。

“真的吗?诶你说,你今天是不是应该给我惩罚,我不让你一个人扛事情,今天我却一个人扛着,也挺作死的。”他笑了一声,调侃着鱼非池,换着花样的索吻,就像平时一样。

“走吧,去床上躺着,我扶你去。”

石凤岐的口中一直在溢出暗红的血丝来,黏稠得连成了线,源源不绝地流出来,忍都忍不住,咽都咽不完,染红了鱼非池整个后背的衣裳,石凤岐好像看到那天,鱼非池受鞭刑三百的时候,后背上的血肉模糊,鲜血淋漓。

他的目光有点直,有点痴,看着地上的眼神也不能聚集,他将头往鱼非池的脖子里靠了靠:“非池,我不怕死,我怕的是,我死了之后没人管着你,南九管不住你的,我啊,怕的是你心力交瘁,油尽灯枯。”

“你当然不能死,你敢死试试!就算你死了我也会把你土里挖出来,从地狱里把你找回来,石凤岐…”

“不要哭,我睡一觉就好了。”

石凤岐手一软,双臂垂在鱼非池身侧,鱼非池扶着他软绵绵的身体,死命地睁大着眼睛,死命地忍着眼泪,死命地不想哭,只是,有些没办法让眼泪停下来。

他们两个,何以沦落至如此狼狈之境,命悬一线?

很用力很用力,鱼非池才把石凤岐扶上床,拧了帕子擦干净他脸上的血,又给他换了衣服,然后跪在地上,一点一点擦干毯子上的血迹。

她面无表情地做着这些,紧绷着脸上像没有任何神色,无端端垂落的眼泪冲淡着地上的血痕,她再用抹布擦去,全心全意地撑着这副坚强的面孔,不见一点点的崩溃情绪。

做完这些事累得鱼非池半天直不起腰,最后她自己打了凉水洗了一把脸,埋首在帕子之间,她缓了很久的情绪才放下。

红着眼睛红着鼻头,鱼非池紧挨着石凤岐躺好,灼热的泪水划过鼻梁,鱼非池摸着石凤岐的脸,带着浅浅的笑意闭上眼睛,靠在他胸口陪他好好歇息。

金色的夕阳沉入草原之下,夜晚的草原恢复了静谧,辽阔到没有边际的星空洒满星星,他向你眨眼睛,似是不解,地上的人为何会在睡梦中流眼泪。

弯月爬上来的时候,明珠收到了音弥生派人送来的信,她站在毡房外面小声地问:“鱼姑娘,我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说话的人是石凤岐。

乌那明珠一进去,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她疑惑道:“石大哥,你们谁受伤了吗?”

石凤岐正半躺在床上,鱼非池睡在他胸口,他一手握着一些待处理的公文,一手环着鱼非池的肩膀,听了乌那明珠的话,他笑声说:“之前跟她出去打猎,衣服上沾了猎物的血没洗干净,怎么了,你有什么事?”

“音世子回信了。”乌那明珠半信半疑,但也不好多问,只把手里的信递过去。

石凤岐放下手中的信,手伸向乌那明珠接住,又小声说:“出去的时候轻一点。”

“知道了。”乌那明珠笑看着了一眼鱼非池,她已经放下了石凤岐,年少的时候做过一场梦,梦里的公子他风流倜傥,是自己梦中的情人,后来还因为他爱上了别的女人,自己哇哇痛哭,而鱼非池就坐在那边,支着额头看着自己哭,一脸的无奈,但无奈之下的她半点也不曾想过要把石凤岐让给别人。

但那都是年少时的梦了,如今的明珠,真心真意地祝福他们白头到老,明珠觉得啊,大概只有鱼非池,才配得上她曾经梦中的情人。

真巧,鱼非池一直都这么觉得。

音弥生的信中写着,南燕愿与苍陵合作,不日即可攻蜀,请问乌苏曼准备何时与他见面,商定战事。

见面啊,这个事情,有点不好办呢。

石凤岐想了想,先前装病就是为了躲开音弥生的打探,也是为了让苍陵大军真的相信是天神的意思,才让他们有无数个获胜的机会而故意放过他们,给自己的欲擒故纵找到了“天神”这个背锅的。

而且那时候呢,苍陵大军中盛传乌苏曼是个三头六臂凶神恶煞之辈,算是彻底地诓过了音弥生。

这要是一见面吧,就算是戴了面具,人的气质是很难改变的,尤其是音弥生又不笨,相反那位玉人他还很聪明,总是能看破自己的伪装。

这会儿,还没到“坦承相见”的时刻呢。

可若此时拒绝了这次会面,却是对两军联盟大为不利,这事儿是他提出来的,如果连最基本的面谈都没有,未免太过儿戏,难以取得南燕的信任。

石凤岐左思右想了一会儿,面,是得见的,只是看怎么见。

得想个办法把这见面好好倒腾一番,让音弥生看不出破绽才行。

再想一想那个玉人他也是颇有智谋的人物,想完美骗他一番,不容易得很啊,更不要提挽澜也可能跟着来,到时候该怎么安排才能让非池看一看挽澜呢?她肯定是想见挽澜的。

石凤岐想了一会儿,就把信放在一边,看着倚在自己胸口睡得安好的鱼非池,看着她脸上还未干去的泪痕,湿润的眼睫,还有肿得像个核桃般的眼皮,叹着气笑了一声,取了药出来服下一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