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音弥生没有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声,继续皱眉看着这封有些古怪的来信。

第六百三十二章 他不是妖怪,他只是个可怜孩子

对于这一世子一将军都这么冷冰冰的态度,明珠有些不太理解,来之前,鱼非池跟她说,那都是很好相处,很好说话的人。

鱼非池忘了告诉她,他们只对自己在意的人很好相处,很好说话。

说来明珠倒也不是第一次见音弥生,以前在商夷王宫里就见过,商向暖长公主招驸的时候音弥生也去了,只不过那时候苍陵跟南燕之间还算不得有多么融洽的交情。

明珠也只是个不谙世事,在可汗父亲的羽翼下任性撒野的孩子,她没有看过音弥生几眼,那时候,她一心一意喜欢的人还是石凤岐呢。

当然了,音弥生也不曾关注过当年那个还未散发夺目光芒的明珠,那时的音弥生,眷恋着鱼非池,也心忧着南燕的未来,根本不会分神多看其他的人。

岁月如梭,再次相见,明珠已是光芒万丈的女英雄,世子已是坐镇军中的雄才军师。

这时候,他们两个才有了互相打量,互相对视的身份。

音弥生看完信,慢慢合上,无悲无喜平静无欲地眼睛看着明珠,他问:“听说苍陵军中出了一位奇人,这才带领你们的大军将我南燕节节攻退,退出了苍陵,可否请问,此奇人,名唤什么?”

“乌苏曼。”明珠朗笑道,十足的底气与骄傲,那的确是值得她骄傲的人与事。

“永远胜利的王者。”音弥生翻译出来,轻笑了下,“看来你们苍陵人不是很懂得,没有人是可以永远胜利的。”

明珠却笑着反驳,很是骄傲:“但我们苍陵就是赢了你们,世子,你就是输给了我们这些野蛮人。”

她得过石凤岐反复的交代,一定一定不可以把他的身份泄漏一丝半点,不能让音弥生看出半点破绽,明珠牢记在心,甚至都绝口不提鱼非池,努力地模糊混淆着乌苏曼的形象,让音弥生无法将他与石凤岐联系起来。

明珠她说:“乌苏曼虽然比不得世子你英俊好看,也比不得你们南燕人讲究细致,可是我们这些野蛮人,需要的是顶天立地的盖世英雄,而不是像世子你这般坐在军中的军师。”

音弥生对她略带贬低的话并不动怒,这是两军来往常使的路数,打击对方的信心,激得对方跳脚失去理智,明珠这样的功力显然不足与音弥生相匹敌,他甚至连气都懒得生。

他只是捡起桌上的信,对着明珠,说:“信是你们的乌苏曼写的?”

“当然。”明珠她说。

“你过来写两句苍陵的话,让我看看笔迹。”音弥生推了一下桌上的笔墨。

明珠偏头一笑,上去提笔,在纸上龙飞凤舞潦草不堪的写下一句苍陵语,递给了音弥生。

字迹虽然写得潦草,但的确与那封信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而且音弥生看到明珠所写之句,也只是摇了摇头,信了他们军中的确一个高人,否则以明珠这样的性子,是不可以带出那样一只强悍又富有智慧的大军的。

明珠写的是:南燕人都是乌龟王八蛋!

草原儿女,果然…真性情!

“请明珠姑娘先下去稍坐片刻,我与挽将军商议之后,便给你答复。”

音弥生着人将明珠请下去,又吩咐了好酒好肉端上,等她走远了,音弥生才笑看着挽澜。

“信上写了什么?”挽澜拧着他小小的眉头,忧心地问道。

“信上说了将来我们两军相遇,可能会遇到的战况,共计七种情况,每一种,这个乌苏曼都有办法让苍陵与我军战成平手。”音弥生温和地对挽澜说道,他对挽澜,总是格外的温和,他怜惜这个孩子,他却也没办法改变这孩子的命运。

“不可能,战事有平局并不奇怪,但不可能每一种都是平手。”挽澜否定道,稚嫩的声音透着坚定。

“我没有骗你,你若是懂苍陵话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自己看。”音弥生笑道,放下书信,坐到挽澜对面的椅子上,端了杯茶:“挽澜,我们遇上强敌了。”

“苍陵之中从来没有听说过有此等人物,如果真的有,他为何现在才出现?早先做什么去了?苍陵如今战力大不如前,死伤无数,他如果真的是什么高人,为什么要等到此时,才站出来?”挽澜的问题问得尖锐有力,直指问题核心,与他小小的年纪,一点也不相符。

音弥生点点头,说:“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他好像是平空出现的一般,那个阿曼陀我倒是听说过,乌苏曼却好像突然崛起的一般。原本我还想着,他们的天神之子都死得那般窝囊,想来那个乌苏曼也不过尔尔,现在看来,是我们小看了他。”

“那世子殿下准备怎么办?”挽澜问道。

“一探虚实。”音弥生笑道。

“如何探?”挽澜又问。

“战场探。”音弥生抬起头看着外面的大军,有些出神一般:“如果他真的有本事,一直保持平手,那么他就也有本事,让我们一败涂地。挽澜,这个对手,在给我们机会。”

“难道他这封信只是来告诉我们,他的能力吗?”挽澜疑惑道,这是哪门野路子,从来没见过哪本兵书上写过这等战场玩法。

音弥生点头,有些怅惘一般:“是啊,他是来向我们示威的。”

他觉得这个人他有点熟悉,试过往石凤岐身上去想,但是,他认识的石凤岐不是这般狂妄自大到无遮无拦的人,更不会提前暴露他的排兵布阵。

这种做法,倒的确是很像苍陵人的作风,自大又傲慢,脑子里总是缺根弦,恨不得把自己的看家本事全都拿出来炫耀。

音弥生送走了明珠,说是会考虑他们乌苏曼的说法,明珠便道等她好消息。

看着明珠上马时的飒爽英姿,音弥生在内心感概南燕的儿郎之中,有许多都比不上苍陵女子的矫健身手,实在令人心寒。

“明珠姑娘,我听说石凤岐到了苍陵,是吗?”他突然对着明珠的背影高喊了一声。

乌那明珠拉住马缰回头看着他,有些疑惑道:“石大哥?他到苍陵了吗?那他怎么不来看我?世子,你知道他在哪里吗?”

音弥生心下一叹,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便说:“我也只是听说,如果明珠姑娘你遇见了他,记得代我问好。”

乌那明珠脸上划过遗憾的神色,又扬起笑脸来,对音弥生大喊道:“如果我见到了他,一定会的。世子殿下,请记得信上写的东西。”

然后她便扬着马鞭,快速地消失在草原上,她一边策马狂奔,一边深深地吐气吸气,这个世子太厉害了,自己险些露出了破绽。

回到苍陵军中,她下了马便立刻跑进石凤岐的大营,一冲进去正好看石凤岐正跟鱼非池坐在地上分食着一只羊腿,吃得满嘴喷香,满嘴是油。

乌那明珠气道:“你们两个不是病了吗?”

“嗯…病了也是要吃东西的呀。”鱼非池很是尴尬地说道,又连接拉着她坐下:“怎么样,南燕那边怎么说?”

乌那明珠气得哼哼一声,别过头去,翁声翁气:“他说会考虑的。”

“好了好了,辛苦你了,给你吃肉。”鱼非池递着一块伸到乌那明珠嘴边哄她开心。

乌那明珠身子一转,还是不理她。

鱼非池便跟过去,一边笑一边哄:“唉呀好明珠,你就不要生气了嘛,我们装病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我保证。”

“那祭祀大人说的天神赐福也是假的吗?”乌那明珠瞪着眼睛问。

“我们…我们毕竟不是苍陵人,天神他不会把福赐给我们的,不过就算没有天神赐福,我们也是可以保护苍陵的呀!”鱼非池这就很尴尬了,连忙强行为自己解释。

石凤岐在一边看着她强行解释的样子吃吃发笑,喝了一口奶酒也不多话,由着他们两个姑娘家自己聊着。

乌那明珠的眼神却变得难过,心情也很低落:“天神真的已经遗弃我们了。”

这一下可算是勾起了乌那明珠的伤心事,鱼非池赶紧哄着她:“人要自救,不能等着天神或者外人来相救,如果自己都不想办法摆脱眼前的困境,就算天神伸出了手,你们也抓不住希望。你怎么知道,我与你石大哥的到来,就不是天神的安排呢?”

乌那明珠听了她的话,这才脸色转晴,接过鱼非池手里的羊肉咬了一口,又说:“对了,那个世子说,如果我见到了石大哥,便让我代他向你问好。”

“有心了。”石凤岐谢过,这倒是真的,以前挺讨厌音弥生的,他天天跟着鱼非池简直是烦得要死,可是听说他上了战场,石凤岐竟也对他生出几分敬佩。

“那石大哥,你还要瞒着他们你的身份多久呀?我感觉他有些怀疑了。”明珠有些担心地问道。

“还要再瞒一段时间,明珠啊,这段时间你记得在军中大肆夸张我的样子,说得三头六臂面目狰狞高大威猛壮实如牛什么都行,反正别跟我现在的样子扯到一起,要尽一切可能让音弥生相信,乌苏曼不是石凤岐。”

石凤岐一边笑一边交代道,眼下这情况,当真不太好与音弥生叙旧,会跟他相见,但不是在此时。

“明珠,挽澜还好吗?”鱼非池轻声问道。

明珠偏偏头,想了会,心直口快地说道:“我觉得他像个妖怪,明明是个小孩儿,可是好像活了几十岁那样。”

“他不是妖怪,明珠,他是被强行催熟的可怜孩子。”鱼非池苦笑着纠正明珠的看法。

第六百三十三章 我要平局

音弥生说一探虚实,就一探虚实,真是半点也含糊。

他绕过了石凤岐信上写的七种战法,用了另一种另辟蹊径的方式跟苍陵作战,人数倒不是很多,战事规模也不大,就是一次试探,要试一试那位传说中的乌苏曼,是不是真的有能力可以一直保持平手,也有能力在随时大胜。

石凤岐与鱼非池打起精神来应对音弥生的进攻,说好了要打平手,那就一定要平手。

这可不是两个人在台子上比武,打个平手只需要武功更高强的一方让一些招数就能轻松做到。

两军交战,稍有不慎,胜败就在一瞬之间,打仗的人都是奔着赢去的,尤其是苍陵人好胜争强的性子,想让他们收敛杀机万分不易。

石凤岐额头上都渗出了细汗,双手叉着腰吐了口气看着地形图,专注认真想着一切有可能发生的情况,他必须毫无痕迹,完美地控制好苍陵大军,不然一旦让他们发现端倪,就有可能动摇自己好不容易得来的地位。

永远胜利的王者,他的确在赢,以他自己的方式在赢。

鱼非池给他擦了擦脸上的汗,见他面色有些苍白,拉着他坐下:“你身体还没好全,别太拼了。”

“无妨,这次战事至关重要,比赢更重要,我得让音弥生见识见识…苍陵的王者何等睿智可怕。”石凤岐说着自己都笑出了声,没想到有朝一日与音弥生正面相抗,居然是这么个滑稽的情况。

“到时候,不如说是你听到了天神的声音,天神给了你方法吧,这样一来,更能坐实你现在的神秘身份。”鱼非池提议道。

“好主意,也可以让苍陵人更加顺从。”石凤岐笑着应道,双眼却依旧胶着在地形图上,一点也不为这样的盖世英明被天神抢走感到惋惜,英明无甚用,目的与结果才是值得让人计量的。

鱼非池陪着他一同看着战场图,听着外面一声声的传话,石凤岐一次又一次地快速作出反应,用苍陵文字写下战术,末了还会加一句:感谢天神,赐福我民,简直是比米娅还要更像一个神棍。

战事一直持续到了半夜,不激烈,但是极为缠绵,两方人手死死黏在一起,你在有我我中有你,谁都占不到谁的便宜,而战场总是瞬息万变,石凤岐保持着高度集中的注意力也陪着熬到半夜,双目都有些充血,鱼非池与他一同死撑,累到身子有点虚脱。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石凤岐心绞发作,满头大汗如雨如瀑,汗水都湿了他身上的苍陵服饰,滴落在地,握着椅子的双手指节泛着青白,死咬着牙关还不肯休息,一双薄唇红得像是要滴血。

鱼非池反复劝他数次不听,不得已,鱼非池抄起桌上的砚台,狠狠地砸在他后脑勺上,把他打晕过去,扶着他在椅子上坐好。

她不会写苍陵文字,叫来了明珠,由她口述,由明珠书写,末了也一定要记得加一句,感谢天神,赐福我民。

明珠看着坐在椅子上指点江山却手指发抖的鱼非池,很是担心:“鱼姑娘,你还好吗?”

“我很好。”鱼非池的坚定的目光看着地形图,声音果决有力:“左翼人手减半,撤至后方,等南燕大军攻过来的时候,再上去包抄,但留下突围的缺口,让他们可以活着突围出去。”

“鱼姑娘,我们早就可以全歼他们了,为什么一直这么拖着呢?”明珠很是不解,这是第几次了?第几次有歼灭他们的机会,鱼非池跟石凤岐却一直在留活路?

明珠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因为他们对音弥生和挽澜不忍,才这么仁慈?

鱼非池抬起微红的双眼看着明珠,定声说道:“明珠,有些时候,赢一场战事,会输了全局。我要赢是整个南燕,而不是今日这场战事,今天什么时候他们喊停,我们就什么时候撤退,在此之前,我要像猫戏老鼠一般,一直让他们看到胜的希望,再一次次粉碎他们的希望。”

明珠听着一怔,不是很懂鱼非池的话,但是此时也容不得她多想,只能按鱼非池的吩咐去办,又看了一眼倒在椅子上的石凤岐,担心地问道:“石大哥还好吗?”

“他会好起来的,去吧明珠。”鱼非池悄无声息握住石凤岐有些冰凉的手,握得很紧,不知是给他力气,还是给自己一些勇气。

如鱼非池所言,这像是一场猫戏老鼠的游戏,但鱼非池他们显然不如猫儿那么轻松,甚至她为了做出很轻松很自如的战场情势,不得不拼尽十倍的努力,来让这一切看起来轻而易举。

如果保持普通的平手,只是要用她八成的智慧,那么,为了保持今日这场充满了优越感与高高在上的俯视感的平局,用掉了她超出己事的力气,几乎透支了全部的体力与心血。

她必须让南燕看到一个可怕的苍陵,看到一个可怕的乌苏曼,这个乌苏曼可以轻易地将他们玩弄于掌间,就像真的有天神相助一般,让他们觉得,这几乎是一个不可战胜的人,他能轻而易举赢过南燕,只是不屑而已。

营造这种不可战胜的感觉是为了以后的路更好走,为了以后更好走的路,此时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汗水不会白流,总是会有所成就。

战事一直持续到了天亮时分,南燕人的体力再也跟不上,比不得苍陵人越战越勇,打了一整晚的仗还能鬼喊鬼叫充满了昂扬的斗志,声音大得能震破耳膜。

音弥生决定撤退,这场战事,平手。

鱼非池的苦心得到了回报,他回头看着苍陵大军上,眼中充满了担忧,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才能一直如此轻松地操控整场战事?将他们戏弄于掌间?

难道,真的有天神一说?

明珠奔来告诉鱼非池这个好消息的时候,鱼非池挥手:“大军撤退,不得妄动,不得追击,犒赏全军。”

“好的鱼姑娘,可是鱼姑娘你真的还好吗,你看上去好像…”明珠的担心快要无法说出,鱼姑娘看着,一脸的死灰之色,就像是快要死掉了一般。

“我看上去好像快要死了是吧?”鱼非池冲她虚弱地笑道,“我不会死的,放心吧。”

她话音一落,柔颈一侧,从椅子上滑落倒在地上,一直直紧紧握着石凤岐的手也松开掉落。

“鱼姑娘!”明珠猛地扑过去抱住鱼非池,探了探她鼻息,探到她微弱的呼吸时,才稍微放了心,又赶紧摇醒石凤岐,她不敢叫外人进来,只能把石凤岐从昏迷中叫醒。

等到鱼非池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石凤岐坐在她床边正看着什么东西,听到她响动转过身来看着她,也不说话。

鱼非池被他奇怪的眼神看得有点发毛,清了清嗓子:“咳,后脑勺疼吗?这个,我没打过人,不知轻重,你脑袋要是有了包,也别怨我啊。”

“你知不知道,那样的力道打人后脑勺,一个不小心是很容易把人打死或者打傻的?”石凤岐一条腿靠在床上,认真地看着她。

“这么严重…不要这么小气嘛,我以后一定勤加练习,保证练好力道,不把你打死也不把你打傻。”鱼非池小声嘟囔,要不要这么记仇,那不是情势所逼没办法了吗?

石凤岐让她逗笑了:“勤加练习?”

“应该说是认真研习。”鱼非池纠正了一下自己的用词。

“很痛的,你知不知道?”石凤岐无奈地看着她。

“都说了嘛,以后我会好好研习力道的,下次会注意的啦。”

“我不是说我的头很痛,我是说我的心啊。”

“你有心疾我知道,所以叫你不要太拼啊,谁叫你昨天那么玩命的,你不玩命我至于一板砖下去吗?”

“唉,非池啊,我说的是我心疼你啊,不是说心疾。”石凤岐万分无奈地把话说明白,不说明白她是永远分不清哪些是情话的。

“不用心疼我,我好着呢。”鱼非池撑着床板坐起来,动了动胳膊:“日常晕倒,女主主动技能,随时触发,放心啊,一般女主都是可以活上一百多岁的。”

“你在说些什么?”石凤岐看着她胡言乱语的样子好笑。

“没什么啦,总之你放心好了,我没事。”她一边笑一边掀开被子就准备下床,顺便问问现在情况如何。

只是刚刚拉开被子就被石凤岐扑倒在床上,他的目光一点也不温柔,一点也不深情,相反又凶又狠,还带着命令一般的强硬神色,修长的身长覆在鱼非池身上,额头抵着额头,坚毅的目光死死看着鱼非池的眼睛:“鱼非池,你下次再敢这样,我就把你送回邺宁绑起来!”

“不…不至于吧,小哥你以前没这么小心眼爱记仇的,我下次不拍你板砖了还不行吗?”鱼非池心慌,不会是那一板砖拍出了啥后遗症吧?

石凤岐气得简直要全身发抖,一辈子没见过她这么让人吐血的女人!

他按住鱼非池双手,狠狠地吻着鱼非池的双唇,根本不给鱼非池反抗的机会,鱼非池没见识过石凤岐这么野蛮的时刻,挣动着双手想逃出他的禁锢,努力睁着的双眼满是慌乱的神色。

石凤岐松开她双唇,依旧紧紧地钳制着她一双不安份的纤细胳膊,在她耳边呼着温热的气息,像是钻进了鱼非池的心底,撩拨得她心尖都发痒颤抖,他的声音又狠又低,嘶哑性感——

“你以后再敢一个人去扛一次,我就吻你一次,我知道你受不了我吻你,你会心动,会无法抵抗。所以你最好听话,不要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惩罚太多次,你可是要被我重新征服的。”

第六百三十四章 惩罚

鱼非池抚着额,遮着脸,从指缝里看着坐在对面神色从容,淡定优雅,矜持自制,面带微笑,霸气天成,隐隐透着不容亵渎不容侵犯的,高贵的石凤岐。

看他如何用沉稳阔朗的声音跟一众苍陵人说话,安排后续的打算,也看他稳稳地批完许多等他决定的公文,遥指着天下各处地方的动向。

他是如此的自持,如此的俊郎,如此的大气。

鱼非池觉得,当年自己在无为学院后山上看到他说的第一句话,没有说错。

衣!冠!禽!兽!

自己果然是一个极有眼光的人,当年一眼就看透了他的本质!

不知不觉毡房里的人都退下了,明珠走之前还特意问了他们两个身体如何,等鱼非池反应过来的时候,毡房里已经只剩下她跟石凤岐。

她二话不说,立马起身,果断退走!

“你去哪里呀?”石凤岐懒洋洋地问。

“要你管!”鱼非池继续摆摆手,往外冲。

“不想知道音弥生来信说了什么?”石凤岐还是懒洋洋的腔调。

“石凤岐,拔剑吧!”鱼非池转身看着他,气到要爆炸。

石凤岐笑眯眯地看着她,手里还握着笔,笑道:“拔剑做什么?”

“决一死战!”

“你把南九叫过来,我倒是觉得你这话说得有几分底气,至于你嘛,我还是自己躺下好了。”石凤岐忍着笑意,看着气得脸都涨红了鱼非池格外愉悦,这才像她的样子,那个成日里板着脸的人哪里是她?

鱼非池深深吸几口气,深深吐几口气,想当年!想当年她也是个优雅高贵的女子,想当年她也淡定从容大气,想当年她从不生气哪怕内心已经怒骂对方全家十八遍也能保持微笑,实在想不到啊想不到,有朝一日会被石凤岐气到头昏脑涨,怒火中烧,恨不得抽死丫的!

“你不是要与我决一死战吗?我都躺好了,你怎么还不动手?舍不得我死吗?”石凤岐火上浇油,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笑望着鱼非池。

鱼非池万分悲伤地看着他,想不明白,世上何以有石凤岐这等禽兽!简直是要气哭了!

“你不过来,那只好我来找你了。”石凤岐身形骤然而起,抓着她双手扣在腰间,抱起她便掠出了毡房,骑了快马带着她跑远。

鱼非池这个心啊,跳得啊,七上八下,不是感动的,是恐高,这死穴简直让石凤岐死死地捏在了手里,逃都逃不掉啊。

到了马背上,她坐在石凤岐胸前,被他环在臂湾里,稳稳当当。

石凤岐脸上的笑容肆意桀骜,下巴侧靠在鱼非池的额头边上,她个子真不算矮的,比起苍陵的女子来说都不遑多让,可是在自己怀中的时候,却总是显得娇小,好像轻轻一捞,就能把她整个搂入怀中,藏得严严实实的。

他一直驱马到了很远的地方,远远看着,都能看到南燕的大军营地,看到那里来回走动的巡逻士兵,这才停在了小小的山坡之上,然后在鱼非池耳边说道:“他们问我,想要跟他们谈什么条件。”

鱼非池理了理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没好气地白了一眼石凤岐:“不都已经想好了吗,你直接说不就完了。”

“非池,你觉得,音弥生会不会反?”石凤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揽着鱼非池细腰,下巴还靠在鱼非池肩膀上,目光远远地望着音弥生与挽澜的大军,问的声音很轻,不知是问他自己还是问鱼非池。

鱼非池动动身子,想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嘴里应道:“他会不会反不是在此时能想出来的,要看到时候的情况。如果情况对他有利,他当然会反,换你你不反吗?”

“会啊,我要是有机会,肯定是尽一切可能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所以我在想,我不能给他这样的机会,我不希望他反,我不希望,到时候以武力收伏南燕。”石凤岐的声音依旧很轻,下巴往鱼非池脖子上靠了靠,鼻端嗅着她发间的味道:“我不想跟挽澜打仗。”

鱼非池被他挠得发痒,但也不动了,同样远眺着音弥生的大军:“我也不想,所以,如果我们想避免这种情况,就要做好一切打算,后蜀来信了吗?”

“今早到的,南九跟迟归写的信,非池,你难过吗?我挺难过的。”石凤岐平淡地说着,不再像以前他难过的时候,痛苦得要抱住鱼非池才能缓过内心的苦楚,他已经可以把内心的挣扎与无奈,用轻描淡写的方式说出来。

有难过,但是可以承受,也必须承受。

鱼非池没说话,她与石凤岐一样,挺难过的,可是吧,没有更圆满的办法,这已经是他们能想出来的,最不伤人的办法了。

马儿在一边闲闲地甩着尾巴,石凤岐拉着鱼非池倒在草地上,一个脚朝南,一个脚朝北,头挨着头,只要一转首,就能看到对方的脸庞。

草原上的野花开了,或粉或黄,柔柔嫩嫩,轻轻摇摆,比不得中原的牡丹与芍药那般妖艳惑人,只有清雅朴素的美丽。

石凤岐摘了一朵野花别在她发间,细目凝视着她睡着的侧颜。

“来了。”鱼非池闭着眼睛,突然说。

石凤岐笑道:“是的,来了。”

一匹马矫健的奔腾在大地上,贴着地可以听到马蹄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很是轻快的声音,一下一下地叩在人心头之上,和着脉搏一起跳动。

马背上的人是乌那明珠,她带着石凤岐写的信,送往南燕的军中,信中将写着鱼非池与石凤岐的期盼之事,希望那位南燕的世子看到之后,不要过于惊讶。

鱼非池睁开眼睛,转头看着石凤岐倒着的脸,觉得有些滑稽所以笑起来:“你准备好了吗?”

“我随时都准备好了。”

“石凤岐你真好看。”

“我知道。”

“不要脸。”

“跟你学的咯。”

明珠这次送完信没作停留,立刻就走,走之前多看了一眼正在大军之前督促士兵训练的挽澜。

鱼姑娘说他不是妖怪,只是个被催着成熟长大的可怜孩子,如今明珠看着这孩子小小的身影,老气横秋,面无表情,眼中写着的都是如同一个真正大将军那样的坚毅果敢,她好像能理解鱼非池当时眼中的心酸与难过。

真是可笑,南燕男儿多如牛毛,偏生是这样一个小孩子来扛起家国天下的重任,南燕的人也不怕把这小孩子的腰给压断了。

那样的地方,可真是让人看不起,好像一伸手,就可以撕裂那里的一切虚假繁荣,该给南燕那些安于享乐的人们好好上一课,只有力量,才是支撑繁荣的根基。

音弥生知道此封信事关重大,认真细看。

信依旧是苍陵的文字,是上一封信的笔迹,信中所写的东西,让他瞳仁收缩,始料未及。

他以为,来信的人是跟他商量南燕的事,比方割城让地,赔款请罪之类,音弥生都已经做好了绝不妥协绝不认输的准备,他甚至已经重整大军,随时可以与苍陵人决一死战,要守护后方南燕的疆土与百姓,也已经研究了很多战术,破解苍陵人的铁蹄铮铮。

他与挽澜说,也许会战死沙场,请挽澜勿怪,南燕男儿难有几个可提起刀枪者,留得他们这一群人是南燕唯一的希望,在未来他们或许会化成亡灵,于天上再看着南燕以后的命运,但是此时,他们将奋力搏杀,浴血而战,他们至少要在此时,保护南燕,保护南燕的子民。

挽澜年幼的脸上无几分动容,他不觉得战死沙场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他挽家一门忠烈,父亲,兄长,都是死在战场上的,他死在这里,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本来也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所以年纪小小的头,平平淡淡的点头,没有多话,就像是接受一道再简单不过的军令一般。

经历了那场几乎是一直在被戏弄的战事之后,音弥生几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能胜过苍陵,不是他无能,也不是他软弱,而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过于的自信心与勇敢无异于莽撞无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