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是为了我,现在你以为,我们还会那么幼稚吗?”

“我不就是想看看是不是真的有要美人不要天下的壮美爱情吗?你至不至于这么残忍,彻底扼杀我的期待?”

“你当这是小说啊?”

石凤岐在南燕高歌猛进,鱼非池盯着后蜀一举一动以备商夷并吞,两人闲谈的时间都变得很少,更多的时候谈论的都是这时局之事,之势。

关于为何商夷现在仍未有动向这件事,石凤岐也充满了疑惑,不过,在未得到答案之前,再多的疑惑也无用处。

毕竟,他们谁也想不到,黑衣人一个“等”字,便能让商夷停下许久,一动不动。

后蜀这个事儿算是给了韬轲一巴掌,韬轲本是等着后蜀跟大隋打起来,然后商夷去捡漏的,结果后蜀一动不动,只是由着大隋攻进了南燕,保全了他们自己。

初止抓住了机会,向商帝进言:“先前韬轲师兄之计如今看来已是作废,陛下此时若再不攻打后蜀,怕是真要错过良机了。”

商帝不说话,只笑看着韬轲作答。

韬轲没法儿向商帝和初止解释,他又得到了黑衣人的一封信,依旧是一个“等”字,虽然韬轲心中也有疑惑,但是韬轲选择再相信黑衣人一次。

韬轲决定,再等上一段时间。

为了让商夷按兵不动,他必须拿出足够令人信服的理由劝服商帝,与说服初止。

韬轲说:“若此时出兵,石凤岐大军仍未走远,足足来得及从南燕调头回到后蜀,趁着后蜀与商夷开战之际,石凤岐便可反客为主,成为坐收渔利那个人,臣建议,等石凤岐深入南燕之后,商夷再派兵。”

初止笑一声,竟有些媚态横生于他眼中,说道:“韬轲师兄莫非是怕了石凤岐?”

“初止师弟误会,商夷并非惧怕石凤岐,而是可以避免的恶果自当避免,如若石师弟转头回来,初止师弟认为,于商夷是利是弊呢?”韬轲笑看着初止,不急不徐地说道。

“难道韬轲师兄便不想早些攻下后蜀,早些与绿腰姑娘见上一面吗?”初止眼中泛恶毒。

韬轲脸上的笑容淡去,透着冷色:“国家大事与儿女情事不可相提并论,若为一己之私便置商夷于险境,初止师弟,试问这样的人,还有资格在商夷朝堂之上立足吗?”

“韬轲师兄这是在说我为了一己之私才劝说陛下出兵的了?当初让陛下按兵不动,错失后蜀国力空虚之机的人,我记得,是你吧?”初止冷笑道。

“错失时机,好过主动犯错,难道,初止师弟在急进的路上,吃的苦头还不够多?”韬轲面露嘲色。

“师兄,当心祸从口出啊。”初止套在袖中的手暗暗握紧。

“好了。”商帝淡淡出声打断他们二人的对话,扫了他们一眼之后,继续低头看着手中的公文:“初止你先出去,韬轲留下。”

“陛下!”初止急着喊了一声,明明此事是韬轲不对在先,何以让他先出去?

“出去!”商帝头也未抬,只是声音微冷,带着不容置疑地命令之色。

“…是,陛下。”初止咬得牙根都在发颤,脸上的肌肉扭曲几番,强压下心中的妒火与怒火,恭敬地退下,未再做出半点逾矩之举。

初止离开后,韬轲静候着商帝发问,他先前判断失误,这是不容推卸的过错,并不准备得到商帝的饶恕。

商帝让他坐下,一边批着公文一边说:“先前之事孤不与你计较,解释一下为何继续让孤等待的原因。”

韬轲定气,沉声说道:“陛下,臣要再赌一次。”

“与谁赌?”商帝依然平静无波地问道。

“与一个陌生人。”韬轲倒也实诚,不作隐瞒。

商帝依旧稳稳地批折子,不为这样荒诞的理由而有所动容,声音都无变:“赌赢如何,赌输之后,你又当如何?”

“赢,商夷可吞蜀,输,纵臣战死,也可吞蜀!”

“韬轲,这么多年来,孤可有怀疑过你的忠心?”商帝这才放下笔,看着韬轲。

“得陛下信任,从未疑心臣下。”韬轲低头道。

“孤并非不相信你,拿下后蜀只是迟早之事,孤并不心急,此事孤也不会交由别人,更不会是初止。你说要等,孤可以等,但是韬轲,等不起的人是你。”商帝站起来,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孤记得,十年将到,是吧?”

“是,陛下。”

“你我相识多年,孤还是太子的时候,你便是我的门客,孤登基之后,你便是我的重臣,自你师辈起,孤便不曾怀疑过你们对商夷的忠心。治国之事,光靠帝君之智远远不够,欲得良臣,也要看机缘。不论是以朋友的身份,或者以君臣,孤都盼着,你能早些完成此事,十年之期过后,你可与孤共治天下,而不是化成白骨。”

“是,陛下!”

“退下吧,军中大权早已交给你,你等的时机若是到了,出兵便是,与孤来说一声即可。”商帝挥手,示意韬轲退下。

两人话中都不提及初止,于这一对君臣而言,初止的身份地位,远远不足威胁到他们之间坚固的信任。

韬轲走后,商帝看着桌上来信,写信之人是商向暖,他的皇妹,整封信里没前问候他半句,更不要说关心他心情如何,身体如何,甚至连句陛下万安的话都没有,冷冰冰得像是仇人写的信一般。

相反,商向暖她倒是对韬轲颇有挂念,整封信里写的东西尽是替韬轲开脱。

商向暖是知道商帝这人的,无情的帝君嘛,她担心商帝会责怪韬轲,写了信要与韬轲一同担罪,也要与韬轲共同承担继续等下去的后果,好与坏,她都认了,还不时替韬轲骂两句商帝是个没情没义的玩意儿,扣下了绿腰逼得韬轲不得不全力以赴为商夷谋划,如若这般过后,商帝还要对韬轲如何,那她商向暖也要直接反了商夷,再不替商夷暗中观察后蜀动向。

可谓是全心全意地帮着韬轲。

这两人的友情真是…超越亲情般的存在。

商帝看着信发笑,这都什么妹妹?

不过,他反正也不是啥好哥哥就是了。

他提笔回信,第一句话也不是问候商向暖近来如何,问起了他的小外甥女儿,书鸾如何,可有长大一些,能不能走路了,给她带了些商夷的小物件儿过去,可以哄她开心等等之类,商帝对他小外甥女儿,倒是挺上心的。

商向暖收信,直接略去了商帝对书鸾的殷切关怀,撇撇嘴,看都懒得看一眼,得知韬轲无恙,她也就安了心,虽然她也不明白,黑衣人到底在等什么。

第六百八十一章 我竟觉得,他很可怕

商夷的按兵不动,让后蜀卿白衣的内心也比较惶恐,事儿做出来之后,他才发现这样做极易激怒商夷,为了防备商夷攻打后蜀,卿白衣与书谷通宵达旦地安排着兵力排布,垒起了固若金汤的防守。

一旦商夷真的攻过来,后蜀也不至于全无反手之力。

书谷辛苦了好些日子后,又提出了那个问题:“君上还是不准备告诉微臣,那个主意,到底是谁替您出的吗?”

“你别问了,书谷。”卿白衣闭着双眼揉着眉心,“反正这个人,不会是帮商夷的就是了。”

“是,君上。”书谷皱眉低头,想不到是谁。

“你把宫中商夷的细作都撤了吧,商夷如今与后蜀水火不容,如若商夷真的攻打过来,我后蜀王宫的一举一动,也不能完全暴露在商夷眼皮子底下。而且这么多天了,你跟你家夫人,不也什么都没查到吗?”卿白衣笑道。

书谷也轻笑,点点头:“好的,君上。君上累了,微臣先告退。”

当夜,王宫里的商夷细作尽数撤出。

迟归与南九翻墙而入,刚走进卿白衣的寝殿大门,迎接他们的不是美酒,而是一把冷剑。

卿白衣的剑尖抵在迟归脖子上:“你好恶毒的心思!”

迟归眨眼,甚觉无辜:“蜀帝陛下,我一早就说过了,我是小师姐的人,我当然是要帮我小师姐的。”

“你放开他!”南九的剑抵在卿白衣脖子,他不是很明白这两人又出了啥毛病,但是迟归不能死在这里,却是一定的。

迟归很是感激地看着南九:“放心吧小师父,蜀帝陛下不会杀我的。”然后他看着卿白衣:“是吧,蜀帝?”

“你知道我这样做会激怒商夷,你盼着商夷攻打后蜀,你给我设了局。”卿白衣非但没有收剑,相反将剑尖往前抵了抵,紧贴着迟归的肌肤。

迟归低头看了一眼锃亮的剑身,笑道:“是的呀,我故意给你设的局。可惜呢,商夷太让人失望了,居然没有来打你们后蜀,简直是岂有此理!”

“商夷与后蜀开战,我为求生路,必会找大隋帮忙,又或者,大隋看到机会,会将后蜀与商夷的大军同时时歼灭,一举两得,迟归,你算计得好妙啊!”卿白衣冰冷的目光看着他。

“我…我还是希望后蜀可以投诚,我也就不用这么算计了。大隋不好吗?虽然石凤岐是挺讨厌啦,可是相对商夷来说,大隋还是挺好的,你投诚也没坏处嘛,反正你们早晚是要亡国的!”迟归苦口婆心地劝着。

“这件事的后果石凤岐也知道,他也在等后蜀与商夷开战,等着我向他求助,等着我后蜀被逼无奈之下,向他投诚!”卿白衣的眼睛有些充血,带着愤怒。

石凤岐有点冤,他没想过这种事儿,完全是因为后蜀离他太远,他能把握大方向,但把握不到每一处细节,导致卿白衣这样的误会。

迟归这就不服气了,耿着脖子不满道:“你会不会太高看他了?我承认他挺厉害,可是在这里跟你讨论办法的人是我好不好,又不是他,他算计得到这么远吗?”

卿白衣收了剑,冷笑着看着迟归:“你岂有资格与他相比?”

“哼,谁要跟他比?”迟归小脸一臭,烦透了别人总说他不如石凤岐。

“商夷没有攻打后蜀,他一定很失望吧?”卿白衣拔开南九的剑,嘲讽地笑道,“失去了一箭双雕的机会,他一定很失落,对吧?”

“你们后蜀早晚是他的,他完全不用心急,所以有什么好失落的?你会不会太看得起你们后蜀了?我觉得啊,他根本就没把这里当回事,他真正的敌人只有商夷。”迟归一边摸着脖子一边说,“失落的人是我好吧,我这么煞费苦心的,等着商夷来打你们,然后我小师姐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得到你们后蜀,顺便痛击商夷,结果他们根本不动,简直气死我了!”

“石凤岐根本没有把后蜀当回事吗?”卿白衣悄然握紧拳头。

“这只是我说的而已,我没说他是这么认为的啊,你可别瞎猜。”迟归坐到他对面,撅着嘴,似有不情愿:“等到石凤岐攻入南燕腹地,就没办法回头顾及后蜀了,到那时候也就是商夷攻打后蜀的时机,你有没有做准备啊?”

“还轮不到你这个小屁孩教我掌国。”卿白衣懒得看他。

“对,我是小屁孩,你们都是精明的大人。那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商夷不擅水战,你可以利用后蜀的这方优势与商夷抵抗呀?像你这么精明的大人,一定想到了,是吧?”迟归好大的胸襟,根本不跟卿白衣生气。

卿白衣看了他一眼,懒得说话。

“还有呀,现在大隋跟商夷两国并不平静,大隋本土与商夷接壤的地方也时不时就会爆发冲突,你可以利用这件事,拖延一下商夷的脚步,你一定也想到了,是吧?”迟归眨眨眼,依旧好耐心。

“你好像三句话不离大隋。”卿白衣似笑非笑:“你这么忠心于大隋吗?”

“我小师姐如果现在转投商夷,不,甚至她去南燕那种地方,我都可以为南燕谋利,你信不信?”迟归目光明亮地看着卿白衣,含着笑意。

卿白衣半倚在椅子上,不再看迟归,目光微痴地看着头顶天花板上的雕花,许久不说话。

他不出声,迟归也就不好说话,坐在那里一个人掰着手指头。

南九依旧是细细记下了他们之间的对话,看着卿白衣神色落寞的样子,好心地问道:“蜀帝陛下,如果有一天,后蜀走到无路可走,你也要抵抗到底吗?”

“对,宁可蜀国战至无一人,也绝不屈膝为臣。”卿白衣疲惫的眼眼里透出一点坚定的神色。

“我很敬佩你,蜀帝陛下。”南九笑起来。

卿白衣看着南九,笑道:“多谢,至少你不劝我投降。”

“那是我小师父笨。”迟归说道:“到时候后蜀上下一片废墟,每城每池都如郑都那般化作焦土之地,你死守的国家成为烟消云散的过往,百姓们无一赖以生存之地,妇人与小儿被铁蹄踏成肉泥,你身为英雄与勇士一般的坚持,只是让更多原本可以活下来的人丧命而已。一个人可以成为勇士,可是一个国家,却不行。”

然后迟归笑得双目晶亮,双手合十,虔诚地说:“所以呀,蜀帝陛下,拜托您了,您就向大隋投诚吧,看在我这么诚心诚意的份上。”

“你们走吧。”卿白衣闭上眼,懒得搭理迟归。

迟归气得鼻子都歪了,说了这么多次了,他怎么就是不肯投降?这么简单的求生之路,摆在他面前他都不走,简直是太过份了!

南九照旧将这一晚迟归与卿白衣的话传给鱼非池,鱼非池收信过后提着信纸对着石凤岐:“阿迟这是正经地打通了任督二脉了。”

“先前你不是还怀疑他只是疏忽了吗?”石凤岐靠在椅子上闭眼假寐,眉宇之中有着浓浓的倦意,连日征战,他疲累至极。

鱼非池过去给他揉着额头,叹气道:“我也猜过这是他故意留下的后手,不太敢确定而已。”

“迟归的心计之深我们两个根本没有探到过底,此次他与南九去后蜀,万事办得漂亮妥帖,不管多难的事总能化解,你觉不觉得,现在的他很像我们两个刚下山那会儿,意气风发,什么都不怕。”石凤岐笑声问道。

“你敢将后蜀的事,彻底交由他去打理吗?”鱼非池问他。

“你敢吗?”石凤岐反问道。

“我不敢。”鱼非池说。

石凤岐睁开眼,看着正站在他后方望着远方出神鱼非池,握住她正揉着自己额头的小手,问道:“为什么?迟归对你还是很忠心的。”

鱼非池的目光望得很远,不知望向何处,她慢声说:“或许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我很无情,但是我觉得,他很可怕。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看透过他,我以前不反对他留在我身边,是因为他愿意做个天真的人,从来不曾动用过任何心思去谋划什么,这样的人可以用藏拙于巧,大智若愚来形容。”

她长长吁着一口气,带着三分感叹,两分怅然,还有五分的无奈在里头,她自是知道,迟归对她很好的,她所担心的,不过是这些好,她此生都无为以报。

长吁过后,她叹声道:“他的天真,他的澄澈不是伪装的,是真真正正存在于他灵魂里的,只不过,与他这些天真澄澈相伴的,还有他难以想象的智慧与手段,以前他也不是隐藏这些智慧,而是根本没有想过要用。可是,一旦他开始去做这些事,而且是他主动去做这些事情之后,他的智慧与手段自然而然的显露出来,我竟然觉得,他很可怕。”

石凤岐听着她类似低喃的话,拉着她坐下,笑道:“天真与极智,并存于同一人身上,你并不是真的觉得他可怕,而是他的成长速度过于迅速,你担心,他不能把握好自己。”

第六百八十二章 走入歧途的音弥生

不管迟归是可怕也好,成长过于迅速也好,他这一伏笔不断地一招都给后蜀险些带了灭国之灾,好在后蜀有“福星”高照,得那莫名其妙的黑衣人“帮忙”,商夷没对后蜀动手。

与亡国命运擦肩而过的后蜀开始低调做人,坚决不再出任何风头,任由南燕被大隋打到死去活来,也绝不再吭一声。

南燕就真的被打到死去活来了。

按着石凤岐的打算,他再攻下三城,就可以与明珠的大军会合了,两军会合之后,便是攻向南燕国都长宁。

南燕如今越来越无斗志,越来越不能抵抗石凤岐的大军,虽然石凤岐的身体不适,较少再上战场,但是不出意外,攻下这三城,也就这半个月的事了。

现在音弥生手下的逃兵越来越多,每座城池里的百姓也是惊得四处逃蹿,决计不会出现有百姓自愿入伍抵抗侵略者的觉悟出现。

更多的时候,南燕大军中的声音都是这样的:

“你要送死,你自己去!我们不会跟着你发疯的!”

“大隋的人根本不是我们南燕抵挡得住的,你这是要害死我们!”

“你自己无能打不过大隋,还要拉着我们陪葬,你算什么太子!”

“为什么不投降,为什么南燕还不投降认输!我们根本不是大隋的对手,为什么非要去送死!”

“投降吧,太子殿下,我们是拦不住大隋的,我不想死在这里,我家中还有妻女,我不想死啊!”

“投降吧…”

“投降吧…”

军中爆发出强烈的抵触之意,不少人跪在音弥生面前求着投降之事,无骨的南燕人,根本不想打仗了,屡战屡败,这样的抵抗有何意义?

同样的情况还发生在南燕的朝堂,音弥生死扛着大军不投降,燕帝则是死扛着朝臣的压力不称臣。

南燕朝堂金殿为官者足有六十七,其中六十三人主降,仅四人主战。

四人中有两人是挽澜与岳翰,还有两人是两位老者,跟着燕帝的时间长了,知晓帝心,顺着帝心走,可以活得久。

朝堂上求和之声愈演越烈的时候,燕帝当庭杖毙三十二人,悬尸城门,不得入棺,任由鸟兽分尸,但凡再有敢提降者,皆是此般下场。

百姓苦不堪言,第一次仇视着他们的国君,仇视着燕帝。

他们不明白这个老不死的为什么一定要拖着他们去死,现在的南燕早就已经守不住了,为什么就是不肯投诚?为什么一定要拼到血流成河,毁掉南燕这小桥流水,这亭台楼阁,为什么不能早早投降,平白无故地害死了那么多的好儿郎,为什么要做这样无谓的挣扎。

他们根本没有任何为身南燕之人该有的尊严,他们根本不曾把南燕这两个字当回事!

于是四处都是流民,都是想逃走,想投降的流民,他们既不敢抵抗大隋的军队,也不敢反抗燕帝的铁血执政,于南燕人而言,他们唯一会的就是逃跑。

从军到民,从富到贫,他们只会逃跑。

长宁城有两个衣着华美的人看着死气沉沉的城市,看着每一个百姓脸上的恐慌与对燕帝的憎恨,他叹了一声气:“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燕帝以前对他的子民,太过仁慈了。”朝妍说道。

叶藏望着南燕王宫:“我越来越发觉,人若无感恩之心,与畜牲无异。南燕这些人,说是善良纯朴,其实都是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惯出来的,都是伪善,他们实际是极恶之辈。”

“你说,石师弟跟小师妹,会一直攻打长宁城吗?”朝妍问。

“你看看现在的南燕,你觉得他们需要攻吗?大步走进来便可,不会有人拦他们。”叶藏嘲讽一声。

“那小师妹叫我们准备的事,还要做吗?”朝妍挽上叶藏胳膊。

“做,南燕的人要逃,南燕的帝君,还在死守呢。”叶藏叹息,“可惜一代雄主,前半辈子走错了最重要的一步棋,沦落至此。”

整个南燕的气氛极为低迷,区区几个想救国的人唤不醒南燕,排山倒海而来的无力感让音弥生心生绝望,他看着一个又一个想要逃跑,又被抓回来吊死的南燕士兵,双眸之中竟然流露出淡淡的嘲笑之色。

不知是在嘲笑他自己的痴心妄想,还是嘲笑那些想要逃走的人。

他觉得,这样的南燕,留着其实也没什么用。

夜里他坐在房中,细细看着自己以前所写的《须弥志》,书页中夹着一张纸,纸上写的东西并不美好,好似如今美好之物都离音弥生特别遥远。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这张纸,看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之久,好像初来识字的孩子,一字一句,断断续续地辨认着纸上的方块小文字。

一个时辰过后,他取出了七弦琴,安放在膝上,低头抚琴。

他不再作画之后,这抚琴之事便是他唯一的乐趣所在。

莹润如玉的手指拔动琴弦,长琴发出一声悲惨的凄鸣,使烈焰之中的凤凰遇火焚烧,啼血而歌,令人闻之怆然。

音弥生抚琴的手指初始之际缓而沉,琴音多悲怆惨烈,如有家国盛世于眼前化作虚无之感,眼看楼塌地陷,眼看兵死将亡,眼看无声画面寸寸而裂如撕帛之时。

然后,琴声一厉,无声画面一手撕碎,废墟之中走来索命厉鬼,白骨之上刻满国仇家恨,残剑锈刀所向,皆是毁他南燕之人,踏过楼塌地陷之路,走上不可回头的未知他方,该是无轮回,以游魂厉鬼之身,荡于天地之间。

越到后面,他的琴声越像一场冤鬼盛宴的凄厉尖叫声,堕落的狂欢,无痛的挥砍,癫狂之境。

他的长发随着琴声起,从最初的温驯服帖于身前,到后面的往后扬起如鬼魅,他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清和温吞,到后面的尖厉残忍。

他微微上扬,不喜无悲的唇角,慢慢抿紧,向下而弯,抿死一道生天。

琴弦骤然而断,琴音戛然而止,就像是无形之中来了一把利斧,突然劈开了一方绝壁,直挺挺,陡落落,立在那处,光洁整齐的断面如镜。

琴断之时他抬头,琥珀色的眼中刚冷得再也不像曾经的那个音弥生,阴鸷与邪恶的神色充盈满了他双眼,残忍与厉杀涨满了他的心房。

如果,始终找不到南燕活下去的生路,不如,一同毁灭了如何?

生,一起生,死,一起死,便让谁也不能好过,便让谁也不是最后的王者,便让其他列国与南燕一般,沉沦于地狱之中,不得解脱!

面由心生,他从来温润的脸色泛着妖异之色,横生邪煞之气,如白衣君子一夜之间入了魔,换着玄衣决意与魔鬼来一场契约交易,出卖灵魂,换取利益。

音弥生换好盔甲骑上马,他深刻地知道,当石凤岐与明珠大军会合,两军会合之后,便是挥师长宁了。

一国之都若失守,南燕也将不复存焉,音弥生,并不是很想看到南燕被外人所占呢,这国家再怎么让人失望,也依旧是他的国家。

他必须阻止石凤岐,身死不惜。

这场战事尤为激烈,燕人士兵像是发了疯一般地拼死抵抗,以强悍著称的苍陵人竟然都近不得他们的身,好像他们体内沉睡的力量一下子被唤醒,如同疯狗一般的撕咬着苍陵人。

战场上四处都是让人后脊发凉的怪叫声,像极了最原始的森林中那些野兽发出的怒吼,带着强烈的危机感,让人不寒而粟。

凶猛攻城的苍陵人被这样疯狂的南燕人逼得节节后退,南燕士兵的身体好像一夜之间变得格外强壮,格外有力量,

石凤岐见状不对,立刻让人后退,他自己翻看了地上已经死去的南燕人,发现他们面色怪异,瞪着的双眼泛着赤红色,脸色也青白如鬼魅。

他握枪负于身后,有些难过,也有些遗憾地看着远方立着的音弥生。

血色夕阳之下的音弥生,像是浴着一重血光,浓烈的煞气萦绕在他身上,都化如实质了一般,明明是很温润的眉目却有着诡异的妖气。

好像那些血光全都凝聚汇集于他脸上,遮去了他原本的面目。

两人对望,并未说话,音弥生像是看见了石凤岐眼中的遗憾神色,垂下了眉目,调转马头,带着大军撤回城中。

石凤岐突然理解了鱼非池那时的感受,音弥生,真的好孤单,一人之力死扛南燕的孤单。

他拖了一具燕人士兵的尸体回去,交给苏游翻看,苏游虽不精通医术,但是见多识广,什么都知道一些,只一眼便惊诧得结结巴巴道:“这是…这是羽仙水,这,这可是军中禁药啊!”

石凤岐点点头,坐在台阶上看着前方那具尸体,叹道:“是啊,军中禁药。”

“不是啊我说石…隋帝,这玩意儿我记得从二十多年前起就是大陆上的禁药了,不管哪一国,都不可用此药,凡用此药者,必受其他六国共同讨伐。这不是你们先前七国时就定下的规矩吗?这音弥生他不按套路出牌啊!”苏游急得团团转,说话又快又急。

“你要是觉得不顺口,还是叫我石公子吧,反正一个称谓而已。”石凤岐喝了口酒,挠了挠下巴,叹着气道:“音弥生这是走上歪路了。”

“石公子,这药会死人的,药力过后,死状极为凄惨,你是晓得的吧?”苏游一屁股坐在石凤岐旁边,急声道。

“晓得啊,晓得也没办法啊,他用都用了。”石凤岐把酒递给他。

苏游灌了一口酒,啧啧直叹:“我得去查查这药打哪儿来的,现在大陆上这药都绝了种了,方子都没人知道了,音弥生他从哪里晓得的?”

“他写过一本书,叫《须弥志》,走遍大陆,记遍了须弥山水与诸多奇事,我想,这也是他偶然所得吧。”石凤岐说道,“我原以为,他那书中记着的尽是美好之物,看来,是我小看他了。”

“就算是想赢也不能用这样的法子不是,我表姐都干不出这种事来。”苏游沉痛地叹息,不过他这话听着,怎么听怎么不像是在夸他家表姐吧?

“药性是多久来着?”石凤岐突然问道。

“不记错,一个月到一个半月的时间,看服药数量而定,照你搬回来的这人看,起码得是一个半月的药效了,你看他眼睛都红成那样了。”

苏游别过头不忍看,这还算是幸运的了,没等到药劲儿过了再死,等到药劲儿过了,那才真叫惨。

第六百八十三章 羽仙水

羽仙水。

一个特别雅致的名字,取自羽化登仙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