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算是见多识广的人了,可是他活了这小半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火。

如果真有火海一说,那定是为眼前这番场景而设的词。

而且不是形容词,而是一片真正的火海,是名词。

眼前此城名叫郑都,此城不小,放在当时也可称得上是一方中型城镇,整个郑都,俱是火焰,不是临着石凤岐战场之前的一方城楼或者几堵城墙,而从城东到城西,城南至城北,整整一座城,尽陷火海中。

辽阔无边的火海焚烧着一切,城墙与城楼,房舍与街道,城中所有一切一切,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地被尽付大火中,烧得荡气回肠,烧得寸土不留,烧得酣畅淋漓。

像是一头被圈禁了上千年的火兽,冲入了人间,带着积压了千年的仇恨,要把这一切都化成废墟,痛痛快快地烧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那样的火光照亮了整个天空,把夜晚照得如同白昼,烈焰于沉默中发出了怒吼声,张牙舞爪,挟风而起,直上云宵,似与天相连,腾升而起的火星就像是天上的星辰掉落在人间。

巨大的热浪一波接一波地袭来,石凤岐策马立在那处,抬手,示意大军往后退,免被这热气所伤。

他自己策马独立于前,像是一个人面对着这场滔天大火,以接天连地无边无际的火海为幕,他一人一马的身形显得渺小,但无比坚定。

热浪扑在他脸上,火光映在他眼中,他漆黑的双瞳之中倒映着这片火海,一直烧到了他的心头。

苏游看得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虽然在身在这么远的地方,他却都能感受到火浪的灼热,而他的口干舌燥却是因为这场火的盛大,太过骇人,令人胆裂!

环顾四望,皆是火海,连绵一片,有如火原。

“鱼姑娘!”苏游瞪大了眼睛直直看着远方,惊呼一声。

鱼非池依旧没说话,只是垂下双目,走下高台,慢步往大军的方向走去,苏游跟在她身后,仍难置信,这样的火灾,这样的火海,岂是人力可为?岂是人力敢为!

鱼非池走了有了好一会儿的路,走到大军队末,慢慢从震惊的大军列队里穿过,看着这些苍陵人脸上的惊讶与不敢置信,她也只能哭笑。

苍陵人啊,还是太低估了中原人的恶毒,那些将全部智慧用在恶处的恶毒,是可以焚天灭地,烧尽人间一切美好之物的。

大军知道鱼非池地位不凡,平日里对她也颇有尊重,分开一条路来,让鱼非池走到了石凤岐身边。

石凤岐见她到来,下了马,与她双双立着看着这片望不到尽头的火海。

天将亮的时候,石凤岐让大军撤退,这城是不可能再攻了,大火也没人能熄,只等他自己烧完了一切之后,无物再焚,自行灭去。

石凤岐牵着马拉着鱼非池坐在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上,将头盔取了放在一边,两人地看着这场大火怎么也烧不尽的姿态,明明有很多感概,竟然觉得都说不出话。

这场火,连烧了半个月,才彻底熄去。

这半个月里,驻守在不远处的后蜀士兵也看着这场大火,他们的惊讶不比石凤岐的少,后蜀的人是知道音弥生肯定会败的,也没准备出手去救,就是抱着个看热闹的心态在这里等着,结果没成想到,南燕的人,如此狠绝!

消息传到后蜀偃都的时候,卿白衣握着奏折的手因为太过力,都在发抖,有些扭曲的面孔是狰狞着愤怒:“音弥生,竟拿我后蜀城池,做断后之用!”

书谷在一边好心地提醒:“君上,我们已经把连着郑都的那五城,送给南燕了。”

“不,书谷,南燕从来没有把那五城当成过南燕之地,他们只是把那里当成战场,用我后蜀之地做战场,用我后蜀之城做祭物!他是在报复我!他将郑都烧得尸骨无存,再难复原貌,他是在报复我!”卿白衣按着桌案的手指,快要在平整的桌面上抓出几个凹痕来。

书谷低眉,轻叹了一声:“诚然他的确有此意,但此举,的确明智。”

“当然明智!大火半月不止,石凤岐寸步难行,只能等着这场大火熄灭,音弥生的大军此时早就撤回了南燕境内,可以重整兵力,等石凤岐杀过去的时候,他养精蓄锐可与石凤岐一战,他何等明智!只是将我后蜀一城付之一炬!百年老城付之一炬!从此郑都寸草不生,沦为废地!”

卿白衣恶狠地低吼着,“音弥生,好毒的计!”

书谷理理毯子,恭声说:“这半个月的时间,我们后蜀也得利用上,国上,您已经将大部分兵力都调去了那方,如今后蜀国内空虚,为防商夷作乱,我等需做些准备。”

“书谷,难道你不心痛吗?”卿白衣疑惑地看着他,“那是一座城池啊,整整一座城啊,你知道一座城的建立发展,繁荣走到现在,需要多少代人的努力,多少时间的积累吗?一炬付之,摧毁的是多少人的心血,你知道吗?”

书谷抬头笑看着卿白衣:“知道。臣不心痛,是因为臣只是谋臣,谋臣当谋,君上心痛,是因为君上乃国君,国君惜国,您心痛是您身为一国之君该有的情绪,若您不心痛,反而是不该了,而臣,不能心痛。”

卿白衣无力地挥了下手,让书谷出去:“我要一个人静一静,如果我知道音弥生会这样对待我的国土,我的城池,我绝不会把郑都五城交给南燕,我从来没有想到过,南燕人,会做得出这种事。”

书谷点头退下,他能理解世人的不解与震惊,这烧城之事,别的人做出来,或许没什么太多好惊讶的,但是由音弥生,由南燕人做出来,便令人诧异万分。

最是温柔,最是善良的南燕人,竟然有一天,可以做出这等极端恶毒之事,这样强烈的对比反差,让人一时之间难以接受。

半个月之内,整座郑城,都化成了废墟,四处尽是残垣断壁,四处尽是焦土黑泥,整个城池放眼望去,夷为了平地,石头垒的城墙垮了,木头做的房屋没了,阡陌纵横的街道毁了,都再也看不出半点这里曾是一座城池的模样来了。

就是一片空荡荡的地方,空气中到处都是弥漫着的糊焦味,干燥灼热的空气吸进鼻子里都呛得让人难受。

石凤岐与鱼非池踩在焦脆的土地上,看着漆黑的地面,看着轻轻一碰就会发出清脆断裂之声的废都,皆是轻叹一声。

“焦土之计。”

“焦土之计。”

二人同时开口。

二人同时苦笑。

第六百七十八章 攻燕

焦土之计在兵法之中算得上是毒计,此计之毒,毒在毁灭。

再多的战事,用再多个城破家亡的词,也只是城破,破的是大多是城门,顶上天了再加个城墙,真正的城池中间倒不会有太多的损毁,非丧尽天良者也不会做出屠城之事。

因为被夺下的城池都是据点,是征地,是战利品,占有者绝不会毁掉自己的战利品,日后他们重建一城也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心力,享受现有的成果总是要舒服容易得多。

类似这种,将一座城连根拔起,烧到一无所有的事情,极为少见。

南燕跟后蜀两国比邻而居,多年来未起战事,两国都不是爱惹事的,相安无事这么多年,两国边境自然也就太平无事,边境城池更是安逸多年,从来不曾有过多么多大的破坏,便是后来音弥生他们占了这城池,也多有怜惜,不曾行过毁城之事。

于是,类似郑都这样的边境古城便屹立上百年之久,可谓古城。

如今古城化旧址,或者说,连旧址都不再算得上,彻彻底底从这世上消失了,余下的不过是一片焦黑的土地。

万万想不到,这样的毒计会是音弥生想出来的。

毒计的好处也是巨大的,比如这烧了半个月的大火,将石凤岐攻进的步伐生生拖住了半月,音弥生在这半个月里早已带着大军离开了此处,回到了南燕,此刻怕是已经重整大军,做好了与大隋开战的准备。

除此之外,城中一切皆毁,也给石凤岐带来了不小的麻烦,攻城掠地四字,除了攻城两字重要之外,掠地也是很重要的,大军随军物资不止于后方的补给供应,所过一城必会在城中掠夺物资,以充盈大军也是必然的。

这把火一烧,城内一无所有,于石凤岐来说也是一个颇大的打击。

安顿好大军之后,石凤岐与鱼非池两人看着空荡荡,只剩下焦土的郑都,悠长地叹气。

音弥生唯一的良心在于,将郑都中的百姓都已经强行驱赶了出去,不管是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整个城池不留一个活口,大火烧起之时,不伤一人,只将城池做废,所以倒是没有在废土之间挖出大量的尸体来。

这是鱼非池他们唯一庆幸的事。

鱼非池说:“若非是音弥生走到无路可走,他也绝不会如此行事。”

石凤岐点点头:“嗯,兔子急了还咬人,音弥生此计虽然歹毒,但的确算是上一手绝杀的好棋。”

“若这里是南燕之地,他倒未必会做得出这种事。”鱼非池手指头轻轻敲了一下手边烧成了木炭的树枝,树枝便断开掉落在地上。

“是啊,他正是看中了这里本质上仍是蜀地,所以,才下得了狠心。”石凤岐轻笑一声,看着这片焦土,“我倒不生气,说实话,这样的音弥生,才算是对手。”

“你好像在期待每一个曾经与你为友的人,都成为你的对手。”鱼非池仰头看着他侧脸,他的侧脸棱角分明。

“对,我期待他们每一个人都有与我一战的实力,以前的音弥生,太软弱了,现在的他才如你所说的那般,涅槃而来。”石凤岐笑声道,虽然他这次算是被音弥生拖延住了脚步,让音弥生能够顺利撤离,但是,石凤岐并不气馁,更不要提愤怒,他坦然地接受这种事,坦然地面对,气定神闲。

“准备一下,略过此地,攻燕吧。”鱼非池说道。

石凤岐望了望左边的后蜀,轻笑一声:“没想到,商夷真的没有动手。”

“大概真的在等大隋跟后蜀打起来,他们等着收渔利吧。”鱼非池也看过去,远远地看得见后蜀的军营,森严壁垒地立在那处,提防着石凤岐随时转道攻蜀攻过去。

石凤岐握住鱼非池的手,含笑的声音说:“让他们等着吧。”

过郑都后,石凤岐在此处停留的时间未超出半天,他不会让大军在这里过多休息,感受这里的绝望气息,那样于军心不稳,而且已成废墟的郑都也给不了他任何补给,他没有任何理由在这里生气或者谴责,以浪费他原本就不再多的时间。

大军继续南下,彻底与南燕真正的国境交战。

同样的,明珠率领的大军也正在缓慢推进,她的速度虽然不算很快,但也不慢,南燕实不是个会打仗的,慌张之下根本难挡苍陵人之悍勇。

南燕西境失守的消息传遍了南燕,虽然暂时还只是失了一城而已,但也足够令南燕人惶恐的了,须弥大战了这么久,每一个国家都有城池遇战火涂炭,只有南燕,从未遭战事。

就算是有南燕参战的战役,那些战役也都发生在别国境内,不曾伤过南燕分毫,南燕人把这当成是一种荣誉,证明着南燕的强大与安乐。

如今,南燕西境失守,便意味着,战火终于烧进了南燕,南燕子民,理当惶恐,只有惶恐,除了惶恐,人们甚至想不到要提起刀枪去反抗,奔走相告着这个坏消息,满目忧心,万分害怕,再无其他。

这个让人失望透顶的国家啊。

那么多的人在牺牲一切,拼了命要想要守护,可是守护的,就是这样的人们啊。

挽澜提了好几次要率军出战,但是燕帝始终未允,他需要留着挽澜,说来实在可悲,燕帝需要留着挽澜力挽狂澜,区区一个明珠,还不足以让挽澜出手。

燕帝知道,真正的大难来自于石凤岐,而不是明珠,燕帝在内心深处,是承认音弥生无法阻挡石凤岐的。

他苍老而浑浊的双眼望着远方,心里已经做好了音弥生战死沙场的准备,他了解那个孩子,知道南燕现在的境况已将音弥生逼到极处,他极有可能,为了南燕而死。

而燕帝,并没有打算阻止。

他无法阻止,南燕需要有人去守,在挽澜与音弥生之前,首先能死去的人,只可以是音弥生。

音弥生只是贤君人选,挽澜才是南燕真正的大将底牌。

如今的南燕,根本不可能再奢想未来太平盛世年间让音弥生做贤君,只求能渡过此次难关便是上天垂怜。

当音弥生不再是棋盘上的帅之后,他的首当其冲,决战阵前,都变成了理所当然。

趴在燕帝怀里的阿青伸出小手抹了抹燕帝额间的皱纹,软软的声音问着:“燕帝爷爷,你在看什么?”

“爷爷在看,未来的南燕。”燕帝轻轻拍着阿青的后背,小小的孩子在他怀中,软软一团,她是最无辜,也最无用的牺牲品,唯一能做的,是让这牺牲品能够开心安然地长大。

阿青顺着燕帝的目光也望向天边,小声地说:“音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

燕帝便说不出话,他无法告诉阿青,她的音哥哥,或许再也回不来了,带不回来苍陵草原上的野花,也带不回来南燕的太平。

音弥生死咬着牙关想要阻挡石凤岐进攻的步伐,一次次的苦战与搏杀,换不来石凤岐的后退半点。

石凤岐就像是林中的万兽之王,在这个群魔乱舞的时代,杀得暗无天日,血流成河,没有给南燕半点应有的柔情和怜悯。

他的铁蹄,所过之处,尽归大隋,以迅猛的速度,杀进了南燕的疆土,不去管身后的血光滔天,他的眼前,只有南燕这块富饶的土地,等着他去征服。

“左右两翼包抄,其余人等,随我攻城!”他在阵前沉着下令,无视着城楼上滚下的巨石与木头,还有火球和箭雨。

死亡在战场上只是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他绝不会因为死亡带来的恐惧而停步。

苍陵人跟着他们的乌苏曼向着一座座城池发起了一次次的攻击,这些柔软而无能的南燕城郭在他们眼中,如同纸糊的一般。

纵使音弥生用尽了全力,想尽了办法,也不能让南燕人提起战斗的勇气,百余来根植在南燕人身体里的善良柔弱天性,将他们变成了林中的小白兔,天真又脆弱,善良且无用,面对着石凤岐这样的虎狼之师,他们脑海中生起的第一个念头不是战斗,而是逃跑。

这几乎已经成了南燕人的天性。

那么,音弥生一个人的坚守与傲骨,好像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就如同一群兔子里面,突然跳出来一只,他挥舞着木棍长剑,召唤着其他的兔子跟他一同去与虎狼做搏斗,其他的兔子只会把他看作神经病,当他是在发疯,不会有人跟随。

实非音弥生无能,而是南燕,天生不适合战斗。

音弥生便是再多的铁血与雄心,也无法凭一己之力扭转乾坤,这样的绝望,比战死更让他难受。

“太子殿下,我们撤退吧!”音弥生的副将跪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着。

“你身为军中男儿,此刻国难当头,你竟想着撤退?”音弥生冰寒的目光看着他,双手不知不觉地握紧。

“殿下,大隋军威难挡,苍陵人如同疯子一般,我南燕大好男儿,何苦与疯子硬拼?我们此时撤退绝非无能软弱之举,只是明智之选啊殿下!”副将连连磕头,声嘶力竭地喊着。

“临阵脱逃,在军法中,当以何罪论?”音弥生掀开眼皮,清寒无情的双眼看着他。

“殿下!”副将受惊,他太过于专注保命之事,未曾发现过,他们的太子殿下,在无声无息之间,早已换了一双眼睛,换了一个灵魂。

“拖出去,当着全军,军棍打死,以儆效尤。”音弥生淡声吩咐,看着副将的眼神如同看个死人。

旁边的士兵吓得不敢多话,颤抖着双手将苦苦求饶的副将架下去。

副将被打死的过程中一直在大骂音弥生,骂他漠视军中男儿性命,漠视南燕子民性命,也骂他身为将军无能窝囊,敌不过石凤岐便要拿他们出气,骂的话极为难听,音弥生便只站在一边静静地听着。

等到副将最后一口气咽尽,音弥生只看着围观着的脸色苍白的众将士,淡淡地说:“再有敢提撤退者,下场便是如此。”

第六百七十九章 天地为友,四方任走

也许是因为那副将的事让南燕士兵有了一些恐惧,再没有人敢在音弥生面前提起撤退之事。

当然音弥生也清楚,这都是表面的顺从,在南燕士兵的心底,他们依然是不满自己的拼死抵抗的。

南燕人根本不想战死沙场,也根本不想为国捐躯,他们觉得这样无谓的抵抗极其愚蠢,这一切反抗都只是音弥生一个人的独角戏,他为了衬托出他的伟大,让这么多人为他陪葬。

音弥生知道此种情绪经过长久的发酵之后,会演变出极为恐怖的后果,但是他根本无能为力,任由任何人来了,也无法把这些一心想沉睡在美梦中,不想苏醒面对残酷世界的南燕人唤醒。

谁都救不了南燕,南燕根本就是无药可救。

正是因为知道南燕人这种习性,石凤岐出的招数又毒又阴,每次战前,他都会叫阵,叫阵之语并非是激南燕人前来与他的大军对战决斗,而是劝降。

他找了几个嗓门大的,轮番喊阵,言语极尽尊重,绝不轻蔑,细细陈述他们若是投诚之后,会给予的优厚待遇,不会将他们如同其他俘虏一般地当个畜生看待。

凡是投诚之辈,保证性命无忧自是不必多说,还会得到一定的赏银和粮食,让他们可以有盘缠回到故乡与家中父母妻小相聚,会让他们安全地离开此处,不必受战乱之苦。

最重要的一点是,石凤岐甚至欢迎他们走苍陵过大海去大隋,那里现在是无战之地,真正的安乐太平,他们去了大隋便是大隋之民,会得到也大隋子民一样的富足安泰生活。

他们只是需要,投降即可,只要投降他们便能脱离苦海,走向极乐,继续活他们的无边美梦之中。

每一次大战前,石凤岐他都会这样游说南燕的人。

他在战场上架一张茶桌,桌上放一盏热茶,慢悠悠地品着,一边端着真诚殷切的笑意,一边听着嗓门大的苍陵人激情洋溢,语句真诚的喊话,并时不时对着南燕的守城士兵微微发笑,充满了诚意,只差张开双臂,与他们来个热情的拥抱了。

用这样的方式扰乱军心,他这也算是头一位了。

但这样的方式,的确十分有效,南燕人抵抗的情绪越来越低落,越来越多的人想要逃出城去,投降于大隋。

南燕人啊,全无傲骨。

时不时的半夜里,都有人冒着被砍头的风险要翻过城墙,投奔石凤岐的大军,石凤岐安置了一个据点,随时准备接收这些人。

音弥生抓了好多这样的人,没有二话,直接杀头,对于背弃自己国家者,不必有任何的怜悯与仁慈。

可越是这样,南燕人的抵触情绪越发激烈,相对于石凤岐的“宽厚仁慈”,音弥生的“恶毒残忍”越发不能忍。

眼前这战,石凤岐又架起了茶桌,着人喊话,他品着茶儿听着话儿,十分的悠哉闲适模样。

音弥生站在城楼上搭弓上箭,猛地一箭射向石凤岐。

石凤岐捏着茶杯身子一转,看着箭羽还在轻颤的利箭扎进桌子里,他眨眨眼,笑了一声:“看来把他逼出真火气来了。”

抬头一看,看到了音弥生铁青的脸,站在城头,直直地看着他。

石凤岐喝完杯中残茶,搁下茶杯,悠悠叹道:“唉,那便打吧。”

“攻城!”

只一瞬间,他的气势陡然变幻,从刚刚慵懒饮茶闲适自在的模样,变作战场上那个英勇无双霸气悍然的绝代战将,压目长眉中飞扬的都是热血战意。

攻城战一起,鱼非池便叹了声气:“唉,可惜了音弥生腔热血,碰上南燕这么个窝囊废。”

“我说你们差不多得了,这招也太阴损了,要换我是音弥生,我早晚得让石公子气死。”苏游想想都替音弥生气得肾疼。

“这叫战术,你没发现这些天燕人士兵的斗志越来越薄弱了吗?”鱼非池支着额头慢声道,“攻人攻心为上,燕人的心,大概是全须弥最好攻破的。”

“音弥生太惨了。”苏游总结一句。

“有心救燕,无力回天,末代豪雄都是惨的。”鱼非池低声道。

“南燕怎么还不派挽澜出战?”苏游问道。

“还不到时候,燕帝已经准备让音弥生成为弃子了。”鱼非池悲凉一声,南燕现在需要一个让燕人苏醒的事件,南燕太子殿下为戌守南燕,战死沙场这种事,也许大概,或许可能,点得燃那么一丝丝南燕的斗志吧?

“鱼姑娘,如果音弥生真的战死沙场,你会难过吗?”苏游问。

“如果他是战死在沙场,我不会难过,我为他骄傲。”鱼非池笑看着苏游,“所有的英雄都不需要哀悼,只需要尊敬。”

“听不懂,反正我不是英雄。”苏游掸了掸袍子懒散地坐着,“苏氏门人中,从来没有人入过伍从过军,多是自由懒散之辈,如此才不负游侠之名,我小时候的心愿,是做一个心怀如酒,天地为友,身似隼游,四方任走的游侠儿,如果不是我表姐,我早就脱离苏门了,你们这些大的小的阴谋,有的没的战事,都跟我无关。”

“我觉得,以前的你,石公子,音弥生都跟我一样,如今的你们,都跟我不一样了。”苏游笑道,“其实他们都说苏氏门人好友遍天下,但其实我苏游的朋友真不多,你们之前,算是的。”

“我们不过是为了自己各自的所愿所念而自甘入局。”鱼非池倒杯酒给苏游,“天地为友,四方任走,苏游,天下大定,你便可以如愿以偿了。”

“你好像确信,你一定能赢。”苏游歪着头笑看她。

“我只是确信,这天下一定会一统。”鱼非池也笑。

“随便吧,这天下统不统的,我一点不关心。”苏游喝了杯倒提着酒杯在指间转着:“对了,明珠那边已经攻下三城了,还是没有受到什么强烈的抵抗,照音弥生这等拼命的方法拼下去,我估摸着,石公子这边的进度怕是要跟不上她了。”

鱼非池将酒杯轻轻放下,笑声道:“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中豪杰。”

“就是情路不顺。”苏游暗戳戳地补了一刀。

鱼非池转头看着他。

苏游忍着笑意:“你以为你跟石公子反复叮嘱我不要去撩拨明珠,我不会起疑吗?我去查过了,明珠这姑娘啊,实在是倒霉得很。”

“但愿她以后能遇得良人。”鱼非池说道,“对了,后蜀那边来信了吗?”

“来了,卿白衣挺厉害的,我都想不通,卿白衣他是怎么诓过商夷的。”苏游笑说,“你说之前后蜀去骗商夷,说后蜀他们会跟咱们大隋打仗,商夷等着收渔翁之利,我还觉得勉强能解释得过去,现在呢?摆明了这后蜀跟大隋是打不起来了,商夷居然还不动手对付后蜀,这就让我很不解了。”

“你没有去探到后蜀与商夷的消息吗?”鱼非池问道,“也许他们之间达成了什么协议呢?”

“没探着,一来商夷的细作挺厉害的,警觉性很高,苏门的人有所不及也是常事,二来…后蜀好像对大隋挺提防的,按说不应该啊,石凤岐怎么也比商略言靠谱吧?大隋怎么也比商夷有信誉吧?卿白衣防大隋做什么?”苏游甚是不解地说道。

鱼非池没有回答苏游的问题,转而问道:“南九与迟归怎么说?”

“说是还在探,上次他们两个走了秘道打扰了温暖姑娘,卿白衣差点把他两弄死,然后就封了秘道了,这会儿他两正愁着怎么进去找卿白衣呢。”苏游边说边觉得好笑,如今这天下年轻的君主都挺有意思,个个有死穴,或许死穴唯一轻点儿的,也就只有商略言了。

“是吗?”鱼非池又倒一杯酒。

“鱼姑娘有话?”苏游很敏锐地问道。

“我先前跟石凤岐一直有个疑惑,后蜀唱了一出戏,派了这么多人在边境,将石凤岐的大军引去南燕,免后蜀战祸,并且借此事欺骗商夷,让商夷以为有利可得,暂不攻蜀。但是这样做会引发的严重的后果是,商夷一旦知道自己上当受骗,定是怒火难抑,会立刻攻打后蜀,强国颜面不可轻拂,任何看似细小的挑衅于商夷而言都是不可容许的,尤其是后蜀所为,更不能忍。”鱼非池慢声道。

“卿白衣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做出这样看似精明实则错误的决定,我可以理解。又或者说,这主意不是卿白衣所想,而是阿迟出的。阿迟有其他的目的,盼着后蜀与商夷开战,让我大隋得利,我也可以理解。但是有一个人没有提出异议,我就很奇怪了。”鱼非池眸子微敛,明暗不定。

“谁?书谷吗?”苏游坐直了身子,听得鱼非池这么说,他也察觉到了这里面的不同寻常,嗅到了阴谋的气息。

鱼非池摇摇头,细长手指轻轻沿着酒杯沿画圈。

“不是书谷,是我向暖师姐。”

第六百八十章 与黑衣人再赌一次

商向暖身为商夷国的长公主,她最是清楚商夷国的行事风格,也清楚商帝的脾气,卿白衣做出这种事来,定是与书谷商量过的,那么,商向暖不会看不出这虚晃一招之计里的漏洞。

她没有跟书谷去说,可以理解为,她忠于商夷,等着后蜀犯错。

但是,如果后蜀错已铸下,商夷依然未动,便显得很奇怪了。

作为后蜀与商夷的中间桥梁,唯一可以解释这种情况的人,只会是商向暖长公主。

她用了什么样的方法让商夷依旧按兵不动,这方法不止要能说服商帝,还要能说服商夷国的第一谋臣韬轲。

商帝与韬轲两人与商向暖的关系都匪浅,只有商向暖提出的意见才可能影响到他们的决定,剩下的问题便是,她到底,提出了什么样的建议。

这个建议,或许书谷与卿白衣都不知道。

“会不会是商向暖劝服了商夷,放过后蜀?毕竟她已经嫁给了后蜀的书谷,又有了孩子,说不定就…”苏游话未说完,就让鱼非池打断了。

“不可能。”鱼非池果断否定,“不管我向暖师姐嫁给谁,都不会改变她首先是商夷国长公主,其次才是其他人的妻子,或者朋友这件事。她要考虑的第一位永远是商夷国的利益。”

“也是,商夷没道理放过后蜀,肯定是在筹划什么。”苏游挠了挠头,“算了,我也想不明白这种弯弯绕绕的事,我去帮你探探看。”

“不用再让南九阿迟想办法进后蜀王宫,见卿白衣了,这件事的重心已不在后蜀,而在商夷,他们两个也就不用涉险了。”鱼非池说道。

“我看你们那老七挺厉害的,你不考虑让他回来帮你吗?”苏游嘴欠地问道。

“他当然厉害,超出我想象中的厉害。不过你想看到他跟石凤岐两个自相残杀死在阵前吗?”鱼非池反问道。

“红颜祸水。”苏游比出一根指头指着鱼非池,笑声说道。

“红颜祸水的标准起码得是祸害一片,并且让石凤岐喊出一句‘我不要这天下,我只要你’这样的蠢话,如此才算及格。我这才祸害三个,其中还有一个已经觉悟了,实不够资格跟各位红颜前辈并称祸水,我谢你了啊。”

“那如今石公子不正是为了你,才要夺这天下吗?这样比的话,你是不是及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