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外的说法是,燕人士兵感染了瘟疫,所以要与他们隔离,任何人不得靠近。

这场有可能引起天下哗变的大事,被众人悄无声息又巧妙细致地掩去,埋起,不会对外说起半点。

不管是哪一国的帝君和重臣,都将守口如瓶,尤其是以商夷和大隋为主,在这件事情上,南燕愿意跟在大国的步伐走,因为这次的步伐是对的,列国难得一见地形成了一次统一默契。

它就像是一个腐烂的暗疮,被深深地藏进众人心底,保守秘密的人会心有余悸,会夜不能寐,但是不知情的人,会过得很幸福。

不知情的人,永远是幸福的。

后蜀其实也不知情,这件事他们是离得最远的,石凤岐跟商略言实无必要去通知卿白衣一声,毫无意义,他们自个儿把这事儿藏好了就算了,越多的人知道越不容易保守秘密。

但是,总有一些人,好奇心好强,好奇会害死猫的,年轻人你晓得不?

迟归很是认真地琢磨了一下被支解得七零八落地情报,拼凑着当时在战场上的原貌,十分疑惑地说:“我没听说过哪种瘟疫能让人战力大增,推动理智与痛感啊。”

南九白了他一眼:“小姐说是瘟疫就是瘟疫。”

“可是,明明很奇怪啊,我觉得,这种情况更像是中了毒。”迟归认真地思索着,又看向卿白衣:“你相信是瘟疫吗,蜀帝陛下?”

卿白衣看着他:“关我屁事。”

“蜀帝你作为一个帝君,实在是太粗俗了。”

“你高雅。”

“我在学院的时候呢,在一本医书上看到过一种药,服下之后跟这些描述挺像的,是一个很厉害的前辈,叫未颜,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吧,是他留下的方子,蜀帝你或许知道的。”

“不知道。”

“羽仙水,你不知道吗?”

“你说什么?”

第六百八十六章 迟归口中的石凤岐

“羽仙水,我没记错的,因为当时我觉得这个名字特别雅致好听,所以多记了一次的。”迟归说道。

“你确定音弥生给他的士兵用了羽仙水?”卿白衣惊诧道,身在帝家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很多普通人看到的秘密和八卦,比如那二十多年前的事儿,普通人根本无法知晓,可是身为帝家的人,那便轻而易举可以知道了。

卿白衣,相当了解这羽仙水的恶毒之处。

迟归见他神色严肃的样子,点点头:“应该是吧,只有这种毒药,才能有这样的效果,干嘛,你想要啊?”

“音弥生…怎么会做这种事?”卿白衣坐在椅子里,有些难以置信地低语。

迟归却笑:“他为了守住南燕,被逼到无路可走的份上,做出这种事又有什么好奇怪的,说不定你以后会做出比他更可怕的事,你不跟他一样,铁了心要死守后蜀吗?”

“你好像幸灾乐祸一样。”卿白衣看着迟归,面带愠色。

迟归哈哈一笑,摆手说道:“我有什么好幸灾乐祸的,他早晚会死的,怎么死我又不在意,他这样自毁自己,对我而言顶多是个笑话,无关我的痛痒,我对于折磨我自己不喜欢的人,没有兴趣的,那是很低级的娱乐手段。”

他说罢之后又看着卿白衣:“不过我挺佩服他的是,他用得出这种药,一般的人,可是没胆子用的,蜀帝你敢用吗?”

“我敢用,你敢给吗?”卿白衣目露寒光。

“你敢用,我也敢给,可是我给不了。”迟归颇是无奈道:“记在学院里的那方子有些残缺,那位未颜前辈又是一个天才,我没办法补全那秘方,想想真是可惜啊,我要是有那样的方子,我就拥有了一只无敌的大军,可以踩死石凤岐!”

南九在桌下踢他一脚,狠狠瞪他一眼。

迟归皱着鼻子:“本来就是。”

“你一点都不觉得这种事情让人心底发凉,有违人伦天道吗?”卿白衣看着迟归天真的面孔,觉得这人就是披着天使面孔的魔鬼。

迟归无谓地耸肩:“又不是我干的,我为什么要觉得心底发凉?不过蜀帝,你倒是有可能做出这样的事,你现在觉得有违人伦天道,说不定你以后却会做出更残忍的事,那你现在这样假惺惺的悲悯,会不会显得很虚伪呢?”

“我虽然不喜欢音弥生,但我也知道他以前是什么样的人,不得不承认他的确是个很温和很无争的谦谦君子。连他那样的人,都可以在战场绝境下施展焦土之计,羽仙之水,蜀帝,我不觉得,你的本性比他更善良,那么你做出比他更恶之事,完全有可能,罪恶与黑暗把你吞噬掉,也很正常。”

卿白衣的指尖有些发凉,心头剧跳,竟然有种无名的恐慌在他心底生起,他坐在那里久久未动,看着迟归半晌竟然找不到反驳之语。

“滚出去。”很久以后,他才说道。

迟归欢快地跟南九起身离开,南九走之前看着面色发白的卿白衣,有些不满迟归今晚所说的话,所以他质问迟归:“你干嘛要告诉他那些话?”

“为了让他害怕啊。”迟归说得好生直接。

“什么?”南九一愣。

“他害怕了才会投诚啊。”迟归背着手,走在暗影重重的树下,长吁短叹,“让他觉得害怕,不想成为像音弥生那样的人,不想丧失了人性,他或许就会投降了,为了让他投诚,我真是辛苦啊。”

南九站定,看着迟归的背影:“他要是一直不投降呢?”

“那我就只好一直劝他咯,不然咧,我还能怎么办?把他杀了吗?”迟归甚是无奈地样子。

“我觉得,他好像动摇了。”南九小声地说。

“真的吗?”迟归转过身跑到南九跟前,惊喜地问道,“小师父你说的是真的吗,你怎么知道的?”

“他刚才的气息很紊乱,你武功不够高所以感知不到,他的心也很乱,以前你劝他投降的时候,他没有这样慌张过的。”南九有点不乐意迟归这么兴奋的样子,他挺希望看到卿白衣一直挺直傲骨的。

迟归猛地跳上南九的背,高兴得大喊:“太好了!不枉我这么辛苦努力费了这么这么多的口舌!这下我看石凤岐怎么说!我就是比他厉害!”

南九无奈地笑道:“你就只是为了跟石公子争一口气吗?”

“不完全是,我还要让小师姐看到我的本事!”迟归挂在南九身上,晃着腿兴奋得脸都发红:“小师父,你看着吧,我要让世人知道,凭我们两个人,就能拿下后蜀!”

“是你一个人的功劳,我可没帮忙。”

“胡说,要不是你,我连这王宫都进不来!小师父你可厉害了!”迟归跳下来,手臂搭在他肩上,笑嘻嘻地说:“小师父,我跟你讲哦,如果音弥生真的用了羽仙水才造成这场大乱,我是要看不起石凤岐的。”

南九不解,音弥生用了羽仙水,迟归为什么看不起石凤岐?这是哪门子的逻辑?

见他神色疑惑,迟归笑声解答:“很简单啊,如果音弥生是用了羽仙水,那么石凤岐正确的做法就应该是将此事揭露出来,让天下人都看看音弥生是个何等让人恶心让人唾弃之辈,现在攻克南燕最大的难关就是音弥生,只要毁掉音弥生,南燕的力量将去一大半。”

说到此处,迟归神色有些鄙夷,嗤笑一声:“可是石凤岐竟然放过了这样的机会,还想方设法为他掩示,你说,石凤岐是不是个废物,让人看不起?”

“可是音世子是石公子的朋友…”南九辩驳一声。

“朋友?现在于他们而言,除了大隋国的人,还有谁是他的朋友?所有的人都是敌人,都该死,他这般优柔寡断,还自诩良善,真是让人恶心。”迟归不屑地嘲笑道,“换作是我,就算音弥生用的不是羽仙水,我也会让他变成羽仙水,借此机会,除掉音弥生。”

南九停下步子看着迟归,甚是不解,以前的那个迟归,跟现在的迟归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难道,为了争夺天下,就连至亲的朋友都要暗害吗?”南九轻声问道。

迟归却笑:“不然呢?在这一点上,我苏师姐就聪明得多,至少不会像石凤岐这么蠢。蠢到让人讨厌,平白无故地浪费大家时间。”

“可是我觉得,小姐也会救音世子的。”南九又道。

“小师姐不一样,小师姐向来包容仁厚,她救过的人可多了,再者说,虽然我不喜欢音弥生,不可否认的是音弥生对我小师姐的确还不错,我小师姐是个承人之好必定相报的人,她要救音弥生无非厚非,石凤岐算什么玩意儿?”

迟归小脸一摆,透着浓浓的不耻与不屑。

“他以为他是谁,在这里假惺惺的善良着,浪费的是我们所有人的时间,连累着小师姐也要跟他耗费多一些时间,想着就让人恶心。”

南九不再说话,他无法在语言上胜过迟归,不可能辩论得过他,但是南九内心有自己的坚守,他没觉得石凤岐这件事做错了,音弥生值得让大家冒险。

迟归跑上前拖着南九的手往回跑:“小师父,你刚才说卿白衣有投降的迹象,我们赶紧写信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小师姐,我们可不像石凤岐那么没用!”

小师姐收到好消息只是苦笑,年轻的娃儿,你别真把商夷给忘了,后蜀敢有一点点投诚的苗头,商夷就能给他掐灭了。

“迟归此事办得…的确大出我所料。”石凤岐坐在床头说道,他想着他的兄弟,唉,他的兄弟卿白衣如今也不知被煎熬成何等模样了。

当年年少时,畅快肆意的明媚时光,是不可再追的往昔,如今是想将那往昔好好珍藏,都有些有心无力。

迟归反反复复地游说卿白衣向自己投诚,其实,于卿白衣而言,他是宁可战死在自己手下,也不愿意向自己屈膝下跪,做个臣子的吧?

并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君王尊严作祟,而是后蜀如若降隋,那便是彻底地撕裂了过去,连再道一声老友的资格都不再有了。

鱼非池搭着一条薄毯在胸口,靠在枕头上:“我没在想后蜀的事,我在想音弥生此时已去阻挡明珠,明珠此时,怕已不是他的对手。”

石凤岐想了想卿白衣,鱼非池则是想了想明珠。

明珠也不知是不是上辈子做多了孽,这辈子的这个情路实在是太不顺畅了。

此时音弥生被调离前去与明珠对战,让明珠如何面对音弥生?

她是个直爽热辣性子,喜欢上音弥生也从不作半点掩饰,这会儿两人战场再相见,怕又是一番难解的恩怨。

只不过,好像再也没有人关注那些被淹没在滚滚狼烟里的爱情了,就好像,那些爱情变得一点也不重要,无关天下,微不足道,提多几次都令人不耻发笑,道一声无用之物,不过累赘。

第六百八十七章 四

两人在深夜里说着不是闲话的闲话,有一搭没一搭,鱼非池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放在石凤岐腿上,他捏啊捏揉啊揉的,笑眼听着她絮絮叨叨的话,间或接上一两句。

城池外面早就没有了那些鬼哭狼嚎一样的凄厉叫喊声,一个月时间已过,石凤岐以静制动,音弥生那些饮了羽仙水的人早就凄惨无比的死去。

他没有仔细清点过人数,所以未能得出那时候在战场上死状骇人的燕兵到底有多少,只是根据目测,怕是不少于七八万人。

七八万人,个个都是年轻的儿郎,没能死在战场上,死在了音弥生一碗毒水之下,这样的狠气残忍,实不敢想象是音弥生所为。

后来的事就变得简单了很多,音弥生离开,无强将值守的城池在石凤岐眼中不若纸城,轻轻一推即倒,他的大军长驱直入,他身士卒,快速无比地攻城掠地,要补回那被浪费了一个月的时光。

连日的征战,虽是大捷,但是他的疲惫也与日俱增,虽然努力掩饰不想让鱼非池发现,可是眼中的困顿之色难以瞒人。

他不说,鱼非池便不问,鱼非池只是在细处照拂,与日俱增的压力之下,她尽一切可能地用尽所有的力气,营造出轻松愉悦的气氛,不让自己显得太过苦情,免如三流故事里的小女儿那样,哭哭啼啼,哀怨悲泣。

“对了,好像挽澜一直没有离开过长宁城了,音弥生离开这里之后,燕帝好像也没准备派挽澜过来。”鱼非池突然想起来问了一句,脚趾头翘了翘。

石凤岐见她这脚趾头翘得甚是好玩,秀气可爱的脚指头像是一粒粒的玉珠儿,捏在指间细细捻着慢慢揉着。

他笑声道:“燕帝一直留着挽澜在长宁城,怕是想留住南燕最后一点将士血脉。这样也好,后面的战事我可以减少亲自上场的次数,明珠那边我已经让她先退了,不要与音弥生正面冲突,等我这边的大军赶过去之后,再做包抄,问题也应该不大。”

“现在南燕国内全是投降之声,燕帝一人硬扛,不知还能扛多久。”鱼非池看着石凤岐,脚趾头踢了踢他:“你不觉得很奇怪吗,就算南燕的人要投降,也不会这么有这么大的声浪,毕竟这又不是什么好事儿,南燕人又好面子。”

“你的意思是…苏师姐?”石凤岐笑问一声。

“苏游留在我们身边,总不会是单纯地帮我们跑腿,有他在,苏师姐就能摸到我们最准确的脉门,比如此时我们攻燕正酣,正是南燕压力最大的时候,如果要南燕投降,此时是最好的时机。”鱼非池笑道。

“苏师姐料错了一件事,所以,她这做法,无甚意义。”石凤岐叹口气,握着鱼非池一双脚,苏师姐的确擅于算计,可是有时候,人心是最不好算到的东西。

“她料错了,燕帝就算是死,也不会投降的。”鱼非池怅惘地说道:“如果燕帝会投降,我们早就去劝服了,哪里会打这么久?决定一个国家是否开战,不在百姓,决定一个国家是否投降,其实也不在百姓。”

“嗯。”石凤岐应了一声。

“苏师姐越是这么做,只会让燕帝越发坚定地要抵抗到底,他给了南燕太多好日子了,他并不亏欠百姓的,现在,他估计要对得起他自己,对得起挽家,起得起音弥生了。”鱼非池又说道。

“嗯。”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的情况对我们是最有利的,音弥生离开了此处,我们的大军可以横冲直撞几无对手,不需太多时间就可以赶去与明珠会合,这样一来,明珠估计也会好受一些,可怜了她怎么面对得了如今的音弥生?”鱼非池怅惘地叹息。

“嗯…”

“不知道燕帝…石凤岐你怎么了!”

鱼非池突然感觉到脚背上几滴温热,猛地坐起来,抱住石凤岐顺着床帷慢慢滑下去的身体,看着他唇角处暗红的血,滴到了衣衫上,触手之处,皆是粘稠濡湿。

鱼非池手一颤,连喉间的声音都有些哽住,咬着牙关抱紧了他,这才放声喊出来:“来人啊!苏游!来人啊!”

鱼非池有惊,无慌,拖着石凤岐的身子往床上去,一边喊人一边擦着他嘴边的血。

那些颜暗红的血看着格外地让人生厌,像极了开到荼蘼的忘川之花,带来沉沉的死亡气息。

对于死亡这件事,鱼非池有很深的了解,她像是能摸到石凤岐的生命线,在他掌心中一点点淡去消减,任由旁人哭喊挽留,留不住掌心曲线渐行渐无。

“不要怕,没事的。”石凤岐的眼睛像是有点睁不起,半闭着看着鱼非池,唇畔处还噙着笑意。

“好,好,不会有事的…嗯,你的药呢,药在哪里?”

鱼非池声音很镇定,强行冷静下的镇定带着无可控制的颤栗,一点儿也不想坚强的鱼非池在此时不得不坚强,她厌极了这样的坚强。

她在他身上胡乱地摸着,摸到药瓶子,倒出两粒墨色的药丸在颤抖的掌心,绝望地看了一眼石凤岐,牵起嘴角,拉扯出一个好像是笑的形状,哑着声音笑问道:“几粒啊?”

“四。”石凤岐笑着说,声音很虚,虚得快要听不见。

什么时候起,已经四粒了啊,他怎么都没有告诉过自己?

到第五粒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鱼非池吸了吸了鼻子,睁大着眼睛,稳稳地又倒多了两粒出来,将四粒药放进石凤岐嘴里,倒了水让他咽下去。

“我躺一会儿,等下叫我起来。”石凤岐轻握着鱼非池的手,气声说道:“不要走,在这里陪我。”

“好,你睡吧,我不走。”鱼非池将他的手反握住,又拉过被子给他掿上,任由眼泪止不住,也笑得很温柔。

她坐在地板上,跟石凤岐紧握着手,也不哭也不闹,就那样坐着,脸上还有几道抹开的血迹,猩红的颜色在她脸上张牙舞爪,她只静静地看着站在门口的苏游。

“我真的,真的有去找方法的,可是,好像真的找不到,鱼姑娘,我很抱歉。”苏游低声说,充满了歉意,自诩知晓天下事的苏门,却偏偏找不到一味可以救石凤岐的良药,像个笑话般可笑。

“我不怪你,继续找就是了。”鱼非池笑着说。

“鱼姑娘,要不你哭一场吧,你别这样。”苏游看着都难受,她眼眶红成那样,何必还要死撑着坚强?

“去把今日的战报拿过来,这几天,由我代理军中之事。”鱼非池深深吸一口气,不想给苏游太多压力,也不想让他觉得自责,这事儿他又没错,负面情绪不该发泄在别人身上。

鱼非池,总是很讲道理。

“可是你的身体也…”

“我们两个,不能同时休息,去吧。”

“鱼姑娘,我找表姐调个人来这里吧,现在石公子的身体上战场不合适。”

“好,除了瞿如,看看谁适合领兵。”

“诶,鱼姑娘,那你…那你自己也注意身体。”

苏游有些担心地看着鱼非池,如若他的情报没错,鱼非池比石凤岐的身子好不了太多,他们两个现在是大隋的主心骨,如果他们两个都出了事,大隋将会如何?

现在石凤岐离倒下已经几乎只有一步之遥了,且先不说这会给大隋带来何等剧变,只说鱼非池,她是否能承受得住?

半昏迷半清醒的石凤岐轻轻握着鱼非池的手,他的大手变得冰凉无温度,再没了当初那般温暖厚实的感觉。

呼吸也变得极是轻浅,胸口微微的起伏都透着无力感,鱼非池倚在床榻边,细细看他眉眼,真是好看的人啊,看上几辈子都不会腻。

“好好照顾自己,不要让我担心,好不好?”石凤岐微微睁着的双眼看着鱼非池,他的眼中有淡淡的光芒,浓浓的深情。

“不好,我这个人向来不是很会照顾自己,我把我交给了你,你就得好好地照顾我。”鱼非池笑声说,脑袋凑过去离得他一些,都看得清他眼睫根根分明。

石凤岐听着发笑,探手揉了揉她头发:“怎么像个小孩儿似的。”

“你这段时间好好养病,这么多烂摊子我可不想一个人收拾,你赶紧好起来,然后我就可以躲懒了,你也知道的,我这个人向来都懒得要死。”

“好,那这段日子,就辛苦你了。”石凤岐轻咳两声,咽下涌到喉间的血,不想再让鱼非池看着揪心。

鱼非池特别专注特别认真地看着他,看得特别久特别久,好像是要把石凤岐的影子刻进自己眼中,烙进自己骨骼,烫进自己灵魂里,她似从未用过这样长久的时间去注目过一个人的面庞。

她好希望以前的自己可以不要那么任性,少要去浪费那么多的时光,这样,或许上天就不会在此时惩罚她。

“石凤岐我们之间定个约定吧。”

“好啊,你想定什么?”

“白头到老好不好?”

“好。”

鱼非池眼一闭,泪如雨下。

第六百八十八章 无比渴望活下去

苏游当日便给苏于婳去了信,信中既请她立刻派个靠得住的人来顶替石凤岐的战场主帅位置,又告诉石凤岐如今的身体情况急转直下,请她动用苏门所有可以用的资源,去找一找医治心脉受损的医术方法。

翻天覆地也好,上天上地也好,穷尽所有的办法,都去找一找。

虽然苏游也知道这样做的希望很渺茫,他已经找了这么久了,都没有找到过因情伤而致心脉受损被治好的先例,再找,又能上哪里找呢?

但是,总不能真的眼看着石凤岐就这么一日日地被这顽疾拖到死去。

苏游甚至埋怨过迟归,当初若不是他一封信用心太过歹毒,石凤岐何至于此?

可是当时的情况下,谁又能说迟归做的是错的?

石凤岐都不恨,苏游更没有资格恨。

苏于婳得到消息之后,抬了下眉头,长叹了一口气。

果断的她立刻派了笑寒赶去南燕,并且另有一封信,是给苏游的。

写下这封信的时候,苏于婳没有过任何迟疑与犹豫,一如她平日里批公文下命令,冷静又果决,干脆利落得好像只是写下一件无足轻重的小事。

窗外的细雨绵绵又密密,她提笔疾书飒飒又烈烈,细长眉眼之中的算计与无情透着令人胆寒的绝情冷厉。

她是极适合御书房这样的地方的,这样的地方本就不容任何情字,亲情,友情,爱情,在这个地方都容不下一丝一毫,连空气里充盈着的都是算计与利益。

侍候过先帝,侍候过新帝,转头又在侍候苏于婳这位摄政王的唇红齿白的小太监送来一盏热茶,躬声说话:“苏姑娘,信要送出去吗?”

苏于婳将笔墨一停,拿了苏门门主印章在信上一戳,一个血红的印记盖下,一如她红得艳丽的双唇如饮血,她接过茶盏将手中信随随便便地扔给小太监:“交给玉娘,让玉娘带去给苏游。”

玉娘如今已是苏门中人,苏门如今已为大隋朝庭办事,算得上官家,也因此事,苏门在江湖中的地位一落千丈。

江湖中人嘛,总是远离庙堂自诩清高,瞧不起那些个沦为朝庭鹰犬之辈的好利之辈。

好在苏于婳丝毫也不讲道义这种东西,图的只是个利益,江湖中人不听话不碍事,她大可滥用几分兵权抄他家亡他族,打到他听话。

苏门的情报网依附天下各处的暗探与人脉,若是混江湖圈的不听话,要跟王候圈的掐架,那只好把江湖圈的掐到抬不起头,王候圈成了老大,自好说话。

闲话几盅之间,那封信在玉娘温热的怀中,悠悠荡荡地晃到了南燕。

笑寒携妻林誉同来,玉娘跟过来倒不是来照顾他们两小口的,那两小口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玉娘操心的是另一个“儿子”,石凤岐。

玉娘擅煮豆子面,跟石凤岐之间也像是两母子,苏于婳对石凤岐的说法是,需要有个人照顾他的起居,而他们的小师妹,显然不是个会照顾人的。

听说着啊,石凤岐这是一病不起,小命半条已送给了阎王爷,玉娘就想着,她那活蹦乱跳成日惹事生非的臭小子,怎么就遭了这么大个罪?

天上的先帝跟先皇后是不是忘了他们落在人间的宝贝儿子,忘了庇佑?

玉娘眼瞅着躺在床上病怏怏的石凤岐,一肚子想骂人的话都咽了回去,咽成了一声绵长的叹息。

石凤岐笑一笑,说:“我还没死呢,玉娘,叹什么气?”

“你死了我倒省心了呢!”玉娘骂道,“当初让你自己作死,现在这都叫报应,你知道吧?这是你当初欠人家鱼姑娘的,你活该!”

石凤岐让她骂得一脸唾沫星子,抬起手来一抹脸,疲惫的倦容上带几分笑意:“好好好,是我活该,我活该你哭什么呀,你看你这眼眶儿红得。”

玉娘抹一把脸,别过头懒得看他嘻皮笑脸的样子,冷色道:“打今儿起,你吃的喝的都听我的,我从宫里给你带了好些药材过来,你能吃的都吃下。”

“你怕是把王宫里的好药材都搬空了吧?”石凤岐笑声道。

“你是大隋隋帝,全搬空了给你用了又怎么的?”玉娘瞪着他。

“你做药膳的时候多做一份,给非池。”石凤岐说。

“知道,这还用你说,我跟你讲,你快点好起来,刚才我去见她,人都瘦了一大圈了,听说两宿没睡好了,姑娘家家的哪里能这么熬,身子本来就不好。”玉娘叹声气道。

石凤岐便沉默着说不出话,满目之中盈着的都是心疼,非他不想让鱼非池停下来休息片刻,而是他根本阻止不了鱼非池。

他家非池啊,脾气拧起来的时候谁的话也不听,就算是自己也拿她没办法,她总是可以半夜偷偷爬起来看完所有紧急的情报,也可以趁着自己不注意的时候溜出去在军中安排战事。

回来之后她还会跟变戏法儿似的变出两个藏在身后的野果子,乐呵呵地说:“下次我给你来个大变活人!”

石凤岐敲着她脑袋,气得半死:“下次我给你变个脑袋开花!”

他试过从床上起来,不再让鱼非池一个人面对这一切,可是他凭着意志的力量已与病魔缠斗良久,病魔似乎是终于厌倦这样漫长无休止的战争,给了石凤岐足量的苦头,苦到他根本再难反手。

他终于不得不长久地缠绵于病榻,连抬起手指来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就连呼吸也好像会在不知不觉间就消失。

有几回军中的军医过来给他例行诊脉,有个苍陵人心直口快说漏了嘴,他说:“大人你到现在还没死,简直是天神的奇迹。”

那老军医差点没让鱼非池活活打死,她气得恨不得撕了那军医才肯罢休。

真是雪上加霜的日子啊,攻燕之事仍在推进,后蜀那方多有危机,石凤岐还一病不起,所有的重担都压在了鱼非池肩上。

石凤岐时常想,要不要一闷棍把鱼非池敲晕了把她送回大隋去,去了那里,或许她能轻松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