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想快些好起来,身体就越糟糕,不管多少珍稀药材灌下去,都不能让他病情有一丝一毫的起色。

他想,或许真让玉娘说中了,这是老天爷给他的报应吧,报应他当初曾经杀死了鱼非池。

菩萨作证,石凤岐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这样强烈地想要活下去,吃再多的苦,受再多的累都无妨,只要能让他活下去,残肢断臂,面陋腿瘸,目瞎耳聋,都无妨,请让他活下去。

他不敢想,若他真的不在了,他的非池啊,该怎么办?

“公子,公子?”笑寒唤了石凤岐两声,才让他回过神来。

“嗯。”石凤岐应一声,“怎么了?”

“明日攻城战事,我会替你上场,来跟你说一声,让你不用担心。”笑寒看着他家公子这病得快要死掉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笑寒,以后攻城战术,你不用去与非池商量,自己拿主意就好,若是没把握便来问我。”石凤岐虚声道。

“可是公子你…”笑寒难过到双手都不知如何安放。

“如果我真的要死,至少死之前,让她可以轻松一些。”石凤岐伸手让笑寒扶着他坐起来,咳嗽两声道:“诚然我此时身子大不如前,但是仅仅只处理战事,却是可以的,来说说明日的战况吧,我帮你预估一下。”

“好,那公子你坐着,我说给你听…”笑寒笑容勉强,又想着,若是连他都这样难过,鱼非池该是何等痛苦啊?

两人说了半天的话,石凤岐帮着推演了一番战事,指出几个要注意的地方,你看,就算他病得快死掉了,他也还是拥有这样睿智的头脑,清明无比,看得出旁人或许无法注意到的边边角角,顾虑周全,绝不疏漏。

笑寒掩上战事图,笑声道:“公子,其实最大的问题是,你是乌苏曼,而我只是个普通将军,在苍陵心中,你是他们的天神之子。”

“你见过天神之子天天躺床上的啊?”石凤岐开着玩笑,“对了,好几日未见苏游了,他去哪里了?”

“前两天回大隋了,听说是苏姑娘那边人手不足,调他回去帮忙。”笑寒回话。

“苏师姐还有人手不足的时候?不过也好,苏游天天在这儿想着他表姐,这会儿苏师姐调他回去,他怕是巴不得。”石凤岐笑着说,“非池这两天在忙什么?我问她她不肯说。”

笑寒笑着答话:“她肯定不肯跟你说啦,这些天南燕内部动荡得厉害,在燕帝的带领下,渐渐有了一些人有反抗之意,鱼姑娘这些天呢,一直在找着可以利用的人,看看能不能策反一些南燕重臣,游说他们为大隋所用。”

“养内奸啊?这可是个费体力脑力的活儿,她怕是又要辛苦了。”石凤岐怜惜不已,“有何进展?”

“没有,南燕的人想投降的倒是不少,可是真正能在南燕起到作用的,却不多,燕帝把守各大重要衙司,万事都要经他手才会被执行,想暗中策动极为困难。”笑寒回话,“这些事儿还是我娘告诉我的,现在我娘已经顶替了苏游的位置,不管哪里来的情报,都是经她处理再呈交给鱼姑娘的。”

石凤岐目光微微一深,不再说话。

第六百八十九章 一位游侠与一位枭雄共同的末路

那封由苏于婳亲笔所写,请玉娘带给苏游的信,玉娘没有拆开看过,这是苏于婳的绝密信,只能由苏游拆开。

苏游看完信,沉默了许久许久,头一回,他是真的感受到了苏于婳的残忍无情,他的表姐,可真是天底下,最最心狠的人了。

他微微轻笑,笑容是那样的美好,痞帅痞帅的坏小子模样,可让人心疼喜欢。

没办法呢,哪怕她是那样心狠无情的人,自己还是喜欢得不得了,喜欢到没了自尊,没了骄傲,也还是喜欢。

玉娘到来之后,苏游便离开了,说的是,玉娘现在已经是苏门的半个掌事人,许多事情她也很熟悉,不必两个人都留在此处,苏游要赶回邺宁城中,帮苏于婳一些忙。

苏游走的那天,石凤岐仍然卧病在床,鱼非池前去送他,苏游一个劲儿地劝她:“鱼姑娘,石公子这病也不是说一天两天的事,你别太担心了,总是可以找到救命的法子的。”

“我知道,会有的,你今天话怎么这么多?”鱼非池笑问他。

“我话一直很多的,是你们不乐意跟我说话好不?”苏游笑道,“对了,我把事情都交接给玉娘了,你们跟玉娘也熟,挺方便的。”

“你说过了,苏游你怎么了?”鱼非池觉得他有点不对劲。

“就是…咳咳,就是跟你们相处了这么些天,一下子要走有点舍不得,你也知道,你们两个成天在那里秀恩爱,我天天举火把都举惯了。”苏游大笑道。

“回了邺宁,记得不要惹你表姐生气,你家表姐可是个心肠硬的,当心她一生气就把你赶走了。”鱼非池说。

“不会的,我从来不惹她生气,谁敢惹她生气?”苏游笑了起来,他笑起来很是特别,一边的嘴角往上扬,带着痞帅痞帅的坏小子味道。

“我走了,鱼姑娘。”

“一路顺风。”

苏游纵马而去。

鱼非池此生未再与他相见。

如果那时候,鱼非池知道苏游是要去做什么,她一定不会让苏游走。

她知道苏于婳向来无情,她没想到,苏于婳不止无情,她还寡恩。

苏游策马离去,当时走的方向,的确是往北方去的,是回大隋邺宁的路。

可是走了没多久,确认鱼非池看不见了,他便调转了马头,一路南下。

沿途他喝了很多的酒,他说过的,他心怀如酒,天地为友,身似隼游,四方任走,浪浪荡荡的游侠儿,快快活活地入了长宁城。

他始终带着浪荡笑意的双眼瞅着前面那座漂亮精致的王宫,心想着,这么美的地方,若是毁了,实在可惜,那顽固的老头儿,怎么就是不肯投降。

非得让他来走一场。

“副门主,宫里打点妥当了。”苏氏的门人恭敬地站在他旁边说。

“嗯,那个谁,那个什么挽澜什么的,不在宫里吧?”苏游一边喝着酒,一边问道。

“不在,他早朝之后便已出宫,此刻都到晚上了。”门人说。

“不在就好,那小破孩儿是鱼姑娘的心头宝贝,我可不想跟他遇上。”苏游扔了酒壶,咂巴咂巴嘴,有些好奇般地问道:“你说,我今儿进了这地方,还能出来不?”

“副门主!”门人猛地抬起头看着他,这张普通无奇的大众脸上尽是悲伤,“副门主,此事不如由小的代您前往吧?这样的小事,哪里轮得着副门主您亲自出手?”

苏游听着一乐,笑呵呵道:“你好大的口气,这还叫小事啊?若是换个人能做成,我也不必亲自出手了。”

“副门主…”门人眼中都有泪花,抱着的双拳紧紧地交握,想留留不成,“副门主保重啊,小的在外边等着接应您。”

“那你可得好好接着。”苏游拍了下他肩膀,大笑一声!

身似隼游的苏游,影子骤然消失在街道上,如同鬼魅一般不见,仍自站在街上的门人死咬牙关,竭力从容地走入人流,隐藏去了行迹。

果然是打点妥当了的南燕王宫,四处都有接应的人,苏游轻功极好,飘飘荡荡如花叶,来来往往的宫中侍卫没能发现他的身影,苏游便在心里得意地乐呵:“唉,果然咱们苏门,最擅隐藏行迹,轻功最好的人是我,表姐啊表姐,你怕是都不如我的。”

没花多少时间他就走到了燕帝的御书房外,这位勤勉的帝君仍在看着折子,哪怕南燕这会儿已经摇摇欲坠,燕帝还是在努力地维持着这个国家的运转。

真是个好帝君,好像挺多好帝君的,就是没生好时代。

苏游倒悬在走廊梁底,嘴里含了一根小小的吹箭筒,筒里的小箭已经淬好了毒药,只要沾上一点点,就会立刻走遍全身,见血封喉。

苏游心想,或许,没那么凶险。

他刚刚准备吹箭,见到一个小姑娘蹒跚着步子跑过去,缠着燕帝的手臂,甜糯地唤着:“燕帝爷爷,你说个故事给我听,我就去睡觉好不好?”

“阿青想听什么故事?”燕帝抱起阿青坐在腿上,笑声问她。

“上次燕帝爷爷说的那个故事后来怎么样了?”阿青揪着燕帝的胡子问道。

“后来啊,挽老将军就在战场上杀光了坏人,保护了南燕的百姓,他在百姓的欢呼声中回到了王宫,我为了答谢他为南燕所做的贡献,赐了他一套很大的房子,送了他很多礼物,并且跟他成了好朋友。”燕帝缓慢地音调像极了慈爱的长者给幼辈说童话,一点也不像一个帝君。

燕帝有过许多的女儿,二十多个呢,可是燕帝以前从来没有正经地心疼过那些公主们,悉数嫁给了利益,更不要提做这种给小孩子讲故事的事了。

到了这暮年之际,突然冒出来的小阿青,却成了他的心头肉,他实在是喜欢这个小丫头得紧,就像是把她当成最小的公主来宝贝着一般。

苏游慢慢将吹箭放下,听燕帝说了下去。

“挽老将军就是挽澜哥哥的父亲吗?”阿青眨着眼睛问。

“嗯,就是你挽澜哥哥的父亲,他是南燕的英雄。”燕帝笑说。

“那挽澜哥哥也是英雄吗?”

“是的,你的挽澜哥哥也是英雄。”

“可是他都不理我,我送他糖糕他也不要。”阿青很是挫败地叹着气,肉乎乎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小姑娘家的伤心。

“他不爱吃糖。”燕帝笑声道。

“才不是呢,我有一次看到他对着糖人发呆,后来买了一个回去,他就是不喜欢吃我送给他的糖糕。”

“哈哈哈,那一定是挽澜不知道咱们阿青的糖糕有多好吃,是他没口福…”

燕帝与阿青两人在里说着话,挺像是祖孙两的,苏游听着听着都会跟着他们发笑,手里握着的吹箭也慢慢放下。

他心想着,原来这就是音弥生娶回来的那个太子妃啊,看着更像是南燕的小公主,长得挺可爱的,撅着嘴耍小性子的样子也很好玩,回去了得跟鱼姑娘和石公子说说,太有意思了。

再想着,当着这么个小姑娘的面杀了燕帝,不太好,太残暴了,等她入睡了,就动手吧。

“何人胆敢夜闯王宫!”一场斥喝打断了苏游的想法,苏游怔了一怔,按说不应该啊,都算好了,不应该会有人在此时过来发现他行踪。

不过,发都发现了,也没招了。

破窗而入,他进了御书房殿内,燕帝第一时间将阿青藏在身后,怒视着苏游:“大胆狂徒!”

苏游却是一笑:“老头儿,你那故事挺好听的,挽平生的确是个好将军。”

“你是何人!”燕帝怒问道。

“他儿子嘛,就不知道了,毛还没长齐呢。”苏游慢慢将小小的毒箭放进吹箭筒中,有些遗憾地看着燕帝:“不好意思啊,奉命行事。”

他已经将箭筒放在了口中,又放下,对着燕帝身后探着脑袋的阿青说:“小公主,把眼睛闭上,乖。”

燕帝一把拦住阿青,挡住她眼睛:“不要伤害她。”

“不至于,一个小姑娘,我伤害她什么?”

“你是坏人!”阿青在燕帝身后哭着尖叫一声,再小她知道苏游是来杀燕帝的。

苏游叹了一叹:“我不是坏人,我是笨人罢了,慢走。”

几句对话,尽在电光火石间,并未费多少时间,从苏游破窗进来到站好吹箭,不过是几眨眼,几呼吸之间。

外面刀光剑影,人声沸腾,有人破门而入,苏游任由一刀砍在背,轻轻一吹,吹箭筒里淬满了毒的小箭就那么轻飘飘直勾勾地摇着尾巴,摇啊摇的,摇过了殿内嘈杂的声音,摇过了精致漂亮的雕刻摆件,摇过了玉玺的庄严龙威,摇过了漫长到看不到头的时光。

它看上去,摇得轻轻慢慢,它看上去,又快到来不及等眨眼,只在一瞬之间。

最后,它直直扎入燕帝的脖子喉管,燕帝都没发出一声闷哼,像是被蚊子叮了一下,他依旧站在那里,怒视苏游。

一代雄主,就这么没了。

苏游取下口中箭筒,挑唇一笑,笑容特别美好,又痞又帅,坏小子的模样足以勾得小姑娘们心魂荡漾,抓心挠肺地想对他好。

一箭穿透他心肺,穿了个透心亮,他回头一看,看到挽澜十岁小儿手持长弓,愤怒憎恨地看着他。

苏游笑了一笑:“嘿,你还真是个英雄。”

一个游侠,就这么没了。

第六百九十章 叫苏于婳滚来见我

南燕的国都长宁城,是一个很特别的地方。

不像其他的国都或者城群那么巍峨,道路也很特别,并不是气派的样子,城中有河道交错,河道两边是浆衣淘米洗菜的妙龄妇人,河里里面有着来来往往的小船。

小船儿两头尖尖,一般只能容纳两人坐下,摇着桨橹,晃晃悠悠着荡在水面上,推开一圈圈的涟漪,再与歌女的声音一相迎,便是南燕独特的好风景,别处学都学不来的悠然清丽。

平日里河道上的船只特别多,大家擦身而过,却也鲜少相撞,长宁的人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出行方式,就跟在街上走路的人一样,尽管人来人往,却也不会见谁把谁给撞翻了。

今日这长宁城的河面上,安静得不像话。

河岸两边既没有妙妇人,河岸中间也没有什么船来舟往。

长宁城好像变成了一座空城一样。

人们都聚在城中最大的牌坊下面,望着牌坊上面。

牌坊上面挂着一个人,身上插满了利箭,有好事的人数了数,怎么也数不清,夸张一点来说,万箭穿心来形容也差不多,死去的人低着头,糊满了血痂的头发挡住了他的脸,人们看不见那个坏小子清俊的面容。

风儿吹了吹,晃啊晃,他的尸体在半空中摆啊摆,荡啊荡,就像初学摇橹行舟的孩子在水面上架着小船一样。

人们不是很清楚,这个人是谁,为什么被挂在此处,听说是去宫里行刺的刺客,被挽澜小侯爷一箭射死了,死得活该,虽然燕帝近来执政有些荒唐,死活不肯投降,但怎么说也是他们南燕的帝君,岂能容得宵小作恶?

好在宫中有小候爷,候爷威武,臂力过人,英勇过人,不愧为将军之后。

威武的候爷他今年十岁,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燕帝,燕帝的双眼仍自睁着看前方,只是眼中再无色彩与光亮,微微张着的双嘴也再说不出话,颇显伟岸高大的身躯再也站不起来撑起南燕这片天。

他死了。

死得甚是憋屈,死得甚至是突兀,没有一点点身为枭雄离世之时该有的惊天动地,也没有一点点身为国君应得的尊贵与体面。

死得极为窝囊与滑稽,竟然是被人行刺而死,竟然死得如此的莫名其妙,甚至让人难以置信。

前一日还好好的人,挥斥方遒,坐镇江山,一夜过后,就这么没了,充满了荒诞的感觉。

所以说这命啊,谁也闹不准,堂堂天子,说没就没。

挽澜跪在地上,看着燕帝,倒也没有哭,只是静静地看着,旁边的地上还放着他的长弓,他用这把弓,射杀了刺客,但是没能救回燕帝。

本来昨日挽澜是早就出了宫了,就如同苏门的情报所言那般,是因为挽澜得知了前线战事再次告急,在家中坐不住,急着要进来再跟燕帝求一次,求着去战场,抵御外贼,佑其南燕。

进了宫,走到御书房门外,看到了倒挂在屋檐上的刺客,一场怒喝,后来,就成了这样了。

出事之后,挽澜恨透了苏游——任何南燕的人都该恨苏游,当即令信得过的人将苏游的尸体挂去城外。

说来十分可笑,挽澜这么做的原因,是因为曾经鱼非池也这样做过,上一次被挂在那城门处的人,是一个叫余岸的垃圾。

挽澜觉得,这大概是对一个恶人最大的惩罚与诅咒,让恶人的尸体被鸟兽分食,连入土为安的资格都没有,所以他就这么做了。

岳翰是昨夜宫里出了事之后,立刻被挽澜请进宫来的,岳翰毕竟活了大半辈子了,处理这些事总比挽澜有办法。

他禁了宫中的声音,不得将燕帝已故的消息传出去,谁敢说漏一个字,诛灭九族,宫里的人一个也不许出去,宫外的人也不能进来,早朝取消,便说陛下身体不适今日需要休息。

岳翰忙得团团转,在御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安排着诸事,与挽澜的安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挽澜看着燕帝他在想,燕帝死了,谁能撑住南燕不降?

这下,可算是如了南燕百姓的意了,再也没有一个人,会死撑着要硬战到底了。

“挽澜哥哥…”阿青小小的声音哽咽着,脸上全是泪水,她被保护得太好,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可怕的事情,从昨夜到今晨,她还处在极度的恐惧之中。

而且她没把燕帝当帝君,她把燕帝当爷爷,当亲人,亲人被人杀死,她除了恐惧之外,还有难过与心伤,还有悲痛。

挽澜抬着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说:“不准哭,不准让别人知道陛下出了事,否则,你音哥哥就要死了。”

阿青瞪大着眼睛忍着泪水一下一下地顿首点头,强忍着不敢哭,又软又小的小手抓着她自己的裙裾,紧紧地抿着小嘴。

“挽澜哥哥,音哥哥是不是当皇帝了?”阿青泪眼汪汪地看着挽澜,小心地拽着他一点点衣袖,小声地问。

如今南燕,她只有挽澜这一个熟人了,除了挽澜,她面对着的都是未知的凶险。

挽澜看着她拽着自己衣袖的白嫩小手:“是的,王后娘娘。”

阿青一惊,连忙收了手,站得远远的,害怕地看着挽澜,怎么一夜之间,她又从太子妃变成了王后?

岳翰急冲冲地跑过来,向阿青行礼之后,又对挽澜说:“我已给太子…给新帝去了信,先帝陛下驾崩前也有一封信是写给新帝的,我也一并送了过去。挽将军,长宁城就靠您了。”

挽澜面无表情地站起来,最后看了一眼燕帝,不露悲喜,只沉声说:“长宁城中禁卫军十二个时辰昼夜巡逻,不得歇息,城中凡有异动者,当场格杀。”

“是,将军。”岳翰心头很难受,看着小小的挽澜老成地下军令,有着荒诞至极的感觉。

挽澜自始至终没有表达过自己的情绪,就像是他父亲挽平生离世的时候一样,他紧绷着小脸,目光坚定,过于早熟的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

喜欢不知怎么说,难过也不知怎么说,他用最漠然最刚冷的样子,面对风雨飘摇的南燕,稚嫩的肩膀上,扛着不属于他这个年龄可以承担的重任。

对于燕帝,挽澜是尊敬的,或者不止尊敬,还有一丝亲切,燕帝对他,对挽家实在是很好的,数十年如一的恩宠,也不是随便哪个帝君可以做到的。

如今燕帝这一去,挽澜要承受的不止是失去南燕最强大的支柱,还有类似亲人离世的悲痛。

燕帝的死,造成了南燕最大的变数,谁也不知道,南燕会走向何处。

岳翰用尽一切方法来隐瞒燕帝遇刺身亡的消息,可是也只能瞒得住南燕的人,或者说,还能瞒得住后蜀与商夷,却瞒不住鱼非池他们。

去做这件事的人是苏游,是苏门,是大隋的人。

外人不会理会苏游前去此事是谁的主意,外人只会觉得,这是大隋所为,是鱼非池与石凤岐所为,是他们刺杀了燕帝。

外人包括挽澜,包括音弥生,包括除了鱼非池与石凤岐之外的所有人。

收到风声那日,鱼非池正坐在桌前处理着杂七杂八的公文,石凤岐身体仍有些不适,靠在一边的长椅上闭目养神。

玉娘陪着他说话,他们两个之间聊天总是趣味横生,玉娘心直口快,从不将石凤岐当帝君看,总是一口一个臭小子的骂着。

大家对过往发生在邺宁城的那一切悲欢离合都选择了一笑而过,平日里不会再提,偶尔提及也不再起太多波澜,只当是曾经那一切都是一场场的历练,淬炼出此时此刻的他们。

玉娘时常说,她见到鱼非池的第一眼起,就知道她是个能拿得住石凤岐这臭小子的。

鱼非池便笑,那是,就算他有本事翻天,也逃不出自己的五指山。

石凤岐便道,那可不,自己就算是头顶了天,也愿低头让她摸一摸。

几人时常说着闲话轻笑,是纷杂时局里唯一的消遣与放松。

直到笑寒面色微白地冲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哆嗦了一番,左左右右看了半天,不知该给谁比较好。

鱼非池抬手:“这里。”

笑寒看了一眼石凤岐,叹声气,将信递给了鱼非池。

鱼非池只当是平日里的正常的情报往来,没有做好太多心理准备,见到“燕帝遇刺,苏游身亡”八个字时,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多看一遍,确认无误。

她掀翻了桌上的笔墨纸砚,尤不解恨,甚至推倒了桌子椅子,砸烂了旁边的书架与盆栽,像头愤怒的小兽宣泄着满腔陡然燃起的怒火,恨不得将眼前的一切都砸得稀烂。

“非池,非池你怎么了?”石凤岐连忙冲过去抱住她,从来没见到过鱼非池这样失态的时刻,她以前就算发脾气,也从来没有这样举止激烈过。

鱼非池痛苦到直不起腰,弯着身子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击,猩红着双眼看着笑寒,咬牙切齿:“叫苏于婳来见我!”

“可是朝中…”笑寒有些担心地说道,现在朝中大小事都是苏于婳在处理,若她离开,会不会有不便?

“朝中之事交给信任的大臣掌政,派清伯督政,叫苏于婳来滚来见我!立刻!现在!马上!”鱼非池几近嘶吼。

笑寒看向石凤岐,这样大的事,他不敢轻易答应。

石凤岐看完信,明白了鱼非池的愤怒与悲狂,对笑寒点了点头。

他抱着情绪激动无法平静的鱼非池,轻咬着牙关,许久也未说话。

苏游,唉,苏游。

第六百九十一章 苏于婳,很不痛快

苏游的死带了后来诸多麻烦事,但第一件事,勉强算起来,是个好事儿。

石凤岐的病,突然好转。

他好转得太过奇怪,以至于鱼非池不得不起疑,反复追问他到底做了什么。

石凤岐抱住有些几近崩溃,眼泪都已掉了下来的她,吻干她脸上泪痕:“我不能再让你一个人面对这些事,非池,就算你扛得住,我也不能让你一个人扛下去,我是个男人,男人得有担当。”

“所以,你到底做了什么?”鱼非池揪着他衣领质问道。

“我只是多服了一粒药,按我这病情,四粒可延命,五粒可换一些力气,所以,我什么也没做,只是每日多服一粒药。”石凤岐轻轻揽着她腰肢,笑得轻松:“现在看来,效果不错。”

“然后你的性命就缩短了,石凤岐,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不要命了吗!”鱼非池真的快要崩溃了,苏游的事给她带来的打击仍未消去,石凤岐又出这样的事,她觉得,好像老天爷要一下子将她身边的人全部拿走。

“没事的,我暗中问过迟归了,虽然的确不利,但是你想啊,我天天躺在那里,等死也是死,不如好好活着,至少好好活着的时候我可以想办法,而不是躺在那里什么都做不了。”石凤岐拥紧她,在她耳边反复说着。

“我知道你很难过,我都知道,苏游的事让你很痛苦,你不必怕我担心就不说,也不必在我面前掩饰,非池,你我之间,哪里还需要掩饰什么呢?”

鱼非池便哭到泣不成声,不知是为谁而哭,也许是苏游,也许是她无论想尽多少种办法都救不了的石凤岐,只能眼看着他一天天的死去,正在死去。

这种漫长地无能为力的过程最是折磨人,折磨到她精神都快要衰弱,她可以从容面对自己生死无所谓,可是她做不到坦然面对石凤岐一点点死去。

她还知道她不能崩溃,不能倒下,不能就此放弃,她的理性从来是占据上风的,于是她连悲痛资格都被剥夺,连哭泣都是原罪。

大概全世界懂她这种绝望无助的人只有石凤岐,只有石凤岐能透过她强悍到变态的冷静中,看到她正在龟裂的世界,慢慢坍塌。

所以石凤岐要在那个世界坍塌之前伸出双手,稳稳扶住她的世界,成为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让她能游过这无垠苦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