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抱着她因为情绪过于激动而颤栗发抖的身体,温柔地拍着她后背,他自己的身体他很清楚,那些在他体内快速流失的生命力,都快要化作实质自他血管之中逃离。

可是,真的不再忍心让她一个人面对这一切了,她会疯的。

石凤岐现在明白了为什么苏于婳会让玉娘来这里取代苏游的位置,因为苏游将去赴死,这里需要一个类似苏游作用的人——在苏于婳那里,或许每个人都是以作用划分等级的。

当他得知南燕内部动荡的时候,他就想过,会不会出问题,南燕国中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策反的臣子,对大隋来说不是一件好事,他那时候就思考,苏游的离开跟南燕的动荡时间太过吻合,不应是巧合。

他没料到,苏于婳直接向燕帝下手,还赔进了一个苏游。

说起来,苏于婳得到消息的速度比鱼非池更快,苏门的人总是神奇,传情报有着特殊的办法,速度总是快得让人难以想象。

苏于婳是经过了精心布局与安排的,这件事的确要让苏游去做,才有足够的把握,苏门中没有哪个人比苏游的轻功更好,也不会有谁比苏游更擅长隐匿行踪,最好的刺客当去刺杀最强的敌人。

无情无义地分析下来,苏于婳的安排丝毫不错。

她没料到的是,苏游会死。

首先,苏于婳先是确定了燕帝的确已经遇刺身亡的消息,这消息让她十分满意。

然后,苏于婳便疑惑地看着苏游已死的消息。

她认真地回想了想整个计划,认真地考量了一下自己哪里出了纰漏,就像是她对别人所做出的不完善的计划进行评估与审视一般。

她审视着自己,很公平又很公正,面对别人她有多苛刻,面对自己时,她也有多苛刻。

回想了好几遍,苏于婳都确信自己没有出任何问题。

苏游的死,是一场意外。

换作以往,苏于婳不会对任何意外负责,而且在她策划的这次事件中,她的目的是刺杀燕帝,现在目的已经达成,便是任务完成,便没有任何不妥之处。

堪称完美的一次刺杀,苏门再立不世功绩。

苏于婳虽不会为这样的功绩而欢喜雀跃,甚至不会有太多的喜色盈上眼眶,但至少也会觉得满足。

却不知为何,苏于婳一点完成任务之后的满足感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便罢了,她的心情还有些莫名其妙地不痛快,像是什么东西压在她心头,让她呼吸不畅一般。

她觉得,或许是自己这些天压力太大了,没怎么休息好,所以身体上的疲累导致她心情也不甚愉悦。

可是最近好像也没有什么事让她觉得棘手不好处理,她低头处理桌上的奏折杂事,稳稳地执笔,稳稳地落笔,与平日里也没有半点不同之处的样子,可是写不到几句话,便扔了笔,直接将笔甩了出去,走到窗边透气。

她,很不痛快。

苏于婳不是鱼非池那样的人,鱼非池七情六欲多得很,情绪复杂多变得快,一时热爱一时愤怒,活色生香,鲜明立体。

可是苏于婳却几乎是一个没什么情绪的人,利益至上的苏于婳,根本不屑跟常人多谈及感情与情绪这种东西。

她说,情爱不过是一场羁绊自己的误会罢了。

她还说,苏游?不过是一只传信的鸟儿罢了。

她说过很多,很多都说,她是一个多么绝情寡义的人,如果可以,如果哪天因为必得的利益让她必须去手刃了鱼非池,她也做得出来——毕竟曾经,她也做过跟手刃鱼非池差不多的事情。

这样的人,除非触及她的利益,她是轻易不会有任何情绪波澜的。

苏游,怎么看,都不是她的利益即得品,燕帝才是,燕帝是她的利,她的益,燕帝已死,她实没有理由觉得心浮气燥,难以平静。

外面下了一场雨,于大隋来说,这算得上是一场早秋的雨了,大隋的天总是寒得快,远处的南燕还在莺歌鸟语,一片盛夏时光的时候,大隋已经悄悄迎来了他的秋寒。

阴沉连绵的天上乌云似灌着铅,又沉又黑,感觉马上就要掉下来砸在头顶上,绵密如针的雨水下得不大不小,在地上鼓着水泡,一时起一时灭,湿了化了的淤泥被人一踩,溅起的泥水甩在墙上,留下一滩滩的污渍。

墙角根缩着几个躲雨的人,望着这场雨直叹怎么说下雨就下雨,连个雷都不打一声。

怎么说死就死,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

苏于婳抬了抬下巴,孤傲又冷漠的样子,无情狭长的双眼里并无几分波澜与涟漪,她在绵绵秋雨里刚准备回去继续处理手头的公文,看到有人急匆匆而来,来人他说:“苏姑娘,陛下请您去南燕见他。”

“什么?”苏于婳眉头一敛。

“陛下让您立刻启程前去南燕见他,宫中事物交给放心的大臣打理。”那人又复述了一遍。

“荒谬!”苏于婳低斥一声。

“苏姑娘,鱼姑娘也请您去,马车已经备下,苏姑娘,请您今日就启程吧。”

苏于婳眸光一眯,握了下手,当即说道:“叫清伯入宫。”

“是,苏姑娘。”

苏于婳从大隋邺宁城赶去南燕与鱼非池他们两个会合,一路上需要走挺远的路,饶是苏门有特殊的门道,有经过了特殊训练的坐骑,最快最快也需要一个月。

这一个月内,足以发生太多事了。

所以,当苏于婳赶到的时候,鱼非池与石凤岐已经接连承受了数次打击,不止于苏游与燕帝的事,还有更多更多,更多苏于婳未曾料及,未曾想过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苏于婳,或许也根本懒得在意那些事,毕竟音弥生出事,乌那明珠出事,对她而言,又有什么关系呢?

苏于婳所求,不过是南燕赶紧投降,让大隋可以从南燕这滩烂泥中脱身,趁着商夷未动,大隋还来得及对后蜀下手。

她所求,是利益,至高无上,没有道理可讲,绝情寡义,绝对的,利益。

鱼非池看到苏于婳的时候,眼神疲惫,不是因为看着她才疲惫,而是这些天的事,把她折磨得快要倒下。

她理了很久的话头,不知从哪里开始跟苏于婳说,便干脆坐在一边看着必须要立刻处理的情报,懒得与她说话。

苏于婳站在那里,风尘仆仆,静候着鱼非池的怒火,还有石凤岐的责问。

但苏于婳觉得,她并没有什么错。

哪怕她心头有莫名其妙的不痛快,她也没有错,燕实就是该死!

第六百九十二章 不值

书房中漫长而持久的沉默让人窒息,他们三个好像是三条在干涸的河中垂死挣扎的鱼,每一个都难以呼吸,谁的心里都有些不忿和怒意,谁也不肯先开口。

鱼非池将手中的收信翻得“哗啦”作响,以宣泄内心的不快——她在自己人面前,从来不肯做一个高贵优雅的人,有脾气就要撒出来,绝不忍气吞声。

“你们是想责怪我杀了燕帝,还是送了苏游的性命?”见他们两个不说话,苏于婳干脆自己开口。

“你觉得呢?”石凤岐一边理着手边的事一边反问。

“依你们两个的心智,不会不明白我为什么要除掉燕帝。”苏于婳说起杀南燕之主这样的事,说得极为稀松平常,丝毫没有半点当回事的样子。

“那你倒是说说看。”石凤岐将手边公文递给玉娘,让她可以立刻安排下去,静静看着苏于婳。

“如今南燕上下四处求降,若不是燕帝一个人死撑,南燕早已归我大隋所有,而且当时我得到你的消息,你的身体不如以往,难以支撑长久的战事,越快结束南燕的事于我们越有利,所以,燕帝之死,不是理所当然吗?只要燕帝一死,南燕自然就会投降,区区一个玉人世子音弥生,还有一个十岁的将军,根本不足以与我大隋为敌,这是得到南燕最简单最快速,也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有问题?”

苏于婳虽然是在发问,但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早就有了答案,这样的反问如同质问,质问这两个无能软弱,怜惜人命,没有半点进步的废物。

“没问题,按你所说的,当然没问题。”石凤岐笑了一下,看着苏于婳道:“那,苏游呢?”

“他是去完成这项任务的人,不管是苏游还是其他人,我都会做出最详细的方案来确保我的人可以平安脱身,如果发生了超出我方案之外的意外状况,他们的死也是理所当然,本来每个人就都要面对随时可能死去的情况,只不过苏游刚好赶上了。”

苏于婳从容解释,没觉得这其中有半点不对劲的地方,说得又快又稳,逻辑缜密,毫无漏洞,让人想反驳都找不到下手之处。

这套逻辑她拿出来,是连她自己都可以说服的。

“所以苏游的死,对你而言,毫无影响,是吗?。”石凤岐还是笑道,只是笑容渐渐稀薄,微微透着些居上位者的威势,压迫得苏于婳有些不舒服。

苏于婳不知何时起,石凤岐只需一压眉,便有了帝者气势,让人忍不住双膝发软,鼎礼膜拜,就更莫说违抗他的话,忤逆他的意了。

但是苏于婳毕竟不是常人,她有她的傲然与坚持,稳住心神之后,她看着石凤岐。

“不然呢?我该有什么其他的反应吗?”

苏于婳觉得石凤岐这个问题很愚蠢,大家认识这么多年,他们难道是第一天知道自己的性格吗?

鱼非池一杯滚烫的热茶砸在她脚边!

若非是还看在大家是同门的份上,鱼非池这杯茶会泼在她脸上,让她好好清醒清醒!

苏于婳一动不动,茶水打湿了她的绣鞋,茶叶挂在她的鞋尖儿上,她淡漠无奇地看着面色愠怒的鱼非池:“小师妹,你真是一点长进都没有。”

鱼非池面对着苏于婳,有太多想质问的话,却觉得说什么都会很苍白很无力,因为任何话语都不可能对苏于婳造成伤害,或者动摇,也不可能让她意识到,是她亲手害死了苏游。

害死了那天地间,唯一愿意掏心掏肺对她好,不要尊严对她好,舍得性命对她好的苏游。

那个本是游侠儿,可以腰揣一壶酒,快活肆意走江湖的苏游!

“苏于婳,这么多年来,你就算是养一条狗,养一只猫在身边,你也该养出几分感情来了。”鱼非池替苏游不值,太不值了。

这世上有很多很多求而不得的爱情,每一个都很苦,每一个甘之如饴付出的人都不容易,鱼非池不觉得他们有多不值,至少他们的付出与辛苦有人珍视,被人珍藏,纵使不曾答谢与回应,也会给予基本的尊重。

可是苏游,太不值了!

苏于婳甚至连践踏苏游的感情这样的念头都懒得提起,她彻底完全地无视着苏游的一切,把苏游当作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人,或者说,一只鸟,一只传信的鸟。

鱼非池的话未让苏于婳有半分的表情变化,她依旧是淡漠的神色,冷血到没有一点点温度的眼神看着鱼非池,像是依旧在说,小师妹,你一点长进也没有一般。

只是她袖下双手轻轻一颤,几个指节稍稍向内而弯。

她看着鱼非池,面带些轻蔑的笑意,自然地问道:“一只鸟可以刺杀一国之君,难道我要为这只鸟的死,而放弃这个计划?”

她冰冷的目光扫过鱼非池与石凤岐,微微抬起的下巴透着孤高冷傲,声音都冷情:“别说一只鸟,能除掉南燕燕帝,使大隋事成,十只,百只鸟我也懒得在乎!”

“苏游不是鸟,苏游是人,活生生的人,爱着你的人,可以为你去死而不皱眉头的人,苏于婳,你永远不会知道,苏游是因为爱你,才会做这件事的。”鱼非池已不知还要怎么说,才能让苏于婳看到苏游的感情。

不求着苏于婳后悔,也不求着她为苏游难过,只盼着她能够看到苏游的爱意与付出,给他一些尊重,一些生而为人,该得到的尊重,而不是将他当作一只鸟,一个物件。

苏于婳却像是厌倦了这样的对话,觉得无趣至极,冷声说道:“小师妹与陛下找我过来,只是为了说这些吗?如果是,那我便立刻回去了,多的是要我处理的事,我无空与你们谈这些无聊的东西。”

“苏于婳!”鱼非池愤怒地大喊一声。

苏于婳丝毫不惧地看着她,与苏于婳的淡漠无情相比,鱼非池的愤怒悲痛更像是一场闹剧,任由她怎么嘶吼怎么呐喊都不能让苏于婳的表情起一丝涟漪。

她说:“小师妹,我原以为,过了这么多年,经历了这么多事,你至少能改掉一些你身上的臭毛病,少些悲天悯人的性子。死掉的人就已经死了,失去了的东西就是失去了,你在这里为死者难过,为逝物伤怀,有任何用处吗?”

“你们现在应该做的事情,难道不是考虑如何进军南燕,早些结束这里的事吗?伤心有什么用?更何况,苏游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是我苏门的人,入苏门的人第一天被告知的便是,他们的命已经交给苏门了,是生是死是由我来决定的。苏游死了的确可惜,可是他杀了燕帝,这便不世功绩,他的死便是死得其所,多少人想要有这样的机会都得不到?”

“小师妹,你真的太令人失望了。”

苏于婳非但没有难过神色,她甚至调转头来教训起鱼非池,训斥着鱼非池的不知上进,毫无作为。

“你以为杀了燕帝,南燕的情况就会好转吗?”鱼非池走过去站在苏于婳跟前,她要比苏于婳高一些,站在她面前便要欺她一些气势。

尤其是当她真的愤怒起来的时候,眼神中的凌厉,像是尖刀般刺人。

“当然!”苏于婳肯定地说道,“只要燕帝一死,我不信南燕还有谁能撑着南燕不降,音弥生并没有燕帝那样的果断与魄力,南燕的人并不信服于他。新帝登基本就是朝政不稳之际,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苏于婳,你错了,令人失望的不是我,是你。”鱼非池捡了两封密信甩在苏于婳身上,大步流星地离开,不想再与她说任何话,背影里尽是愤怒。

苏于婳疑惑地看着石凤岐,从头到尾石凤岐没说太多话,只静静地喝着茶,静静地看着鱼非池满腔怒火地想把苏于婳这张永远冰冷无情的面具击碎,也静静地看着鱼非池最后的失败。

他知道鱼非池心中有气要化解,她憋了太长时日了,不让她骂出来,早晚会把她憋坏。

她不是真的有多恨苏于婳,而是苏游的死,以及苏游死后发生的一系列的事,让鱼非池承受了苏于婳难以想象的压力与痛苦——好似如今,痛苦二字,与他们众人,形影不离。

后来的那些事情,才是鱼非池脾气如此暴躁,情绪如此愤怒的主要原因。

那些事真的不是普通人能承受得来的,就算是石凤岐,也用了很长的时间才缓过来,也是那时候,石凤岐无比庆幸自己选择了多服用一粒药,否则鱼非池一个人,要怎么熬?

苏于婳走了一招昏棋。

走了昏棋并没有什么,谁都会有算错的时刻,可是走了昏棋之后,仍不觉有错,便让人难以忍受了。

如果不是因为此时此刻他们三人中间还需要一个从中调和的人,石凤岐的愤怒只怕不会比鱼非池少,质问苏于婳的声音也不会比鱼非池的小。

石凤岐坐在那里,掸了掸袍子,清高优雅,从容淡定,指了指那两封信:“坐下,看完再说吧,玉娘,给她上杯茶。”

第六百九十三章 你敢死,我就敢忘

那是一个傍晚的时刻,南燕的风很温柔,便是在金子般的阳光在南燕这种地方,也一点也不浮夸俗气。

盛放的花蕊争相斗艳,姿态绚烂,掠过花丛的飞鸟似在偷香,急急而过,都未能看得清。

苏于婳手里握着信,慢慢地看着,看到后来,她将信紧紧地攥在掌心里,神色也越来越沉重。

她想,她明白了鱼非池的愤怒,不仅仅只是为苏游的死,还为很多事。

她想,苏游的死,的确是毫无价值。

一声鸟啼,唤回了苏于婳的思绪,她手里握着的两封信飘落在地,浸在了刚刚鱼非池摔的茶水中。

茶水化开了信上的字,依稀见着“屠城”“战死”的字样在水中慢慢化开,化成了一团黑墨,黑漆漆暗沉沉,像极了阴谋该有的颜色。

石凤岐见苏于婳神色凝滞,慢慢拔了下茶杯盖,发出些轻响,饮一口热茶。

他慢声说道:“苏师姐你把所有人都想得如你一样了,很多人在绝境之下,会爆发出平日里从未有过的狠绝与智慧,你刺杀燕帝,按你的推算,对我们,对大隋的确有帮助,但是实际上,你将音弥生逼到了绝处,带来了巨大的反弹。”

“现在南燕情况如何?”苏于婳顺着问道。

“正常情况下,你此时应该是为苏游难过。他白白搭了一条命进去,你还害死了明珠。或许于你而言,这些人都算不得什么,但是于我,于非池而言,他们都是很值得珍惜的人,音弥生也是。”

石凤岐沉声缓慢道:“甚至,连燕帝也是值得我们尊敬的,我不否认刺杀这种事是代价最小,得利最快的,但此次,你的确算错了。非池的愤怒不止于愤怒在苏游的死,还愤怒于你的急于求成,造成大乱。”

“急于求成?”苏于婳冷笑一声:“对于现在的我们而言,任何事,都不算急于求成,顶多是判读失误。我承认此次事件是与我所料的有所偏差,但我绝不会承认我做错了,当时情况下,没有任何一个决定,比我所行之事更为准确!”

“苏师姐,我知道依你的性格你根本不会觉得,这次的事情害死苏游,是一件多么可惜的事,你只会觉得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失误而已,就跟你不小心打翻了一只碗,你再买一只新的替换就好,我也知道我根本不可能说得动你,让你感受到一点点的难过与伤心。但是苏师姐,苏游真的很爱你,他在拿命爱你,你便是不感动不在乎,也至少做到尊重。”

石凤岐叹息一声,放下茶杯:“桌上的信还写了些南燕近况,看过之后你便知道此事有多棘手,我与非池已经苦熬数日,说难听一点,是在为你收拾烂摊子。但是,我们不会怪你此事失利,胜败乃兵家常事,我们也败过,我们不会如此糊涂埋怨于你,我们生气的地方,仅仅是苏游罢了。”

他起身离开,留得苏于婳一个人坐在房中,手边是一大堆逼得让人透不过气的公文,脚边是一滩已经凉却的残茶。

苏于婳似笑非笑一声,倔强又孤傲的脸上带着不屑的味道,就像是她根本不屑苏游的死一样,她绝不愿表露半分内心悄然变化的情绪。

苏游,你这只白痴一样传信用的鸟,岂有资格让我为你难过?

离开房间的石凤岐自是去找他的非池,他的非池一个人气得坐在小溪边跟脚边的石子较劲,狠狠地扔着石头砸进河水里,激起一片片水花。

“你刚才都不帮我说话!”鱼非池使着小性子。

石凤岐笑着坐到她旁边,抱着她:“总要有一个人唱白脸,另一个唱红脸,你都把苏师姐骂得狗血淋头了,我再说话,岂不是真的要把她气得转身就走?”

鱼非池闷着声音,甚是不痛快:“可惜了苏游。”

“可惜了明珠。”石凤岐说。

“可惜了音弥生。”鱼非池说。

“可惜了南燕。”石凤岐的声音长长一声叹,他们此时就身处南燕国境之内,在他的宏图里,日后这个美丽富饶的国家,将是他的。

现如今,石凤岐却觉得南燕是个地狱,他要攻下一座地狱,简直是难比登天。

“非池,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哪天我出了事,你要是觉得这天下的重担太过沉重,无法扛起,不如放手吧,我虽也盼着天下太平,须弥一统,可是我更希望你过得开心。”石凤岐吻过鱼非池发顶,声似呢喃。

“你放心好了,就算你死了,我也不会放弃的,我会在这天下一统之后,把它交给一个值得我信任的人,再去找你。”鱼非池心间割肉般疼痛,却偏要做出最云淡风清的样子,绝不示弱。

“非池…”石凤岐脸颊紧紧贴着鱼非池侧脸,紧闭着双目,在他的眼角,藏着太多的苦楚跟无奈,他可以用尽一切手段与计谋争天下,夺霸业,也可以倾尽一切力量让鱼非池过得轻松与自在,可是他无法与天命相争。

他啊,越来越觉得,自己离死不远了。

鱼非池靠在他怀里,所有的愤怒和憋屈都变得不再重要,她只想抓住眼前这个人。

“石凤岐,你要是敢死的话,我就敢把你忘了,我让你死都死得不甘心。”她说着狠话,声音却软得不像话。

石凤岐轻笑,咬着她耳珠:“那可真是太糟糕了。”

“苏师姐在干嘛?”鱼非池轻声问。

“在看南燕近况。”

“看吧,看了她就知道,她有多混帐了。”

不讲情义地说一句,当时苏于婳的决定的确是很高明的,杀了燕帝,等于摧毁了南燕最强大的阻力。

于那时的大隋来说,是最简单,最有用的方法,代价最小,顶多付出个苏游,可以换得南燕的土地,实在是笔划算的生意。

如果,没有后来的事,那苏于婳可以称得上攻下南燕的不世功臣。

苏于婳不太了解音弥生这个人,这样说也不准确,应该是她了解音弥生的能力,但不了解音弥生的性格,只看得到他平和无争的温润模样,看不到他玉石俱焚的狠气决绝。

于是,导致了后面所发生的那一切,那一切,太过悲苦了。

也是那一切,让苏于婳的计划,落了空。

音弥生得到燕帝遇刺身亡的消息后,有短暂的大脑空白,他怎么也想不通,鱼非池他们怎么会派人去刺杀燕帝,他们不是做得出这种事的人,为什么大隋要这么做?只要给他们再多一点时间,他们攻下南燕只是早晚的问题,何苦要下这样一手绝情寡义的棋?

何苦要用那们屈辱的方式,去谋害一代帝君?

堂堂燕帝啊,就这样死去,岂有给他留一点点尊严与颜面?

音弥生的悲痛是意料之中的,燕帝待他实在不错,当他是亲生儿子来培养着也不足为过。早年前音弥生不理朝政,也从不见燕帝真格动怒过,总是徐徐图之,慢慢教习,相信他总可以走上正轨。

后来音弥生出了焦土之计,羽仙水之事,燕帝也只是心痛,心痛他为了南燕做出与他本性如此相悖之事。

就算,就算燕帝让他娶了后蜀的女子,也从来没说过一定要他做出什么表率来,那八岁的太子妃,大家把她当小公主捧着,没正经地要求音弥生这个太子做更多的事,只是走一遭形式,让天下人看着罢了。

燕帝对一个与自己毫无血亲关系的太子,真的仁至义尽,倾心倾力。

音弥生又并非真的是块石头做的玉人,他有感情,有温度,懂感激,他的内心深处,是敬爱燕帝的,哪怕他从来不曾说出口。

燕帝的死,让音弥生的内心裂出巨大的缝隙,仇恨与愤怒自那缝隙里疯狂地长出来,彻彻底底,完完整整地,将他裹覆住了。

就像迟归曾经对卿白衣说的,罪恶与黑暗,将音弥生吞没了。

彼时的音弥生正在南燕中部偏西的位置,与明珠的大军交战,苍陵人的悍勇跟音弥生的智慧可以打个平手,双方都未占得几分好处,明珠没能进多少,音弥生也未能把他们打退多少。

其实在当时来说,明珠挺喜欢这个局面的,三不五时的阵前相见,她可以看看音弥生,听说他跟他那八岁的太子妃什么事儿也没有,明珠就觉得,就算现在两军交战,她也还是有希望的。

说不定哪天南燕投了降,她就可以过去问问音弥生会不会喜欢自己。

明珠始终觉得,不问一问,不甘心,哪怕人家不喜欢自己呢,也得问清楚问明白不是?

否则也太窝囊了,苍陵的女儿,从来不会这么窝囊!

就在明珠抱着这样美好愿景的时候,燕帝的死险些将音弥生逼疯,他静坐在书房里,任由心间剧痛四处流窜,流窜在他的四肢百骇之间,他确认了又确认,杀死燕帝的人是苏游,是苏门的人,是大隋的人,是他们的人。

于是这剧痛不止于剜骨剔肉那般折磨人,还像是入了骨髓之中,附于灵魂之上,昼夜不息疯狂唱歌,嘲笑着音弥生。

在心间巨大的悲痛刺激下,一直只守不攻的音弥生,突然像是发了疯一样,带着大军冲向了明珠所率领的苍陵军中,那样的悍猛决绝,似带着赴死般的猛烈气势。

哀兵必胜,这句话是有道理的。

当时的音弥生根本没想过退路,没想过要惜将士性命,他带着人,如同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武器,他毫不怜惜,跟苍陵的大军拼杀到底,要为燕帝报仇。

第六百九十四章 音弥生,入魔道

那一战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飞沙走石之间,音弥生夺得了南燕的首胜。

代价?

没有代价,音弥生什么都不再珍惜了,不被珍惜的东西毁掉了,死掉了,没有了,也就不能称之为代价了。

胜果?

胜果是南燕的首胜,以及明珠的性命。

明珠那日看着了疯了一般红着眼的音弥生,有些害怕又有些不解,还有一些心疼,战场叫阵,她还没来得及问一问,音弥生怎么了,便被音弥生一箭穿心。

所有的话都被那一箭堵回心间,想关心他怎么了也好,想喊他投降也好,想问问他,有没有可能爱上自己,也好,都没了说出口的机会。

唉,好个苍陵的女儿,还是有些窝囊了。

剧痛袭来之时,明珠仍有些没反应过来,懵懂地看着身上的利箭,看着殷红温热的血流淌出来顺着盔甲滴落。

滴嗒——

滴嗒——

单调而重复,无趣而聒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