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韬轲连下大隋十城的时候,远在后蜀的商向暖为他摆酒,遥祝他大捷,为他欢喜为他骄傲,如今韬轲终有机会来与她叙旧,想与她饮一杯风霜,道一声别来无恙,迎来的,却是她的死讯。

韬轲悲痛难忍。

她的耳坠少了一只,韬轲听说是书谷带走了,有人要去追击书谷,韬轲拦住,他说:“让他走吧。”

“那陛下那里…陛下还等着臣等把小公主接回去。”下人担心道。

“赔了一个公主不够,还要再赔一个吗?”韬轲说。

走吧,书谷,带着长公主的血肉走得越远越好,远离后蜀,远离商夷。

如果可以,你最好连须弥大陆都远离,不要被商帝找到,不要再让帝家出一个可怜的公主,书鸾不需要荣华富贵,金册名号,请让她过得自由,快乐,平安。

走吧,带着长公主一辈子想要的自在,远离王室与纷争,远离权力与欲望,做个普通人,别让她像我们一样,人畜不分。

韬轲亲手擦干净商向暖脸上的血迹,又派人将她的尸身护送回商夷,她是商夷最值得骄傲的长公主,她是商夷的功臣,骄傲如烈阳的她,当有一场最是风光,最是隆重的大葬,如此,才对得起她。

商夷国的长公主,生来骄傲,生来风光。

她自商夷王都金陵出嫁之日,是韬轲送她。

她自后蜀王都偃都归葬之日,也是韬轲送她。

这样肝胆相照,惺惺相惜的二人,无君臣之分,无王权之争,他们本是,最为磊落光明的至交好友。

可笑之处在于,任你是至交好友,从未决裂,任你曾饮风月,把盏夜谈,任你悲痛难忍,苦难交加,你都没资格消沉太久。

你甚至,没有多一点点的时间来缅怀故人。

上天握着时间这把利刀,在须弥大陆上拖地而行,刀锋与大地摩擦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冷笑着催促你前进。

韬轲展开了笔墨书信,向石凤岐给出了回应,半月后共同行事。

这个半个月里,韬轲必须以铁血雷霆手段收服后蜀,让这个地方不起内乱,臣服商夷,半个月啊,要让整整一个国家,安份地听从于侵略者的声音,韬轲要用何等残暴的手段雷厉风行,不需多想也知道。

血腥残忍的镇压,毫无人道的铁律,绝对至上的权威,多管齐下,韬轲展露出他作为无为七子绝对的实力与底气,像是释放着多年来的压抑与仇恨,也像是不愿让商向暖失望,不想糟蹋了她用命换来的胜利成果,他爆发出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智慧与铁腕力量。

龙鳞将军的威名,再次被人提起,他傲立于后蜀这块殖民地,用着最疯狂最残忍的手段,暴力伏敌。

鲜血扬起染红他盔甲,似灼上了红色的花,一道道烙下。

他已不敢想象,当有朝一日,他回到了王都金陵,要用几缸的水,才洗得净一身的血腥,干净地面对绿腰,面对他的心上人。

商帝站在帝陵处,迎着护送商向暖的队列缓缓到来,难说他那时脸上是何神情,似有悲伤,也似有无情,他在把商向暖嫁出去的时候,绝未想过,迎回来的是一个了无生机的死人。

他的皇妹,手段了得,曾手持半边朝堂,脾气了得,敢与自己争锋,烈性了得,为了一抹香,跟自己斗了整整一生。

他的皇妹,忠于商夷,哪怕嫁为人妇,也不曾忘了她商夷长公主的身份。

他的皇妹,血脉之亲,死在这里。

他说:“入陵。”

商向暖,是商夷国数百年历史上,第一个葬入帝陵的公主,甚至,是第一个葬入帝陵的女人!

在商夷,哪怕是王后,也没有此等殊荣可葬帝陵之中,这里葬着的,都是列代商夷帝君,连皇子,太子,亲王,都无资格埋棺此处!

商帝什么话也没多说,他只是默然地给了商向暖,最至高无上的荣耀,给她骄傲的一生画上了最完美的句点!

可是,有什么用呢?

商向暖若泉下有知,必不会原谅商帝,她恨商帝,恨进了骨头里,恨得心里有某个地方扭曲变态也不肯放过自己,连带着对温暖都恨之入骨,那样骄傲张扬的一个人,却一生要背负他人阴影而活,不若是折她骨,断她魂。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鱼非池也这样喃喃,人都死了,再如何风光大葬,又有什么用呢?

她刚刚从卿白衣与温暖之死的沉痛中走出一点点,又听闻商向暖之事,她不知是该哭还是该忏悔,虽然她明知会死很多很多人,明知这场帝王将以无数人的枯骨做基石,但是面对着商向暖的离世,鱼非池她想,要死到哪一个人的时候,这场碾肉碎骨的磨练,才算终止?

“小姐。”南九站在她对面,看着她手里的信纸飘落在地上,看着她悲伤至绝望般的眼神,南九不知,该如何安慰她。

也许没有哪一句话,哪一种爱能够安慰,悲伤来得太快太深刻,一个接一个的人在离开这个世界,一个接一个熟悉的朋友死于非命,一个又一个的伤疤叠了又叠,那样大的创口,没有哪一种语言和关爱,可以抚平。

只能自己承受,痛到死的承受。

鱼非池靠在南九肩膀上,抓紧着青色的衣衫:“南九,让我靠一下。”

“小姐,你若是难过,哭出来吧。”南九的手轻轻搭在鱼非池后背上,他能感受得到,他的小姐已经快要痛到心脉断绝。

“你不知道,我向暖师姐,最讨厌哭哭啼啼,窝窝囊囊的人了,我向暖师姐,又骄傲又跋扈,看见别人软弱的样子就生厌,越是坚韧越是不服输的人,越是得她欣赏,我师姐她…她最是爱恨分明不过,国事私情她从来划得清,你别看她总是凶巴巴的样子,她心肠其实很软的,她对我很好很好,我师姐啊…”

鱼非池终于泣不成声,埋在南九肩窝里,泪水涟涟打湿了他半边衣裳。

师姐,好走啊。

石凤岐看着院中的鱼非池与南九,鱼非池从不在他面前这样崩溃到哭泣,她总是将用最坚强的姿态面对自己,大概是她觉得,石凤岐也已经足够难过压抑,实不好再将自己的悲伤分担给他,增加他的压力。

她最爱的人是石凤岐无疑,可是她最信赖,最依赖的人是依然是南九,南九是她的亲人,亲人总是最后的避风港,可以包容地接纳她一切不可承担的悲伤。

“你会吃小师父的醋吗?”迟归站到石凤岐身侧问他。

“我不是你。”石凤岐说。

“我也不吃醋啊,我只是有时候会想,小师姐若是能将对小师父的依赖分我一点点,我也会开心得不得了。”迟归笑着说。

“向暖师姐的死对你毫无影响,是吧?”石凤岐突然问他。

“为什么要有影响?”迟归觉得他这问题甚是无聊,“我觉得苏师姐也不会有什么感触,你们能对苏师姐理解有加,却偏要强求我为不关心之人悲伤,不是太奇怪了吗?”

石凤岐看着他,说:“迟归,你真是我见过的,最可怕的人。”

“如此说来,你是承认你不如我了?”迟归笑声道,笑意在他眼中像是点亮他双眸,泛着亮光。

石凤岐摇头轻笑,不再与他说话,只是转身离开,手负在身后。

“石凤岐,别的我不敢说,但是有一点我却可以确认,你,绝不会是最后得天下之人!”迟归叫住他,目光尖利像是两把刀,要直直地插入石凤岐身体里。

石凤岐步子不停,风轻云淡摆摆手,合声笑道:“你试试看。”

他们哭啊,痛啊,悲啊,然后啊,他们就举起了屠刀,你说他们可笑不可笑?

后蜀在半个月之内被韬轲收服妥当,那样大的一个国家,他仅用了半月。

蜀人自是不服他,没关系,没想过要他们这么快心悦诚服,作为窃国者,韬轲有着一个窃国者该有的思想觉悟,他只是要在后蜀的大地上插遍商夷的旌旗,向世人宣告,后蜀此国再不存于世。

世上只有商夷,大隋,南燕三国。

三国之中,有两国将目光投入了最后的南燕之国。

鱼非池闭闭眼,没下全部的不该有的情绪,将胸口处的浓烈悲怆慢慢抚平,再由着胸怀激荡,荡涤天下。

第七百三十一章 割燕

天下七国只剩下三国的时候,音弥生就已经明白了一件事,南燕会是他们最后的猎场,喂饱那两头怪物之后,那两头怪物才会决出雌雄。

但是音弥生没有想到的是,这两头怪物,会同时出击,同时攻打南燕。

他永远那一天,是十一月初八。

南燕的天气依旧温暖,没有过于凛冽的寒风,相对已经落雪纷飞的大隋和商夷,南燕这块温暖的土地得上天独爱,还有着母亲双手般的温度。

柔软的南风吹过,杨柳依依。

一声战鼓擂天而响,兵临城下。

韬轲率军自后蜀进发,攻南燕以北。

石凤岐养精蓄锐许多之后,战势凶猛,自南燕中部继续往前。

南燕,遭遇了大隋与商夷的双重夹击。

这个,须弥大陆上,最难啃的硬骨头,迎来了两头最残暴的恶狼,要将南燕撕裂得尸骨无存。

音弥生未曾料到,石凤岐会允许韬轲自后蜀攻燕,他以为,至少,石凤岐会从苍陵派军,阻击韬轲,避免南燕之地被商夷再度侵吞,壮大商夷国土。

石凤岐的这种默许,像是与韬轲有过约定一般,同时进攻,同步前进,就连攻势,都是同样的猛烈,残暴,决绝。

带着脱困而出的野兽一般的作派,亮出了他们寒光森冷的獠牙,啃咬着南燕的大地。

事实上,这也的确是石凤岐与韬轲之间的约定。

韬轲所代表的商夷在得到了后蜀的当天,就收到了一封石凤岐就早写好了的信,信里约他一战,并非对战,而是共战南燕。

信里还有一些东西,是要得到商帝同意之后韬轲才敢行事的,商帝同意了,于是,韬轲答应了石凤岐的邀请。

韬轲那时说,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个就是疯子,因为,只有疯子才能提出那个的建议,南燕只是其中一部分罢了。

但是韬轲也非常明白他们这么做的原因。

南燕太难攻下了,不管是大隋还是商夷,仅凭一国之力,都要在这里耗费大量的时间,商帝或许等得起,但是韬轲等不起,他们都需要,一场速战速决的战事来确定大陆最后的生死格局。

而南燕,显然是这最后生死格局的一块高高突起的绊脚石。

必须先拿走这块绊脚石,才有可能展开生死之战。

疯狂的石凤岐与鱼非池,做出了一个令天下人侧目的决定,决定之中,包含南燕之事。

他与韬轲约的是,两国共伐南燕,各自占地。

要做出这样的决定是很难的,因为石凤岐已经在南燕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将整个南燕已经打得破烂残缺,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他几乎可以完全拿下南燕,却要在此时邀商夷这样的强敌共分胜果,只为争取时间。

要有极大的气魄,极大的胆量,极大的勇气,才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这个决定,让石凤岐的眼界再高一个台阶,他可以承受断臂之痛,只为了最后的胜利。

他彻底的,不择手段。

韬轲曾问过石凤岐,何以觉得,卿白衣就一定会把后蜀交给商夷?

石凤岐回信:我并不知道卿白衣会怎么做,我只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你得后蜀,我与你商夷共伐南燕,我得后蜀,苍陵大军过境后蜀,于后蜀再征百万强军,以血肉之躯填出一条白骨之路,攻下南燕。结果都是一样的,都是两头同时攻打南燕,只不过就看那一头的人是你,还是我。

韬轲收到他的回信之后沉默良久,看着那句“以血肉之躯填出一条白骨之路”,他回想着当年石凤岐又风骚又浪荡的样子,还想着懒于理事快活逍遥的小师妹,暗自思忖着,一个人要经历多少折磨与苦难,才能一点点把心肠硬到这一步?

起初的石凤岐与鱼非池是真的比不上韬轲这样的人物的,他们的起点太低了,一个比一个懒散,一个比一个不想管事,但他们的成长速度,极其可怕。不知不觉间,已经超越了所有人。

南燕的城池以一种极为快速的方式被攻破,哪怕南燕之人拼死抵抗,拿命相搏,可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他们必须承认,蝼蚁的倾尽全力,只是一场螳臂当车。

音弥生终于,终于,终于不得不让挽澜出征,他在应对石凤岐的时候,还有另一个战场需要挽澜前去应战,与韬轲对敌。

处于南燕北部的长宁城,坐镇着整个南燕以北,北边攻南燕的人是韬轲,音弥生不知道挽澜是不是韬轲的对手,但他知道,南燕走到了尽头。

他竟,毫无绝望之感,他,非常平静。

战场之上大家再无多话,没有叙旧,没有感概,有的只是一场又一场的攻杀之战,以最原始粗暴的方式屠戮大地。

石凤岐的沉默,如同亘古。

与石凤岐的杀伐攻城同步进行,还有一件事。

这件事,是苏于婳出现在了战场上。

当世三大名将,神将转世挽澜,龙鳞将军韬轲,铁面豪将瞿如,挽澜驻于南燕,韬轲开拓国土,只有瞿如,好像沉寂到了不存在一般,毫无音信。

将这样一位神勇之将雪藏,好似不应该是石凤岐的作风,石凤岐很会用人,怎会浪费如此勇将?

瞿如这近一年来所做的事情,只是在大隋与商夷的边境上打转儿,原地踏步走,毫无进展,若不是他实在是后台强硬,有石凤岐与苏于婳这两重大隋贵人替他撑腰,他怕是早就被朝臣弹劾交出兵权了。

在长久的寂静之后,须弥终于迎来了瞿如的金刚怒目!

如若看官您记性好,当还记得,曾经的龙鳞将军韬轲,率军二十万,攻破大隋,连下七城,在大隋的国土肌肤上,划下了一道鲜血淋漓的伤疤,那是险些将大隋推入绝境的一次恶战。

瞿如,来报大隋此仇了。

他过于漫长的蛰伏像是积蓄了无数蛮横的力量,发出了震天怒吼,一路高歌狂进,怒火滔滔,握紧了他手中的钢刀,生猛地撕开了商夷的大地的肌肤,裂出了如同天堑般的巨大伤口,鲜血涂地,红肉成泥。

他的大军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骤然爆发的猛烈战意像极了远处大海里的拍岸惊涛,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他手下大军共计五十万人,苏于婳坐镇军中是他军师,一生挚爱商葚是他前锋大将,他拥有了一个近乎无敌的配置。

让他真正达成无敌的,是叶藏在散尽家财之前为他做的贡献。

奸滑了一辈子赚了无数黑心钱的叶藏,赶在他散尽所有家财之前,听从鱼非池的安排,为大隋打造了数以千万计的兵器,盔甲,护心镜,战车,几乎倾去了他一半的家产,用尽了所有现存的物资,集齐了他全部的力量,为瞿如准备了这世上最精良的装备。

这也是鱼非池为什么在南燕情况那般艰难危急的情况下,仍不动用叶藏力量的原因,那时候,他们要顾及的不止于南燕,还有更多更多,这天下,从来不限于一国一地一战一争,这天下,是更多的地方,需要更长远更辽阔的视野,目光短浅之人,只能胜在眼下,不能胜在将来。

如此,瞿如,便无敌。

无敌的瞿如以一种神器切豆腐般的姿态,破开了商夷的重重壁垒,他沿着一条几乎是直线的路线,闷头往下强攻而去,一丝一毫的停留了没有,就像是在在商夷的大地上工整地画了一条线,誓要将商夷一分为二,一如当年韬轲攻破大隋之时一般。

这样激烈迅猛的攻势,一下子将所有人都打懵了头,后蜀刚刚亡国不出三日的时间,瞿如就发动了对商的攻势,好像,他一直在等着后蜀之事有个了结一般。

这样恐怖的速度,这样凶残的打法,让许许多多的商夷人没有能回过神来。

虽然他们一直在提防着大隋,并未放松,可是并不能料到,大隋会如此发狠。

人们说,大隋在报后蜀之仇,商夷国夺走了后蜀,所以大隋心急跳脚,要对商夷进行报复。

人们总是觉得自己是对的,谁让人们个个都把自己当无上的旁观者,以为他们真的清楚局中人的目的?

就在韬轲收服后蜀的那半个月里,瞿如,攻下商夷三城,震惊天下!

那可是商夷,是以强国之态睥睨天下的商夷,军事强大,守备强力,竟然在半个月之内,连失三城?

杀之不尽的战场上,铁面豪将的威名传遍八方,瞿如,为大隋带出了一只,铁血雄狮,足以傲视天下!

便是苏于婳,也会惊心,感叹于瞿如生而为将的不世战力与天生将威,他天生就该是军中猛将。

以瞿如的作战能力,加上苏于婳的军事谋略,强强联手之下,他们快要把商夷打到无法还手。

商夷人极为愤怒,被打得死去活来的时候,叫嚣着要报仇,要把瞿如赶出商夷,堂堂须弥第一强国,岂容他们如此侵犯?笑话!

然而,商帝似乎,并没有这样的情绪在。

商帝神色悠然,站在一副须弥全貌图前,朗声笑道:“孤已应诺,南燕之事,各凭本事。”

“各凭本事,你赢不了我。”

石凤岐笑说。

第七百三十二章 商夷割地让隋

商帝偏头看着站在另一侧的石凤岐,负手而立,笑道:“你倒是比孤还狂妄。”

石凤岐也负起手,看着眼前的大陆全貌图,慵懒笑一声:“美人在侧,天下在手,有何狂不得,妄不得?”

商帝笑了笑,没再接话,石凤岐这句美人在怀是把软刀子,商帝并不准备去接。

不如,我们唤石凤岐,隋帝吧。

两位帝君各具风流,一个天生帝材,一个后天成长,皆是不怒而威之人。

两人双双立在须弥全貌图前,图上只有三个国家,他们已经把白衹,西魏,苍陵,后蜀四国摘去,就像是拂去了一片落叶般的轻松自然姿态,高高凌驾于众生之上的傲然和高贵。

余下大隋与商夷交错而存,商夷横在正中间,截断了大隋本土与苍陵的联系,而商夷的疆域刚刚得到扩充,后蜀已归入商夷版图,南燕…南燕不提了,那地方,早晚得亡,不值一提。

这样看来,商夷占据地理优势,商夷与后蜀从来相接,得到后蜀之后他们只是伸一伸就可以拥抱后蜀的土地入怀,不像大隋,有些尴尬。

商帝看了会地图,笑了一声:“若孤当初不答应你,你当如何?”

隋帝淡淡一笑:“一起死呗,你以为我大隋得不到的东西,我会让商夷得到?”

“天下一统,不是你心中所愿?”

“天下是得一统,不过天下得在我手里一统,旁人岂可觊觎?”

“为帝未几年,口气倒不小,孤可记得,你当初指着孤的鼻子骂孤是个垃圾,轻视情爱,如今你与孤,有何区别?”

“自是有的,天下是天下,兄弟是兄弟,爱人是爱人,我还是我。我不是你,我也不会成为你。”

“你当然不会是孤,你永远不可能比得上孤。”

商帝看着隋帝,带些古怪的笑意,那种平和,淡然,又敌视,戒备的笑意。

隋帝扬眉一笑:“温暖以前没有说过你,是个自大狂?”

商帝微微笑:“她倒是说过我,有些自恋。”

“她说得对。”

两人相视而笑,死活不对盘的两个人,一个笑声疏狂,一个笑声张狂。

二人转过身,踏出了这御书房,门一合,光一暗,一道残存的光线垂死挣扎,堪堪照在那副须弥全貌图上,照亮了七个红点,由北自南,由大隋,到苍陵,漂亮又可爱红点由朱砂点成,点下这七点之人是隋商二帝,落笔之时,在很久以前。

很久以前,是后蜀将亡之时。

那时后蜀刚刚投诚商夷,韬轲收到过石凤岐一封信,信中除了邀他共伐南燕之外,还有一件,这件事,在史书没有记载,对此所知者寥寥无几,所知者皆是守口如瓶。

这件事,便是,商夷割地!

很奇怪对吧?这么强大的商夷,哪里需要割地让隋?

彼时的石凤岐并不清楚,卿白衣到底会投诚于谁,他说过他做了两手打算,显然,后蜀投诚商夷是最糟糕的那种,那么,石凤岐就需要把这种糟糕扭转为于自己有利的局面。

他曾问过鱼非池一句话,是不是不论他做出任何决定,鱼非池都会支持他。

鱼非池当时与他有一样的想法,她说是的,不管是什么事,她都支持。

那时候,暗指的,就是这件事。

韬轲得后蜀,石凤岐其实可以给他足够多的难堪,不说把韬轲赶出后蜀,至少能折腾得韬轲手忙脚乱,难以顾及南燕,因为,后蜀紧邻苍陵,而石凤岐在苍陵,还有一只强军未动,等着时机。

如果石凤岐在当时从苍陵派军攻蜀,难讲能赢韬轲,但韬轲绝不可能在半个月之内把后蜀收服。

就不要提,石凤岐与鱼非池向来都是挑动内乱的好手,要在后蜀未定之时制造矛盾,让韬轲处境更加艰难,也是很容易的事,毕竟在后蜀境内,还有很多的苏氏门人,他们天生就会挑拨离间,要利用起后蜀的仇恨再简单不过,策动几场起义,几次动荡,易如反掌。

石凤岐没有这么做,他对韬轲收服后蜀之事,甚至给予了极大的帮助,动用了苏门的人去帮着韬轲监视着不安份的因素,提前帮他们打探风声,可谓尽心竭力——鱼非池很早很早以前,把苏于婳送回大隋的时候,给过她一封信,写里写着许多事,这件事是其中之一。

若后蜀终归商夷所有,大隋必尽全力助商夷平定后蜀诸事,共邀商夷攻伐南燕——这,就是玉娘所说的,石凤岐右手是魔。

石凤岐,没有愚昧的仁慈,他虽怜悯心痛自己的兄弟痛失国土,可是他完美的利用着这种失去,转化为自己的力量,他早有无数的后手在等待,无论当时的后蜀会怎么样,他都可以处于一个主动状态,绝不被动。

苏于婳当时理解不能,这是疯了么,帮着敌国强大?这是要把天下拱手让给商夷不成!

不过苏于婳在暴怒之后,很快冷静下来,有一点猜到了鱼非池与石凤岐的想法。

这个想法就是,舍后蜀,舍南燕诸地,换大隋一条畅通无阻的通天大道!

韬轲说他们是疯子,的确是疯子,不是疯子干不出这样的事情来,后蜀一国之地,南燕半国之土,他们可以舍弃不要,拱手让商,只为换一条大隋接通苍陵的大道。

商帝与隋帝,他们两个就这条大道做了诸多谈判,暗中的,无声的,汹涌的,激烈的谈判,最后定下了这七城。

为何是七城?简单,当年韬轲打大隋的时候,拿走的是七城,隋帝要给大隋百姓一个交代,当是报得当年大仇,一洗旧恨,清掉耻辱——真是个爱记仇的人,这么久了,还念着当初的国恨难平。

商帝跟他反复切商,七城选了又选,最后才择出,他用了许多办法,提前撤走了七城中大部分的人手,百姓。

既然答应了要跟大隋做这笔交易,商帝就会守信诺,非他有多么胸怀磊落,而是商帝知道,若他反悔,做出背信弃诺之事,隋帝在苍陵的大军,将会挥军而下,直攻后蜀!

到时候,别说得不到南燕那一小半的地方,就连后蜀也要深陷囫囵,须弥又将进行长时间的持久混乱,实不必要。

他们需要一场,干净,漂亮,利落的对决,与任何旁人无关,没有后蜀,没有南燕,没有任何人来干扰他。

只有大隋,商夷,只有这两国进行最后的决战。

商帝很乐意与隋帝共同做这清道夫,铲掉一些碍眼的绊脚石,清理出一片平整干净的战场,让他们这两头野兽,进行最后的角逐,看一看,谁,才是真正的须弥大帝!

雄才大略的商帝,有着跟隋帝一样的疯狂,在这种事情上,他们的眼界,一样高,远远高出天下众生。

他们站在苍穹之下,群山之巅,以一种极为宽广的心怀,注视着天下,翻手云,覆手雨,天下听从他们的号令与指挥!

但商帝有一个条件,这个条件便是,隋帝石凤岐,或者鱼非池,其中一人,必须来商夷王宫之中。

原因极为有趣。

南燕这块地方,他们两国都是在撕咬,既然要撕咬,那就公平一些,七子对七子,没问题,两个七子对一个七子,那就太有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