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凤岐让她逗笑,笑得眼眶一热,和衣躺在她身侧,两人四目相对,看着近在咫尺的对方,石凤岐却觉得,鱼非池离他千万里,真实得太过虚幻。

许是太过怀念石凤岐的胸膛,刚醒未多久的鱼非池倚在他胸前贪婪不已,听着他缓慢而沉稳的心跳声,久久不舍得离开。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鱼非池说。

石凤岐低头吻过她发顶,宽大的手掌好像能抚平一切伤口与悲怆,紧紧地贴合着她微凉的肌肤,柔软的衣物反复缱绻,似浓烈的情爱与欲望交织,温婉的弧度,三千青丝倾泄如瀑,映在雪肤柔肌上漾起涟漪,无声的沉默,还有在沉默中谁也不肯说破的恐惧和担忧。

他紧扣着鱼非池的双手力气很大,捏得鱼非池细长小手有些发疼,微微的痛楚是点燃欲望的火苗,自酸涩中升腾而起的纠缠抵死不休,爬满了后背的细小汗珠颗颗晶亮可爱,似极泪珠,滴滴滑落。

那些所有的自喉间与灵魂深处发出婉转吟哦,在艳红双唇与细碎贝齿间捻捻转转,细细绵绵,悠悠迂回,像是一场对上天安排的反抗与呐喊,妩媚多情,又孱弱易碎。

她后来终于有时间打开音弥生留给她的那个精致木盒,在一个无人的下午时分,坐在一片无人的草原上,草原上的风吹过了蓝天与白云,倒映在脚下湖边,摇着柔嫩绿叶的小草欣喜地迎着春天,泛出泥土与青草交织的香味。

盒子里是一本书,书皮上写着《须弥志》三字。

书里记录着往些年音弥生走过的千山与万水,见过的大川与河流,还有无数精妙动人的小故事与大传说,他文笔生动如笔下生花,每段经历都写得妙趣横生,尤其他是世间再难得的丹青妙手,文字间还佐以图画,栩栩如生,仿似不用去远方,也可以看到那里的风景如画。

早年间的音弥生是个无大志之人,只想记下这须弥大陆的山川河流,让未曾涉足过他处的人也能知道他处有什么,除了诗与远方,还有更多的壮阔与瑰丽,他曾说过他只想做成这一件事。

有些遗憾,他这件事没有完全做完,他书上少了一个地方仍未写全,那便是他曾经说过想去的大海,他曾答应挽澜,等到天下无战时,会带挽澜去看一看大海。

他没来得及,既没来得及带上挽澜去看一看,也没来得与石凤岐就着海风畅饮一番。

鱼非池坐在草地上看了整整一个下午忘却了时间,想象着当年无欲无求平和无争的音弥生走过这些山水时,带着怎样的欢喜与自在,她在看着书上一字一句,一笔一画的时候,没有任何悲伤的情绪在。

她好像能看到音弥生就会在她对面,一身简单的长衣清雅大方,拂着琴曲,安静宁和,他的眉眼该是淡然的,透着对万事万物都不甚关心但也不甚冷漠的一种旁观姿态,如个玉人一般在人世间走了一趟。

后来玉碎,裂开的细缝如同冰裂纹那般,拼凑着不甚完整的音弥生。

道道裂缝之间尽是暗沉沉的颜色,有黑有灰,有重重的乌云与阴霾,但是那样破碎的美感却有着惊心动魄的力量,震撼着世人,让天下英雄为之侧目,向那个从来济济无名的南燕燕子投以最真诚的敬意目光。

他是拯救了南燕根骨的英雄,他伟岸而不屈。

他不曾有过后悔与愧疚,也不需要旁人给他怜悯与同情,他磊磊落落男子汉,坦坦荡荡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哪里轮得着要区区几个外人为他伤怀?

外人不配。

敬重即可。

玉石俱焚。

不曾悔过。

鱼非池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来怀念音弥生,萍水相逢,交情渐深,愈行愈远,又从未离开。

谢谢他,这样一位英雄曾对自己生过与众不同的情愫,不能回应,但报以最诚挚的感谢。

翻到末页,一片小小的纸片儿掉下来,轻飘飘的晃着落在了青翠草丛上。

鱼非池以为那是他写下的备注之类的小纸条儿,鱼非池拾起一看,面色一变。

纸片儿上写着潦潦几句话,却让鱼非池一整个下午的好心情都烟消云散。

风一吹,湖水生涟漪。

“小师姐。”迟归骑着马跑过来,无邪面容上是干净如这汪清澈湖水的纯净笑容:“小师姐你身体刚好,不宜受这些冷风的。”

鱼非池合上《须弥志》,抱着膝盖看着他,笑声说:“听石凤岐说我昏迷时,你替我试了很多药,喝到你自己的身体都有些不好了,谢谢你,阿迟。”

“那又没什么,本来就是我自己愿意做的,用不着他跟你说,给我邀功。”迟归下马走来,躺在鱼非池身边的草地上,双手枕在脑后看着上方的天空。

“阿迟,你知道羽仙水吗?”鱼非池问他。

“知道啊,上次音弥生就用过吧?虽然你们都不说,但我猜得出来。”迟归奇怪地看着鱼非池:“怎么了?”

“没什么,只是问问你,可有办法解羽仙水之毒。那毕竟是世间毒物,当初三位司业下山也是为了那东西而来,能替他们了却一桩心事也是好的。”鱼非池说道。

迟归摇摇头:“学院里留的那方子不全,我只看过那不全的方子没办法配出来,配不出来就更不要提解药了。再者说,上一届七子未颜比我更为深谙医道,我看过他留下的一些典藉,他于毒医二道都臻至极境,我怕是不如他的。”

鱼非池便笑:“你也会有这般痛快承认你有不如之人的时候?”

“本来就是这样的嘛,我武功就是是不如南九小师父啊,没什么好不承认的。不过呢,我不会承认我不如石凤岐。”迟归漂亮的眼睛看着鱼非池,眼中似装着这汪湖水般的澄澈。

鱼非池合手一叹:“阿迟啊阿迟。”

“小师姐你别劝我了,这两天叶藏师兄跟朝妍师姐天天在我耳边念,我耳朵都要起茧了,你就让我在你这儿讨个安静吧。”

迟归苦着小脸,这些天叶藏与朝妍可没少在他耳边给他灌鸡汤,什么当断则断不断则乱啦,什么得我之幸失之我命啦,什么像音弥生那般反而能在鱼非池那里落个光明磊落的印象在啦,不计其数。

迟归若不是看在大家至少是同出戊字班的份上,怕是早就要翻脸跟他们对吵一番了。

“不过小师姐你为什么突然问起羽仙水了?”迟归好奇地问道。

“我刚看完音弥生留给我的书,突然想起了他,也就想起了羽仙水之事,不过既然无解,也就算了。毕竟那东西难得,世上应该不会再出现了,你说呢?”鱼非池笑看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书。

“那可不一定,世上能人异士多了去了,未颜曾经是西魏旧人,初止师兄以前也是西魏人,他可能知道得多一些。”迟归说,“要我去问问初止师兄吗?”

“不必了,问了他也不会说。”鱼非池起身,拍拍身上的青草,伸了个懒腰,深深地吸了几口这里清新的空气,语调也轻快了些:“回去吧。”

“小师姐你好像又变了。”迟归坐起来歪着头看着她。

“怎么了?”鱼非池低头看他、

“怎么说呢,好像又跟以前一样了。”

“不好吗?”

“好啊,以前的你总是开开心心的,天大的事压下来你都笑嘻嘻的。”

“走吧。”

鱼非池握着书双手负在身后,一如当年的老气横秋。

她想,人生苦短啊,得活得乐呵,千般情愁啊,去他丫的。

成日里愁眉苦脸苦大仇深的给谁看呢?难过着过一辈子难道死去的人就能回来了?得想开一点,乐呵一点,坦然一点,如此方不负来此世间走一遭。

她在经过漫长的沉睡之后,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她的沉睡跟死亡差不多,经历了一次半死,才明白了一个最简单的道理,呐,做人呢,最紧要的是开心,不开心的时候,下面给你吃!

所以她真的拾回了些以前的自在性子,遇万事都是嘻嘻哈哈的模样。

就好像,她决定做回最原始的那个自己,能将这天大的苦,地大的难,都通通默然承受,不声张,不哭诉,不质问,不向任何人追寻一个结果。

第七百四十一章 缩小战场

苍陵旧地因紧邻着南燕旧地,所以分得了一些老天爷给南燕旧地的格外恩赐,温软的春风早早就吹到了这里,刚刚摸到一点点春天的尖尖儿,这里便已开始有了枯草复生的味道。

尚在开春之际,苍陵便已有满满的春的味道,她错过了春节这样重大的节日,但好在赶上了春天到来的脚步。

春天嘛,万物复苏的好季节,鸟归巢,花含蕊,总是欣欣向荣,连带着鱼非池也重新活了过来。

她嘴里咬着一个苹果,两手翻着桌上七的八的公文,灵活的眼珠子转来转去,不时皱一皱她飞扬的长眉。

“愁什么呢?”石凤岐见她眉头难平的样子,一口咬过她嘴里叼着的苹果,笑问着她。

“两件事。”嘴巴得空的鱼非池说。

“笑寒与瞿如。”石凤岐咬着苹果拉着她坐在自己腿上,不用她说,石凤岐也猜得到她在想什么。

鱼非池嘿嘿一笑:“小哥儿你这么懂我,莫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

“我是你脑子里的神明,你这眼珠子一动啊,我就知道你打的什么主意。”石凤岐乐道。

鱼非池想了想,认真地说:“在我老家,这话不是这样说的。”

“那怎么说?”

“我们老家是说,你这屁股一撅啊,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

石凤岐看看手里的苹果,又看看鱼非池,暗念两声,罢罢罢,她这性子你早就习惯了,无妨无妨,她自诩高雅高贵高洁,就由着她吧。

“你们老家的话…挺别致的啊。”石凤岐琢磨了半晌,只能用这么个词儿形容。

鱼非池大概也是觉得这样说太过粗鲁了一些,再认真地想了一想:“也可以换个说法,你这屁股一撅啊,我就知道你要放什么屁。”

这好像也没有高雅到哪里去的样子哦…

石凤岐放弃了,放下苹果,抱着她端端坐好,双手按在她细软的腰上:“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笑寒那方与瞿如那边我都做了安排,商帝呢,这会儿御驾亲征,就在咱们对面呢,他肯定是想截断大隋本土与苍陵之间的联系,也就是要夺下哈达尼上方的越城。”

鱼非池歪着头想了想,然后说:“换我我也这样打,当初瞿如打通的定局七城其实就是一条生命线,不管是苍陵还是南燕,现在物资都不是很充足,一切要靠大隋那边运输补给辎重,只要切断了这条生命线,咱们这儿啊,啧啧,只能干瞪眼咯,持久战我们耗不起。”

石凤岐点点头:“没错,所以这条生命线极为重要,我得守住。”

“难啊,那越城本来就是商夷国的,商帝肯定比我们更为了解,我们要守住这里除非…”鱼非池挑挑眉。

“除非有外援,并且寻到地理优势,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石凤岐捏她的鼻子。

“所以你不会让瞿如跟驻守商夷本土的初止纠缠太久,你会让瞿如南下,来与我们会合。”鱼非池说。

“聪明。”石凤岐说。

“那笑寒呢?笑寒可不是韬轲的对手,其实不出意外,用不了太久,韬轲就可以全歼笑寒了,你与笑寒是小时候一起撒过尿和过泥巴的兄弟,你肯定不会看他死的,你想了什么办法?”鱼非池扑烁着眼睛看着石凤岐。

石凤岐手里捏着鱼非池的细腰,他觉得,他家非池这个腰啊,那个手感啊,是相当的好,软而不绵,弹性柔韧,细细一掐,深陷的弧度,他越揉就越觉得春风荡漾,说话声音都有些飘飘然,闲闲散散地说:“嗯,我让笑寒把绥江和苍江的港口啊,码头啊,船只啊,桥梁啊什么的,全烧了,韬轲师兄这会儿被困在那南燕长宁附近那片地儿,正想办法呢。”

鱼非池让他揉得身子发痒,扭了一扭,又说:“也是,商夷此战的关键在于与我们这里的这个越城,既然我们准备让瞿如南下与我们会合,那商帝也肯定会给韬轲下旨让他北上与他会合的,所以韬轲不太可能转道攻打苍陵,只会走后蜀回到商夷,把绥江与苍江的船一烧,他们这的确是被绊住了。”

“这样一来,笑寒只有守住几个河道偏窄的地方就行,韬轲师兄是很难过河的。”

石凤岐说得很轻松,可是在鱼非池昏迷的那段时间里,他几乎日夜都在提心吊胆,生怕听到笑寒战死沙场的消息,下了死命令,让笑寒不得与韬轲正面交锋,打不赢可以退,让几城几池都没关系,命重要。

又想尽了战术办法,把韬轲引到了绥江以南的地方,将他的大军都困在那个,石凤岐因此丢了南燕四城,都没觉得心疼,只要把韬轲留在南燕境内就行了。

而那时候笑寒也全军赶往苍江以北,韬轲与笑寒之间隔着一条苍江,便能形成守株待兔之势。

好在韬轲没料到石凤岐这么阴险,会毁掉整个苍江上的建设,于南燕这样水城之国来说,这等于是毁了整个南燕的命根子。

幸好苍江与绥江都是发源于苍陵,而苍陵现在是石凤岐的地盘,这才让石凤岐抢得了先机,截断了韬轲北上的路。

如此,南燕笑寒现在的压力陡然减少,苍江水急,韬轲大军要过河,等于要过一道天堑,笑寒却守在天堑的一侧,要守住这条河,易如反掌。

南燕这方安顿好了,还有北边的瞿如。

瞿如与苏于婳这个组合面对的是初止,按道理来讲,应该是可以碾压初止而过的,但是也是出了奇了,初止好像是铁了心要给商帝立一场不世功绩一般,铁了心肠地要跟瞿如斗到底,借着他们对商夷地势城池的了解,活生生地拖住了瞿如他们的步伐。

鱼非池听完之后,手臂勾着石凤岐的脖子,说:“初止能名列七子,能力自是有的,只是以前被打压得太厉害了,没有给他自由发挥的机会,现在他好不容易有了机会,自然不会放过,而且这也算是为商夷建功立业,他若是能成事,商帝也会对他另眼相看,他自会拼命。”

石凤岐却笑:“我上次去与商帝会面的时候,商帝可是没准备给他一条富贵路的。”

“唉,杀功臣这种事,说错也不是错,商帝要这么做其实也无可厚非,但总觉得太让人寒心了。”鱼非池叹一声。

“商帝是个很难缠的对手,我与他在战场上交锋了几次,没成想,他不止是个好帝君,带兵打仗也很是了得,当然了,他不是我的对手。”石凤岐得意地扬着眉头,骄傲地等着鱼非池夸奖。

鱼非池啧啧两声:“瞧你得瑟的,南九跟着你没少吃苦吧?”

“说到南九,我倒是险些忘了跟你讲了,他很让我意外,他在战场上的应变能力学习得非常快,如果不是因为他没有太多的军事基础,我都可能会提拔他做我的副将。”石凤岐夸赞一声。

“别,我虽然喜欢南九,可是南九的性子我是知道的,他只适合做战士,不适合做将军,他没有指挥战场的能力,你别坑了你的将士。”鱼非池却是看得开明,没有任人唯亲的想法。

两人七七八八地说着话,几言几语里聊开了现在两国局势,简单点来说,石凤岐在等瞿如,商帝在等韬轲,都在等着自己最强的兵力与帝君会合。

这样做的主要目的是将战场缩小,战线缩短,不然满地开花全面开战实在是太过分散了,而且也会造成许多不必要的伤亡。

反正战来战去战到最后,拼的也就是最后几场战事,在这之前的所有战事都是为了消耗对方的军事力量和物资,以及打击对方的信心与信念,必不可少,但也不必太多。

于这一点上,石凤岐与商帝倒是有着同样的看法,所以二人不谋而合地都显得十分克制,并不急燥。

只不过,石凤岐守这条生命线守得实在是艰难,商帝是个不要脸的,隔三差五的来骚扰一番,搞得石凤岐简直头大,但又不能不应战。

“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扭来扭去的。”石凤岐突然说。

“我还没说你呢,说话就好说话,别摸来摸去的!”

“你人都是我的了,摸一下会死啊。”

“会啊,憋死你!”

鱼非池又不是“单纯的”的小姑娘,能不知道石凤岐那点小心思,两人说了半天话,桌上放着的苹果都有些发黑了,他坚挺了老半天,早就春心荡漾忍不住,好意思在自己面前扮个天真无辜?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给我来吧你就!”

两人翻滚成一团,窗外白鸽飞一飞,扑扑翅膀,掠过了草原上正在舒展着叶子的青草,还有安静温柔的春风,点过了清澈透明的湖水,一路往北。

越往北越寒,青草渐渐化枯树,湖水渐渐成冰川,温柔春风也变得凛冽又飒飒。

白鸽它悲鸣一声,死在收信人的掌中,来不及化去一身的冰雪风霜。

第七百四十二章 他越来越像一位帝君

一只白森森细嫩嫩的手取出白鸽腿上竹筒里的信,再将那白鸽一扔,白鸽落入雪地中,雪白的羽毛与白雪融为一体。

那只手微微曲着,缓缓展开信纸,上面密密写着许多小字,端正小楷如蝇头。

“呵…”

收信的人一声轻笑,有些艳红的嘴唇呼出热气,雾蒙蒙腾起。

略显柔媚的眼神望向北方,那里是更为冰寒的北境,有连绵不绝的群山覆盖着白雪,有冻川千里不见流水,有重重关隘森冷绝立。

这人念叨一声:“大隋啊…”

大隋在这乱世之中是最早经历剧痛骤变的国家,因为提早经历了那些撕裂之苦,反而在真正的大战爆发之际,大隋能以一个过来人的长者身份,居于事外。

古老厚重的城墙沉默无声,历经了诸番打磨的朝庭巩固安稳,多年来苦心经营的底子扎实厚沉,大隋他像位钢铁巨人——感谢所有曾为大隋而不惜身死的人。

若是没有别的安排,大隋将一直保持这样安静的姿态,商夷绝不会愚蠢到一开始就派初止强攻大隋本土这个固若金汤的地方。

就算真的要攻,也得是等韬轲他们北上之后现整肃兵力发起攻击,绝不会让初止单独行动。

然而,古怪的是,驻守商夷北方的初止大军,忽然退兵改道,往大隋。

初止本是守国之军,他这个位置的任务是最简单轻松的,因为瞿如的兵力对商夷本土毫无兴趣,瞿如的兴趣是南下与石凤岐会合,而初止的任务不过是阻扰瞿如罢了。

初止他占据了地理优势,在商夷本土作战,瞿如总是不如初止了解商夷地形与城池布防,他只需守株待兔,便可给瞿如这样的远征军以艰难险阻。

商帝给初止的任务甚至不是歼灭瞿如,因为商帝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初止没可能歼灭得了瞿如的大军,只用拦下瞿如,便是大功一件。

对于此时无比需渴求战勋的初止来说,完全这个任务,很轻松,哪怕对方有苏于婳。

瞿如这方这样的远征军不同于攻破七城之时,那定局七城破得那般容易有很大一部分原因要归功于商帝的退让,撤军,放纵。

如果真正要凭实力和硬战攻破那七城,是要经历一场又一场惨烈战斗的,绝不可能在短短数月的时间里完成。

但是突然的,初止却放弃了这样的狙击和堵截。

看上去是一件很令人费解的事情,初止这么做,无异于与商帝的命令反着来,放任瞿如大军南下,有那么点儿,叛国之嫌。

虽说,商夷也算不得是初止的国家,说破天去,也就是个效忠对象,但初止为人不同于普通人嘛,姑且着就先把初止当商夷人看。

退兵改道的初止突然向大隋发起了猛攻。

他几乎是放弃了对商夷的守护,全军出击,猛攻大隋边境。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化让苏于婳与瞿如有些措手不及,本是南下的步伐也不得不暂时停下,转头追击初止。

这下可好了,本是好好的初止围截瞿如,变成了瞿如追击初止,守大隋国境线。

初止还挺厉害的,趁着瞿如他们意想不到的时候,很快就撕开了大隋与商夷交界的国防线,撕开了一些大隋的领土。

毕竟不能忘,他也是无为七子嘛,无为七子之中,没有庸才,初止厉害着呢。

鱼非池与石凤岐得知这消息的时候,纷纷对眼看:“围魏救赵能用成这样,也挺聪明的啊。”

石凤岐手枕着脑袋,腿架在桌子上,想了想说,“我看不止那么简单。”

“嗯?”鱼非池看着他。

“初止是往武安郡去的,武安郡那地方是大隋多年的军火库,粮食库。那里存放的补给物资极为充足,虽然后来被韬轲师兄打过一次,但是后来被我夺回后,又重新做了补充,师姐代我掌国那几年,对武安郡更是多有经营,那里现在的补给完全可以支撑整个苍陵与南燕战场用。”

“南燕就不说了,现在是一片废土粒米无存,苍陵这里本就是偏苦之地,刚刚破冬,什么物资都没有,现在咱们就指着武安郡不停地往咱们这边送口粮,初止此举,一来是为了牵制瞿如南下的步伐,二来,是奔着毁咱们的补给去的,很高明。”

石凤岐一边说还一边点头,似对初止这做法多有称赞,当初他舍得后蜀不要用,南燕四分之一的国土不要,也要换一条七城通道,自是有这个原因,大隋本土与苍陵,南燕必须打通,才能支撑这场战事,否则都是空谈。

“武安郡不可能没有守备军,初止此去攻打,难道不怕踢上铁板?到时候前有守备军,后有瞿如,他被夹在中间,那可不是什么好处境。”鱼非池又问。

“对啊,的确如此,为什么呢?”石凤岐眯起眼睛,似喃喃自语:“这明显是把初止当成了弃子在用,不顾及他死活,以初止的脑子不会看不出这是条找死的路,留在商夷他还可以借用地理优势与瞿如周旋,离了这优势,他绝非是瞿如的对手,更不要提还有苏师姐。全军覆没只在时间问题,他为什么会答应,愿意做一个弃子?”

“初止这个人呢,对权势渴慕极大,他是属于过于自卑所以需要更为强大的权势来弥补这种自卑的人,绝不可能愿意被牺牲,他没有这么高的觉悟。这一次他违背商帝的意思去行这种事,一定是有把握,可以脱身。”鱼非池也念叨。

“唯一可以让他脱身的方法,就是瞿如不再对他进行夹击,有什么可能性,是让瞿如放弃追击初止的呢?”石凤岐像是摸到了一点苗头,看着鱼非池。

“我们有危险。”鱼非池说。

“能给我们带来危险的,只有一个人。”石凤岐说。

鱼非池听着一笑,拉长了音调:“唉呀咱们的韬轲师兄呀,他又有什么好点子呢?”

“极有可能此计就是韬轲给他出的,毕竟韬轲了解瞿如,也了解初止。而且放眼商夷,只有商帝与韬轲的话,能让初止下这样的决心,冒这样的风险。”石凤岐坐起来,提笔铺纸。

“还有可能商帝也知道这件事,如果真是这样,他们君臣三人,看样子好像是在给我们下套。”鱼非池素手砚墨,“如果真如我们所料的,瞿如到时候不再追击初止,转道南下,初止很有可能攻破武安郡,彻底断开大隋本土与我们这里的通道,这是一石二鸟之计,极为高明。此计关键点在,韬轲师兄。”

“不自量力,他们三个加起来,未必有我们这边三个脑子好使。”石凤岐一边写着信一边说。

“你把阿迟抛一边啦?”鱼非池笑道。

“得了吧,他不害我我就很感激了,不指着他帮我。对了,他给你熬的那些药你记得喝,虽然他人挺烦的,药是无辜的嘛!”石凤岐写着停了一下,拿笔头点了一下鱼非池的鼻子。

“明儿上战场试一下吧,如果商帝真的知道这件事,他对你的攻打应该是持保守态度,如果不是,那就有意思了。”鱼非池垂眸轻笑,眼中含了些凛凛的冷色。

“你在想那个黑衣人?”石凤岐问。

“对啊,这么久了我也不知道那黑衣人是谁,每次有点线索查下去就堵死了,感觉谁也不是。眼下两国大战,黑衣人如果真有什么目的,走到这一步,也该暴露出来了。”鱼非池说道。

“你好像很期待的样子。”

“这样强的一个对手,当然期待。”

鱼非池瞥了一眼石凤岐的信,信是写给笑寒的,信里说了一些关心他的话,也说了一些战场上要注意的事情,更重要是最后四个字:死守南燕。

不管初止此举的目的是什么,只要韬轲没办法北上,不能与商帝会合,那么瞿如他们就不必调头南下,可以轻松收拾初止,再往南走与自己会合。

当然了,在鱼非池与石凤岐抱着这样想法的时候,商帝也是抱着同样想法的,商帝也会给韬轲下旨,立刻北上。

还真是针锋相对啊。

抢的,不过是时间罢了。

谁占得先机,先赶到中心交战处,谁就是赢家。

这场旷世之战,这般说起来倒也很简单。

写罢信,他唤来了猎鹰,传去了南燕给笑寒,望着凌空越过的猎鹰,石凤岐的目光中含着淡薄笑意。

“我们若是要破对方此计,最好的办法是从根源着手,唉,韬轲师兄啊,你可别怨我。”石凤岐摇头晃脑地叹着,带几分嬉笑。

“师兄倒不会怨你,绿腰得怨死你,听说商帝此次出征把绿腰带在身边了,就等着韬轲回去了。”鱼非池笑道。

“商帝才没那么好心,不过是放了个饵,诱着韬轲拼死拼活地也要杀出重围北上,与商帝他会合,你以为商帝是顾及韬轲儿女情长之人?”石凤岐笑一声。

“他是不是顾及儿女情长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下我们是顾不上了,哪怕韬轲与绿腰只一水相隔,我也不能让他过去。”鱼非池笑了笑。

“怕不怕绿腰恨你?”石凤岐问她。

“不怕,怕她敬我。”

石凤岐握了下鱼非池的手没说话,他有些话没对鱼非池说,他好像,越来越容易把感情看得淡薄,他依然为那些至死不渝的爱情,肝胆相照的友情感动,可是他已经越来越不能去在乎。

长长久久的苦难磨练之下,他很诧异地发现,他渐渐跟商帝有了一种相同的特质,那就是薄情——正好应了温暖曾经说过的那句话,帝王家的人,都是没有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