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了解商帝,骄傲的商帝根本不可能接受经羽仙水强化过的大军,那是对他的羞辱。

鱼非池深深地吸了口气,只可惜空气不清新,闻到的都是血腥,她转了转脑袋看着黑衣人,微笑着:“马上就到你了,不要急。”

黑衣人正对着鱼非池,空荡荡的左袖被风吹得摇摇摆摆,他站在那里自成一片阴暗,但是可惜,他今日的阴暗敌不过鱼非池的猩红,她浓墨重彩泼一盆朱砂在人间,血染天下。

说得简单一点便是,黑衣人这一局败了。

在无数次被他赶超在前,无数次被他耍得团团转之后,鱼非池这一次,终于占据了上风,终于赢过了黑衣人,有了一记漂亮到残酷的反击,而且,这绝非结束,这只是开始。

黑衣人他彻底激起了鱼非池疯狂的斗志和残忍,当鱼非池不计代价不择手段地利用起她的智慧和谋略时,她可以横扫六合,毁天灭地。

比如,她只是看到一根割开皮蛋的线,就能想到琴弦,把让天下人闻风丧胆的羽仙水大军破得如此干脆,一个不留。

秽物更狠,还是妖物还毒,谁知道呢?

瞿如骑马走过来,下了马对鱼非池说:“小师妹,我们回去吧。”

鱼非池立时变了脸色,变得安静又内敛,甚至到木讷的模样,脸上的笑容通通不见,那些无辜天真的残忍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于她眼中于她脸上,都只剩下死寂和沉默。

她低下头,离得瞿如远一些,然后上了马。

瞿如本想替她牵马,与她一同回去,但鱼非池摇摇头,接过缰绳,夹了下马肚子自己回去了。

瞿如知道,她不愿让任何人靠近她,她怕害死他们,她始终觉得,她会害他们。

商帝见鱼非池脸色变得如此之快,惊讶道:“她这是怎么了?”

瞿如看了商帝一眼,道:“她没事。”

瞿如说罢,又看了看黑衣人,他很想就在此处杀了黑衣人,但他知道,时机不对,不能在此处动手,动手了也除不掉他。

所以瞿如转身,跟上了鱼非池的步子。

自始至终,黑衣人再没有说过话,在众人皆散场之后,他弯腰捡起一个被琴弦割掉的脑袋,抓在掌心里,声音带着些奇怪的音调:“这才像是你会做的事情呢,你还会做什么呢?我很期待啊,什么时候,你才能猜出我的身份?可不要太快,一切,还没完呢。”

人头在他掌心被捏碎,血浆糊满他的手,自他指缝里流淌出来,他抬起下巴看着鱼非池离去的背影,久久未动。

“瞿如,三天后,你率军退兵三十里。”鱼非池骑在马上,突然说道。

“师妹的意思是?”瞿如有些不解,退兵容易再进难,这一退,可不知要何时能再打回来了。

鱼非池却说:“我今日屠杀黑衣士兵,诚然有要报仇的想法,但是更多的原因是为了稳定军心。现在大隋军中人心不稳,需要一场极具震撼性的胜利来让他们相信大隋是无所不能的,就像当年石凤岐率人杀尽南燕白袍骑士一千余一样。但是接下来的战事,却不会再这么简单了。”

鱼非池看了看天空,好像今日的天空都是血色,她浮现出好久未见的真正的笑容,声音也不再奇怪扭曲,带着些清和的味道:“下面的战事,真正的关系到大隋未来的胜败,不是这么容易取胜的。商帝不是黑衣人,今日这一战,也会让商帝打起全部的精神来应对我们。石凤岐现在下落不明,我…我知道我精神不太稳定,不适合坐镇军中,所以,此时退兵避开商帝锋芒是最好的。”

“现在大军粮草充足,多久都耗得起。你退兵之后,勤加练兵,整个两军,等我回来。”

瞿如拉住马,走到鱼非池跟前,看着她说:“师妹你要去哪里?”

“你也知道,我不信石凤岐死了,我要去确定这件事。”似是难得得清醒,鱼非池说话都有条理了许多。

瞿如沉默了一下,想了很久,还是说:“小师妹,有一件事,他们都不敢跟你讲,但是瞿如师兄我是直性子,我不会转弯抹角,我想问你,如果石师弟真的不在人世了,你会怎么做?”

鱼非池望着遥远的天边,声音也飘渺:“我想,我会毁了这天下。”

瞿如拉着缰绳的手一颤,又问道:“怎么毁掉?”

“不知道,总是有办法的,不是吗?比如我去跟黑衣人合作,问他有没有一种毒药,可以尽倾江海中,让全天下的人都发疯,又或者,什么也不做,只撑过来年五月初五,然后天下未一统,我也会死,这样,须弥又要历经百年的混乱与黑暗,让所有人的打算都落空,谁知道呢?”

鱼非池说着低头笑了一下,声音也低下去:“谁知道会怎么样?我是真的不知道,我坚持了这么久的意义是什么,一直想保护的人不能保护,一直坚守的东西被人摧毁,一直想做我自己,却总是被迫改变。挺累的,瞿如师兄,你还记得,你刚认识我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吗?我已经不记得当年的我,是什么样了。”

瞿如不说话,他的理智是知道,鱼非池这样做有点不负责任,弃天下于不顾,但是他的内心却觉得,她要毁了这天下,也没有什么不对的,这天下也从来没有对她好过,不是吗?

鱼非池笑看着瞿如,目光是难得一见的清明:“师兄,答应我,一定要保护好她们。”

说着,她看向了远处正等着她回去的朝妍等人。

已经没什么人了,他们不能再失去了。

瞿如回头看,点点头:“放心吧,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他们的。”

最好的保护,是自己离他们远远的。

鱼非池在心里说,自嘲一笑。

第八百零二章 即将到来的阴谋

那场让人心悸后怕的无声屠戮之后,鱼非池就消失了,没人晓得,她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也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她像是刻意避开了所有人,就连苏门都查不到她的痕迹。

鱼非池在离开之前,给瞿如的命令是退兵三十里,且至少三个月之内,不管商夷怎么挑衅邀战都不得轻举妄动。

瞿如,依旧对他的小师妹相信无比,将这道命令执行得几乎完美。

整整一个月,商帝已兵临城下,瞿如都不曾派过一兵一卒应战。

也亏得是瞿如,是他这样一位战功显赫的猛将,才镇得住越来越骚动的隋军。

换作任何人,只怕大隋军中已经不战而屈了。

石凤岐似死疑云,商夷大军的反复挑衅,都让大隋军中有着各种传言与不安,甚至已有人说,大隋这是怕了,所以不敢迎战,怕被商夷全歼,才龟缩在此处,一动不动,由着外面的人叫骂与挑衅都不敢伸头引成一快。

好在有着那场战事做为基础,大家还能扛一阵子,鱼非池到底是鱼非池,哪怕是她发疯,她也能将可能出现的危机设想周全,提前解决——这也是被逼出来的,被人围追堵截太多次,不得不越来越敏感,越来越周全。

尤其是一直只跟着瞿如,没有跟过鱼非池的那一批军队与兵力,见识过了鱼非池的凶狠和手段后,无不佩服,加快了这些人对此处的适应和信服,也让瞿如省了不少心。

但是,鱼非池彻底失去了音讯,石凤岐也下落不明,这两件事让人心如乱麻。

不管此时军中有多镇定,日后,总归是要他们出来统领大局的,瞿如他们定得住一方军心,定不住整个大隋,更不要提整个须弥。

这是为将与为帝的根本区别。

每一日,瞿如他们都在焦急与不安中度过。

他们想不明白,在这种危急时刻,鱼非池去了哪里。

能有什么地方,比此时的大隋更加需要她来守护。

打从鱼非池离开后,瞿如跟商葚就全心全意地操心着军中众事,两军还要进行磨合训练,才能整合成一只完整的队伍。

但是商夷,已经越逼越近,越来越不给他们时间和机会了。

“再这样下去,商夷可能要强攻了,我们想不迎战也难了。”商葚看着外面黑压压的大军,担心地说道。

“守城之战我们并不陌生,守得住的。”瞿如只简单地说。

“守得住城,我怕守不住人心。”商葚说。

“守不住也要守,大隋不能败在我们手里。”瞿如握了握手里的刀,回头看着房间内静静树立着的石凤岐的穿云枪,“小师妹会回来的。”

“这些天叶藏朝妍也好,邺宁城的清伯也好,都在拼了命地找石师弟,说来也是古怪,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都不能让人安心。”商葚又说。

“也许小师妹没错,也许,他没有死。”瞿如说,“也许,小师妹去找他是正确的。”

商葚掩住口鼻,吸了吸鼻子,有些难过地别过头去,她还记得那天见到鱼非池,她神魂皆去,徒留空壳的样子,如果这辈子都没有人找得回石凤岐,那她是不是要一辈子都那样过下去?

原以为,他们戊字班一群人,多年之后难得再聚首,会是一番好光景,可以喝着酒,唱着曲,各自说一说大家近年来的趣事,不成想,见面时,已经是这番模样。

“别难过,他们都会回来的。”瞿如抱紧商葚,“因为我们还在这里。”

因为我们还在这里,他们就绝不会抛下我们,自己离开。

他们从来不是那样没有担当,没有勇气的人,哪怕身后只剩下一个人,他们也会一直一直保护下去。

更不要提,这里还有四个,四个戊字班的人。

其实与其担心鱼非池去了哪里,不如担心黑衣人并不会就此罢休。

鱼非池那一战可谓是一举多得,效果显著,大隋与商夷所得的好处自是不必提,仅说对黑衣人的打击就是致命的。

黑衣人可谓是流年不利,刚失左臂,好不容易咽下这等天大的屈辱,转眼便是自己好不容易拉起来的队伍被鱼非池全歼,被商帝赶出大营。

他有一些事要完成,想完成这些事必须借助一国之力,如今天下就两国,一为大隋二是商夷,看他与大隋这不死不休的架势,他是怎么也不可能与大隋合作的,那便只有商夷可选,此刻让他去另立一个国家,闹一闹起义与复兴,也是绝无可能成功的事,黑衣人绝不会做这种无用功。

摆在他眼前的路很清晰,他必须重新得到商帝的信任与重用。

这个任务的后面写着四个字:绝不可能。

商帝的性子既然已经弃用了黑衣人,就不会再重新收容他,好马还不吃回头草。

于是黑衣人只能退而求其次,哪怕商夷不接受他也无所谓,搞垮大隋就可以,反正他帮商夷也不是真心为商夷好,只是事情做了,正好有利于商夷而已。

如果商夷不领情,那他不领情便是,黑衣人也不会稀罕。

他的事,他还是要做。

但黑衣人再也没有了以前的好运,他所有的招数鱼非池都提前想好了解决之法,要么提前防备,要么有了应对之策,黑衣人根本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瞿如答应了鱼非池会保护好身边人,这个身边人不止是朋友和爱人,还有这些将士,这才是大隋的人,都是身边的人,所以他便将整个大营守得滴水不漏,一只苍蝇也飞不进去。

鱼非池曾说要注意水源干净,于是瞿如直接重新挖井取水,每天用水之前都会进行检查测试。

鱼非池说还说要黑衣人在军中作祟,动摇人心,瞿如便下令军中一旦发现陌生人便立刻上报,上报有功者官升二级。

几乎,鱼非池堵死了黑衣人所有作恶的可能,用蛮横又原始的方法,切断了黑衣人染指大隋军队的可能。

黑衣人有时候看着风声鹤唳,全面戒备的大隋军队也会觉得好笑,没曾想过,那样聪明睿智的鱼非池,有朝一日为了防他,会用尽所有能用的方法。

但黑衣人也疑惑,鱼非池去了哪里。

她既然担心自己对大隋下手,那鱼非池去了哪里。

虽然,黑衣人似乎什么也做不了,但他好像也并不着急。

原因再简单不过,就算他无法施展任何阴谋,大隋也将一败涂地,他所做的一切,已经足够多,多到足以让大隋面对商夷时,毫无反手之力。

大隋还有什么呢?

没了石凤岐,鱼非池,苏于婳这三根支撑大隋的主心骨,大隋只是一具空有庞大身躯,却无智慧的无脑巨人。

而智慧,永远是最不可缺少的,大隋的轰然倒下,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商帝,总是不会放过大隋的。

并且,商帝蠢到不会给大隋时间,不会等大隋找回元气,他在不久之后,就会对大隋发起全面猛攻了。

黑衣人迎着月光,月光如水,这一场他布局数年的阴谋,从后蜀开始就在准备的大局,终于要结束了。

不对,还差一点点,一点点就好,虽然,商帝不领情,但不妨碍自己要把大隋逼到死地,就一点点。

鱼非池,你不该离开的。

令人期待啊,他在数年前,就已经知道的结局,终于要上演了。

十月过去,秋天走到尾声。

十一月初,天降小雪。

细细柔柔的小雪扬扬洒洒地飘在半空,洁白的精灵们它不知人间离愁苦,纷飞又自在,如乘着翅膀于空中起舞。

商夷攻城的阵势声势浩大,每日都有轰鸣不息,嘶吼不断。

炭火通红,几人围着火炉各自沉默,与外面攻城的声音形成鲜明的对比。

朝妍靠在叶藏肩头,看着腾起的火苗招摇着尾巴又消失,目光有些直,似无焦点。

瞿如掀开帘子一身风霜走进来,商葚接过他盔甲放好,问道:“城外如何?”

“商帝来势很猛,好在我们提前做了准备,不然后果难以想象。”瞿如不作隐瞒,皱着浓眉说道。

叶藏忍不住问:“瞿如师兄,如果我们此时迎战,我们的胜算有多少。”

瞿如想了一下,坐到炭火前,伸出冻僵的双手取了会儿暖,半晌才说:“不大。”

叶藏知道瞿如说的不大意味胜算渺茫,不由得心再一沉,担心道:“像这样死守,我们还能撑多久。”

瞿如看了他一眼,又说:“不足两个月。”

叶藏叹了声气,抱得朝妍紧一些,如果真的撑不住了,那么他们这些人,是浴血搏杀也要拼至最后一刻的,那或许意味着,他们也将战死沙场。

似是知道叶藏的担心,瞿如笑了下,说:“小师妹说让我们等三个月,现在才过一个半月,还有一半的时间,她算好了的,她会回来的。”

叶藏问他:“你相信,小师妹回来之后,真的是来救大隋吗?”叶藏苦笑,“她会救我们,但是她会救大隋吗?会救这天下吗?于她而言,没有了石师弟的天下,不算天下,那也就无甚好救了,她或许,会毁掉这一切也说不定。”

瞿如想起那天鱼非池对他说的话,她说,也许,会毁了这一切吧。

叶藏没料错,鱼非池的确存了这样类似同归于尽的想法。

就在众人皆沉默的时候,绿腰拔了拔火盆里烧得正旺的木炭,扬起几把火星在空中,她看着这一炉炭火,说:“不会的,她不会这样做。”

“绿腰你…”朝妍惊讶地看着绿腰。

绿腰环顾众人,道:“或许,我跟她的感情,不像你们那样深刻长久,但是我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就算她心里没有天下,她心里也有善良,她绝对做不出真正毁天灭地的事情来,就算她这样说过,就算她这样想过,她也做不出来。因为她是鱼非池,她如果真的会做这种事,早在很久之前她就做了,难道很久以前,她受的苦难就少了吗?”

“再多的折磨和苦难,都带不去她本性的善良与仁爱,还有怜悯,哪怕这些东西被覆盖,被掩藏,但始终存在,总有一天,她会拂去这些尘埃的。我相信,她是这样的人。”

第八百零三章 上,无为!

十一初七,大雪。

无为山。

无为山依旧圣洁高贵,无人玷污,哪怕这个世间已经破烂不堪,四处都是战火涂炭,这里依旧安静祥和如世外桃源之地。

若是有哪只军队路过了这里,怕是要下马轻轻走,提步缓缓行,三跪九叩行过礼,绕开这方圣地再赴战场。

这里啊,依旧是世人心目中的至高圣地,这里的人他们比作神仙,比作救世主,他们总是相信,这里出的人,可以拯救这天下,可以平息这乱世。

古拙而厚重的楼群在白云间,隐约可见,那些矗立了百余年的高楼里,不知出过多少当世往世绝材,无一例外,他们都死在了这楼群之外,天下之间。

那里的司业们身着玄袍,弟子们通着白衣,干净无垢,就好像,那里真的是圣地。

只是司业们身上的玄袍警示着他们,无为学院不过也是一座角斗场,一座须弥大陆的缩影地,在那里上演的恩怨情仇,上演的生死杀伐绝不比外面的世界更加温和。

请活下去,在这里活下去,只有在这里活下去,才能在外面的屠宰场立住脚根,才不至于一被放入屠宰场,就失去性命,来不及看一看人世之精彩和惨烈。

那时的鱼非池不服气,坚定地反驳着司业们的谬论,人命岂如儿戏?

如今的鱼非池已认命,是的,在这里活下去的人,在外面都未必活得下去,人命,就像儿戏。

一幕一幕地演绎着精彩,然后在某处地方就戛然而止,从此于世间,查无此人,杳无音讯。

请活下去,游世人,请你活下去,活下去才对得起,已经消失在这世间的人们。

活下去,讨一个公道,为那些死去的人们击响鸣冤鼓,控诉这一场天大的血泪罪行!

风吹过,眼前的索道晃动,铁链发出脆响。

鱼非池看着眼前这条晃晃荡荡,像是伸向了天上白云里,接着漫天飞雪处的索道,恍如隔世之感。

十年前,她从这里下山,那时笑意多明媚,日子多逍遥,快活到知天高地厚,左一声师姐保重,右一声师兄慢走,那些人,好像还在眼前。

这里曾香车宝盖林立,他们是天之骄子,他们是帝君盛宠,他们傲立于世间,一步步踏上了锦绣征途,征途,荆棘密布。

那时候,每一个人都抱着殷切的希冀,满腔热血,满腔激情,呼喊着要改变这天下,要一统这须弥,要还苍生以盛世。

那时候,山下有南九,山下有七子,还有好几个可爱的老头儿,远方有故友,近处有挚交,四处尽是好盼头。

那时候,有人往左走,有人往右走,有人相邀多年后再饮一杯清酒。

那时候,谁也不曾想过,一别后,竟是再也,再也没有聚齐之日,无为七子,从此东奔西走,从此敌来仇往,从此割袍断袖!

十年啊,十年来,他们这七人,饱受摧残,历经艰辛,十年来,他们一个一个落得一无所有,个个死得不清不白,没有人问过他们,会不会后悔,后悔来这无为山走一趟。

如果当初便能知今日命运,是不是在那日,便一跃而下跳入无为深渊死在谷底,也好过她今日孑然一身,孤苦伶仃?

飞雪没过脚背,鱼非池站在这里良久良久。

这一条晃晃荡荡的索道,再也不会有人背着她走。

她原是怕高怕得要死,哆嗦着一步也挪不开,现如今,这样看着,竟也觉得,无甚好怕。

九年六个月零两天,她回来了。

提步,上山。

寒风吹啊吹,刮来的雪花一片片地落,盖在她发间,她好像一瞬白头。

原来这条索道这么长,这么晃,以前在石凤岐的背上来往,还以为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能走到头,原来,这么不好走。

“石凤岐,如果我依旧害怕,你会不会来背我?我保证,再也不跟你闹脾气了。”

“何人敢擅闯无为山!”远方传来守山人的声音,响如洪钟大吕。

鱼非池步子不停,一步一步,坚定无比,走在寂静无人,又漫长无际的索道上,墨发翻滚,她风中摇摇欲坠,一言不发。

“大胆!速速回头!”守山人出现,怒目厉喝。

无为山有规矩,下了山的弟子,不能再上山,不得无为山邀请的人,不能上山,凡不听劝告,皆以死相迎。

鱼非池这算是坏了规矩,不过,这规矩,有什么不能坏的?

回头?回去哪里?哪里还有地方可以回头?

所以她一步步继续住前,将那守山人的喝斥声视若听不见。

依规矩,守山人当一棍压下,将鱼非池打落打山底。

“让她上来。”久违的鬼夫子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激怒了鱼非池,她停了一下脚步,然后疯狂地奔跑起来。

奔跑着过了索道,过了无为山的大门,过了宽大的广场,过了南院,北远,过了一个又一个空着的课室,过了艾幼微的房间,像是穿过了她十年的生命,她回到了起点,来到了一切开始的源头。

藏书楼。

鬼夫子站在藏书楼门口等着她,十年不见,他未有半点变化,依旧是鹤发童颜,只是眉眼见哀愁。

二人对立,久久无话。

风雪在二人之间飘过,鱼非池再也不会过去跟鬼夫子嬉笑调侃,好似那风雪带走了他们之间往日的所有情份。

“让开。”鱼非池说。

“七子下山,不得传召,不可上山,鱼丫头…”

“闭嘴,你没资格这样叫我。”鱼非池打断他的话。

有资格这样叫她的人,已经死了,死之前还跟自己说,他们救的是游世人,不是自己,救的是这天下,不是鱼非池,他们早就死了,鬼夫子不够资格,哪怕他是这世上逆天的存在,他也没资格。

鬼夫子神色微滞,似是伤感,他可喜欢鱼非池这丫头了,可是这丫头,好像一点也不喜欢他了。

鱼非池推开鬼夫子,上楼。

以鬼夫子的武功,他甚至只有动一根小手指,就可以把鱼非池震飞,但他却觉得,鱼非池那一推,他无力抵抗,由着她跑上了无为学院藏书楼七楼。

七楼,七楼,长命烛,七盏长命烛。

无为七子,十年之期,长命烛灭,七子命止。

七楼。

要去七楼。

她一路疯跑而过,只听得见“咚咚咚”的脚步声,急切,短促。

五楼的时候,她停了一下,以前上课,总是在这里的,七个人胡闹成一团,鬼夫子提着戒尺就打,你护着我我护着你,个个都是一袭白衣,干净无暇,哀嚎一片,也笑声清脆。

窦士君大师兄总是无奈,替他们圆谎,没一次瞒过鬼夫子,连带着大师兄也要跟着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