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韬轲已去,逝者已矣,还忘陛下不忘商夷重任。”

商帝挥剑。

断黑衣人左臂。

齐肩而断。

并将断臂于半空中斩成几截,再无接上的可能。

黑衣人不察商帝竟真的会动手,断去一臂之后,痛到险些翻滚在地,血流如注。

商帝收剑回鞘:“这是替韬轲讨的,你的命孤先记下,总有你还的时候!”

黑衣人抱着断臂死咬牙关不嚎叫出声,恨意涨满他心间,却不能将商帝如何,唯有一双眼中暴涨而起的恨意如有实质,再反复地,用力地,狠狠地压下去,忍下去!

第七百九十九章 鱼非池叫阵

于当时的情况而言,商帝不杀黑衣人,的确是最正确的选择。

黑衣人的确让人恶心,但是如商帝过往行事的风格,他容得下肮脏之人,就连初止那种人他都容忍得了,黑衣人比初止更为有用,他当然不会在那时要了黑衣的命,不过是一场恐吓。

商帝知道,羽仙水这事儿,他已经揭不下来了,商夷也揭不下来,那就只能背下去,背到最后还要推一个替死鬼出来,黑衣人就是他选好的替死鬼——狡兔死走狗烹这事儿并不罕见。

但是商帝也不能轻易就饶过黑衣人,拿掉他一条手臂,是付给韬轲的利息,日后拿掉他整条命,才算给韬轲雪恨。

可是商帝,突然觉得疲惫。

都说鱼非池与石凤岐失去的人多,难道商帝就少了?

温暖,商向暖,韬轲,还有无数的忠臣良将,左膀右臂,不是不记于名册,就不曾存在。

如果鱼非池失去石凤岐与苏于婳是最后一根压垮她的稻草,那么于商帝而言,韬轲就是他最后的沦陷之地。

在这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里,两方都已精疲力竭,耗干心血,并且,失尽所爱。

没有任何人是轻松度日的,商帝也不例外。

商帝又不是真正的铁人,他也有感情。

好在,一切都快要走到尾声了。

好像,这句话已经说过了一遍又一遍,尾声迟迟不肯到来。

被商帝断了一臂的黑衣人回到屋中,上了药止了血,靠在椅子上冷汗涔涔。

他未曾料到商帝的震怒,想象过韬轲的死会对商帝造成一些情绪不快,但这样的愤怒程度远远超出了黑衣人所设想的,于是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

想一想,用一条左臂换韬轲的命,换大隋的败,似乎也是值得的。

这一条手臂,他早晚会讨回来的!

至于羽仙水,对黑衣人来说,并不是什么肮脏秽物,是赢的手段罢了,真不明白那些人为什么就那么排斥,好像他们杀的人就少了似的。

反正都是赢,怎么赢,要紧吗?

丑面黑衣人端了茶水放在一边,跪地在上。

黑衣人瞥了一眼,扔出一粒药丸丢到地上。

丑面黑衣人连忙爬过去捡起来塞进嘴里,看着黑衣人又恐惧又惊慌。

黑衣人闭上眼养神,问道:“大隋怎么样了?”

丑面黑衣人握笔写字:“一切如常。”

“废物!”黑衣人抓起茶水砸在地上,暴怒道:“布了那么久的局,大隋竟然没有全军崩溃!废物!”

丑面黑衣人连忙跪好,额头都要贴到地上去,瑟瑟发抖。

“一定是鱼非池,一定是她,只有她才能做到,肯定是她!”黑衣人突然低声,喃喃着鱼非池名字,那名字在他齿间辗转。

丑面黑衣人只猛地点头,他说什么都是对的,他从来没错过。

“一定要想办法让大隋崩,一定要杀大隋那群人,一定要把他们全都弄死,我要让大隋输,我要让鱼非池一无所有,一定想办法,怎么做才可以,怎么做…”黑衣人站起来,在屋子里来来回回地走着,似是很焦虑,也很愤慨,丑面人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只听着他说个不停。

“他们想要正大光明地死?呵呵,好像正大光明他们不用死一样,我告诉你,没有人可以正大光明地死,我要让他们所有人都死得窝囊,憋屈,让他们知道他们连轰轰烈烈地悲壮都不到,我要让他们知道,这世上的事根本不是他们能控制的!无为七子?呵呵,无为七子,鱼非池,呵呵,鱼非池…”

他说到后来声音低下去,一个人喃喃自语着些什么无人听得清,只看得到他把右手握紧又松开,握紧又松开,似在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整个人显得癫狂又扭曲,就像是压抑着无数的情绪积压于身体里。时不时发出的低笑声幽幽诡诡,令人毛骨悚然。

“去盯着大隋,有什么异动立刻告诉我!”最后他狠狠转身,盯着地上的丑面黑衣人扭曲地低喝道。

丑面黑衣人得了令,连忙磕头。

如果那天,不是有大隋突然到来的三万援兵,黑衣人其实可以将死亡数量降到更低,以一万人就可换掉石凤岐五万人性命,根本不用搭进去四万人,都怪苏于婳!

那三万人来得太及时,黑衣人看到那三万援兵的时候,却也只是笑,他知道,一定是因为苏于婳传了信,鱼非池才会增派三万人以防不测。

那时候黑衣人就知道了,苏于婳选择了她所谓的信仰。

真是让人好笑。

那样聪明,智慧的一个人,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东西,连命都搭进去不要,为了这天下一统,就可以拼尽一生。

苏于婳死的时候一定很痛苦,黑衣人很清楚自己给她的药服下之后是什么后果,经脉寸寸而裂,死得极为缓慢,也极为煎熬。

但是苏于婳的选择,倒也没有太过出乎黑衣人的预料,只是觉得,有些无趣罢了。

当他面对着新来的三万士兵时,他最关心的,是要杀石凤岐又难了一些,真是让人讨厌啊,要杀他,怎么就这么不容易,自己做了这么久的局,安排了这么久的计划,要杀掉他竟然还是这么难。

鱼非池啊鱼非池,你要救他,送个口信便可,何必要补这三万人进来,让我更难杀了石凤岐?

黑衣人掰着指头细细算,不过没关系了,反正她还会有更多的人死去,很好,这很好,要让她身边的人死得一个都不剩,就好了。

这样想一想,黑衣人断臂的伤口都好像没有那么疼了。

没有什么事,比猎杀鱼非池身边的人更让他开心了。

十月初二,商帝收到了鱼非池的信,信中说的事,让他疑惑不解。

这出乎商帝意料,他原以为,当瞿如与鱼非池会合之后,失去了石凤岐的鱼非池,会在悲痛绝望之下,与自己决一死战,宣泄分恨,为石凤岐报仇雪恨。

商帝甚至都已经做好了作战的准备。

他的确是一个不博爱的人,也不会去体谅鱼非池内心的悲苦,所以他看到鱼非池信中颠三倒四挥泪控诉黑衣人的字句时,带着些反感,他不爱与思绪不清之人对话,浪费时间与精力。

鱼非池信中写的事情是,冤有头债有主,两国交战之事稍后再说,黑衣人羽仙水之事,商帝可准备给个交代?商帝说好了不用羽仙水却出尔反尔是否为小人之举?上届七子及无为山就明令禁止使用的毒物,商夷用了,可是准备承受天谴?

诸如此类,并无新意,五六页的纸翻来覆去都是些疯话,癫话,带着浓浓的恨意。

商帝对此并没有起疑,他太清楚鱼非池与石凤岐之间的感情,他们又不是自己,面对所爱也能断情,鱼非池从来都是性情中人,她在失去石凤岐之后几乎发疯,并不是不可能。

鱼非池要的也就是让商帝以为,她发了疯,或者说,她要让黑衣人这么认为。

除了这一重的原因,鱼非池还有另一重隐晦的原因没有点破,她知道商帝是什么人,黑衣人用这样的阴谋害了的人不止石凤岐和苏于婳,还有韬轲,还有商夷的声誉,商帝必不能忍。

鱼非池要利用商帝的不能忍,顺势给商帝一个台阶,把黑衣人抛出来——正如鱼非池所猜测的那样,商帝对于黑衣人的这场胜利,根本没有半分欢喜和欣赏。

满心仇恨的人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聪明的人满心仇恨,他们不会失去理智像个疯婆子一样四处大喊大叫着发狂,也不会红着双眼有勇无谋地提着刀要去跟人拼命。

他们会把充满了恨意的声音敛好,把悲痛欲绝的表情藏起,沉入水底,潜入泥中,于暗处细细谋算,细细计划,无声无息,将仇恨一点一滴地埋进骨血里,一点一滴地想着周详细致的报复之战,慢慢地,有条不紊地,一步步地努力,直到报得大仇。

并且在这过程中,报仇地信念越来越坚定,直到坚不可摧!

此时的鱼非池,就是这样的人。

她在这封信送到商帝手中没多久,就带了十万人手来向商帝讨要一个公道,让他把黑衣人交出来,把羽仙水交出来。

她骑在马上,红着双眼,鬓发都有些松散,枯瘦如柴的身子有些扛不起偏重的盔甲,沉沉地压在她身上。

她显得憔悴,疲惫,甚至还有些神智不清,像个疯子一般大声叫阵——这完美地符合着外人对鱼非池应有形象的设想,任何人,都想不到此时的鱼非池是一个在极致清醒和极致疯狂中来回交替不清的人。

商帝甚至不想多看一眼这样的鱼非池,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无为七子,落魄成这样子,实没有什么好看的。

他对着黑衣人挥手:“这是你的烂尾事,自己解决。”

他既不想看鱼非池的落魄,也不想帮黑衣人收拾残局,这件事,商夷保持中立,与他无关。

黑衣人没说话,看着远处叫阵的鱼非池沉默了很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也好,就在这里,彻底把她击倒,就在这里,让大隋彻底崩溃,就让他们知道,只要这世上还有羽仙水在,大隋就永不可能成为赢家,他们终是要一败涂地。

第八百章 琴弦,妖物对秽物

绿腰站在远处望,鱼非池说,今天先给她讨利息,但是绿腰没想到,鱼非池会亲自上阵,甚至会来亲自叫阵。

她很担心,她觉得鱼非池的极致疯狂占据了她的灵魂,她失去了清醒。

任何正常人,都不会只带这点兵力来跟黑衣人的羽仙水大军开战。

甚至,再多一倍的兵力,都未必是黑衣人的对手,那些服用了羽仙水之后的人,是什么样子,她听说过的,那是以一当十的狂暴姿态。

当初音弥生凭着羽仙水,生生把石凤岐的苍陵勇士大军都困在城中数日不能动,如今这羽仙水还是经过了黑衣人改良的,鱼非池这些人手又如何能敌?

“朝妍姑娘,你们真的不劝鱼姑娘回来吗?”绿腰担忧地问道。

朝妍面色惨白地摇头,挤出一个勉强地笑:“绿腰,你要不要跟我先回去,打仗,不好看的。”

“不,如果鱼姑娘连上战场都可以,我看看有什么不可以的?”绿腰摇头:“那是害死了韬轲的人,我要看到他惨败!”

朝妍握了握绿腰的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不住地叹气,不住地叹气。

黑衣人骑着马,来到阵前,看着鱼非池,说道:“你不会赢的。”

“也未必输。”鱼非池说。

“我不会让大隋成为天下霸主,你费尽心思也无用。”黑衣人说。

“我对天下霸主已经没兴趣了,我对杀了你,很有兴趣。”鱼非池温柔地笑了笑,似三月春花般的娇。

黑衣人怔了一下,似是未料到会到在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下看到鱼非池脸上露出这种娇俏神色。

怎么看,都是不合时宜的。

于是,黑衣人说出了与初止一样的话:“你疯了吗?”

“大概吧,这不是你的功劳吗?疯了也好,疯子行事,你总是猜不到我的打算了吧?”鱼非池还是温柔地笑着,连眼中都泛着似水的柔情。

黑衣人望望鱼非池身后的大军,轻笑了声,带着不以为意的轻蔑:“你带他们来,只是送命罢了。”

“同归于尽也是好的。”鱼非池依旧笑。

黑衣人似觉得跟这样的鱼非池对话毫无趣味,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黑衣士兵整齐进发。

鱼非池也调转马头,回到了军阵之后,脸上的笑容从温柔,一点一点,一滴一滴,变得残酷,无情,狠毒,阴冷。

“阿克苏大叔,你的烟袋借我一下。”鱼非池突然说。

阿克苏把手中的烟杆递给鱼非池,鱼非池握着走上高地,扶着栏杆,点了个火折子,点燃了烟丝,吸了一口阿克苏的旱烟。

下面一声号角响,两军对冲。

也许,用两军对冲来形象,是不对的。

只有黑衣人一方冲过来,而大隋这边只有一百个骑兵动。

与黑衣人相同的是,他们也保持着绝对的沉默,无声无息,于是这场对战,变得极其诡异,除了脚步声,静得毫无人声。

一百个骑兵,每行二十个,共五列,整齐地往前冲过去。

快要接近黑衣人士兵的时候,突然从中分开,分为两个方阵,依旧是五列,但分为每行十个骑兵,渐渐的,再分往左右错行,不再列成整齐的方阵。

每列士兵之间留出了空隙,前后相隔共十余步,但是每行之间依旧紧密相依,十个十个的,紧紧地连在一起,连成一排,共计十排。

仔细观察之后可以发现,这十排骑兵中,每两排为一组,共分五组,每组两排之间,保持着一个固定的距离。

这一百个骑兵的速度非常快,可以用风驰电掣来形容,马也是好马,保持着这样的极快速度,他们疯了般地往黑衣人冲过去。

紧接着,数不清的黑衣士兵的脑袋,凭空掉落,或是从脖子处整齐切掉,或者干脆是切了脸的一半,整整齐齐,光滑无比,像是有一片极为锋利的刀片,平滑地切开了他们的项上人头。

骨碌骨碌。

骨碌骨碌。

骨碌骨碌。

连溅起的血浆都没有,只有缓缓滑落的人头,缓缓流下的红血。

没有震天动地的嘶吼,没有高歌不休的热血,没有激情澎湃的战意,有的只是安静,安静,绝对的安静,恰似死亡的安静。

认真地看,黑衣士兵所掉的人头,都是每组骑兵之间的那些人的。

在每组骑兵之间,有一条,细细的线,这条线比刺客用的还要细,还要韧,还要锋利,在最快的速度冲撞之下,便是收割人头的利器。

就像,两根手指,握着一根细线,切开了一排豆腐。

两排一组的骑兵,就是手指,他们手里的那根细线,已经有些分不清是不是发了疯的鱼非池取了一个极为雅致的名字,叫琴弦——这与当年的未颜给灭世毒物取名“羽仙水”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如今“秽物”与“妖物”所创造的这两样杀器撞上,也不知是不是因果的循环。

而黑衣士兵,便是豆腐。

琴弦末端加粗,缠在骑兵的腰间,骑兵都是精心挑选过的,挑的又矮又壮的,马儿也要矮矮的,不能过于高大。

人太高了的不好,琴弦绑得太高,割不到人头,人太瘦了不好,要壮实些才不会被拖下马,十个人一组紧紧地挨在一起,共同绑着琴弦一端,才够稳,够结实,才不会在剧烈的冲撞中被拖倒。

既然,只有砍掉他们的脑袋,才能让他们死掉失去战斗力,那就直接从他们的脑袋想主意好了,不然呢,还有什么办法。

不好拿一命换一命的,不值得,甚至,一命还换不来一命,就越发的不值得了。

黑衣士兵服用羽仙水,这东西不管怎么改,有一点没改动,就是他们只听令行事,没有自主意识,便是叫他们跳火坑,他们也会跳,若非是如此阴毒残暴之物,当年又怎会被七国列为禁药?

黑衣人叫他们前进冲锋,他们便向死而进。

等黑衣人发现不对劲,想叫他们回头,已经来不及了。

享受这场死亡的盛宴吧,就像传承百年的贵族们用餐,不发出半点声响,优雅,矜持,高贵,微微抬起兰花指,一举一动都是雍容,伴一场悠扬悦耳的华美曲调。

享受吧,盛大的狂欢,死亡的快感,便让黑暗降临在每一个人头上,便让世间万物都化云烟。

残忍活着的人,享受,享受就好。

鱼非池抽着旱烟,吐着烟圈,烟雾缭绕遮着她的脸,朦朦胧胧中看不见,她背对着后面的琴弦死局,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儿。

半倚着身躯,姿态慵懒,闲散,半闭着眼,甚至一只手还在半空中柔若无骨的轻轻画着圈,像是午后邂逅了一场好阳光,晒得身子正是暖洋洋,所以忍不住轻声哼唱,歌咏这血腥的美好画面。

就好像,背后那些无声无息的血光纷飞,人头掉落,都只是一场残酷至巅峰的好画作,画中人不值得她看一眼,不值得她为之怜悯悲惜。

一百个骑兵倒下,就有另一百个人接上,鱼非池准备了不少琴弦,保证能把这首挽歌唱绝。

她答应绿腰要报仇那一天,就一直在想,该怎么报仇,该怎么对付黑衣士兵,该怎么做才能杀了他们,羽仙水那么强大啊,要怎么办才好?还有那个黑衣人,要怎么样,才能让他的羽仙水毫无用处。

她想啊想的,有一天她看着厨子切皮蛋的一个好方法,厨子嘴里咬着线头一端,线头另一端握在手中,另一只手拿着皮蛋,线一压,皮蛋从中被划破分成两瓣。

就那一刹那,鱼非池想到了:琴弦。

就有了今日杀招。

很不容易呢,要制成那样细的线,还要保证强韧不易断,可是很费工夫的,跟苏门的人商量好几回才定了下来,所以才准备了这么久,这么久之后才来跟黑衣人下战书,每一个等待的日子都让人迫不及待啊,多想看到黑衣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不过,她对这杀招不以为意,眼前是遮眼掩面的烟雾缭绕,她哼着小曲儿抽着旱烟,醉死梦死腐朽到不肯醒一般,背后铺天盖地而来的那些死亡与杀戮,都像是跟她没关系,她眼神中甚至还带着无辜与懵懂。

拿她与对着商葚和瞿如他们说话时的神态与此时的她相比,判若两人。

她真的在精神分裂,快要发疯的边缘。

绿腰脸色煞白,她想一开始绿腰叫她离开的时候,的确是为了她好,眼前这场静止无声的杀戮,太过骇人,甚至希望听到有人嚎叫,有人痛苦地求饶,也好过这样诡异地寂静。

她忍不住看了一眼不远处的鱼非池,看到鱼非池在烟雾中迷茫痴嗔的样子,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苦难与她相比,或许,真的太渺小了。

能把鱼非池逼到发疯的事情,不多,除非是,太多。

“师妹啊…”朝妍抱住鱼非池,哭喊着想叫醒她,不要真的疯掉,师妹啊,醒一醒。

“嘘,不要出声,你听——”鱼非池拍着朝妍的后背,比着手指在耳边,似在倾听着什么乐曲。

“听什么?”朝妍抽泣着问道。

“听琴弦在奏乐。”鱼非池反手点了点下面的杀戮场,带着古怪地笑容,“听见了吗?”

朝妍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捂紧了嘴唇不想哭出声,一双泪眼看着鱼非池,最后再难忍受,扭头跑开。

杀戮正在战场上恐怖的蔓延,鱼非池在以杀戮为背景,轻声哼唱着不知名的歌谣,歌谣的歌词细细听来,似乎是——

风曾动我心,雨曾滋我情,我曾挥挥两袖轻…

第八百零一章 我想,我会毁了这天下

死亡的阴影笼罩在战场上,空气中都是满满的血腥味,满地都是或完整或不完整的脑袋,糊在血浆里。

鱼非池最终以不到六百人的伤亡,全歼敌军六万。

比绿腰,比朝妍,比商葚她们更加震惊的人自然是黑衣人。

鱼非池向来诡智奇绝,他一向知道,但是他从来不知道,当有一天鱼非池这奇绝的诡智放在杀人之事上时,能造成这等恐怖的效果。

并且,她似乎,不以为意。

看不清黑衣人的脸色,只隐约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僵硬,昭示着他内心的震动。

这批人手他训练得来不易,羽仙水倒没什么,一瓶药而已,可以再配,可是这些人手,当初他花费了那么多精力与周密计划才得到,这是他行事的依仗和资本,本该是一只无所不能的大军。

既保留了原本羽仙水带来的战斗力与杀戮性,失去痛感知觉,又能让他们顺服听令,不会轻易暴动,这样的大军是可以踏碎山河的。

竟然,被鱼非池用这样的方法,屠戮干净!

在发现情况不对的时候,他立刻指挥大军调头,但是鱼非池派出的尽是骑兵,骑兵速度何其快,根本不是人跑得过的。

上天无路下地无门,羽仙水大军根本不可能逃得脱。

商帝闻风不对,走出来看,看到了这令人胆寒惊颤的一幕,诧异不已。

但莫名的,他又觉得很痛快,黑衣人持着羽仙水,以为他无所不能,却在鱼非池那里跌了一个天大的跟头,被打得一无是处。

场中二人,别的不说,但是有一件事他们都同时明白了,鱼非池疯了。

这是只有疯子才做得出来的事情,也只有疯子才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踢踏着步子,提起裙摆,小心地避过满地尸首,带着娇羞的笑意走来,就像是十八的姑娘迈过花丛去见心爱的情郎,带三分腼腆七分天真到不谙世事的无辜。

或许杀人并不是一件多么难下去手的事情,但是像鱼非池这样,踩过尸骨时带着腼腆与娇羞,踏过鲜血时含着天真和无辜,便令人觉得惊悚。

场中静到无声,死去的人们不曾发出半点哀嚎声,活着的人吓到面如土灰不敢发出半点动响,想吐的士兵强忍着胃中搅动的翻滚。

他们看着鱼非池扬着裙摆,哼着小调,一步一跳,欢快地跃过了尸骸遍地,如同踩过了漫地花丛与青草,最后她来到商帝跟前,偏头微笑,娇憨可爱。

场中三人,别的不说,另一件事,他们三个也都同时明白了,

商帝看到鱼非池的笑容时,瞬间明了。

黑衣人看到鱼非池与商帝对视时,也已了然。

这件事,是黑衣人失去了利用价值,他将被商帝抛弃。

羽仙水是黑衣人最大的依仗,但是商帝不会让黑衣人把羽仙水用在他商夷的士兵上,所以黑衣人先前才要自己找人,现在他的人没了,他最强大的力量也失去了,在商帝这里,也就失去了作用。

失去了作用的肮脏之辈,商帝可不会容纳。

而不管黑衣人的最终目的是什么,他都必须要依靠商夷的强大作为靠山和背景,否则他不用千般辛苦万般努力地向商夷证明他的能力,也不会忍下商帝断他左臂而放弃报复。

黑衣人与商帝的联盟,自此瓦解。

其实正好,商帝,也未必见得多么喜欢这支服用了羽仙水之后的军队,能把黑衣人收拾掉,对商帝而言,未必不是一件好事,鱼非池这个顺水人情,做得其实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