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在就好了,你一定可以骂醒我。”

“不过好像,做个疯子,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呢,活得太明白总是辛苦不是吗?我若是早些发疯就好了。”

她干枯的眼眶灼痛,却怎么也流不出眼泪,好像一生泪水她已用尽,再不能为任何人流下半滴。

她与苏于婳说了许久,久到未曾发现,门口来了人。

来的人轻声唤她:“鱼姑娘。”

她抬起头来看,笑笑:“绿腰啊,你要是想报仇,就一刀杀了我吧,我会很感激你的。”

绿腰眼中噙着泪水,晶莹发亮,她走进来,给苏于婳上了一柱香,祭拜过后,她的坚强,让鱼非池惊讶。

她的声音依旧嘶哑,那是哭得太过悲伤之后留下的,眼眶红肿得很高,像是抹着最艳的脂色,但是她的眼神很坚定。

“韬轲手里拿着这个。”绿腰摊开手,手心一枚青翠的玉耳坠子。

然后绿腰掀起一边的头发,露出耳垂:“这本是一对,黑衣人从我这里取走一只,送到了韬轲那里。”

鱼非池摇头:“绿腰你错了,韬轲不是为了你才甘心作引,把石凤岐引诱出城的。他是为了商夷,能让石凤岐心甘情愿去对方挑选的战场的人,能让石凤岐放松警惕不担心有黑手作祟的人,能让石凤岐只带八万兵力就出城迎战的人,只有韬轲,韬轲此举,意在诱杀石凤岐,除掉大隋国君,动摇大隋军心,毁我大隋根基,在商夷与大隋即将决战之际,没有什么事情比石凤岐的死,带来的后果更为严重。韬轲是为了商夷最终的胜利,才做了这件事,他是料定了他可以摧毁石凤岐,摧毁大隋,摧毁我,他要成为商夷称霸前的最后一块垫脚石。”

“所以,绿腰,这跟你没关系。这枚耳坠子,顶多只是黑衣人加重的筹码,帮韬轲下定决心。因为韬轲…因为韬轲或许很难做出决定,来背叛他的师弟。”

鱼非池拈起那枚耳坠在指尖看了看,真是沁人心脾的透绿。

她说这么多,没有要给韬轲泼脏水,怪韬轲的意思,她只是想让绿腰不要背负这样的歉疚。

如果一个男人为了她,背弃自己的做人准则,背叛了自己的同门好友,选择以死来保全她的性命,这样的爱,太过罪孽深重了,没有人承担得起。

鱼非池本以为,她还要说更多的话才能让绿腰明白,但没想到,绿腰却比她想象中的更为通透。

绿腰说:“我知道,我全部都知道。他不是那种为了所爱的女子就可以背弃商帝命令的人,如果他真是那样的人,他早就强行带我出宫了。在他那里,君令大过天,如果有什么是可以超越君令的,那就是他觉得,他这么做,可以为商夷带去好处,为商帝谋去利益。他是一个以商夷至上的人,我了解他。”

鱼非池看着她,等着她后面要说的话。

她停了一下,抿起一丝笑容,那笑容在泪水里极为明艳:“我不在乎他是为我而死,还是为商夷而死,我在乎的,是害死他的人。”

“绿腰…”

“不是你们。不是你,也不是石公子,是黑衣人。如果不是黑衣人,韬轲不会来行此赴死之事,只为除掉石公子,毁掉大隋,如果不是黑衣人,韬轲不会拿到我的耳坠,下定决心,如果不是黑衣人,今日这一切,都不会发生。韬轲会来永孟城,哪怕他最终也会战死沙场,至少在那之前,我们会见上一面。剥夺了我这个权力的人,是黑衣人。”

她的声音开始带上颤抖的哭腔,但兀自逞强,强稳着声音不乱,强迫着她自己把后面的话说完:“我一点也不在乎你们这个天下到底谁是赢家,我爱的是韬轲,是他这个人,不是他身后所代表的身份,也不是他所效忠的国家。我等了十年的那个人,被黑衣人夺去了生机,我盼了一辈子的事情,被黑衣人毁掉。鱼姑娘,我不是一个不明理的人,我知道我的仇人是谁。”

“我要报仇。”

鱼非池看着她,抬手擦掉她脸上的泪水,听着她坚定的话语,是啊,她所认识的绿腰,是一个那样顽强坚韧的人,是一个活得那样明白,那样豁达的人。

这样的人,不会殉情,不会自杀,她会活着,为了给韬轲找一个公道,为了给韬轲报仇而好好活着。

这才是绿腰。

一点也不脆弱,一点也娇柔的绿腰,她是最柔韧的蒲草。

十年的苦守未能使她绝望,一朝的失去只会令她更加坚强!

绿腰的泪水划过脸庞,滴落衣间,而她的双眼虽然悲伤,但神色始终坚定,充满了克制的力量。

“商夷不会为我报仇,黑衣人与商帝是一伙的,我自己杀不了黑衣人,所以,我来求你,求你让我有机会,可以手刃仇人,可以为韬轲报仇雪恨。”

她说,“只是我的韬轲,不是商夷的将军和大臣,只是私人一段恩怨,无关你们天下之争,我一直都跟你们不是同一路人,我没有那么大的胸襟去体谅,去原谅,去为了顾全天下大局而作出什么牺牲,你们尽可牺牲你们的,但是,我不会让我的韬轲白白牺牲。”

“商帝也好,商夷也好,那跟我没关系。用什么样的方法,会造成什么样的破坏,也跟我没关系,我就是一个为情而困的小女人,我要的只是我心中所爱。我不在乎别人,只要我能做到,我就一定会去做。如果我做不到,我就想尽一切办法,请人帮我做到。鱼姑娘,我请你,帮我报仇。”

这样的要求不能用过不过份来衡量,这样的要求,只是一个绝望中的女人近乎妄想的执念。

大概是她的声音太有力量,太过坚定,竟能唤回鱼非池一点游离在外的神识,让她可有一点点清醒,让她能体味到锥心刺骨的疼痛。

她望着绿腰这双隐忍但明亮的眼睛,并起双指直指上天:“我鱼非池向天起誓,一定找出黑衣人,一定为所有被他所害之人报仇,如违此誓,罚我再受此生所历之苦!”

比起什么五雷轰顶,不得好死之类的毒誓,大概鱼非池这样的誓言,才是最最恶毒的。

再受此生所历再苦。

绝不会有人想过一次鱼非池的人生。

失尽所爱,一无所有,从得到到失去,小半生的时间里,她尝尽世间至痛,世间至苦,世间至毒。

绿腰坚强了许久,听到鱼非池这番誓言时,终于失声痛哭出来,靠在鱼非池肩上,她的泪水打湿了鱼非池半边衣衫。

鱼非池轻抚着她后背,没有说安慰的话,她说不出来,她知道绿腰失去韬轲是何等悲痛之事,她不会说,没关系的,一切都会过去。

因为过不去啊。

世上真有一些坎,是过不去的。

一等便是十年的深爱,一朝丧失,再见面时,天人永隔,如何过得去?

但绿腰不会知道,她这个小小的请求,点燃了鱼非池全部的斗志。

是啊,还要报仇,还要活着报仇,为那么多死得不明不白,为那么多无辜被牺牲的人,报仇。

为韬轲报仇,为苏于婳报仇,为石凤岐…不,不,不为石凤岐报仇,他没有死。

在她的心底,有一种力量正在破土而出,疯狂生长,那种力量如同迅速成长的大树,深深扎根,开着漆黑的花,结着苦涩的果,沿着鱼非池的四肢百骇正疯狂蔓延,替换她的骨血,重新撑起她快要破败的身躯,吞噬了她的灵魂,赋予了她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

这种力量,不是信仰,不是强大,是一种再也无所在乎,无所顾忌的野蛮。

她将不惜一切,哪怕毁掉这个世界,也要达成绿腰这小小的心愿。

一个人在世上倔强着不肯死地活着,总是有一个强大的信念在支撑。

在鱼非池万念俱灰的时刻,绿腰给了她一个小小的愿望,一个小小的念头,继而成长为参天大树,就像是黑暗中一束束小小的火星,只要有一点点火星,她就能飞蛾扑火,万死不辞。

活着,报仇,成为了她不死的欲望。

第七百九十七章 不要靠近我

这一天,鱼非池失去了身边所有人。

她在见过了米娅,初止,苏于婳,绿腰之后,终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她把所有的事情都堆积在一起做完,不让自己有半点空闲,她似为所有人难过,却不肯为石凤岐难过半分。

在她的潜意识里,她绝不相信石凤岐死了。

绝不!

那是与坚信南九未死不一样的固执,她不信南九会死,是因为她觉得无人可以杀南九。

她不信石凤岐死,是因为她不敢信。

只要她去想一想,石凤岐已经不在人世这件事,她就会立刻完全崩溃。

从来理智冷静的鱼非池此时很清楚,她离真正的发疯已经只有一步之遥,这一步,就卡在石凤岐或死或生上面。

她只有不去信,她才能守得神台清明不发疯。

她一旦相信,她就再也醒不过来了,她就真正地疯了。

而她,还不能疯,还有一些人活着,还有一些人需要她去保护,她不可以发疯。

如今的大隋,全都指望着她,未来须弥的命运还在她手里,她没有发疯的资格与本钱,她要对得起所有已经不在人世的那些故人们。

她要守到光明到来,要守到大仇得报,要守到天地复清明。

所以,哪怕真的有谁把石凤岐的尸体摆在她眼前,她也不会相信。

被别人说成是因情痴狂,总好过真的变成一个疯子。

那股自她心底升起的强大力量,让她几乎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她的沉默,她的固执,她的疯狂,她的一切都投注在了强烈的要报仇的欲望中,焚烧尽她的一切悲伤与绝望。

她望着穿云枪整整一夜,直到天边破晓,泛出鱼肚白,旭日东升,高挂半空。

最后她起身握紧了穿云枪枪身,冰寒的玄铁在她掌心里被她握出温度,她的声音很低,带着决绝的狠气:“石凤岐,只有一种情况,会让我死心。在那之前,谁跟我说你死了,我都不信。”

鱼非池猛然睁大的双眼中带着湛亮如火阳的颜色,掺杂着无数种情感,决裂,撕扯,悲痛,绝望,还有宁死不信的顽强和倔强。

其实,就算,现在有谁真的找到了石凤岐的尸身,也不会敢把他抬出来放在鱼非池眼前,谁也不敢,谁都知道那是最后一道摧毁鱼非池的力量。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鱼非池再也没有开口与谁说过话,她似是失去了声音与口舌,一个字也不愿意与旁人说。

清点战场,黑衣士兵死亡人数四万余,无人找到石凤岐,这坚定了鱼非池的想法,石凤岐一定还活着,纵使大家都已默认了石凤岐不在人世的事实。

鱼非池命人全力寻找石凤岐下落,并将石凤岐死讯严防死守,只说他已病重,送去隐秘之地疗伤。

虽然这么做,很难让人相信,但是一旦承认了石凤岐的死讯,那军心必将大乱,大隋不战而败,过往所有努力,皆付流水。

鱼非池不会让黑衣人得逞。

同时,鱼非池也不能显露出半点悲痛之色,因为她现在是整个大军的主心骨,所有人都在听她号令行事,如果作为主心骨的她露出了崩溃的神色,大军依然会受到强烈的冲击。

她只能状若无事,只能撑到死。

还有苏于婳的死给苏门带去不小的伤害,鱼非池当即立断让还坐镇邺宁城的清伯接管了所有苏门之事,并将驻守武安郡和白衹的石磊调回都城,为清伯提供了最强大的军事力量,保证大隋不会出现任何内乱,避免后院失火,波及前线。

所有的一切在强大到变态的鱼非池的操持下,保持了最基本的正常运转,她一个人撑起了整个大隋。

当鱼非池开始一个人肩负整个大隋的重担时,她才知道当初的石凤岐操盘着大隋诸多事物是一件多么辛苦不容易的事,那样庞杂繁琐的事,每一处的细节,每一处的安排都要精密计算,不可有半点疏忽,任何不当,都有可能造成难以补救的后果。

可是整个大隋,依旧士气低迷,军中已在风传石凤岐战死之事,鱼非池不得已让米娅再次以祭祀身份稳定人心,效果有些,但总不会一直有效,石凤岐必须赶紧现身,方有可能稳定军心。

危机兵变,一触即发。

于是,找到石凤岐,成了关键。

这种寻找还不能被人知道查觉,只能暗中进行,而所有帮着找的人,都带着几乎渺茫的希望,除了鱼非池以外,谁也不觉得他们能找到。

九月二十,瞿如大军终抵大营。

两军会合,暂时缓去了大隋内部若隐若现的一些矛盾和猜忌,给大隋军中注入了一针强心剂。

商葚看到鱼非池时,鱼非池已经瘦脱了人形,像是一具骨架立在那里,风一吹就可以把她带走。

深陷的眼窝,乌紫的嘴唇,惨白的脸色,她如同大病未愈的将死之人,死气缭绕,暮色沉沉。

商葚心疼地想要抱一抱鱼非池,却被鱼非池抬手挡开,道:“商葚师姐一路辛苦,今日与瞿如师兄早些歇息吧。”

“师妹你怎么了?我是商葚啊!是你商葚师姐啊!”商葚惊讶地看着她,怎觉得她好像是不认识自己了?

鱼非池却说:“商葚师姐玩笑了,我自是认得你的。来人,给商葚师姐与瞿如师兄安排两间好房,晚上接风洗尘。”

说罢之后,鱼非池便转身离开,宽大的衣袍在她身上空荡荡地挂着,她的背影陌生又冷漠。

商葚拉住朝妍,急声问道:“师妹这是怎么了?”

“自…自那天后,她便一直这样,不让任何人靠近她,她好像觉得,任何靠近她的人都会死,所以不许我们接近她。”朝妍说着便红了眼,这些天她已不知哭了多少回,可是却觉得怎么都哭不够。

“那你们就让她这样啊?你们看不见她快死了吗!”商葚气得大声质问,眼泪一下子就掉下来。

“我们也不想呀,可是连绿腰她都不见,谁跟她说话她都不理,她成天就抱着石师弟的长枪坐在屋子里,可是她又不肯信师弟已经不在了的事实,我们想劝也劝不了。”朝妍抽泣着说。

“她这样不行,我去看她。”商葚是个直性子,眼见着鱼非池已如一具暗夜朽骨,她不能视若无睹。

可就像朝妍说的那样,鱼非池根本不见她,敲门不应,破门进去了,她连眉头都不抬,将所有人都视若空气,不曾多看一眼。

商葚甚至还未来得换下一身戎装,脸上还带着风霜,这些天的加急行军令她疲累不已,本该好好休息,可是她看到鱼非池这样,不可能安睡得下。

她走到鱼非池身边,想握住鱼非池的手,只是刚刚碰到她凉得快要像是没有血液温度的手指,鱼非池就似触电一般快速躲开,掩在袖中,也不抬眼看她。

“师妹,你看看我,我是师姐。”商葚放低了音量说话,很是温柔,像是怕惊吓到鱼非池。

鱼非池却一动不动,把头扭到一边。

“师妹啊,你不要这样,你这样怎么让我们安心?你看,就算…就算石师弟不在了,我们还在,对不对?戊字班的人还在,你以前不总是说,有我们就什么都不怕吗?你看啊,我,瞿如,朝妍,叶藏,我们都还在。”商葚理着鱼非池额前碎发,她向来都是一个大姐姐的模样,照拂爱惜着这些师弟师妹,但她此刻,却不知该怎么怜惜眼前的小师妹。

她这么瘦小一个人,哪里受得起那么多的摧残与磨难?

大家本是疼着她,宠着她,什么事情都乐意让着她,由着她,她要上天摘星大家都可以帮她想办法,可是给过她那些疼爱的人,已经快要一个不剩了。

就好像所有的蜜糖都变砒霜,还逼着她笑饮而尽不可诉苦,她怎么受得住?

“小师妹你看着我!”商葚扳过鱼非池的脸让她正视着自己,大声地说:“难道你连我们也不相信了吗?”

鱼非池却猛地推开她,只说:“不要碰我,也不要靠近我,我会害死你们的。”

“那跟你没关系啊!所有人的死都不是你造成的,你也是受害者,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事都算到自己头上?这样你就好过了吗?”商葚哑声问道。

但鱼非池像是一根木头,脸上再无半点光彩,连双眼都死寂得让人心寒,偏过头去,并不看商葚一眼,像是不管谁,跟她怎么说,她都不会有半点波动。

商葚陪她枯坐许久,说尽了话,说到后来无话可说,只能陪着坐。

安排完大军事宜的瞿如走进来,扶着商葚先下去休息。

折回来再看鱼非池时,向来不太会说话,甚至很木讷的瞿如如今身上,萦绕着属于军中大将才有的厉杀果决之气,他看着鱼非池,没有安慰,没有柔情,只问:“师妹下一步准备怎么做?”

瞿如知道,眼下,鱼非池要的不任何安慰之语,要的是行动,将所有的积郁之气通通发泄。

鱼非池这才抬眼看人,看着瞿如:“我要报仇,你挑百余个心理强大的人,来给我用。”

“是。”瞿如甚至不多问鱼非池要怎么报仇,她想做的,总是能做到。

“我会写一封信给商帝,你派人送过去。”

“是。”

“保护好商葚,叶藏,还有朝妍,不要让他们靠近我,我会害死他们。”

“那你呢?”

“我如果死了,对你们而言,是一场幸事。”

“师妹,你要永远记得,对我们而言,死亡绝不是最可怕的事情,可怕的是,我们的死亡,换不来最后的胜利,我们的死亡,变得毫无意义。”

次日,鱼非池的信,送往商帝手中。

第七百九十八章 黑衣人断臂

九月十八,商夷大营。

商帝握紧着拳头抵在书桌上,指骨发颤,青筋暴跳。

为帝多年,商帝已经很少这样动雷霆之怒了,更多的时候,他都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喜怒不形于色,君心似海的帝君之相。

他愤怒的事情有很多,每一桩每一件加起来,足以让他愤怒得快要失去理智。

黑衣人站在商帝跟前,似是未料到商帝的震怒,有些讶异,悄无声息地往后退了一步。

“当初你坑害孤四十万大军的时候,你跟孤说,你有计可除石凤岐大军,孤本是不信,但是当时,有韬轲给你作保在先,孤才同意。孤相信,孤的臣子不会诓骗于孤,韬轲绝不会推荐一个无能之辈给商夷。”

商帝缓缓地转过身来看着黑衣人,盛怒难抑的双眼死死地钉在黑衣人身上。

黑衣人拱手:“我做到了,不是吗?我的确破了石凤岐的大军,也的确让石凤岐死在了战场。”

“是,你做到了。并且,你成功地害死了韬轲,成功地让孤被钉在耻辱柱上!”商帝逼进一步,暴怒中的商帝如同一头被激怒的雄狮,带着摄人的威严。

黑衣人沉默了一下,退了一步,似是不能与商帝这样的气势相抗衡,又道:“羽仙水乃是绝密,我自是不能提前告诉陛下。”

“羽仙水乃世间至毒之物,孤向来不屑一顾,当初音弥生擅用此物孤亦鄙夷万分,如今你竟敢在背在孤用于商夷大隋两国之战上,你是欲置孤于三面两刀,不义小人之境吗?”商帝冷声问道。

“我绝无此想法,只是,若我提前告知了陛下,陛下自是不会用。但是不用此物,恕在下直言,凭商夷,是赢不了大隋的,商夷必将一败涂地。”黑衣人底气十足地说道。

“且不论商夷胜负,用了羽仙水,商夷便是已经输了。”商帝逼视着黑衣人,“你让商夷输了颜面与骨气!”

黑衣人觉得商帝这样的逻辑有些不可理解,输赢看结局,哪里还论这种东西,为什么这世间的人总是有一些古怪的坚持,明明毫无意义,却守得津津有味,现在连商帝也这样。

当真是让人恶心不已。

所以黑衣人带些不屑的嘲弄之声:“然而陛下你还是享有了这个赢局,如今的大隋,并非商夷敌手。”

“没有你,凭孤与韬轲,也未必会输!若是韬轲向孤保证你是为商夷办事,你以为孤会给你机会?”商帝痛心不已,他最亲近相信的臣子向他推荐的人,他当然不会想太多,但未曾想过,一步走到现在,当时竟不该信韬轲。

“如果不用韬轲作引,石凤岐不会轻易出城,也不会轻易中埋伏之计,他是很谨慎的人,普天之下,只有韬轲能做到。”黑衣人却不觉得对韬轲有何亏欠,反正他不怕死,怎么死,又有何要紧?

“如此说来,孤倒要感激你看得起韬轲了?”商帝冷笑一声。

“商帝陛下言重,我并没有逼韬轲前去,是他自愿的。如果他不想去,陛下你派了那么多人前去传信,他…”

“轰!”商帝一击掌在黑衣人胸口,平日里不怎么见商帝使功夫,不成想他武功倒十分深厚,这猝不及防地一掌,将黑衣人震飞出去撞翻了屋内桌椅,狼狈倒地。

黑衣人按着胸口咳嗽两声,慢慢站起来,走到商帝跟前,抬首看着他:“陛下心中有怒气,在下倒是能够理解。只不过,依旧觉得遗憾,本还以为,像陛下这等雄才之人,不会为一人之死而失了分寸与理智。”

“一人之死?”商帝讽笑着,“像你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死一万个孤也不会皱一下眉头,韬轲敌千千万万个你,你拿韬轲换你自己的成功,你说,孤能不能饶你?”

外面一阵悉索,黑衣人知道已有无数人待命随时可以拿下他,甚至还听到了弯弓被拉开的“咯吱”声,利箭对准了他。

这是黑衣人没有想到的。

他觉得,他为商夷立下了此番不朽功绩,短短一月之内,连斩苏于婳与石凤岐二人,还毁掉了一个鱼非池,这便意味着,大隋最厉害的两样武器,苏门与军队都受到了难以补救不可挽回的重创,人心涣散,军心不稳,如今整个大隋摇摇欲坠,商夷只要此时派兵出击,大隋必败。

而商夷,只是付出一个韬轲而已。

这样的局面,对商夷来说,怎么看都是一场大胜,自己也足足地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为什么商帝会如此气愤?

黑衣人觉得,这些人实在太可笑了,放着好好的胜利不去庆贺,却为一个死得挺有价值的人生气恼怒,所谓最具帝王气像的商帝,也不过如此。

所以黑衣人轻声反问:“苏于婳可以为了她自己的信仰付出生命,难道商帝陛下你,连付出一个韬轲都不舍得吗?”

商帝一记耳光重重扇在黑衣人脸上,黑衣人竟也不敢抬手去挡,由着商帝打落了他的斗篷,斗篷下面是一张黑纱包住的脸,连眼睛都看不到,只见得到一些血丝从黑纱里溢出来。

商帝说:“为了信仰付出自己的生命,与为了信仰付出他人的生命,岂可同日而语?韬轲若是光明正大战死沙场,孤不会为韬轲不值,但他为了你这等卑劣之辈沦为一个不忠不义之人,你便罪该万死!”

“笑话!”黑衣人抬起头来狠狠地看着商帝:“这个世界只要赢就可以了,用什么样的方式赢重要吗?商帝,我是为了你们商夷才去做这件事,才去对付大隋!你坐享其成还要反过来责备功臣!”

“你是为了你自己。”商帝冷冷地说:“你是为了你自己才去做这件事,不要把商夷牵扯进来,商夷没有你这等不知廉耻之辈,也绝容不下你这等踩他人忠骨成自己阴谋的恶劣之徒!孤可以容千川纳万海,可以用你和初止这等三教九流之徒,但孤绝不容许你们以商夷功臣自称!你们连臣字都不配担起,更不配成为商夷功臣!”

商帝是一个,从小就在帝王之术里浸淫着长大的人,这样的人,傲慢得让人讨厌,总是高高在上的样子,一副天下皆我王土,众生皆我臣民的君临之姿,就像是所有的贵族那样,从来没有拿正眼看过平民。

但是也像所有真正的贵族一样,他不止有贵族的傲慢,他还有着贵族的骄傲与尊贵。

他容得下卑劣之辈,却绝不会允许这些劣徒被摆上台面。

台面,必须光鲜。

他可以为了胜,不择手段,但是这不择手段有一个底线,那就是不能玷污了商夷,不能玷污了属于商夷的尊严与自矜。

很明显,黑衣人并不能理解身为帝者对一个国家颜面的在乎与维护,那是比文人风骨更为清高的东西,那是绝不容许有半点亵渎的神圣。

恰巧,黑衣人把这些忌讳犯了一个遍,彻彻底底地触到了商帝的逆鳞。

商帝的愤怒,也就理所当然。

一为韬轲不值,为了这样一场摆不上台面的卑劣阴谋献身。

韬轲不会看不出黑衣人的打算与计划,他前去献身,就是要将这一切他一个人担起,以后不会有人说这是商帝所为,只会说这是商夷臣子韬轲毒计,他以一死成全了商帝的清白,并且成全了商夷称霸的基石。

二为商夷难堪,不管那羽仙水是谁用的,最后都会算到商夷国头上,这顶罪恶的帽子,商帝戴得死死的,再也揭不下来,商夷从此有了最不堪的污点。

就算日后商夷称霸天下,这件事,也成为了商夷青史上最大的一道败笔,日后史官与世人,总会戳着商夷的脊梁骨,骂他们非人道,乃畜生道,是“秽物”之后。

商帝准备杀了黑衣人,毫不留情。

黑衣人连声道:“商帝陛下!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没有任何准备吧?”

“羽仙水配方我重新调整过,服用此药之人只听令于我一人,你今日若是杀了我,我的人必将冲入商夷军中,我的手下还会放信给大隋让他们趁此机会攻打商夷,瞿如马上就要与鱼非池他们会合了商帝你不会不知道吧?此时商夷若内乱,会是什么情况,商帝你难道想不到吗?”

“商帝,你承担得起这样的后果吗?”

商帝拔剑对准他:“你敢要挟孤!”

“并不,我只是想让商夷称霸须弥而已。而大隋是须弥的头号死敌,我要对付的从来都是大隋,不到万不得已,我绝不会想跟商帝你撕破脸皮。不管是初止还是韬轲,我要的都只是证明我是为商夷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