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无情收割,死亡无情高歌,如同割麦般将她身边人一一带走,留下她独立天地间,留下她如根孤独的支柱撑起世间,以白骨筑基,以血肉作台,请她走上黑暗与绝望的最高处,唱一曲所谓的天下赞歌。

她的青面白牙,她的鲜血如注,她的彻底被撕成粉末,完成了这一场命运死曲的最终章。

后来赶到的朝妍与叶藏,见到鱼非池这样,失声痛哭。

“师妹,师妹啊!”大雨中朝妍抱住她,纵有万千种跟她闹别扭的小脾气,但是谁人见着此时的鱼非池,能不心痛?

鱼非池却推开她:“不要靠近我,我是个妖物,谁离我近一些,谁就会死,离开我,离我越远越好,不要靠近我。”

是啊,在她身边的人,都一个个死掉了。

谁与她亲近,谁就会面临死亡的威胁,她开始固执地坚信,她是带来绝望的恶魔,她是厄运的化身,她无法给任何人以幸福,她带来的只有毁灭与死亡。

不要离她太近,她会取走你的生命。

朝妍扑过去,把她抱在怀里,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任何一种语言在此时都太过苍白,任何一种劝慰都不可能有用。

若换是旁人,怕早已痛死无数回。

朝妍已不敢想象,失去了南九,又失去了石凤岐的小师妹,是不是马上也就要死去?

本就已毫无生志,活得如同行尸走肉,这一下,连支撑她活下去的力量也没有了。

可是鱼非池只是再一次推开朝妍,决不敢再让任何人亲近自己。

任何亲近,都是致命的,都会带走他们的性命,这像是一场,永恒的诅咒。

她站起来,拖动着石凤岐的长枪,在雨水泥地里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沉重的玄铁长枪她根本提不动,拖来辛苦,以前还被石凤岐笑话过。

走了石凤岐,我们回去。

你没有离开我,你的枪还在这里,你能去哪里?

你早晚会回来的,跟我回家,石凤岐。

“师妹,师妹我帮你吧。”叶藏说着就要伸过手替她提起那把枪,却被鱼非池拦开:“没事的叶藏,我真的没事,你若是有心,把韬轲的尸体收拾一下带回来吧,然后清点一下战场,看看死了多少人,石凤岐我带他回去就好。”

“师妹,那是穿云枪,那不是师弟啊!”叶藏快要哭出来,他觉得鱼非池已经要疯了,她马上就要疯了。

鱼非池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笑容也凝住,凝成了一尊雕像一般。

“师妹!”叶藏扶着住她肩膀,担忧不已地看着她:“小师妹,你不要这样,你这样…”

叶藏想说,你这样让石凤岐走得怎么安心,可是想一想,她怎样,石凤岐都不会安心。

于是话到嘴边都说不出,只能紧咬着牙关。

感激这场大雨,掩去了太多人的泪水,没有让任何人看到泪流成河,泛滥成灾的惨烈。

也要感谢一声又一声的雷鸣,掩住了太多人愤怒的嘶吼和绝望的哭声,让那些声音不要显得太过悲壮,摧心断肠。

只有笑声,穿透心肺,穿透九天,穿透战场的笑声,拥抱死神,渴望死亡的笑声。

“我告诉你,叶藏,不见到石凤岐的尸体,我就不相信他死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如果真想让我死心接受这件事,就翻出他的尸体来给我看,就像南九那样,从水里捞起来,从坟里挖出来,从尸堆里刨出来,摆在我眼前,那我便认,他已经死了。”

鱼非池湛亮的目光死死地看着叶藏,那是燃烧她灵魂与生命的力量才能迸发出的湛亮。

叶藏被她这样的目光所摄,他看得清在他的小师妹眼中,已经没有了希望与清明,那样湛亮的目光不是对生的渴望,对光的期盼,那是恨不得与这个腐朽世界同归于尽的疯狂。

而旁人,竟不知该如何重新让她相信,这世界尚存希望,这人间尚值留恋。

因为于她,已无一念想。

她得到过一切,在转眼间,又失去一切,她在无数次的跌倒里跌跌撞撞地站起来,再无次地被拍落进泥泞沼泽黑暗绝望里,她无数次勇敢又无数次被粉碎勇敢,她无数次坚强又无数次被撕裂成碎片。

曾经深爱的苍生大地于她而言再无意义,她早已千疮百孔,生不如死。

活着于她,是一场浩大到无边无际的受难,每一天,都是她的受难日。

当她终于一无所有,她能依靠的人只有自己,她能燃烧的只有他自己,她能豁出去什么也不要了的,也只有自己。

黎明前最极致的黑暗终于降临,暴风雨已经翻天覆地而来,鱼非池眼前的那一点点星光也彻底陨落。

她的世界,再无光明。

第七百九十四章 鱼非池疯了

她在城门前,看到了两个人。

一个绿腰,一个米娅。

鱼非池抱着石凤岐的长枪,笑着跟她们打招呼:“绿腰啊,怎么不早一点来?”

“韬轲呢?”绿腰哑声问道。

鱼非池回头看了看,看到叶藏正背着韬轲而来。

绿腰扑过去,在短暂的沉寂过后,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真羡慕她,还能哭出来。

等了十年,足足十年,等来一具韬轲的残骇。

说好了要娶自己的,怎能不守信诺?

鱼非池看着绿腰痛哭到连站都站不起,瘫倒在地,麻木到已不知疼的心脏有了一点点复苏,原来还是能感受到刺骨的疼。

“鱼姑娘。”米娅把伞移过去,挡着鱼非池头顶上漫天暴雨如钢针,颤抖着双唇,她认得出鱼非池抱着的长枪是石凤岐贴身兵器,那这意味着什么?

鱼非池抬手擦了擦米娅脸上的泪水:“别哭,不要哭,我没事。”

“进去等我,我换身干净衣裳就来跟你说话,也给绿腰安排一个住处,我们有很多话要说。”鱼非池平静的声音像是不含任何悲痛,寻常无比。

那是比南九死时,更为深沉的死寂。

米娅难过不已。

鱼非池拖着那把穿云枪回到自己房中,将长枪立好,雨水顺着枪身滴滴嗒嗒在滴在地面上,她擦拭完长枪,洗了个澡,换了一身干爽的衣物,走出门来。

她分不太清,此时的自己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也分不太清,她到底是已经习惯了痛苦与绝望,还是真的坚信石凤岐未死。

她只是按部就班地做着这些事,如同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

她有一种极极的空虚感,那种生命被掏空,天地之大与她无关的空虚感,似有一张膜,将她整个人套在里面,像是什么都看得到,听得清,却看什么都模糊,听什么都很远。

她活在这个世间,却游离于人世之外。

她有着无数悲痛的感情,可是这些感情把她抛弃,她看见一个悲痛欲绝的自己,也看见一个连悲痛欲绝都不能的自己。

她开始分不清,哪一个,是自己。

她处在崩溃与发疯的边缘,用最强大的外壳来裹紧所有的裂缝,一点风吹都不行,任何大声,都能惊毁这场强行拼凑的完整,将崩溃推开,成为一个疯子。

带着这样的状态她来见了绿腰与米娅,绿腰仍抱着韬轲的身体不肯松手,哭到已没了声音,痴痴地坐在那里,任谁叫也不回应。

鱼非池合上房门,让她可以一个人多陪陪韬轲,哪怕这种陪伴已经毫无意义。

她打开第二扇门,米娅在等她。

米娅看着她,担心不已:“鱼姑娘,你怎么了?”

鱼非池摇摇头:“没事啊,说说吧,当时什么情况。”

米娅将当日情况颤抖着说了一遍,说到后来,后援大军去救苏于婳的时候,苏于婳已经不见了,只有初止被捆在路边,米娅把他带了回来。

鱼非池说:“他现在在哪?”

“就关在后面,鱼姑娘要见他吗?”米娅说。

鱼非池点头:“师姐留着他,是想让我从他嘴里问出些有关黑衣人的消息来,要见的,带我去见他。”

“我把他带过来,鱼姑娘你坐在这里休息一下。”米娅连忙说道,她觉得,鱼非池再多走几步路,都会死在这里,她所有的力气,都好像用来保持着这种看似平静的状态。

初止被五花大绑,绑来了鱼非池跟前,鱼非池看着他,像是好奇一样,问了一句:“为什么他们死了,你却还活着呢?”

“那你为什么又还活着?”初止对鱼非池的恨,已经不是语言可以形容的了,那种扭曲积怨,让他面对鱼非池时,只有最狰狞恶毒的语言,他也知道,鱼非池绝不可能给他生路,他求饶都无用。

那日苏于婳做出决定的时间并不长,一柱香后,她服下了黑色瓶子里的药,并且,将白瓶中的药喂进了初止口中,将初止绑在路边。

苏于婳当然想杀了初止,但是初止活着更有用,她自己没有时间来拷问初止,但是鱼非池有,所以苏于婳多留了初止几天的命,留给鱼非池用。

如果初止那时知道,苏于婳会把他交给鱼非池,或许,他宁可死。

落在此时的鱼非池手里,不会比死更痛苦。

鱼非池也在想着初止的问题,为什么大家都死了,她却还活着?

这个问题无解,鱼非池倒也觉得自己死了好,可惜偏偏有人不让。

她起身,走到初止身边,双手比划了一下,捧起初止的脸,两个大拇指按在初止眼睛上,声音轻轻的,柔柔的,缓缓的,问道:“黑衣人是怎么瞒过师姐他们,提前抵达月牙湾的。”

“我不会告诉你的,你们赢不了他…啊——”

初止的话未说完,鱼非池的手指用力,按在初止眼珠上,痛得他大声呼叫。

“初止,我已经越来越没有耐心和善心了,你身上还有这么多器官,我问一个问题,你答一个,你不答,或者答错,我便割掉你身上一样东西,我们先从眼睛开始。”

鱼非池说着手中用力,一下子挖出了初止的左眼,发出“噗”的一声轻响,溅起的血扬在鱼非池脸上。

她面色不变,似对那些鲜血毫不在意,动作轻柔地将他的眼珠摆放在一侧:“我们重来,黑衣人,是怎么瞒过师姐,抵达月牙湾的?”

初止痛到倒地,想伸手捂住眼睛,可惜双手被反缚在身后,想杀了鱼非池,可惜他四肢都不能动,只能被动地接受鱼非池的折磨与刑罚。

“你休想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消息,鱼非池,你们大隋完了!”初止恨毒的声音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带着无边无际的恨意。

鱼非池也不多话,只是平淡从容地挖掉了他的右眼,再次放好,两只小手血淋淋的,她在初止的身上擦了擦血迹,继续问道:“下一个问题,你们跟商帝做的交易,是不是就是今天围杀石凤岐?他才放过你投诚之事,也才舍得那四十万将士被我坑杀?”

初止痛得全身发颤,拒不回答鱼非池任何话,只是恶毒的咒骂。

鱼非池依次取掉了他的两只耳朵,鼻子,左手,每一次她拿着刀子割下初止这些器官的时候,都显得漠然寻常,就像是切开一块豆腐,削掉一块苹果皮。

站在旁边以防不测的米娅和叶藏俱是低头不忍看,鱼非池她像是一个深谙此道的屠夫刽子手,完全感受不到这一举一动中的残忍和酷吏,是多么的让人发寒。

但竟然,谁也怪不起她,谁也不敢说她这么做不对。

她现在做什么都是对的,她就算要毁灭这个世界,也是对的。

这个世界,对她太过残忍,从不温柔。

鱼非池将初止的耳朵,鼻子,左手掌依次排好放在一边,拉着初止的右手摸一摸,一边带他摸一边说:“你摸摸看,这是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耳朵,你的手,我听说有一种刑法,可以把人身上的肉一片片削下来,技法高超的刽子手能削九百九十九片而犯人不死,我倒也不用那么多,九十九就够了,初止,不用心急,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已是血人般的初止连哀嚎声都不再有,只有细微的呻吟声,身体在不停的抽搐,失血过多的他面色苍白如纸,满头大汗。

“杀了我吧。”初止低弱的声音说。

要让一个对活着有着无比渴求的人说出这样的话,可见鱼非池已把他折磨到了一种多么崩溃的地步。

可是鱼非池只是笑了笑,擦尽了匕首上的血迹,慢声道:“不要急,早死晚死都是死,怎么急在这一刻呢?我还想看看你能撑多久呢。”

“杀了我吧!鱼非池你杀了我!”初止觉得鱼非池已经是一个可怕的怪物,她声音中的平稳是一种不带感情的叙说,她完全没有了情绪,这样的人,如同冰冷的杀器,她甚至有可能享受这种将自己凌迟的快感。

初止到底是个聪明人,别人看不出的鱼非池的异样,他能看出,他知道,如果他还不死,他要面临的痛苦更多,鱼非池会不知疲倦地一直将他折磨。

“给我想要的东西,我给你一个舒适的死法。”鱼非池笑说,“很公平的交易,你说是吗?”

“就算你知道了又能怎么样,石凤岐已死,苏于婳也不在了,大隋再也没有可能赢过商夷,黑衣人赢了,你还不明白吗?黑衣人赢了!”初止突然大声地咆哮。

“好笑,有本事,黑衣人来杀了我,我没死,大隋怎么会输?”鱼非池低头轻笑,甚至还带着三分不好意思的娇羞,如同清风拂过花丛。

初止听到她话语中的娇羞之意,挪着身子退了一些,真正地惊恐道:“鱼非池你疯了!”

“我倒觉得,我从来没有这样清醒过。”鱼非池腼腆地笑道,“要是早在商夷的时候,我就杀了你,那就好了,是那时候的我疯了,现在的我醒了。”

“你们看不见吗?她疯了你们看不见吗?她是个疯子!”初止知道旁边有人,开始大喊,像是希望谁能把这个疯子拉走。

叶藏他们只是把头扭去一边,不看初止一个人的惊慌失措,也或许,是不忍看鱼非池一个人癫狂的表演。

第七百九十五章 何以为自己的卑劣开脱

当初止整条腿上的肉都被鱼非池削走,只剩下一条白骨的时候,初止终于崩溃,说出了他所知道的全部的事情,只求一死。

“黑衣人知道有条小路可以通过沙漠,避开你们的耳目,抵达月牙湾,所以叫我在那里等着。带去的人只有八百,但是把树叶绑在了马尾上,马跑起来的时候,扬起的灰尘就多,看上去就有数万之众,这些做法是让你们以为我们动用了很多人去劫粮,但真正的人我们已经送走了。”

“但我并不知道送去了哪里,那些人被黑衣人下了药,全部只他的调令,平时那时人就跟傀儡一样,黑衣人叫他们做什么,他们就会做什么。至于黑衣人是怎么做到的,我也不知道。”

初止虚弱的声音说着,鱼非池听了一晌,补充道:“真正的人送来了战场,就是今天做在后黄雀的黑衣士兵。”

“我不知道韬轲会来跟石凤岐开战,这跟我没关系,黑衣人也不会告诉我!”初止挣扎着要辩解,不是他做的事,他不肯认,“但是我知道,那些人一直是留着准备对付你们的,或者说,对付石凤岐。”

“嗯,所以他给这些人喝了羽仙水。奇怪啊,明明喝了羽仙水的人,不该是那样子,这是为什么呢?难道有谁把羽仙水改良了?”鱼非池轻声自问着,又拍了拍初止的伤口:“你还知道些什么?”

“当初投诚之事,是黑衣人叫我做的,目的是为了让瞿如可以快速地赶来与石凤岐会合,他要把你们一网打尽,石凤岐只是一个开端。”初止总算是说出了些有用的东西,不过这黑衣人何等大胆,竟敢故意放瞿如快速前来与石凤岐会合。

也许是仗他手握羽仙水,所以想一举歼灭所有人。

也是,如果下次瞿如作战遇上的人是黑衣人,黑衣人再来一把羽仙水,哈,谁人可与他相敌?

在他除掉了苏于婳和石凤岐之后,他都可以在这片大陆上横着走了,谁会是他的敌手呢?

鱼非池微叹一声,似觉得遗憾,怎么会有这样强大的人呢,可该要如何是好?

初止让她这声似有似无的微叹吓得一颤,他已对鱼非池任何看似灵动的音调产生了生理性恐惧,她越是灵动无害的样子,越是可怕得让人心惊肉跳。

像是怕鱼非池再对他做什么似的,初止连忙说:“但是这件事商帝不知道,只有黑衣人和我知道,不过,这一战之后,只怕商帝也要知情了,商帝不会放过他的。”

“还有很早以前,我与瞿如对峙,突然转攻大隋武安郡,其实也是黑衣人的意思,目的就是为了把瞿如引开,给黑衣人争取一些时间安排后来的事,这都是他想的,跟商帝没有关系。”

初止说了很多很多,很多以前大家误会了的事,都是黑衣人所为,鱼非池抱着膝盖坐在一边安静地听着,神色宁和得如同听老爷爷说睡前故事的小女孩,对黑衣人所作所为没有半点惊讶和诧异,只是安静地倾听,模样甚至有些…乖巧。

他一直说到了黑夜时分,外面的大雨依旧不止不歇,成为这场坦白最好的背景声。

在一旁陪着听的叶藏已经面色惨白,他绝对想不到,在他们不曾知道的地方,有这样一条毒蛇,暗中咬了他们这么多口,毒快要入心的时候,他们才知道这毒蛇的存在。

这样的事情,想一想,后背都要爬满冷汗。

“我已经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了,杀了我吧!”初止已经疼到极致,只求一死,反复求死。

反正,他很清楚,鱼非池不会让他活着。

“我有最后一个问题。”鱼非池伸直有些麻木的双腿,好奇地看着初止。

“什么?”

“为什么你会是这样的人呢?初止,在学院的时候,大家对你不好吗?为什么你要做一个这样的人?”

初止被她的问题问住,滞涩了很久。

也许他所有的答话都是带着不甘心不情愿,但是这个问题,他掏出了灵魂深处最肮脏的部分,给出了真实的答案。

“这个世界,没有那么多的将心比心。你善良,就有人得寸进尺,你软弱,就有人道德压榨,你正直,就有人暗中背叛,你深情,就有人漠然辜负。把良知和善意交付于错误的人,就不能责怪这个世界残忍,因为,都是你的愚蠢才收获了伤害,所以,只要变得更狠就好,只要想着自己就好了,而不是痴心妄想改变这个世界,也不是妄图相信这个世界还有善意。我就是这么过活的,这近三十年来,我都是这么活过来的,我活得比你好,不是吗?”

“鱼非池,你此刻所收获的一切痛苦,都是源自于你的人性。”

“这个世界没有人性,只有兽性!”

他突然激动起来,挣扎着身子想凑近鱼非池,大声地告诉她,自己没错,自己只是做了最有利于他的事情。

他的这番诡辩得到了鱼非池脆若银铃的笑声作回应。

“你笑什么!”初止大声地喝问,似有惊慌,似是害怕被人否定:“难道不是吗?鱼非池,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难道不是你的善良造就了你的愚蠢吗?”

鱼非池笑声止住,轻声说:“谁跟你说善良的人就活该被欺负,软弱的人就活该被压榨,正直的人就活该被背叛,深情的人就活该被辜负,愚蠢就活该被伤害?谁跟你说的?谁跟你说的!”

她的声音陡然高了起来,坚定有力地反驳着初止的谬论:“谁给你这些借口为你的卑劣开脱!谁给你这样的胆量嘲讽正义鼓吹邪恶!谁给你这样混淆黑白是非不分还自以为是沾沾自喜的勇气!”

“万事赖过往,赖世界,就是你这种人自我开脱的两样法宝,好像把一切推脱给过往和命运,就可以为自己的卑劣找到借口,好像你真的有多么迫不得已,好像你真的是被人拿着刀子逼着做这样的选择,你可以做一个漠然的人,甘居黑暗,但你永远没有资格去嘲讽那些向着光明而活的人!你永远没有资格去笑话那些为了正义而献身的人!”

“你这番话,否定了无数个与你完全不同的人,这些人里面包含韬轲,商向暖,卿白衣,音弥生,挽澜等等所有人,他们死于正义,死于勇敢,死于悲壮,你却对此扬扬得意,你觉得你做得对。初止,你真让人恶心。”

她的话如石块,重重砸在初止心间,动摇了他这十多年来坚守的生存法则。

从来,初止都是一个投机取巧的人,他这无为七子的水份是最大的,当初若不是借戊字班之力,他甚至未必能躲得过学院里最后的厮杀。

他用这样的一套法则,在夹缝里四处寻找着机会,攀上高枝,从西魏,到苍陵,从苍陵,到商夷,他一次又一次地出卖,一次又一次的地辗转,一次又一次地抛弃旧主投奔新主,三姓家奴,毫无尊严,都是为了去到商夷最高的地方。

因为商夷是最强大的国家,因为商帝是最有权势的帝君,因为在那里可以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以及最重要的权柄高位。

他太过自卑,导致他太过自傲,他恨不得撕掉他身上所有的不堪的过往标签,让世上再无人知道他曾经只是一个破落秀才的儿子,他需要无穷的利益与闪耀的珠宝掩盖他内心的缺失和胆怯。

为了权利和高位,他可以不惜一切代价,可以做出任何丧尽天良之事,可以伤害一切无辜之人。

只要,对他有利。

他是谄媚者,他是屈膝者,他是真正的奴隶,是权与利的奴隶。

这番话说得初止久久不能回神,似乎连身上的疼痛都忘记。

杀人诛心,最痛的,永远不是身体上的伤口,而是内心的崩毁。

鱼非池站起来,淡声说:“把他拉下去,喂狗。”

“师妹,师妹,你放过我,我可以帮你,帮大隋,你现在需要人手不是吗?或者你给我一个痛快,师妹!”

“念在我们同门一场的份上,你给我个痛快!”

初止这才回过神来,大声求饶,给他一个痛快的死法。

不可能了,在他做了那么多恶事之后,鱼非池不可能让他死得痛快。

那样的话,对不起那些,善良,软弱,正直,深情的人。

她与初止这番对话,不知到底是说给初止听,还是说给她自己听,鱼非池很想找回一点,属于她心脏温热的跳动,而不是真的如个疯子。

至少让她觉得她还会悲痛,会流泪,会为石凤岐难过绝望,而不是像现在,像个疯子。

她知道她的话是对的,她骨血里的骄傲尊贵让她能区分善恶,明白是非,知晓黑白,但是她突然觉得,她再也不做不到自己说的那样。

因为她觉得,好像,一点意义也没有,一点意思也没有。

活着也好,死了也罢,好像都毫无意义。

活着只是一具残破的腐烂肉体。

死了也不过只是一捧黄土稀泥。

她都快要不能记得,她背负的是什么。

什么天下啊,苍生啊,都跟她好像没了关系。

石凤岐曾问她说,如果那时,在月牙湾遭遇不幸之是他,鱼非池会怎么样。

鱼非池答,那就随他而去,这天下,她再也不要了。

这天下,她真的不想要了。

第七百九十六章 我要报仇

处理完了初止的事,她未曾休息一下,她想找点事给自己,这样的话,就好像还活着一样,还没有疯一样。

她来到苏于婳灵棂前,跟她说了会儿悄悄话,就像以前那样,很多不能对外人讲的事情,可以对她说。

她拉着苏于婳的手,小声着:“师姐,初止把知道的都告诉我了,谢谢你把他带了回来。”

“师姐,如果你在泉下遇到了韬轲师兄,你帮我告诉他,我不怪他,哪怕他跟着黑衣人算计我和石凤岐,我也不怪他,让他别内疚,对了,绿腰来了,真的好惨啊师姐,我都不知该怎么去见她,韬轲的伤口我看过了,是石凤岐的长枪造成的,他死在石凤岐手下的。”

“我真正亲手杀了第一个七子,是初止,其实你一点都不意外吧,他那样的人本来就没什么好活的。”

“师姐,石凤岐没有死对不对?你肯定没有在下面遇到他,对不对?他不会死的对不对?你肯定遇上到他的,我知道的是师姐。”

“师姐,你这一去啊,连个骂我的人都没有了,他们都很担心我,很怕我,我知道我现在像个疯子一样,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不知道我该怎么让自己清醒过来,我感觉我真的要疯了,我都快要不知道,哪一个是真的我,哪一件事是真的事,哪一件只是我的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