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错过,一生都在错过。

自九月初一那日起,石凤岐与韬轲的大战数日不休,打得难解难分,但韬轲早已露出不敌之势,渐打渐退,收缩兵力。

他带来的八万人,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千人手。

不是韬轲变弱了,是石凤岐变强了。

太多次的战场磨砺,让他已经能精确地判断出战场形势,也能快速地做出正确的决定。

这场战事,酣畅淋漓,是石凤岐所遇诸多战事里,打得最为痛快的一次。

势均力敌的敌人,旗鼓相当的对手,坦荡磊落的交锋,都令他战意沸腾,仿似全身毛孔都张开,呼吸着燃烧的激情。

韬轲见石凤岐如此,也只是笑。

石凤岐较之往年变得沉稳了不少,越来越具帝王气魄,唯独一样他倒没有改掉,那就是不怕事。

跟以前年少轻狂时一样,非但不怕事,还怕事儿来得不够大,让他不能尽性。

比如这场战事,他投入的热情让人诧异。

原以为,他会对这一切生起倦怠。

渐渐的,韬轲欣赏的目光变得深沉,变得哀伤,他握着龙鳞刀,驱马狂奔,直往石凤岐冲过去。

石凤岐高喝一声:“来得好!”

他正战意酣,挥枪便迎上。

韬轲突然笑起来,笑容清和,龙鳞宝刀将抵石凤岐长枪时,他突然松了手,钢刀掉落,跌入黄土。

石凤岐收枪不及,一枪穿透了韬轲心肺。

他当场怔住,怎么也想不到,韬轲居然会收刀。

那本来,是与他的龙鳞刀相接的力量,十成十的力气,本来是交手之前该有的一次对撞,本来,不会有任何人死,只是如同行礼般的一次对撞。

韬轲的血顺着枪杆滑落,一直滑到石凤岐掌心,温热的血水使他清醒。

他惊讶地抬头看着韬轲:“师兄…”

韬轲却是如释重负般长出一口气,往前进了一步,石凤岐的长枪在他身体里再穿透一些,他伸出手来,搭在石凤岐的肩膀上:“师弟,师兄对不住你。”

石凤岐不明白韬轲话中的含义,只是一把接住韬轲倒下的身体,极为可笑的,他竟然想在这种时候,救下韬轲,没有任何原由的,想救活韬轲。

“韬轲师兄,师兄!”石凤岐猛地抽出长枪,手忙脚乱地按着韬轲的伤口,撕裂披风想给他包扎,这么古怪的动作在这战场上做来不合适,韬轲是敌军将领,石凤岐是大隋帝君,他没有任何道理要去救一个敌将。

但他就是想救。

一枪要了韬轲命的时候,他才知道,杀自己的同门师兄,是一件多么让人难以承受的事情。

韬轲抓住石凤岐的手,力气很大,血从两人手中淌出来,韬轲眼中竟含有泪,只饱含愧疚,反复说着:“师兄对不起你,对不起你…”

石凤岐已不愿去想韬轲话中的对不起是指什么,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万不得已的苦衷,但是眼下,又有什么让韬轲活着更重要?

可惜啊,石凤岐练就了一身好武艺,这一身的好武艺,足足断绝韬轲的生机。

他看到天空变成绿色,沁人心脾的透绿,美好温润的碧绿,温柔包容的深绿,层层叠叠交错,似极一件绿色的衣裙,随风起舞,浅绿的地方是扬起的裙摆,深绿的地方是叠起的轻纱。

起舞的姑娘回头瞧他,笑得娇媚,笑靥一如一池碧叶中的荷花,她自是出淤泥而不染的高雅:“我等你娶我。”

“绿腰…”他的目光一直,深情地凝视着那片天空,凝望着他的爱人。

他赶路太匆忙,不曾听到过绿腰在他身后声嘶力竭地呼喊,不曾看到有一个苦苦追着他步子的女人正跋山涉水,哪怕与她共赴生死也当是幸事。

他尚还以为,绿腰现在永孟城,商帝会把她保护得很好。

只是他也会想,失信了,失信了。

十年未到,命已止,无法应诺去娶她了,到底是自己失信于她了。

只是他也会想,尽忠了,尽忠了。

商夷自此不会再败,这天下日后终究是商夷的,他的帝君,他的国家,总是可以屹立于这片大陆之上,成为不朽的霸主。

于是他便会想,难两全,难两全。

手一松,一枚绿色的耳坠自他掌心滑落,掉在地。

满池荷花坠落,凋零枯萎。

那些绿色的天空在韬轲眼中最后终于变回了原来的颜色,乌黑如墨,漆黑如夜,不见日光,不见星光。

快要下大雨了,薄薄的金阳挣扎在厚厚的云层之后,不得解脱。

沉沉的乌云似道道枷锁,锁住了倾城的日光,种下漆黑的绝望。

他在最后突然目光一直,死死地看着上空,似有万般的不屈,想要嘶吼出声,他张大着嘴唇——

光明啊,请一定要到来,才对得起这些在光明到来之前,在黑暗与绝望中挣扎着死去的人们!

第七百九十二章 取蛊

方才还是日光倾城,转眼便是乌云压顶。

滚滚厚云遮天蔽日地盖在头顶,压得人心里喘不上气,好像呼吸声大一些,都有可能惊动一场雷霆。

石凤岐摇动韬轲身体,韬轲再未有回应,他伸手合上韬轲双眼,自己却不敢再看,不敢将这一幕记在心底。

他赢了韬轲,但他并不快乐。

由不得他难过,四周轰鸣声陡然而起。

他被包围了。

他想,他明白了韬轲一直说的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韬轲只是把他引到此处,有人在等着取他性命。

什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胆,敢保证能拿走石凤岐的命?

石凤岐握紧了长枪站起来,看着对面来敌,仇恨盈满他眼眶,快要冲出心房的愤怒和杀意使他整个人看上去,都杀气腾腾。

十万黑衣,尽聚于此。

石凤岐尚存兵力五万,立时整队,再临大敌。

黑衣人与韬轲之间有约定,或者说,韬轲跟黑衣人谈了个条件,如果黑衣人真的要动手,等他死石凤岐枪下之后。

让韬轲他提前用血,来洗清罪孽,来偿还这一场亏欠。

所以韬轲,无心恋战,他但求一死。

石凤岐看着对面黑压压一片的黑衣士兵,一股无名怒火在心头蹿起,韬轲师兄他一声坦荡磊落,最终被黑衣人一计摆布,落得如此下场!

他们七子之争向来光明正大,竟被一个黑衣人这般三番五次挑拨折辱!

这样憋屈,窝囊的死法,岂是堂堂龙鳞将军韬轲该有的结局?!

“杀——”

石凤岐的怒喝声像是积压许久的恨意爆然释放,腾起的怒火与愤恨燃烧着他的理智和生命,他的声嘶力竭,他的振臂高呼,穿透九天云宵!

五万人,直直冲向对面十万大军。

对面十万大军迎战,沉默得幽诡,在这片可能焚烧热血与身体的战场上,竟然无声无息。

彼时的石凤岐还不知,这些黑衣士兵服过羽仙水,他不知,这非战意昂扬,战力勇猛便可战胜。

两军交战,石凤岐直往黑衣人。

黑衣人避开石凤岐锋芒,并不与此时战力惊人的石凤岐相对。

他边退边笑,笑声里尽是嘲讽:“无为七子,不过如此!”

“遮面蝼蚁,耻于见人,竟敢放阙词!”石凤岐提枪而上,愤怒烧红他的眼,他要拿下黑衣人,质问他,用了什么样的方法,使得韬轲竟来赴死!

黑衣人似对石凤岐的话有些愤怒,抬手挡了一记石凤岐的长枪。

很可惜,世上除了南九,未有几个人可以接住石凤岐全力一击。

黑衣人也不例外。

他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冷哼一声:“七子仗智而行,蛮力之争,岂莽夫何异?”

“以力破智,霸主之道,王者之威,帝者之魂!”石凤岐双手握枪,自上而下,抡起长枪如抡长棍,重重劈向黑衣人。

黑衣人再不敢接,滚落在地上连连躲避,好不容易逃开口中却道:“石凤岐,你今日无路可逃!”

“那我也要拉你陪葬!”石凤岐是真的发了狠心,一枪挑过去,直往黑衣人喉间刺去。

黑衣人躲得艰辛,吹了个口哨,立时有一个黑衣士兵挡在他眼前,替他挡去石凤岐这夺命一枪。

黑衣人站在黑衣士兵之后,得意地笑道:“除非你能杀尽这十万人,否则,他们都是我的挡箭牌!”

“石凤岐,今日我必要取你性命!”

石凤岐却是连话都不想再跟这样的人讲,如果这是一个要靠他人的死换自己生的人,这种人,哪有资格与自己说话?

石凤岐被一群黑衣士兵围住,如同杀之不竭的蚂蚁,黑衣人的目的很简单,要用最简单的耗,活生生耗死石凤岐,累死石凤岐。

在黑衣人的计算里,石凤岐今日是不可能活着离开这里的。

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会死掉多少人,都要把石凤岐留下。

毫无意外的,石凤岐也发现了,这些黑衣士兵,不知疼,不知痛,断肢残臂还可再战,不到死亡绝不停止战斗,他们永远精力充沛,也永远沉默无声,更永远战斗不息。

五万人很快见颓败之势,石凤岐不得不立刻调整战术,避开黑衣士兵的攻击,如同苏于婳当初对付那八百人时一样,用游击之法攻敌方首级。

但人数总是不足。

在他快要兵力穷尽时,鱼非池临时叫来的那三万人成了新的血液,补充了进来。

新来副将冲到石凤岐身边,焦急地说道:“陛下,鱼姑娘叫您立刻撤退,不与韬轲缠斗,黑衣人手里有羽仙水,苏姑娘她…”

副将话不敢说完,但是石凤岐已明白是什么意思。

他霍然抬头看着对面的黑衣人:“是你杀了苏师姐!”

“我只是给了她一个选择而已,说实话,你们七子里,我唯一一个不那么想杀的人,就是她,只可惜…呵…”黑衣人轻飘飘的冷笑一声,似在不屑苏于婳最后的选择。

石凤岐推开副将,看了看四周,虽然黑衣士兵似毫无头脑,也无智慧,但是却能轻易看出,其实黑衣人早已操控他们将退路堵死,围住,黑衣人没打算让石凤岐有路可退。

所以石凤岐匀了匀气,目光越来越沉敛,最后敛成一道如同黑洞般深不见底的黑暗:“一命换一命,今日朕,不回了。”

“陛下!”副将大惊失色。

“去吧,这十万人你们要杀不掉一半,别说你们是我的兵,丢人。”

黑衣人似有讶异,抬头看向石凤岐,没想到他会做这样的决定,原以为,他会想办法突围出去。

如果他突围,便会掉入自己的另一个陷阱,早有更残忍的战术在等着他,可是他居然不准备离开了。

这便让黑衣人的计划有些被打乱。

连着两个计划被打乱,这让黑衣人心间生起不快之感,他恨不得让这些人个个都如他意,顺他心地去死,不要做任何反抗。

石凤岐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血抹开在他脸上,如一道红色的旗帜在血腥的招展:“没想到吧,老子今天不走了!”

黑衣人退了两步,双手握紧,昭示着他内心的不满和怒意,最后发出一个古怪的音调,黑衣人慢慢聚拢,准备剿杀石凤岐!

就在此时,另一个黑衣人出现在了此前这黑衣人身边。

两个黑衣人,终于到齐。

后到的黑衣人明显身份地位要低上很多,只能屈于后方,低头垂首。

“去杀了他。”说话的黑衣人抬着另一人的下巴,凑近其面孔,似命令似威胁。

另一黑衣人浑身颤栗,不敢动弹,不敢反对,但也不敢上前。

“你也想试试羽仙水的味道吗?不过倒也不必,像你这样的人,比他们更像怪物。”黑衣人冷笑,“去杀了他!”

另一黑衣人竟然匍匐在地,跪在当场,瑟瑟发抖。

黑衣人一把掀开这人身上遮面的黑袍,露出了那张丑陋狰狞无比的脸,脸似被剥了皮,筋肉毕现,挤在一起,扭曲骇人。

这人没想到黑衣人会掀开黑袍,惊得捂住脸往后退,似是怕人看见脸上的伤疤。

“想治好你脸上的伤吗?去杀了他,我就把你的脸找回来。”黑衣人抬起这人的面孔,让其丑陋暴露在无遮无掩中,羞耻而难堪地接受着众人的审视与限期。

丑面黑衣人挣扎许久,才握起了地上的刀,向正与黑衣士兵激战的石凤岐冲过去。

黑衣人见状,觉得畅快无比,放声大笑,笑声残忍得连九月阳光,也要发冷。

似觉得靠别人杀了石凤岐依旧不过瘾,黑衣人自己也投入战场。

但他实在不是个多么光明的存在,他用偷袭,用取巧,用一切不光彩的方式与石凤岐交手,他只要能杀了石凤岐就可以,用什么样的手段,并不是最紧要的。

就像,他一直就这么活在阴暗中,如同淤泥里的蛆虫,卑劣低下,浑身恶臭!

石凤岐又岂惧此等宵小,不仅不惧,他还能反手一击,一枪刺穿在黑衣人的肩胛之上。

黑衣人不退反进,顺着枪杆一如韬轲刚刚那样,任由枪杆透过身体,他并掌如刀,直往石凤岐胸口袭来!

大概这是他最悍不畏死的一次,目的仍是要杀了石凤岐。

他双掌拍向石凤岐胸口,那一掌足以断去石凤岐心脉,所以石凤岐弃枪而退,黑衣人高呼一声:“动手!”

一把尖刀从后面扎进石凤岐的身体,丑面黑衣人握着刀,全身发抖,不知是恐惧还是其他——鱼非池胸口绞痛之时。

黑衣人翻身向后,拔出尖刀,两指并立,在石凤岐伤口位置走一圈,逼出一条肉乎乎的血虫——鱼非池再也感受不到石凤岐是何状态之时。

黑衣人提着那条血虫,得意地狂笑:“石凤岐你的第二条命也被我拿走了,你看,换生蛊。”

世上无人可取舍身换生二蛊!

除非是夺天地造化之医术!

便是种蛊之人亦不能做到!

数百年来,能做到此事者,不出三指之数!

石凤岐猛地抬头看着黑衣人,涌至喉间的鲜血溢出,满目震惊!

黑衣人趁此空档推一掌,将石凤岐击飞半空!

石凤岐猛地倒地,伤口太深,透了身体,他捂着伤口看着那条正在黑衣人手中挣扎着的肉乎乎的血虫,竟觉得,这很好。

这很好。

至少,非池不会有机会拿命换自己。

黑衣人以为这拿走的是自己的第二条命,却不知,这是保住了他的第二条命,他的命,是非池啊。

所以石凤岐的笑声比黑衣人更大,狂妄肆意,桀骜不驯,飞扬的长发都透着得意与傲然,他踢起脚下长枪,再也无所顾忌,向黑衣人疯狂劈杀过去…

第七百九十三章 活着,是一场浩大的受难

当鱼非池不能再感受石凤岐存在,不知道石凤岐发生了什么的时候,她骑了快马向战场赶来。

她咬着牙关不松气,坚定有力地目光望着前方,她绝不相信石凤岐会出事,一定是有什么地文不对劲,一定是有什么地方出了问题。

在她想来,石凤岐是绝不会死的,自己离世都有可能,但他绝不会。

他是大隋的帝君,是未来天下的救星,是在这一切黑暗过去之后要给这世界带来光明与希望的人。

他是要重新把善良,正义,热情还回给人间的须弥之帝。

他怎会有事?

战场上早就没了人,不对,是没了活人,到处是死尸,纵横交错,遍地残骸。

不管是石凤岐先行带来的八万人也好,还是鱼非池后来补过来的三万也罢,全都战死在此处。

唯一一个还残存着一口气的副将,甲破盔裂,见到鱼非池,直直跪下去:“陛下…陛下…”

七尺男儿,他竟嚎啕大哭。

他不敢回想,石凤岐被数十个黑衣人死死围住的情形,不敢回想,石凤岐悲愤的怒吼响过天上闷雷的声音,不敢回想,数把兵器直直穿过石凤岐身体时的鲜血横飞。

一道惊雷劈地,暴雨倾盆。

鱼非池立在雨中,看着这片尸横遍野的战场。

她一眼就看到了韬轲的尸体,一眼就看出了无数的黑衣士兵,一眼就找到了石凤岐的穿云枪。

空旷死寂的战场上,只有雨声打地,噼里啪啦,清脆响亮如耳光。

苏于婳,韬轲,石凤岐。

好,好得很。

还有谁?

下一个是谁?

还能失去谁?

“呵呵…”她突然轻笑两声。

然后是大笑,仰天大笑:“哈哈哈——”

她在大雨中,狂笑出声,笑声如清啸,连绵不止,映着这片满地残骇的修罗场,她的笑声恐怖骇人。

但她就是想笑,疯狂地大笑,拼命地大笑,笑声穿透了她自己的心肺,她仿佛能感受得到,胸口满溢着鲜血,满溢着绝望,满溢着黑暗。

这些混和着绝望与黑暗的鲜血自她鼻腔双眼中淌出来,流在她脸上,笑声太大,撕裂了喉咙,满嘴都是血的味道。

味道很好,就像是品尝死亡的气息与盛宴。

真好,她终于,一无所有。

终于,彻底与这世界,失去了最后的关系。

真好啊,什么都没了,太好了。

九月初五,一日之内,彻底都失去了,没有比这更好的事了。

这算不算是一种幸运,至少这些人不是一个接一个地离开,这样盛大的方式,集体告别,没有一片一片地凌迟自己,只以一次痛击,毁掉自己另外半边天?

这算不算,是上天的另一种仁慈?

天空有滚滚惊雷闷响而过,似是上天在警告着她,她还需要活着,那些在云间一闪而过的白影是闪电,劈头盖脸地警示着鱼非池,上天的存在。

鱼非池走上战场抱住石凤岐的长枪,又拉了拉韬轲的衣袖,笑着说:“带我走,好不好?石凤岐,师兄,你们带我走吧。”

于是一道几乎能穿透人耳膜的惊雷炸响在鱼非池头顶,真像是五雷轰顶,真像是被雷劈。

鱼非池缓缓抬头看着低垂的天空,这天低得好像一抬手就可以摸到,沉沉在地压在她头顶,大雨浇在她脸上,似一记记的耳光与一道道的利箭,她在雨中的笑声不止不休,不停不息,似遇上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笑声蔓延在无边落寞的战场上,久久不息,久久回响。

在满地尸骸,到处断臂的战场上,鱼非池的笑声显得空旷寂寥,苍茫无际,有如疯魔。

她终于彻底崩溃,终于再也撑不住半点,她仅存的那半片天终于也完全坍塌,她终于站在了自己命运的断壁残垣之中,满目废墟。

天下之大,极目四望,她竟然再也寻不到一丝半点值得留恋的地方。

天不是天,地不是地,花不是花,草不是草,人不是人,鬼不是鬼,世间万物皆如尘土,不值得歌颂,不值得赞美。

只值得被嘲笑,用力地嘲笑。

于是她放声大笑,纵声大声,咳出的鲜血混在乌黑的泥水里,似鬼泣般的疯狂尖笑荡涤天地,与这场雷鸣,这场骤雨交织,合奏出血腥死亡的狂欢乐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