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非池心间陡然升起无数恐慌,如果那个黑衣人,能让韬轲都这么服从,那么,那个黑衣人到底强大到了何种地步?

韬轲的眸光暗了一下,没有接鱼非池的话。

“是不是因为绿腰?韬轲师兄你告诉我,是不是因为绿腰?那黑衣人是不是控制了绿腰!”鱼非池只想得到这种可能性,不然,韬轲怎么会发疯?

韬轲却笑:“为了商夷。”

鱼非池一把拉住石凤岐的手,两人调转了马头,鱼非池说:“要打,等两军交战之时,堂堂正正地打便是,此刻,你请回吧!”

韬轲看着石凤岐与鱼非池离去的背影,突然喊了一声:“师弟,小师妹,可愿与我喝一次酒?”

鱼非池回头看他,韬轲脸上的笑意很清和,不带丝毫厉杀之气,这不是大军开战之前该有的状态。

石凤岐点点头:“自然。”

韬轲邀请石凤岐与鱼非池去他军营中,帅帐中摆了酒桌,放了清酒,三人着了常服,褪了铁甲,若外面是湖光山色,便是当年时光再演。

酒过三巡,席间无话,沉默至尴尬。

还是韬轲最先提起话头,他说:“我知笑寒是师弟你的故交好友,南燕一战,怕是让你心凉了吧?”

石凤岐扶盏而笑:“心凉倒没有,只是的确诧异于师兄你的手段之狠。南燕大坝我一直都知道,但从来没有想过利用,师兄当时,怕是也无可奈何吧?”

“的确,若非万不得已,我绝不会那么做。不过如今说愧疚也显得虚伪,很多事,在做的时候,根本是没得选,与对错无关。”

韬轲笑了声,给石凤岐满了杯酒,“我将笑寒安葬了,林誉与玉娘也找到了,他们葬于一处,你日后若是想去祭拜,我可以告诉你地方。”

“应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石凤岐说。

“对,山清水秀。”韬轲笑叹一声,“如今这年头,死后还能得一方墓地,都是一种福气。”

他话语中尽是沧桑,这十年来大家都过得不容易,万千苦难足以把所有的锋芒都打磨圆润,所有的意气风发都消耗殆尽。

韬轲不容易,这十年来,他比任何人都更加不容易。

至少其他的人,都与所爱之人厮守过,哪怕是最后未曾落得好结果,但至少他们曾经不离不弃,始终在一起。

唯独韬轲,爱人远在天边,能见时,不可见,可见时,不能见,总是在错过,无数次的错过,错到后来,都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过。

如果当年,他没有随司业下山,没有去明玉楼后面的老街,没有与绿腰有过惊鸿一瞥,没有遇上过那样通透明白的绿腰,没有答应她下山之后就去娶她,没有让商向暖把绿腰带回王宫,没有给过任何承诺…

如果没有。

没有如果。

当年一顾,思君至朝暮,青丝快要熬成白霜,情爱快要埋入黄土。

鱼非池坐在一侧,没有喝酒,只是听他们说话。

她倒也不是无话可说,她是有太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处开始说,说来说去最后都逃不过一场生离死别,不如不要说,说多了都是旧伤,都是虚伪。

“师兄为何会突然来此?”石凤岐在这个问题不放手,他不相信韬轲是因商帝而来。

韬轲却笑:“此乃军机,我如何告诉你?”

“师兄,我知道有很多事我们之间不能说破,但是,师兄,如果需要有人帮你分担一些事,而我又可以做到,你大可跟我讲。”石凤岐在隐晦地暗示韬轲,如果他是被黑衣人所胁迫,他可以说,自己会帮他。

但是韬轲却摇头,道:“并没有什么事是需要分担的,如我所说,不过是军机。”

他喝了一口酒,笑道:“今日找你们两来,不是聊这些的,这些事聊来聊去聊不到最后,将来会如何,无人敢说定,只是想跟你们喝一场酒。”

“韬轲师兄,我陪你喝。”鱼非池忍下心头酸涩,吸了吸鼻子,端起酒杯敬着韬轲。

韬轲与她碰杯,笑道:“小师妹,你知不知道我当年很是羡慕你,敢跟鬼夫子对骂,敢将无为七子的名头踩在脚底,敢大声地说出这天下与你无关,那时的你,太潇洒了。”

“我不是韬轲师兄你呀,你入院之初便已是商夷重臣,又师从前届七子林澈前辈,我只是个山野村姑,泼皮无赖,不知天高地厚,那时那里晓得,我那些上天入地的想法,都只是些笑话。”鱼非池笑着说。

“若不是你的笑话,我们又怎会知道,原来跳脱天地外,天地如此大。”他饮酒笑说。

“师兄你这么会说话,可是跟石凤岐学了那些油腔滑调?”鱼非池笑着调侃他,这位二师兄,他在任何时候都精明睿智,唯独面对儿女情长之时,却是木讷得不知如何开口的人,他给绿腰最深情的话,不过是一句,十年后,我来娶你。

闲话几句,凝重到快要浓稠不能动的气氛散开来,说一些无关痛痒的故事,讲一些不伤大雅的玩笑,打发着漫长的黑夜。

自从大隋与商夷两国正式对立后,韬轲有无数次可以杀死鱼非池的机会,不说别的,只说长宁城那次,韬轲就可以轻易留下鱼非池的命。

聪明如韬轲,他不会想不明白,大隋没了鱼非池,意味着什么,那对石凤岐来讲,是灭顶之灾。

但是他从来没有动过这样的邪念。

因为他们骄傲尊贵,因为他们敬重对手,因为他们惺惺相惜。

站在最高处的人都是寂寞孤独的,当有人能与他们比肩而立时,那种强者之间生出的拳拳相惜之情,最是纯粹,最是令人动容。

所以他们都愿意用最光明的方法争胜负,这是身为无为七子的傲气与骨气。

可敌,可杀,不可辱。

大丈夫,当如是。

所以,鱼非池与石凤岐,也敢在两军对垒之际,不带一兵一卒来到韬轲的军营中,陪他喝一次酒。

外人看上去,这或许是一场鸿门宴,但是在他们眼中看来,不过是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可以说话聊天,叙说旧事。

并无凶险。

酒至深夜,韬轲酩酊大醉,鱼非池脚软如踩泥。

石凤岐背着她往回走,没有坐马车,就着星光与月色,慢慢地走回去。

夜风带走了夏季的酷热,送来凉爽,鱼非池趴在石凤岐后背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非池,你在难过吗?”石凤岐轻声问道。

“不是难过,是无奈。”鱼非池眼神失焦,不知看着何处:“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他的结局是什么,但我无法改变,所以我觉得我很无奈。”

“如果日后他再来叫阵,我会迎战的。”石凤岐说。

鱼非池闭上眼:“我知道。”

站在军营高处看着鱼非池与石凤岐走远的韬轲,眼中露出悲切。

从未在他身上,看到过那样浓烈的悲切,像是有什么事,他做下之后,会是一生负疚。

他握紧了一枚翠绿的玉耳坠,紧贴着胸口,那个烙印在他心口的名字,是他一生的牵挂,一生的情之所系。

他迎着风,看着他们,低语着:“石师弟,小师妹,对不住,师兄我…到底不能一直做个光明磊落的人。”

第七百九十章 为了她偏执而疯狂的信仰

九月初一,韬轲邀战。

石凤岐点兵八万,出城迎战。

韬轲带了八万人来,石凤岐,便以八万战之。

鱼非池站在城墙上,送石凤岐大军出城。

一直到看不见了石凤岐的军队,她才收回眼神。

心间空落得似无一物,她不知此该如何祈祷,也不知此战,该怎么等待最后的结局,她深深地渴望着石凤岐能像以前每一次,大胜归来,但是也不愿听到韬轲战死的消息。

她明白,这一战过后,韬轲不会再有半点退路,要么胜,要么死,摆在他面前的,就这两条路。

他的尊严不容许他有败这个选项。

她突然头痛欲裂,于是靠在桌上枕着双臂闭眼休息,梦里尽是金戈铁马,尽是血肉横飞,她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石凤岐与韬轲的战场定得颇远,那是无人居住的荒芜之地,打生打死都不会伤及无辜,最适合用来决战。

所以鱼非池听不见那里的战马嘶鸣,也听不见那里的怒吼阵阵,可是她却觉得,那些声音直往她耳中钻,她仿似都能看见那里的战况是何模样,也能看见韬轲与石凤岐对阵之时的战意昂扬。

她竭力不去想当年学院里大家一袭白袍,仿似干净到不沾世间任何污秽,纯粹无暇的样子,也不去想,喝过一碗又一碗的酒,说过一夜又一夜的话,那些飞扬的年少岁月都如梦般美好。

她竭力地不去想,不能去想,想得太多,伤的是自己。

她太清楚自己该做什么,也太清楚自己该是何种心态,再不能有半点不忍和软弱,所有的一切都走到了玉石俱焚的地步,谁也没有回头路。

于是她耐得下钻心之痛,也忍得住悲鸣之声,她终于能将所有的旧情都藏起,做个铁血无情的人。

那场大战该是打得很辛苦,足足三日未止,双方都好像有一种,不把对方杀到片甲不留,一个不剩的地步,绝不罢休,惨烈又悲壮。

斥候不断地战报传来,有时候石凤岐占上风,有时候韬轲占上风,但到底,是石凤岐胜算大一些。

不知为何,韬轲似乎,无心恋战。

九月初三这一天,鱼非池收到了苏门的信,信中说苏于婳等人遇伏,米娅及时逃离,粮草无恙,但苏于婳遇上了初止,生死难测。

鱼非池立刻聚集起全部的精神,命人立刻前去查看,又问后援部队是否已找到苏于婳。

答案是,没有。

鱼非池反复查看情报,上面说初止只带了八百人前往阻击苏于婳,与之前的说法不相符,想来他们使了诈,造成了人数众多的假象,但是苏于婳以一千人敌初止,绝不会败给初止。

那么,苏于婳到底发什么,为什么会没有人找到她?

如果不是石凤岐还在战场作战,鱼非池需要在此处坐镇,她几乎已经坐不住要冲去找苏于婳。

九月初五凌晨,有人敲城门。

鱼非池冲出去抱住了一个沐浴在血中的人。

“师姐!”她声音发紧,几乎要辨认不出苏于婳的脸来,这个倒在血泊里的人,怎会是苏于婳?

苏于婳抓紧鱼非池的衣服,目光明亮得惊人,断断续续挤出一句话:“羽仙水!黑衣人有…羽仙水,师弟…韬轲佯…攻…救师弟!”

“别说话,师姐你别说话,师姐我给你叫大夫,你别说话。”鱼非池想找到苏于婳身上的伤口,捂住她流血的地方,可是好像她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到处都在流血,想止也止不住。

鱼非池一双手,瞬时被染得通红。

“须弥一统,小师妹…拜托你,须弥一统!”

“师姐?苏师姐?师姐你醒醒!”鱼非池摇着苏于婳的身体,接受不能,奇怪,可笑,苏于婳居然会死?

“苏于婳!”鱼非池喊着她的名字,全然未觉眼泪的滑落,“来人啊,叫军医,叫军医过来!苏于婳你给我醒过来,你醒来!苏于婳!”

苏于婳全身浴血,身上的衣物都可以拧出血水来,脸上也覆着厚厚的血痂,抹也抹不尽。

她闭目时,并无遗憾,她将所有期待与盼望,放在鱼非池身上。

她知道,鱼非池可以的,她的小师妹,可以做到的,她虽未能亲眼看到须弥一统,但是她知道,须弥终会一统的。

已经很快了不是吗?

或许,唯一可惜的,就是没有亲眼看见天下归一的样子。

说完这句话,苏于婳咽下最后一口气,倒在鱼非池怀中。

她死撑着最后一口气说完那四个字,那个从她入学院之前,就已经决意要完成的四个字,她有着无比的野心与鸿愿,她是最纯粹的利益至上者。

她的世界,只有须弥一统这一件事值得上心,其他的人或事,都不重要。

死亡不重要。

生,更不重要。

有一件事是鱼非池不知道的,这件事极其可笑,所以,苏于婳就算活着,也绝不会把这件事说给鱼非池听。

这件事就是,她在临死之前,除了想着须弥一统之外,竟然还无端想另一个人。

这个人,是苏游。

特别可笑,居然在临死之际,会记起他的脸,记起他唤自己“表姐”,记起他是愿为自己而死的人。

说不清是不是遗憾,苏于婳只是在弥留之际,突然就想起这个人的脸,笑得肆意浪荡,带着七分不羁三分洒脱,活脱脱的坏小子模样。

她那时坐在月牙湾的湖水边,四周都死尸残肢,一阵一阵的风吹来,带着血腥的味道,苏于婳用了一柱香的时间做决定。

并不是多么难的决定,对外人来说难以抉择的生死之分,于她而言却再简单不过。

她要的是什么,她一直都很清楚,并且很坚定。

她不过是在权衡一件事,这件事就是,她是活着用处更大,还是死了用处更大。

是活着更有利于天下一统,还是赴死更利于天下归一。

她不为任何人,不为任何国家,不为任何君主,甚至不为这天下百姓,她为的是成全她自己内心的信仰。

其实无为七子中,没有哪一个比她更纯粹,她没有情爱羁绊,没有牵挂不舍,她是唯一一个完整地,彻底地抱着自己梦想要实现的人,从始至终,她一直都是抱着这样坚定的信念。

不高贵,不伟岸,如果杀尽天下人才能完成天下一统,她也会去杀,如果商夷有更多的胜算,她也会去辅佐商夷,如果黑衣人于她有利,她也会利用。

她可以毫不犹豫地手刃同门,也可以眉头不皱地屠尽一城,更可以放肆地嘲讽世人的软弱和愚昧,不带半点同情与怜悯。

她的是非观与善恶念与旁人都不同,她甚至没有这些东西,她只要天下一统。

因为苏于婳要的是天下一统,然后她,便离开了这个她一心想要一统的世界。

鱼非池抱着苏于婳坐在城门前地上,血流成一滩,苏于婳睡在血泊里。

鱼非池却觉得想笑,师姐,你还是这么自私,为了你的目的,为了你的大业,不择手段,死前也要叮嘱我一声,让我背着这样沉重的责任不可卸下,把我死死捆缚在天下大业之中。

师姐,你真是死性不改。

“师姐,苏师姐啊…”

满腔痛意不能诉之于口,鱼非池抬着泪眼茫然四望,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连呼喊,连哭泣都是原罪,是懦弱,是无能。

是会被苏于婳无情嘲讽的愚蠢和善良。

“送信给石凤岐,让他立刻退兵,不再与韬轲缠斗,另派三万人前去战场增援,以防不测。”鱼非池麻木地说道。

师姐告诉她,韬轲是佯攻,黑衣人还在后面等着做黄雀,黑衣人还有羽仙水,鱼非池仅存的理智和冷静让她迅速做出判断与决定。

她只能紧着眼下的问题先解决,苏于婳躺在这里,她却不得不立刻投入力气,去解决更多即将到来的灾难,老天爷不给她品尝苦涩与悲痛的时间,催促她前行。

丧钟鸣响,告诉她,还有更多的事,更多的事,更多的事。

她被抽打着往前,往前,往前。

直到双脚都磨破,血流一地,每一滴血浇开一朵花,花开得灿烂如云霞,她却不能回头欣赏花开成海。

她只能往前。

头痛到快要裂开的鱼非池细细擦尽苏于婳脸上的血迹,那些血迹污红得刺眼,刺得她痛到不敢睁眼细看。

鱼非池似乎都能感受到额头青筋在一突一突地跳动,整个大脑疼到像是要炸开,疼到她根本没办法思考。

她抱紧着苏于婳,想温暖她渐渐凉下去的身体,可是她也清楚,苏于婳一点温暖也不需要,苏于婳要的是她振作,要的是她强大,要的是她可以横扫天下。

全世界最凉薄最无情的苏于婳,对谁都没有几分太多好脸色的苏于婳,鱼非池愿意一厢情愿地相信,她对自己,是有几分不同的。

她是很珍惜与自己之间的感情的,否则她不会在自己最落魄的时候来看自己,虽然好多次,都是自己一头热地去贴她,但鱼非池相信,苏于婳对自己,是很好的。

于她而言,做到对自己这样,已是很好很好了。

越是这样觉得,越是痛楚难忍。

为了你的信仰,你可以付出什么?

苏于婳,可以付出性命。

为了她偏执而疯狂的信仰,苏于婳连死亡都可以借以利用。

命运的刽子刀在夺走了鱼非池身边那么多人后,终于将滴血的屠刀再次举起,对准了无为七子。

苏于婳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无为七子,马上,就要走上使命的末途,燃烧灵魂,点亮命运最后的璀璨。

第七百九十一章 光明啊,请一定要到来

九月初五正午,日光倾城。

鱼非池却觉得天地大寒,冷到无处可取暖,浮生无暖意。

军医说,苏于婳中了奇毒,但后来又解了,可是解药也是毒药,她只有三天的命,死死撑到今日,全身血管爆裂,能活着走到城楼前,能活着说完那两句话,都已经是奇迹。

鱼非池知道那是不奇迹,因为那是苏于婳,她做到任何事,都是理所当然。

她坐在一张椅子上,看着躺在灵柩里的苏于婳,懵懵懂懂间她有一种原来真的自己只是个废物,如苏于婳曾经骂她的那般,一个一无是处的废物,什么也做不到,哪个也救不了。

“苏师姐,如果我不能一统这天下,你怕是要死都不瞑目吧?”鱼非池笑问着她,红肿着眼眶。

但苏于婳再也不会醒过来,带着不屑的嘲笑,嘲笑她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废物,平白浪费了一身的天赋,嘲笑她竟会为敌人难过,实在可笑。

她就躺在那里,无声无息,根本不像个死人,就好像眨一眼她就会活过来,跟自己说,我对你很好吗?居然会为我流泪,没用的废物!

于是鱼非池一次又一次地抹掉脸上的泪水,不想对着苏于婳掉眼泪,她不喜欢,她厌恶这种代表着懦弱无能的事物。

越抹越多,越多越害怕,害怕下一个会是谁?

突然一阵心悸绞来,她痛到从椅子上滚落,跌倒在地。

朝妍虽然已经开始害怕如今的鱼非池,但到底不忍心看她一个人受苦,冲过来抱住她:“小师妹你怎么了?”

“石凤岐!”鱼非池猩红的眼眶里快要溢出血来。

“石凤岐!!!”

她与石凤岐互种过蛊,她体内还有舍身蛊,能感知石凤岐的所有痛楚。

她在一阵剧痛过后,竟然再也感受不到石凤岐的存在。

“备马,我要去找他!”

鱼非池跌跌撞撞站起来,身子飘零如早秋的落叶,摇摇晃晃落不了地,飘飘摇摇寻不到根。

时间再往前推,推到八月初一过后那些日子。

商帝放了绿腰,派人去找韬轲,虽然那时商帝并不知道韬轲准备做什么,但是商帝知道,韬轲背着他的事,不是背叛,而是尽忠。

只有一种尽忠他会瞒着自己,那就是于商夷有利,于他有害,那种害,是死亡的危险。

沿途都有人加急回信给商帝,说韬轲给他那八万人下了令,往回急行走,赶去大隋驻兵之地。

不管这些人怎么跟韬轲说,一次又一次地讲商帝有令,韬轲大军立刻回头赶往永孟城,韬轲都不听,若有人要强加阻拦,韬轲便直接将那人绑住,关在一边,不听他们只言片语。

韬轲就像是要背叛商帝,投奔石凤岐一般,违背着天子令,违背着商夷的安排,固执得令人不解。

绿腰赶不上这些送信大军的人,她一路跟着韬轲,但总是离韬轲有着三五日的路程,不管她怎么拼了命地赶,也追不上韬轲的步子。

她快要把坐骑累死,她快要把自己累死,她的双手被缰绳磨破,她的心被揪成了一团,她追不上韬轲。

坚韧如绿腰,并不放弃,一日又一日地千里加急,一夜继一夜地风驰电掣,她妄想着走到韬轲身前,跟他说一句:哪怕是要战死沙场,也请带上我。

就连这样的机会,韬轲都没有给她。

这样的拉锯追逐似乎没有尽头,韬轲的速度越来越快,绿腰的身子渐渐开始反抗着她不屈的意志,带去了沉沉的疲惫。

绿腰终于丢了韬轲,不可能再沿着韬轲前行的路线追上他。

于是绿腰只能换了一条路,那条路,直达石凤岐所在的城池。

绿腰想着,如果韬轲真的是来找石凤岐决一死战的,那么,在那里,总能见到韬轲,总能与他相拥,哪怕是在战火纷飞的战场上,哪怕听不见他低喃轻情话的声音,也是好的,都是好的。

一直到九月初五这一日,她来到这里,城中无人,城中安静,城中无战火。

以绿腰的智慧想不到战场会另寻,也想不到韬轲与石凤岐之间会有一场光明正大的决斗,她不知该上哪儿找韬轲,她只站在城下,等着遇上一个熟人,问一问,你见到韬轲了吗?

那是我爱的人。

她到时,鱼非池刚刚出城不到半柱时的时间,马匹扬起的灰尘尚未落下,浮在半空里似极众人一生命运,无根无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