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藏手臂搭在朝妍肩上:“他们历经生死还能在一起就是好的,你管他们怎么了?他们两个的事,我们又几时能帮得上忙了?”

“这倒也是,唉,对了,那黑衣人还在后头关着呢。”朝妍说。

“不急,他们两也从来不是什么大肚能容,不计前嫌的主儿,早晚得收拾这两瘪孙!”叶藏可是个记仇的,黑衣人闹了场营啸险些没把他命搭进去,他可没打算原谅。

石凤岐一边走一边听着身后这些人的絮絮叨叨,笑着晃了一下怀中的鱼非池:“你说,他们要是知道黑衣人就是迟归,会怎么想?”

鱼非池迷迷糊糊往他怀里钻了钻,含糊不清道:“也许会觉得人不可貌相吧,你是怎么知道那是迟归的?”

石凤岐走回房中,关上房门,两人躺在床上,鱼非池枕着他手臂,他把玩着鱼非池头发,懒声道:“当日战场上他取了我身上的蛊,这世上能做到这件事的人,只有未颜,玄妙子,还有一个是迟归。未颜是绝不可能还活在这世上的,玄妙子从不插手任何须弥之事,只能是他。”

“而且不瞒你说,很久以前我就怀疑过他,但是他手段的确太高明了,我一直没有实据。我从石室里逃出来,赶到军营之前还去了一个地方,就是迟归与南九下葬之处,他的墓,果然是空的,以他的医术,想要假死脱身,并不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

鱼非池半睁着醉眼,笑了下:“我一直不明白,当初我月牙湾里明明没有给南九机会,但为什么南九有时间换我的命,当时在我身边的人只有迟归一个,他的死掐断了我所有的线索,现在想想,应该是他做的手脚。”

“那你不妨猜一猜,另一个黑衣人是谁?”石凤岐笑问。

“许清浅。”鱼非池说。

许清浅,当初在后蜀国时,许三多之女,别的不肖说,只是她一对大胸脯实在是令人记忆深刻,对石凤岐几乎偏执发狂的爱,也让人记忆深刻,一口一个的“鱼家姐姐”也颇是令人悚然。

当初许家被石凤岐和鱼非池联手推翻,许清浅饮毒酒而亡。

不过,既然迟归都能死而复活,许清浅再活过来,又有什么好奇怪的呢?

鱼非池手指头划着石凤岐的胸口,一圈一圈儿地打着转,慢声道:“很多事不敢细想,越想,越觉得从头到尾,我们都错看了迟归。”

“比如呢?”石凤岐问。

“你真要听吗?”鱼非池昂首看着他,眼含笑意。

“夜这么长。”

“这样好的夜晚,你要说这样让人扫兴的事吗?”

石凤岐笑着揉了揉她红唇,翻身将她覆在身下,手臂勾着她细腰:“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事才让人尽性?”

“比如聊一聊人生啦,风月啦,诗词歌赋啦,再探讨一下人类的哲学啦,身体的奥秘啦,哈哈哈…”鱼非池自己都编不下去,笑得乐不可支。

石凤岐看着一到这种时候就没个正形的鱼非池,也颇是无奈,手指轻滑,抚到她温凉光滑的后背,深深地看着她:“非池,我很想你。”

“我在这里。”

“但我还是很想你。”

鱼非池抬头吻住石凤岐薄唇,手臂探入他衣襟里,摸到得到他身上一道道伤口结成的疤痕,这些伤口太深太深,大概是真的去不掉了,摸在掌心里,凹凸不平,令人心疼。

老人说,薄唇者多为薄情之辈,鱼非池觉得,老人有时候也会说错,应该说,凡是人,都有薄情一面,有些似海深情,只给一些特别的人。

如果对每一个人都多情,那这样的深情岂不是廉价?

鱼非池是个小心眼的人,她不要石凤岐对每个人都好,对她好就行了,疼她一个就够了,一点也不想他雨露均沾,他要是敢开后宫,自己就亲手宰了他。

石凤岐咬着鱼非池双唇,却怎么也不愿闭上眼,他用尽最温柔的神色,最深情的表情,最痴缠的目光深深地看着她,似一池浓情老酒,能让人沉醉其中,不复清醒。

他没有问鱼非池,在无为学院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问她为何变了些,他心里,渐渐有了答案,不想去证实,不想听到肯定的答复。

便做梦里人,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第八百一十四章 猝不及防一口狗粮

“糊了!大三元!”

鱼非池一推牌,哈哈大笑,伸出双手在半空:“给钱给钱!”

“有没有搞错啊,师妹你这是连糊第几把了!”

“就是啊,还让不让人活了,这钱袋子都要被你掏空了!”

“我好说还是你对家,你下手能不能悠着点?”

其余几人纷纷哀嚎,这两个时辰的马吊打下来,他们竟是输得快要倾家荡产,只差去当裤子了!

“少废话,拿钱来!”石凤岐坐在鱼非池椅子扶手上,吆喝着小气吧啦的叶藏赶紧掏银子,乐得屁癫屁癫。

叶藏白了他一眼,愤恨不平:“你能不能躲开些,我尽看着你在旁边出主意,我跟你讲啊,有本事咱们三个再起一桌,让他们四个女子再战!”

“切,谁要跟你战,我自个儿媳妇儿我不帮着,我帮你啊?”石凤岐乐呵呵地揽着银子,又冲绿腰道:“再说了,绿腰可没输多少,说到底了,还早你自个儿牌艺不精,是吧绿腰?”

绿腰看着他们耍嘴皮子,也只是笑:“你们可少把我拉下水,我以前摸牌摸得多,这才能堪堪自保。”

“绿腰你这话可就伤人,这是说咱们这些人两个人加起来,才能与你一战了?石师兄倒好说,我跟瞿如师兄这还要不要活了?脸皮往哪儿搁啊?”叶藏哀叹道,他最小气不过,这几圈马吊打下来,他已经心疼银子心疼得跟割他肉差不多了。

“不是我说啊师妹,你再这么赢下去,以后没人陪你打牌的!”商葚以前打牌打得少,又似鱼非池与石凤岐那般擅长算牌,几圈下来,她是输得最惨那个,桌前的银子已经是稀稀拉拉了。

“师姐这我就不同意了,摸牌嘛,靠的是手气,是不是?我家非池手气好,你别不服呀。”石凤岐一人舌战群友,护着鱼非池在胸前,力排众议。

鱼非池笑得跟个痴傻儿似的,只一个劲儿地乐,收起银子来却是绝不手软,牌桌之上无亲友啊朋友们!

“恶心!”

“变态!”

“王八蛋!”

众人纷纷骂。

“我喜欢。”鱼非池嘻嘻笑。

石凤岐暗自在鱼非池身后比出两根手指,得意地冲众人扬了扬,眉头还几挑,气得众人纷纷要掀桌。

画面大概是这样的,一张牌桌,四位女子上桌摸牌,鱼非池背后坐着石凤岐,朝妍身后是瞿如,商葚旁边跟着瞿如,三个大老爷们儿心甘情愿地做着“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在一边端茶递水剥瓜子仁的侍候着。

倒也没有冷落绿腰,个个都知晓,她见此情此景怕是心酸,几人也时不时就拉着绿腰闲话,该给她的那份关怀不落一分。

于是四个败家老娘们儿在牌桌激战正酣,三个大老爷们儿口角不断,相比起来,倒是四个败家老娘们儿更和谐一些。

说来这几人的品位着实不甚高雅,商葚便不谈,以前在军中是刀里来火里去,没养成几个高雅的爱好实属正常,可是朝妍以前好像是在南燕那精致雅趣地儿呆过不少时间的,以前用来消磨时光的情趣事大多也是赏雪品茶烹香之类,绿腰的爱好也是种花刺绣弹曲儿之事。

如今可倒好,纷纷让鱼非池拉下马,打起了马吊烤起了红薯干起了雪仗,那是把曾经的那些矜贵优雅都抛去了九宵云外,彻彻底底地当了一回俗人,还是俗不可耐的那种。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交友一定要慎重啊,一不小心就从莲花变成莲藕了啊。

“对了,我前两日去城中看到了些不少缎子,准备拿下,你们要不要?”说这话的人不是女子,倒是叶藏。

石凤岐抬头瞅他一眼:“哪儿呢?”

“就不远,去不去?”叶藏指指外头。

“去啊。”石凤岐捏着鱼非池双肩,担心她打牌打了两个时辰肩头发酸,笑道,“正好过年也来得及添新衣,去看看。”

“我也去。”瞿如道。

石凤岐打趣他:“哟,咱们木头师兄最近这是真开窍了?”

瞿如脸一摆:“你才木头。”

四个打牌的娘子纷纷对视,忍俊不禁,催着他们三个赶紧走,走了之后才窃窃私语,说着这三人大概是有毛病,这几日像是比着似的,就看谁给自家夫人买的东西好,买的多。

他们三个时常凑在一起儿,暗自琢磨,琢磨得也不是些个大事儿,就是分享一下哪里来的好胭脂,哪里进了好首饰,又有哪里出了新点心,然后结伴跑去买来,而且这事儿还不能交给下人去办,非得是他们自己亲手买来才算是真心,才好意思说出来。

谁若是买到了独一无二的好事物,那是要被另两个羡慕不已的,谁若是晚了一步没赶上,也是要懊恼半天的。

至于绿腰呢,绿腰是最幸运的,别人是一人一份,绿腰是一人三份,不管是谁去淘宝贝,总会多带一样给她。

于是,一位国之帝君,一位乱世战雄,一位天下财神,三个世间声名赫赫,顶天立地的男子,这些天不操心天下大事,不关心民生经营,关心的只是哄自家夫人开心,活生生拉开了一场宠妻大赛。

也算是奇景了。

绸缎庄里迎来了三位大男子,三位大男子豪气地一挥手将店包了,等他们挑开心了再让外人进来。

老板心有点慌,毕竟没咋见过哪家的富贵公子跑到了绸缎庄里头来玩耍的,而且一来就来三个,三个都是气宇轩昂,卓尔不凡之辈,于是好茶好水的伺候,大气儿也不敢喘。

三人挑挑拣拣着花色和面料,闲闲淡淡地扯着白话,瞿如问石凤岐:“师弟,你不在之时,我听师妹说过什么五月初五,当时没反应过来,也就没来得及问她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吗?”

石凤岐大手挑着一块浅青色的料子,不以为意地随口应道:“知道啊,五月初五,天下未定,七子皆亡,不是什么大事儿。”

瞿如与叶藏一惊,齐刷刷看向石凤岐。

石凤岐见他们这般神色,奇怪道:“干嘛?”

“这么大的事儿你瞒了我们十年?”叶藏骂道:“你有没有把我们当兄弟了!”

石凤岐懒散笑道:“告诉你们了也没什么用处,平白地让你们跟着忧心而已,说来何用?”

“那你也好歹让我们知道一下啊,不然你们怎么死的我们都不清楚。”叶藏白了他一眼,颇是生气。

石凤岐却笑:“现在已经没事了,下月初二我跟商帝最后一战,到时候,总会有一个了结。”

叶藏看了瞿如一眼,握着手中的缎子,走到石凤岐跟前,语气沉重:“不是我说啊,我最近总觉得师妹有点怪怪的,你们真的没事吗?”

“没事。”石凤岐挑着一匹又一匹的好缎子摞在一起,淡声答道。

“有事你说,别闷在心里瞒着我们。”叶藏说。

“你有时间操心我,不如操心你家妍妍啦。我敢保证,朝妍师妹肯定不喜欢你手里这个花色,这乌漆麻黑的,老太太才会喜欢。”石凤岐瞥了一眼叶藏挑在手里鸦青色布匹,这直男审美也是没谁了。

“要你管!”叶藏骂道,但琢磨了半晌之后,还是放下了料子。

一开始只是有些紧张的绸缎庄老板听了这三人的闲谈后,已经只想把自己耳朵割掉了,再不想听任何他们之间“无伤大雅”的小事。

只要不蠢的人,听了这番话都能想到这三人是谁,老板自然也能知道,所以不由得两股颤颤,冷汗直下,生怕哪里不得劲儿,就被三人给喀嚓了。

好在三人根本没在意他的存在,该挑料子的还在继续挑料子,该白话的还是白话,老板也就放松了不少,钻进后面,托着一件已经制好的成衣走到石凤岐眼前跪下。

“这是何意?”石凤岐笑问道。

“陛下,这是…这是草民店中镇店之衣,名曰羽裳,以前是二十七个最好的绣娘一起缝制的,用的料子也是如今这世道再也寻不到的清心蚕丝,点缀之物是碎开的天山玉,颗颗都打磨细润光洁,勾花之丝是金缕线,要用传承百年的技艺才能锻出这等夺天工之物。草民将此物,献给陛下。”

石凤岐看了看那件高贵典雅不凡的华衣,思忖片刻,想一想自己在哪里与这人见过面。

倒是叶藏先开口,说:“清心蚕丝,天山玉,金缕线,你是后蜀之人。”

这三样东西在盛世里头都是达官福人所追逐的奢华之物,而那样的年头里,又只有号称天下钱脉之地的后蜀,有这等工艺可以做得出来。

想将这三样东西聚齐,而且裁制成衣,不止要财力雄浑,还要有足够权势不被他人觊觎,以免受怀壁之罪。

叶藏已经眯起了眼,他可没听说,如今这年头,还有哪个后蜀的商人能制成此衣。

那绸缎庄老板笑着点头,和颜悦色的样子一看便知是商人风采,和气生财,他看着叶藏:“叶大财神,不知你可还记得当年偃都的巧衣阁?”

第八百一十五章 史上最失败的反派

“你是后蜀皇商?”

叶藏惊讶道,当年后蜀以钱财著称于世,天家也有他们自己的商铺,其中巧衣阁便是皇商中极为重要的一道财脉,盛产华服,后来叶藏有经手过一段时间,但是毕竟是天家生意,卿白衣他们把持的力度依旧更大一些,巧衣阁中的老人们也多效敬于朝庭。

后来后蜀几经波折,最终亡国,这些人也就流落天涯,不知所踪,不成想,今日在这里遇上一位,而且能拿得出这等华贵之物的人,在巧衣阁里的地位绝不会低。

老板说:“正是,草民正是巧衣阁的掌柜,当年常居宫中,叶财神未见过在下,也是自然。”

“那你这是…”叶藏不解地指着那位“羽裳”。

这玩意儿,别说是他这一绸缎庄的镇店之宝了,就算说这是当年后蜀盛世时,整个巧衣阁的镇阁之宝亦不为过。

老板对着石凤岐一拜,说:“此衣成于乱世中,先帝当年说,待四海升平,当着以霓裳羽衣,惊鸿一曲,以宴天下,故命巧衣阁缝制此衣。陛下,草民当年与先帝相熟,先帝时常提及陛下,说陛下是人杰之辈,令其向往,更说陛下是他一生挚友,苦难不玷其情意,如今陛下与商夷决战在际,草民…草民便略尽绵力,祝陛下凯旋。”

在石凤岐的心里有很多根刺,其中一根便是卿白衣的死,哪怕他很清楚那是他无可改变之事,也清楚那不是他的错,也依旧难以彻底释怀,总有几分歉疚在。

好像眼前是一个契机,一场可以解开石凤岐过往心结的机缘。

他接过这位掌柜手中的华衣,似接过了卿白衣对他的千种信赖万种厚情,得到了一次自我的救赎。

“多谢。”石凤岐说。

谢谢你卿白衣,谢谢你到最后,都不曾责怪于我。

他弯腰接过那件华衣,看似厚重的华衣美服,入手却轻如飞羽,亲肤如雾,石凤轻声笑,想来,他家非池是一定喜欢的,她最讨厌的是累赘沉重,这样华美大气,又轻盈如云的衣衫,最合她心意不过。

待四海升平,当着以霓裳羽衣,惊鸿一曲,以宴天下。

几人离开绸缎庄的时候,那掌柜的突然冲出来,高声喊道:“陛下,一定要赢啊,一定要赢,洗掉后蜀投诚之辱,以慰籍先帝不甘之亡灵,陛下!”

石凤岐转身回看,那掌柜泪流满面,怕是当年后蜀投诚于商夷之事,是深植于他们骨髓之中的奇耻大辱,每每回想,卑颜奴膝中都带着屈辱。

那也是卿白衣的屈辱,所以他到最后,死都不肯入帝陵,任由野狗分食。

一个国家,是如何从宁死不降走到最后举国投诚的,那是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字字句句都泣血。

就连苍陵,也是石凤岐以另一种身份使其臣服,而不是以大隋帝君的身份要挟他们归降。

七国之中,只有后蜀,是投诚而亡的。

这样的屈辱,这最后一代的后蜀遗民,无法靠自己洗去,唯一可以指望的,不过是大隋,不过是石凤岐。

虽然这样看上去,很是可笑,就算是大隋真的赢了,洗涮耻辱这四个字于后蜀来说也并不成立,但总好过,一直向商夷称臣为奴。

至少要看到,商夷也为此付出代价。

石凤岐扶衣点头应过,说:“朕必将竭尽全力,以慰白衣之灵。”

鱼非池抚过那件羽衣华裳,拔弄着上面一颗绣在腰间的碧玉石,沁凉地触感摸着令人心静,久久出神未语。

石凤岐笑问她:“在想什么?”

“我先前见过书谷和鸾儿。”鱼非池说。

“哪里见的?”石凤岐的手不着痕迹一颤。

“梦里。”也许只有说成是梦,才能解释得通那一场神游八方。

“梦里他们好吗?”石凤岐拉着她坐下,捂暖她一双手。

鱼非池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觉得挺好的,书谷把鸾儿带得很好,如果我是向暖师姐,我会很安心。”

“非池,我们去见许清浅吧。”石凤岐突然说。

鱼非池靠在他胸口蹭了蹭:“唉呀,可惜了她曼妙丰满的身材,还有,她以前也是个美人的,如今真是…”

石凤岐忍不住发笑,笑得肩头发抖:“你惦记她什么不好,惦记这些个。”

“没办法啊,当年她做小俯低,一口一个姐姐叫得亲热,我想忘也不敢。”石凤岐烂桃花不少,但是这朵绝对是最难缠的。

“得了吧,你不是不敢忘,你就是觉得她太烦人,所以印象深刻。”石凤岐拆穿她。

“走吧,去会会这位…老朋友。”鱼非池笑道。

两人牵着手来到关押许清浅的暗室中,鱼非池蹲在地上,认真看了一会儿面容狰狞丑陋的许清浅,想了很久,想要想起来当初许清浅到底是长成什么样子的。

很可惜,实在是年代久远,难以记起她曾经也是容貌不俗之姿。

那一声一声软糯婉转的“鱼家姐姐”也是再也听不到了。

不听也罢,听着膈应人。

许清浅看到二人时,眼中有恨有妒还有怕,将脸藏在阴影里,不想被人看见观摩。

试问天下哪个女子不爱惜自己容貌,许清浅当年生得那般好看,如今却只落得这样一副面皮,她又如何能不想躲想逃?

鱼非池看了一会儿她,又看了一会儿石凤岐,问:“你来还是我来呀?”

“我可不愿意跟她说话。”石凤岐脸一偏,他可是还记得当年许清浅来了一出假的颠鸾倒凤,险些把他“清白”给毁了的事儿,想想就气人,最讨厌鱼非池以外的女人碰他身体了,脏死了。

鱼非池笑了下,偏头看着许清浅,清了清嗓子道:“不好意思啊许家妹妹,石凤岐不乐意搭理你,那只好我来问话了。我这个人脾气很好的,你也知道,咱们有一说一,我说得对,你点个头,你说得不对,你摇摇头,有什么想补充的,这里有笔有纸。我们都简单一点,不要搞得太复杂,早点结束,你也早点解脱。”

许清浅被关了快有一个多月了,逃,逃不掉,跑,跑不了,这会儿面对着鱼非池,根本懒得搭理。

鱼非池好耐性地说:“初止当初跟你一样有骨气,我就把他的眼睛啊,四肢啊,身上的肉啊什么都剜了,最后拉出去喂狗,死得那叫得一个凄惨,我相信,你不会愿意也经历一次的,对吧?”

许清浅还是不理她,静得无声。

鱼非池可讨厌这样硬骨头的人了,个个都觉得自己不怕死,不惧疼一般,真正能撑到最后的又有几个?与其最后再落魄得像条狗一样只求一死,何苦一开始又要扮个孤傲清高?

鱼非池认认真真地看着她,想了想,话头该怎么提起。

“当初,许家灭亡之时,你饮的那杯毒酒是迟归给你的吧?你假死换生,一直替他做事,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狠,为了让你不被我认出来,将你的容貌尽毁,顺便把你…把你身形也改了去。”

鱼非池说着笑了下,不是得意的笑,只是觉得可笑罢了,“南九跟我说过两次,他觉得黑衣人些熟悉,却不知是谁,那是因为我们都觉得你已经死了,所以不会往你身上联想。许清浅,当初,迟归是怎么说服你的呢?”

“我想想,应该是这样。你对石凤岐有执念,他对我有执念,当初他给你的承诺,应该是事成之后,石凤岐归你,而我归他。只可惜后来你不是他的对手,根本不可能形成公平的合作。你曾经在南燕的时候,想对我痛下杀手,那一次,迟归应该很生气吧?”

许清浅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身子颤抖了一下,惊骇地看着鱼非池,眼中透着不解和震惊。

那一次,迟归险些要了她的命,她自是不敢忘,但是鱼非池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许清浅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另一个黑衣人就是迟归。

迟归大概是觉得许清浅不够知道他是谁,从来没有在许清浅面前揭下过面罩。

所以许清浅抓起地上的笔,胡乱地写下“迟归”二字,抓着纸举起来,对着鱼非池,像是求证。

鱼非池愣了一下,笑声道:“搞了半天,你都不知道是谁在控制着你吗?许清浅你实在是太失败了,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么弱的反派。”

许清浅像是解开了什么天大的疑团一样,手也重重地垂落在地面,张开了嘴,无声地大笑,狰狞的脸上滑过泪。

这么多年来,她一直被这个人控制,要挟,羞辱,却从不知这个人到底是谁,想反抗,却被他的药控制着,要靠他的施舍而活。

若是有人能知晓这些年来许清浅过的日子,大概也会叹惜一声,一步错,一生错,许清浅着实不算愚蠢的人,但是她当年为了活下去,做了一个最是令她生不如死的决定。

石凤岐在一边都看不下去了,扔出了两个字:“智障!”

第八百一十六章 他想送她天下,她却只想杀他

鉴于许清浅这个反派实在是弱得有些发指,连背后主脑是谁都搞不清楚,鱼非池竟觉得,跟她对话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无用感。

正当她还在考虑要怎么跟许清浅聊一聊这几年的恩怨情仇时,石凤岐拉起她,说了一句:“没什么好问的,浪费时间。”

鱼非池想了想,也是,问什么呢?她不过也是受迟归指使,很多事,或许许清浅也不明白为什么要那么做,也不知道她做的那些事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

一向不太按套路出牌的鱼非池,在随口问了许清浅几句话之后,便起身准备离开了,顺便想一想怎么处死她。

她不是很关心许清浅这些年来受了些什么苦,有多少不得已,又是为了多深的情爱才能坚持到今日,更不关心有关她的一切背后,是不是真的有太多辛酸秘事。

说到底了,谁在乎呀?

鱼非池连自己过往的一切辛酸都不会再去轻易翻开,又怎会再关心人家是有多少不容易?

更不要提,还是个敌人。

只是两人刚刚走到暗室门口,石凤岐的衣摆就被许清浅拉住,未再有黑衣相罩的她,手上的皮肤也如火灼过般,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她抬着头,一双眼直直地看着石凤岐,眼中还有太多眼泪,眼泪里的情绪许是混杂着不解,心酸,委屈,渴望,期盼等等,所以,她的一双眼,盈满着太多的苦楚,却不能言。

石凤岐握着袍子,将衣摆从她手里抽出来,冷淡地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杀了他”。

许清浅举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三个字,“他”自是指迟归。

何等残暴的虐待才会让一个人,对她的救命恩人说出杀伐之语?

鱼非池看着那纸上的三个字,笑道:“我会杀了他,但跟你没关系,许清浅,不要觉得谁都有回头是岸的时刻,我们又不是佛,不负责渡尽世人,我不渡你,谁也不会渡你。你做过多少恶事我不想去翻,但是南九的死,跟你逃不开关系,只这一项,你就没有被我饶恕的时刻。”

“那我能怎么办?”她潦草的字迹举在鱼非池面前,眼中尽是憎恨,以至于她整个身子都颤抖得厉害。

是啊,她能怎么办,她不听迟归的话,就会被折磨至死,当初也不过是为了活下去才答应黑衣的条件,她能怎么办?

鱼非池微微笑,身后屋外的白雪翻起如同细碎可爱的精灵,她在精灵群舞中显得高洁无暇,友好可亲:“你还可以去死呀。”

石凤岐忍不住轻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在他心底升起,他的非池,的确回来了,只有这样的她,才是鲜活真实的她,一点也不大度包容,一点也不冰释前嫌,一点儿救世主的善良和体贴都不见。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谁也别跟她说什么温和亲善,去他的温和亲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