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非池,总是可以笑语吟吟地骂娘。

“走吧,她体内有毒,一月要服一次解药,想来是迟归控制她的事物,不用我们如何,她也撑不了多久了,也正好别脏了你的手。”石凤岐提起披风,将鱼非池裹在里面,拥着她走了出去。

身后的许清浅被铁链栓住,不住地想要挣扎出来,用力地拍着冰冷的地面和门板,无声地张大着嘴。

若是她还有声音在,若是她还可以呼喊,人们一定能听到她歇斯底里地愤怒和哭诉,也许会有求饶,也许只剩下咒骂,也许还会质问一次石凤岐十多年没有给过她的答案——

为什么不爱她。

不爱便是不爱,哪里来那么多为什么。

情爱有多好,蜜里调油令人甘心画地为牢。

情爱有多糟,千刀万剐催人满腹毒计丛生。

问题是人们总是喜欢在自己做错事情之后,将错误归咎于不会反抗不会申辩的事物上,比如许清浅会怨恨情爱,若当年未有一见倾心,或许不会步步错至今日不可回头。

然而情爱何错之有,错的明明是人,人们却又死活不肯承认。

出来未走多远,鱼非池看到绿腰坐在雪地里,便让石凤岐先回去,自己去与绿腰说说话。

绿腰小心地递了酒囊给她,替她望着风,别被石凤岐抓现形,最近石凤岐不允鱼非池喝酒,几乎已经是让她滴酒不沾了,可着劲儿地把她养胖才是正经事。

像猫儿偷腥一般,鱼非池偷偷灌了一大口,张着嘴扇着气,想把酒气扇走,绿腰看着好笑,便道:“你跟石公子这么多年,一直这样相处吗?”

“是啊,像两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一样。”鱼非池笑道。

“真好。”

“绿腰。”鱼非池偏头看着她:“能不能请问你,在过去那些年,是什么支撑你一直等着韬轲师兄的?”

“我若说是因为爱,你相信吗?”绿腰反问她。

“不信。”鱼非池果然不是一个善解风情擅懂爱情的人。

绿腰一下子就笑了,白雪地里她的笑容明媚如骄阳,她说:“是执念。”

鱼非池坐直身子看着她,听她说下去。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么样,但我是一个特别轴的人。我认定了的事,我就一定要做到,就像我用了那么多年的时间一步步走出明玉楼,我认定了的人,我就一定要等到,哪怕最后等到的不过是他一具残骸。韬轲是我的执念,是支撑我在商夷王宫里活下去的动力,我必须相信他会来接我,否则我的生命会变得毫无意义。”

“我又不是你们,想的又不是这天下,我没有责任,没有负担,我就操心我自己那点事。你会觉得我可笑吗?一生活着,只是为了等一个人回来。”

鱼非池摇摇头,说:“每个人的活法不一样,每个人的执念也不一样,我不觉得你可笑,也不是谁都有勇气,拿一生等一个人的,换作我,我不敢说,我能做得到。”

鱼非池握住绿腰的手,揉了揉她有些冷的手指,低头笑道:“但我可以做一些其他的事,绿腰,我答应过你,会报仇的。”

绿腰动动手指,回头看了看关着许清浅的暗室,道:“你来问我先前的问题,是因为不能理解许清浅的执念吗?”

“也不算吧,准确来说,我不想理解她到底是怎么想的,我理解过太多人,现在我理解我自己身边的人就好了。”鱼非池大喇喇地躺倒在雪地里,看着湛蓝的天空:“绿腰,我给你个机会,亲手报仇,怎么样?”

“那黑衣人…真的是你小师弟吗?”绿腰声音微紧。

“嗯,迟归。”鱼非池说得很轻淡,已不再带着任何不解和迷茫。

“难以想象。”绿腰说。

当年见过的迟归,是一个眸光澄澈,天真无邪的少年,后来是如何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却无人知晓。

鱼非池抓了抓地上松软的积雪,每个人下山之前,都如白雪,后来白雪消融化水,有一些,流进了清澈的溪流里,有一些,淌进了阴暗的地沟中。

都是自己选的路罢了,不指责,但也绝不原谅。

褪去了黑衣的迟归坐在枯树枝头,摇晃着两条腿,一只空荡荡的袖子随着微微冷冽的寒风摆啊摆。

他微闭的双眼晒着太阳,嘴角轻轻扬着一个弧度,安静又甜美的微笑,还哼着一首曲子,曲子他是从南九那里听来的,只得几句词,听说是小师姐极爱的歌谣。

红尘中声音,我曾在,红尘外面听。

阿迟他有时候会想,小师姐,你为何是曾在红尘外面听呢,你便一直在红尘外,好不好?

他们都是红尘里的尘埃,你不要走入红尘里,不要染一身尘埃,你只是我的小师姐,好不好?

就像你曾经说过的,这天下跟你没关系,这苍生跟你没关系,你只是你,好不好?

小师姐,你回到最初,好不好?

他睁开了眼,一双眼,清澈透亮,清亮的光线入他眼,映着他琉璃色的眸子,纯粹得毫无杂质。

漂亮的少年扬着轻缓的笑意,飞雪如羽,穿过了他漆黑如墨的柔软长发,他停下晃动着的双腿,也停下了哼唱的歌谣,望向了远处的黑压压一片。

如果他那时知道,石凤岐会有人救,也许,他会在战场上,不顾被小师姐发现的危险,将他千刀万剐吧,这样,他就再也不会出现在小师姐眼前了。

如果早就想到小师姐最后会上无为山,以确定石凤岐生死,或许,自己在无为山下等着她就好了,别让她上山,别让她发现。

还是因为怕啊,怕被小师姐看穿,怕被她知道,黑衣人就是自己,所以便不愿与她接触过多,小师姐,总是那样聪明的不是么,离得近一些,话说得多一些,她说不定就能看出端倪来了呢。

倒真不是觉得有多么难以面对她,只是想一想,她看到自己,会难过吧?不想她难过,所以不想让她提前知晓,等到天下尘埃尽落定,再面对她,这样,不是会好很多吗?

若是早就知道瞒不住,倒不妨,一开始就告诉她好了。

迟归抬起手,接几片飞雪在掌中,雪化成晶莹的水珠,在他手心里慢慢化作一小滩,听得他喃喃细语:“小师姐,你真的这么想要这天下么?”

“那我送你好了呀。”

他一心想送鱼非池一个天下,鱼非池,一心只想杀他。

第八百一十七章 你杀了我呀

他是天山的暮雪,无暇而孤寒,他是末世的睡莲,悠静而诡秘,他是独立的山石,无邪而偏执。

他是红如烈焰鲜血的欲望,天真而残忍,他是晨间密林里麋鹿角上挂着的露珠,晶莹而易碎。

他踢踏着欢快的步子哼唱歌谣,他浅含着静谧的轻笑摊开双手,他喧嚣地渴望着心爱的人从他这里拿走一些滚烫赤诚的爱意,他又不动声色地等着心爱的人布入自己的危情陷阱。

他是爱意癫狂的疯魔,他是幽秘毁灭的安静。

他是人人口中那个得而诛之的鬼物,他也是只有他自己认识的,天真的阿迟。

他步子轻飘飘,如同灵巧的猫,掠过了寂静的长夜,又划破圆满的月,他在停留在清泠冷的泉水边,听了一曲水击石清泠泠天然的奏乐,细细回味了略带槐花香气的那年夏季。

他记得,那一年,小师姐被石凤岐行刑三百鞭,他与南九保护着小师姐离开那个令她痛不欲生的地方,也是路过一条小溪,那时候,小师姐一定不知道,他的内心,满是欢喜。

终于,她要离开石凤岐了,不是么?

虽然,她在溪水边几近恳求一般地要自己离开她,但是小师姐啊,你如何会知晓,那是腐烂我灵魂,敲碎我肉体,我都不可能会同意的事情?

我只想留在你身边,但是好可惜,你从来不在意。

他似想起了什么事,在晨曦中澄澈如琉璃的琥珀色双眸一点点染上哀愁,漂亮的少年变得忧郁而伤感,他蜷缩着身子蹲在泉水边,迷茫而无辜地看着泉水潺潺轻响,慢慢摊开了掌心,掌心里是一个小巧可爱的玉瓶。

玉瓶在他手心里滚几滚,圆乎乎的可爱。

弹掉了玉塞,略带清冽花香的羽仙水在瓶子里晃一晃,甜丝丝的沁香。

瓶身稍倾,丝滑的水线妙曼地滑至瓶口,冷津津的清亮。

“迟归。”

他厌极这声音,所以眉头轻皱,乖戾得有些暴躁,像是个易怒的孩子,怨愤地看着溪水对岸:“你为什么活着呢?”

“因为不能让你这样的人得逞啊。”石凤岐踩过洁白无暇的积雪地,鸦青色的袍子在他身上迎风鼓动,他带着从容的笑意:“迟归,你呢,又是为什么要杀我?”

迟归低头轻笑,两指捏着那瓶羽仙水,声音轻缓:“石凤岐你一向聪明,怎么会问这样愚蠢的问题?”

他抬起眼,瞥了一眼石凤岐:“不过我说过的,你不如我聪明。”

“我们七人中,没有人比你更聪明,非池曾说,迟归之智,为七子之最,我一向很相信她的话。”石凤岐笑着走到泉水边,探手掬了一捧泉水喝了一口,似是看不见迟归手里握着的羽仙水。

两人相隔不过一丈远,曾经便是气质不同的二人此时区别更大,石凤岐身上的气定神闲,从容有度,已如韬光养晦,深不可测的帝王,而不知为何,迟归的模样,竟跟当年别无二样。

“石凤岐你知道吗,我的手只要一颤,这下游几十万的人,就都可以变成我的人。”迟归笑看着他,“那几十万人将所向披靡,小师姐便是想用琴弦之技再对付我,也会无用,我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我曾跟小师父说,若我有羽仙水,我便拥有一只无敌的大敌,活生生踩,也可以把你踩死。小师父真单纯,他都不知道,羽仙水从来都是在我手上的。”

迟归说着笑了一下,歪头看着石凤岐:“小师父是你害死的,你知道吗?”

“愿闻其详。”石凤岐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迟归却怪异一笑:“不想告诉你,你又没资格知道。”

石凤岐失笑出声,站起来拍了拍衣衫:“没用的,你这瓶水倒下去,也害不到任何人,你没发现,水位越涨越高了吗?”

迟归低头看了看,泉水果然已经要漫过岸边,他皱眉:“你在下游截流了?”

“嗯。”石凤岐点点头,“便是料得到你狗急跳墙,最后会来这一手,所以早作准备了,不过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来得晚了些,我还以为你会忍不住更早一些动手。”

石凤岐挑挑眉,似是恍然般:“也对,你十多年都等得,不会急在这一时,你一向擅忍能藏。”

迟归将羽仙水收回握在手心里,遗憾地站起来,长叹声气:“这是你想到的,还是小师姐想到的?”

“让你失望了,是我,不是你小师姐,她根本懒得动脑想你的事。”石凤岐抱胸看着他,倒也是佩服,都这般时候了,迟归没有半分落魄之感。

迟归眼中有些失落和寂寞,抬起头来看着上空,喃喃着:“小师姐是这样想的吗?”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打到你跟我走?”石凤岐半带笑意半含杀意。

“我打不过你的。”迟归惋惜叹息,他怎么也比不上石凤岐的一点,或许就是武学之道上的天赋了,这是他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道:“如果我能打得过你,我早就杀了你了。”

“但我也不会跟你走的,你杀了我呀。”迟归歪着头看他,清亮澄澈的眼中盈满了笑意。

“哦?”石凤岐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我不会跟你走,最后的结局只有一种,那就是你杀了我。但是你杀了我之后,你就永远无法知道我做过些什么事,小师父的死将成为永远的疑团,你也不会明白很多事情到底为何发生。你的心里将永远有一团迷雾,搅得你不得安宁,所以,来杀了我呀。”

他眼中闪烁着晶亮的光,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并且兴致勃勃地等着它发生,充满了期待。

石凤岐看了迟归一会儿,低头失笑:“你若真的想死,不会在这里被我遇上。”

“迟归你的确很厉害,但是你算漏一件事情,我跟你小师姐,都不是很喜欢按套路出牌的人。”石凤岐笑着将双手负于身后,“动手吧。”

一张网从天而降。

迟归身形一闪想要躲过却没能来得及,本来他武功便不算顶尖的好,此时已失一臂更不可能逃得过石凤岐精心布置的陷阱。

他被狼狈地套在网中,叶藏拖着林间捡来的树桠便往迟归身上劈头盖脸地砸过去:“娘西皮的迟归,以前我们待你哪里不好,你非得把我赶尽杀绝,啊,你大爷的,老子差点被你害死,以前戊字班哪点对不住你了!”

树桠的积雪散成飞沫砸在迟归身上,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只是漫长地叹了声气。

叶藏一脚踩在迟归的背上,看着石凤岐:“我说你要拿下他,一拳过去就够了,费这么大劲你累不累?”

石凤岐看了迟归一眼,说:“他不配让我亲自动手。”

叶藏带人将迟归五花大绑,捆下了山,抓到迟归,显得如此容易。

谁也不曾看到,迟归嘴角处诡异的笑容。

石凤岐,你就是不如我聪明,那么你又有何资格,立足于她身侧。

她当配天下智慧顶峰之辈,而那人不是你。

石凤岐看着迟归下山的背影,眸中闪过一道阴霾,也只是一闪而过。

他掸了掸袍子:“出来吧,商帝。”

商帝自后面的雪林中走出来,两位帝君好久不见,倒也没太多针锋相对,显得和谐无比,就像一对好友般闲话。

“他要毒害的是我商夷的士兵,又不是你大隋的,你何必来跑这一趟?”商帝昂首挺立。

“你算是个可敬的对手,他闹出营啸之事时,你未借机起事,对我大隋下手,坐收渔翁之利,勉强也够得上正人君子四个字,此次我替你解除危机,就当是还你这个人情了。”石凤岐气宇轩昂。

商帝笑了笑,道:“你如何知道他会来此处?”

“再简单不过了,他一直说,他不会让我得到这个天下,但是他又在一直努力促成天下一统,那便只能借你之力,为你行个方便。你们这水源之地就在此处,他不来这里能去哪里?不是我说啊商帝,在战场上打硬仗,你不是我的对手,他这是为你操心呢,给你的大军灌一口羽仙水,强大你的军力,帮你打败我。”石凤岐开着玩笑。

商帝看了他一眼,道:“还以为你当了帝君会有所收敛,不成想还是如当年那般不知天高地厚。”

“啧啧啧,这逐鹿天下之事,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你说这话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石凤岐咂舌叹道。

“好好收拾他,替韬轲报仇。”商帝说。

“这不用你交代,落到我手里还能有他的好?”石凤岐笑声道,“不过你可别误会啊,我不是因为你,我宁可为了绿腰。”

“绿腰还好吗?”商帝问道。

“挺好的,你要相信,韬轲师兄喜欢的女人,都是不凡之辈。”

“那是当然,他可是我的臣子。”

“了不起哦,他还是我师兄嘞。”

两帝对立于雪地中,飒飒风雪自二人之间如刀锋划过,两人的目光中皆是坚定地力量,谁也不会弱了半分,这是世间最有资格争夺天下的两人。

商帝看着石凤岐,最终只说:“二月二见。”

“不死不休。”

第八百一十八章 迟迟归(一)

迟归做过太多事,让人无从理解,迟归还有很多事,是旁人不可知。

他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动了手脚,怕是一场长达十三年的秘辛,要说上三天三夜才能讲完。

石凤岐把他关在石牢里,在房中搓着鱼非池一双手,苦恼不已:“他不见你,是不会开口的。”

“那就不要开口好啦,我又没兴趣去听反派的心路历程。”鱼非池也是洒脱得很。

石凤岐听着好笑:“你真不想?”

“好吧,有的事情还是蛮想知道的。”鱼非池反口也是反得利索得很,比如当初南九的事,总是太过令人不解,她还是很想知道的。

“但我不你想去见他,你被他瞧上一眼我都觉得泛恶心。”石凤岐苦恼不已。

“那你想怎么办?”鱼非池瞅着他。

“我去对他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可拉倒吧,你说你去动之以刑,晓之以罚我倒是信。”

石凤岐笑着亲了下鱼非池额头,“不管用什么办法,有很多事,我的确是要问一个明白的,不止南九,还有韬轲,苏师姐,甚至卿白衣和卿年,还有很多很多人,他们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真不让我去吗?”鱼非池拉住石凤岐衣袖。

“他太危险了,你去陪着绿腰,告诉她,我们两口子,会给她报仇的,让她别心急。”石凤岐拍拍鱼非池手背,让她放心。

他支开了所有的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迟归,迟归靠墙坐着,并不准备开口的样子,神色中也只浮着淡淡的嘲笑。

石凤岐也不着急,与鱼非池的越来越没耐心不一样,他是越来越有耐心,他的心底如同一把不知可以压到什么地步的弹簧,再多的压力也不会使他折断。

“说吧,你不就是故意被我抓住,故意来到这里的吗?有什么目的。”石凤岐端一杯茶,轻轻拔着茶杯盖,闻着茶香。

迟归眸光动了动:“你居然想到了。”

“你根本没准备逃,就算我不去抓你,你也会自己回到这里。给商夷大军下毒,不过是你顺手为之的事情罢了,成了最好,不成也无碍,不是吗?”石凤岐老神在在地玩弄着茶水,语调轻淡。

“不错,我最后,的确是要回到这里的。”迟归动了动,拖动了铁链哗啦啦的响:“先前这里关过许清浅吧?”

“嗯,你是第二个客人,我想,应该不会有第三个人被关此处。”石凤岐随口应道。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这里,那你知道,许清浅为什么成为我的傀儡吗?”迟归说。

“因爱生恨呗,你两一个德性,难怪狼狈为奸。”石凤岐瞟了他一眼。

迟归呵了一声,道:“你这么清楚,不如说说看。”

“卿年是你杀的。”石凤岐的声音终于沉了些,丹凤眼轻抬,扫过迟归的面孔时也带着寒意。

或许很多人都已经不记得卿年了,但是石凤岐记得,他与卿白衣亲如兄弟,卿年犹如他亲生的妹子般,那样如花年纪的可人儿,那样娇俏又懂事的后蜀长公主,死得那样草率仓促,那根本不是什么意外,那是一场被安排好的伏杀。

“她自己找死罢了,我又没想杀她。”迟归懒笑一声,“我要杀的人是…”

“音弥生。”石凤岐打断他的话,“你想杀的人是音弥生。”

“对,那你可知我为何要杀他?”

“因为你不想非池身边再出现第二个我,也讨厌一切对她抱有爱慕之心的人,所以你要把危机扼杀在摇蓝中,所以你要杀了音弥生。”

“不错,我讨厌他,非常讨厌,就像讨厌你一样。”迟归笑起来,他的笑容始终人畜无害的无邪模样。

“当时很凑巧,后蜀国有一个爱你成痴的人,我想,我应该救她,让你跟她在一起,石凤岐,在那时候,我并没有想过要对你如何,我只是希望你离开小师姐。我给许清浅服了止息露,又用药水毁了她的容貌和身体,还废了她的嗓子免得她开口被人发现端倪,教她轻功,我想着,这样一个人,日后总是会派上用处的,我太知道,用情至深的人,是多么可怕。”

迟归说着看了石凤岐一眼:“我比你更早知道如何利用人性。”

“你如果真的知道如何利用人性,也不会要靠药物控制许清浅,她也不会在死之前求着我们杀了你。”石凤岐说道。

“她后来是变了,她把对你的爱都转化成了对小师姐的恨,在南燕那次,她擅自行动刺杀小师姐,我险些杀了她。但是她的确爱你,石凤岐,我敢保证,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你,真是个可怜的人啊,你说呢?”迟归挖苦地笑着。

“不,有人比她更爱我,你非要逼我说出那人是谁吗?”石凤岐淡笑着看着他。

“你闭嘴!”迟归突然挣扎起来,扯着铁链向石凤岐低吼,“你不许再说这种话,她总有一天会不再爱你的,你不适合她!你跟她从来都不是同一种人!”

石凤岐看他稍有些愤怒的样子,停了片刻,他并不想在此时把迟归激怒,因为还有太多事要问他。

于是石凤岐决定说一些旁支末节的话,让他冷静一些,“我后来查过,你们在邺宁城附近开面馆的那段日子,我少了一个细作,被人一掌穿心而死,细作之间互相暗害的事本来就很多,在当时看来,或许只是一件不起眼的小事,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但是如果那个屠夫也曾经对非池示好过,那他死在你手下的可能性极大。”

迟归像是被勾起了回忆,目光变得有些茫然:“你知道他死在哪一天吗?死在你从西魏回来,找到我们的那一天。那天晚上我坐在面馆门外,手里提着一筐红鸡蛋,是邻居家办喜事送的,说是让我们沾沾喜气。我那时候真的以为,我可以跟小师姐还有小师父一辈子就那样过下去,你为什么要找到我们呢?你去做你的帝王好了,为什么要来打扰我们?”

“石凤岐,你知道,当我发现小师姐意外小产的时候,我有多心疼吗?她不敢让我和小师父知道,自己一个人去配药,熬药,她一个未出阁的女子,去药房里买那种药,你知道会遭多少白眼吗?你知道那对她的身体伤害有多大吗?我当时恨不得去杀了你!你后来因此得心疾,你活该,你死有余辜!”

石凤岐沉默了一下,他便知道,这场谈话,他不会轻而易举就能全身而退,他曾经犯下过的错,今日都会被拿出来鞭刑,陈列旧伤给他看。

“你的确是这样做的。”石凤岐在良久的沉默之后说,“在西魏的时候,西魏王后薛微妙半夜突然来勾引我,定是受人指使,我一直以为是初止,其实不是,是你派了许清浅过去对吧?还有在雨林里的那些战术,我看着极是眼熟,当初在学院里我们推衍过,也是你给西魏帝君纪格非出的主意,对吧?”

“没错,我把战术写在一封信里,我告诉西魏王后,如果想救西魏,就在夜间去找你,那晚给你下的药,也是我配的,可以让你产生幻觉,你会把其他的女人当作是小师姐。事成之后我自会将作战之法给她,然后我又让纪格非赶过去,撞破你们之间的奸情,以魏帝纪格非对薛微妙的感情,一定会崩溃,他不会杀了你,他也杀不了你,但是他会生恨,恨你入骨,你想靠游说拖延之法劝服西魏投诚便不可能,西魏会陷入战争,你便会被困在西魏很久很久。”

迟归说着笑了一下:“我过目不忘啊石凤岐,你们在学院里沙盘演练时用过的所有战术,我都记得。我根本不在乎什么西魏,什么大隋,有什么好在乎的?我只想让你远离小师姐。”

石凤岐看着他,目光刺人:“你了解我,如果我碰了其他女人,我必无颜面见非池,这样,你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什么叫带走,她本也不属于你。不过你说对了,我就是这样想的,那时候总是有很多人很烦,老是说你在西魏的事,小师姐一天比一天动摇,我不会对小师姐怎么样的,我只要让你永远不会找过来就可以了。”

迟归脸上露出了天真的笑意:“那样,我们就可以一直生活在没有你的地方。”然后他脸上天真的笑容黯淡下去,眼中充斥着悲伤和忧郁:“可是你还是找回来了,你为什么要回来呢?你不来找她的话,该多好。”

石凤岐看着这样忧郁的迟归,有些不解地问道:“迟归你知不知道,因为你的这些举动,你让西魏陷入了战火,而本来,我是可以用最和平的方式来解决西魏之事的。那样的话,也许,纪格非与薛微妙都不会死在沙场,也许他们就不会在临死之前都抱着遗憾,纪格非到死都不信,薛微妙爱的人是他,就因为…就因为这样的一个原因,你让一个国家以最惨烈的方式亡国,你让一对本是佳偶的夫妻死前反目,你想过这些吗?”

迟归听着却轻笑不止,笑得连肩头都在耸动:“石凤岐我说了我不在乎啊,西魏会不会亡国,会以什么样的方式亡国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他们都是只是我顺手利用的工具而已,工具。”

第八百一十九章 迟迟归(二)

石凤岐看着眸光依旧澈澄透亮,笑容依旧天真无邪的迟归,他想,他终于明白,迟归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了。

迟归是一个随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而不觉得这是一种罪行的人,在他的世界里,是非黑白善恶对错全都与普通人不一样,他不是偏执,也不是疯狂,他只是觉得想这样做,便这样做了。

普罗大众的道德标准在他这里根本不存在。

他是天真的魔鬼。

“那南九呢,如果说,其他的人于你而言只是工具,南九做错了什么,你要害死他?”石凤岐压下心中的轻微波动,平声问道。

迟归忧伤地垂眸,抿了抿唇角,语气有些委屈:“我没想杀小师父的,除了小师姐,我最喜欢的人就是小师父了。”

“早在南燕的时候,你就已经对他动过一次手了,迟归,你说你没想杀南九?”石凤岐嘲弄道。

“笑话。”迟归轻蔑地笑道:“我在那时如果真要杀小师父,他哪里还能活?谁要在乎什么余岸了,谁要在乎南燕死活,说到底,也是因为你呢。”

石凤岐不是很懂迟归思维的方式,他总是有一万种迂回曲折的方式,将一切事情都跟自己挂上勾。

迟归蜷起双腿靠在墙根,像是受了很大的委屈,声音都哑着:“当时我们在南燕长宁城,白衹开战了我知道,我跟你说过的,我叫你不要着带小师姐过去,不要带她去,小师姐受不了同门相残的惨剧的,当时的情况大师兄肯定活不成的呀,小师姐如果直接面对这些事,她会多难过啊。可你不听,你自己要去你去就好了,你为什么要把小师姐带在你身边?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啊?”

“你最讨厌的事情,就是一步步拖着她踏进这场悲剧里,这是你最大的原罪。如果你不这么做,很多事都不会发生的,很多很多事,都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