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非池伸直坐得有些久,开始发麻的双腿,听了一程迟归的心路,总的来说,她觉得,迟归这心路极苦,不止苦了他自己,还苦了无数其他人。

绿腰在一侧听着许多未能回过神,迟归的话带给她的冲击一波比一波大,她时不时诧异地看向鱼非池,而她在鱼非池脸上连半点恨意或者心痛的模样都找不出来。

当然鱼非池也从未想到过,原来过往的,她的小阿迟曾经做下过这么多的事,多到让人难以想象出那是仅凭一人之力可以成功的,他不负七子之名,但他有负无为使命。

听着这场漫长对话,雪在她们脚下积了一层,远处的灯火亮起了又灭,她才缓声叹息:“何苦呢,这样不放过自己。”

鱼非池歪头笑看着她:“不是每一个人都如绿腰你这般通透。”

“你们都比我聪明,所以你们都比我活得累。”绿腰说。

鱼非池不置可否,只是笑着搭过绿腰的肩膀,不再说什么,想来他们聊了这么久,也应该说到最后的关头了吧,于是继续倚在门上听。

迟归,怎么会这么容易就被人捉拿呢?他武功是不好,但是他孑然一身,若是要继续藏在暗处,自己跟石凤岐怎么说也要费一番心血才能找到他。

里面的迟归与石凤岐彼此对峙,沉默了很久,迟归像是在想石凤岐最后那句话,他的小师姐,要的到底是什么?

大概是他想了许久想不明白,于是他默然地叹息,松散了身体彻底地靠在墙上,眼中红色的血丝退下去,只余下微微泛红的眼眶,纤长的睫毛轻颤,他的声音归于了微甜带着奶香般的天真:“小师姐就在门外吧?”

石凤岐看了一眼暗室的门,他早就发现了鱼非池拖着绿腰蹲在外面,只是没准备把她撵回去,有一些事,她也想知道,于是石凤岐点点头:“不错。”

“她为什么都不肯见我?小师姐她就这么讨厌我么?”迟归迷茫地望着那扇木门,委屈不已的样子,“不过也好,我这样子见她,太过衣冠不整了,她不喜欢邋里邋遢的人。”

他看向石凤岐,抿着嘴笑,压低了声音说话:“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会主动被你抓住,要回到这里吗?”

“准备说了?”石凤岐看着他。

“你过来,我小声告诉你。”迟归扑烁着眼睛,像是准备分享自己小秘密的稚童。

石凤岐目光看了一眼屋门,知道迟归应是不想让门外的鱼非池听见后面的话,不过他对迟归倒也无甚可惧,走过去,蹲下身子看着他:“说吧。”

迟归看他毫不设防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晃动了铁链哗啦地响,张大的眼睛好奇地问他:“你不怕我扔一把毒药在你脸上吗?”

“你怎么会让我死得这么痛快呢?”石凤岐笑声道。

迟归低声直笑,端端正正坐直了身子,与石凤岐相隔不过一拳的距离,他的声音低到只有他与石凤岐二人可以听见,带着一些俏皮,一些机灵,还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他说:“石凤岐,你知道,什么是游世人吗?”

第八百二十三章 我让她祸一次国

石凤岐的确已能从容面对无数的生离死别,但是当他面对鱼非池的事情时,他仍如当年刚刚爱上鱼非池时那般,在意。

尤其是当这件事,牵涉到了他始终不明白的游世人这一身份,他越发地在意。

他总有一种,鱼非池早晚要离他而去的感觉,而且,是他无论如何也留不住的那种离去,他从来不说,但他的心底在日复一日地走向悲伤。

他甚至不愿去问,不愿得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他可以承受任何事,任何事中不包括鱼非池离开这一项。

所以当他听到迟归说出“游世人”这三个字的时候,他的神色立时凝重起来。

你看,迟归再一次抓住了人们的人性软肋,完美利用,他给人们一点点希望,就能让人们甘心赴死。

迟归很满意石凤岐这样的神色,扬起嘴角,抬起头,看着比他高大的石凤岐,仰头笑望他:“怎么办呢石凤岐,你就要失去了她了呢。”

“你知道什么?”石凤岐问他。

迟归扬着笑意说道:“我知道的远比你多。”

“你想我做什么?”

“真聪明,就知道你一定会答应。”

“你也是想留住她吧,告诉我不过是你顺手为之。”

“对呀,我当然不希望小师姐离开。”

石凤岐看着笑容清亮的迟归,他明知迟归在他面前摆出了陷阱,他甚至指出了陷阱的位置,但是石凤岐,还是会飞蛾扑火般地选择跳进去。

“能留住小师姐的人只有我,她自己也无从选择,所以,石凤岐,你愿意和我做个游戏吗?”

迟归看了看那扇门,门外就是鱼非池,他的声音始终很低:“一个,非常好玩的游戏。”

尔后他目光移向石凤岐,眼神中带着清冷,戏谑,嘲弄,还有厌恶:“好好想,我可没逼你。”

对啊,他从来不逼任何人做任何事,他让人们自寻死路罢了。

鱼非池在外面把耳朵都贴到门板上了,也听不见里面有任何声音,她撅着嘴恼火道:“这两人在坐禅吗?”

绿腰见她偷听墙角还抱怨墙内的人说话声音太小,抱怨得如此理所当然,忍不住抿嘴发笑。

鱼非池还要往门上贴,木门却被人一把拉开。

“唉哟…哈哈哈,聊得开心吗?”鱼非池伸展手臂晃了几晃,哈哈地笑:“那个,我就出来锻炼下身体。”

石凤岐低头看到她肩头的衣服都被雪水洇湿,高高在上拿眼斜她:“身体锻炼好了吗?”

“好了啊,是吧,绿腰?”鱼非池打死不认自己跑过来偷听。

绿腰瞅瞅这两人,深觉这时候还是不要站在这里当夹心好,摆摆手,耸耸肩,走了。

“诶绿腰一起回啊…”鱼非池作势就要跟过去,一副要回去的样子。

石凤岐扯住她衣领,提溜着她回来,把她夹在胳膊下:“都听好了?”

鱼非池清清嗓子:“嗯,听…听好了。”

“还有什么想问的没?”石凤岐拖着她往外走,顺手合上了门,鱼非池连迟归一角衣袍都没见着,迟归也只瞥见一抹鱼非池的背影。

鱼非池想了想,摇摇头:“没了,不过,你们两后来叽歪什么呢?”

“我们两后来大眼对小眼,谁也不说话,比着谁能撑得久。”石凤岐说,“不过我担心你冻死在这里,所以就先出来了。”

“真的假的?”鱼非池一脸狐疑。

“不信啊?不信你去问他呗。”嘴上说着这种话,石凤岐手下却把鱼非池夹得更紧些,别说回去问迟归了,就连想转个身都难。

鱼非池干脆也就罢了,伸出手臂搭在石凤岐腰上,踢着步子就着雪色,倚在石凤岐胸前也就走了。

留得一人独坐在暗室里的迟归神色安静,面带着浅浅的微笑。

他静静地看着那片从窗子里洒进来的月色,真是好月色,透亮如水,还带着凛凛寒意。

来吧,石凤岐,最后一场游戏,一定要你亲自与我一起,才有趣呢。

石凤岐却并无异样,二月二在前,大战将至,他每日都很谨慎地调配着兵力,与瞿如和一众大将商量着战事起时,有可能遇到一切变故,对面的商帝此时也在全力以赴,日夜不息地为大战做准备,他们在忙着心疼各自媳妇儿之余,也要全军戒备。

那注定会是一场,天下瞩目的旷世之战。

所有的一切开始进入了一个极为紧张的氛围中,所有的事情都在不慌不忙中快速而有序的安排,步兵,骑兵,重甲,短刀,长枪,弓箭,铁衣,还有无数铮铮铁骨好儿郎。

在无数场战事里经过锤炼的人们,对于这一切已经轻车熟路,不出半点慌乱,鱼非池与石凤岐两人道尽了安排想尽了可能,为那场旷世之战做好充分的准备。

这个过程令人激情澎湃,他们将是历史的推动者,实践者,博弈者,以及,最重要的见证者。

生而有幸,得以见证这一场旷古绝今的盛事。

大军中的男儿连呼吸中都有着热血激情,手握铁刃无惧生死,有什么事,比见证这场豪迈更令人激动?

于是,迟归便这样被搁置了下来。

大家都很忙,迟归不在乎的天下,还有很多很多的人在乎,他不喜欢的这个世界,还有很多很多人喜欢,这些“很多很多人”将是迟归口中愚不可及的人,将为了一个或许不属于他们的未来而抛头颅洒热血。

奇怪的是,迟归也不急,他从来不会拍着门板叫人把石凤岐喊过来,也不会拒绝进食逼迫任何人。

他坐在那间小屋中,就如同被世人遗忘,而他也不在意被世人遗忘。

他只是记下每一天的日升月落,每一次的星辰变幻,听外面每一声热血沸腾的呼喊,他的脸上,始终带着天真又温柔的笑意。

到了一月二十三日晚,军中一切都已安排妥当,石凤岐吆喝上瞿如与商葚喝酒,三人坐在篝火边烤着一条羊腿,石凤岐片着羊肉喝着烈酒,腾升而起的火焰映得他面颊明灭不定。

“师弟有事?”瞿如举着酒囊拍了他一下。

石凤岐接过酒囊灌了口酒,笑道:“师兄,你觉得说书人讲的那些,爱美人不爱江山的故事,可不可信?”

“有些可信,有些不可。”瞿如说,“肯定是有这样的昏君沉迷美色误国误民的,但是也不是所有的帝王都是这样,师弟你为何突然问这个,你怎么可能不知道说书人的故事皆是编排。”

石凤岐静静地听他说,听到最后笑了一下,道:“我们七子行事,一直有一个人在做记录,那个人叫玄什么来着,啊对了,玄妙子,一糟老头儿,特别刻薄恶心,评价我们是怎么尖酸怎么来。他评我的时候,有过一笔,他说我最大的弱点,是易困于情事,难成大器,我一直都觉得,他那人虽然讨厌了点,但是话总是在理的。”

“师弟…”瞿如觉得石凤岐有些不对劲,不像是喝醉了,可说的话全都含糊不明。

“我明知这是我的弱点,我也没办法改掉。我一直在强大武装自己,然后去保护好这个弱点,不被任何人所伤,不会成为任何人的筹码。这些年来,我一直做得不够好,我拼了命也没办法赢过整个世界。诚然我知,从无哪个人可以与整个世界抗衡,说这种话的人不过是意气之语,作不得数。而且当整个世界都对她不公的时候,我甚至还抛弃过她,师兄你知道吗,这么多年我心里那道伤一直没去。”

石凤岐喝了口酒,微微低着头。

“可是师弟,在你们之间,难道还需要说抱歉这样的话吗?”商葚问他。

“不需要,就是因为在我们之间,不需要说抱歉更不需要说感谢这样的话,我便越发地想对她好,我总觉得,给我一百年来爱她都不够。我不想做什么明悟的人,什么一瞬即永恒,得到过便是拥有,我不喜欢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只想她真真切切,实实在在,完完整整,踏踏实实地在我身边,我摸得着看得见,每日早上醒来抱得住,一日三餐她在我对面,花开日落她共我看,我要的是她真实的存在。”

“师弟你是不是有话要对我们说?”瞿如神色严肃起来,大战在前,石凤岐这样的态度太过反常。

这绝不是什么好的事情,瞿如已经准备将这一切告诉鱼非池了。

“是不是迟归跟你说了什么,师弟你这样聪明的人,不要上他的当啊,他肯定没安好心!”瞿如急声说道,担心石凤岐会做出什么不智之事来。

石凤岐眨了下眼睛,眼眶都有些湿润,又卷又长的睫毛上洇着泪水结成一缕缕,他叹了声气:“师兄,自我为帝以来,我与非池都一直很清醒,很冷静,也很残酷,我们割舍普通人的感情,我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于大隋于天下有利的事情,我们始终以天下为重。”

“就这一次,我以她为重。”

“她一直说,她不是个祸国殃民的好苗子,就这一次,我让她祸一次国!”

一月二十四日清晨,鱼非池在床上翻了个身,手臂一伸,没有抱到她喜欢得不得了的石凤岐的肉体。

睁开眼,四下无人。

再询问,无人见他。

又后来,听闻,迟归失踪。

第八百二十四章 七子存一

鱼非池看着空荡荡的暗室,看到铁链没有丝毫损毁,暗室的门是被人从外开锁,她捡起地上的铁链,摸一摸那冰凉的触感,只是笑着叹了声气。

“石凤岐你个王八犊子。”

她已经很久没有骂过石凤岐王八犊子了,尤其是知道他跟大隋先帝来了一场轰轰烈烈的认亲大典之后,更加少骂他,原因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简单的不过是骂他王八犊子总有点连着先帝也一起骂了的意思,那样英明的千古一帝,鱼非池不大好骂人家是王八。

复杂的嘛,则是因为,她在不知不觉间发现,石凤岐这个年轻人,他的心智和胸怀,越来越令自己赞叹,再骂他王八犊子已是不合适。

不过今日他干的这事儿,着着实实衬得上这一声骂。

他简直是回到了学院里时的那份顽劣性子,什么祸事他都敢惹,都不怕把天戳出一个窟窿来。

得了,他要把天戳一个窟窿,鱼非池也得做一做那好心的善良女娲,给他把这天补上。

于是她扔下铁链,笑看着满脸惊诧不知所措的门口众人,笑眯眯道:“没事儿,我去把他找回来。”

“他疯了不成?”叶藏气骂道,“好不容易把那祸害抓回来,前两天我一直叫他把这祸害解决了安心,他非不肯听,这下好了吧?他疯了吧!”

“他知道现在大战在即,多少人指望着他吗?他这么任性有没有想过我们这些人这么多年的努力啊!”

“气死我了,妈的气死我了!”

叶藏叫骂声喋喋不休,不是真的有多气,是太过紧张担心。

天才知道,迟归会把石凤岐如何。

鱼非池笑看着他们,最后对站在后面的绿腰说:“绿腰,去牵两匹马,我们这两个军中闲人,出去逛逛。”

绿腰点头,转身去牵马,鱼非池对瞿如笑道:“这些天军中一切如旧,我相信你可以的。”

“军中小师妹你不用担心,可是…小师妹你真的不用我们陪你一起去吗?迟归他毕竟…”瞿如担忧着。

“说来可笑,但我不得不承认,他不会伤害我的。”

“我陪你去吧,小师妹。”朝妍说,“我反正在军中也没事,我…”

“但他会伤害你。”鱼非池打断她的话,目光看着所有人:“他会伤害你们所有人,除了我。”

鱼非池拍拍手,双手又负在身后,看着眼前这些人,笑道:“至少,咱们戊字班这些人,我保护到最后了,我已经很满足了,所以,不能功亏一篑啊。”

“师妹…”朝妍忍不住红了眼眶,拉着鱼非池的手,叮嘱着:“那你要小心啊。”

鱼非池与绿腰两人骑在马上,看着四周一片白雪茫茫,昨夜雪大,夜间留下的任何痕迹都被新雪覆盖了。

“鱼姑娘你知道去哪里找他们吗?”

“月牙湾。”

月牙湾这个地方,大概被诅咒过,在这里,鱼非池失去了南九,失去了苏于婳,也在同一天失去了韬轲,还在这里抓获了初止。

一个葬送了两位无为七子,一位绝世武者的诅咒之地,也是一个将众人命盘加快推动速度的绝望之处。

如果说迟归与石凤岐玩一场有趣的游戏,那么这个地方,是最好的游乐场。

雪盖不到这个地方,这里只有寒风如刀,凛冽得让人心生冷意,只想望而却步,冰冷的湖水闪烁残忍的冷光。

迟归坐在湖边一根枯树的枝桠上,晃荡着两条腿,随风扬起的除了他漆黑的墨发,还有一管空荡荡的袖袍。

他带一些迷茫的神色看着这片湛蓝的湖水,轻声地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你们这些无为七子里,除了小师姐,我唯一一个不是很想杀掉的人是苏师姐。”

“为什么?”石凤岐坐在下方,临着一湖冰水。

“她跟我一样,想要的从来没变过,她要这天下一统,从无为学院的时候就是这样,从来没有过任何杂念,我觉得她挺有趣的。”迟归笑声道,“只可惜,她所信仰的东西与我不一样。”

“不,她跟你不一样的不止信仰。不要拿你这样的人来污蔑她,她信仰的是天下,而她绝不会毁灭这天下,我承认她有时候的确很过激,手段也经常无所不用其极,但是,至少有一点,她绝不会以残害同门为乐。”

虽说,苏于婳这个人吧,冷了点,傲了点,狠了点,脾气也大了点,手段更卑鄙了点,但是,她跟迟归还有很大区别的,石凤岐可不会让迟归与苏于婳相提并论。

迟归听他这样说,低头看着他,笑了笑,也不准备反驳。

“我想,游世人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这一点你已经知道了吧?”迟归笑看着他:“我相信,小师姐一定跟你说了很多她那个世界有趣的事情。”

“如果你希望我陪你把这场游戏玩下去,你最好说点有意义的事情。”石凤岐看着他。

迟归扁扁嘴,很是讨厌石凤岐任何时候都气定神闲,从容有度的样子,明明他应该落魄狼狈,急不可耐的,不是吗?

他说:“你还记得,我们当年成为无为七子第一天,进入藏书楼五楼的时候吗?”

“自然,我想无人会忘记。”

“嗯,那你还记得,那天你进去的时候,踩着了地上鬼夫子画的的图纸吗?”

石凤岐皱眉想了下,时代久远,事情细小,他要想一想才记得起:“好像是叫七宿图。”

还记得石凤岐踩着了之后,鬼夫子挥手就是一掌揍在石凤岐身上,鱼非池却因为鬼夫子屠杀院中弟子之事,气得狂踩一通,嘴里还骂个不停。

那时候,鱼非池真好玩儿。

“不错,就是七宿图。”迟归笑着低下头来:“所以,石凤岐,你准备好了吗?”

石凤岐袖间翻出一把短剑,握在掌中,看着迟归。

“大腿,我讨厌你无时无刻不跟着她。”

石凤岐缓声一笑,握着短剑刺入大腿中,顺着血管往下划了一道口子,这是他跟迟归定好的游戏规则,殷红的血顺着他干净的袍子滴落在黄沙间。

迟归拍拍树枝,两腿晃得更高,笑声道:“石凤岐我最喜欢的就是你总是自寻死路这一点!”

“七宿图与她有何关系?”石凤岐却似感受不到疼痛一般,定定地看着迟归。

“无为七子的命系于长命烛,其实长命烛不过是引天上星象而设,鬼夫子把我们的命盘纳在了烛中,所以他可以看到我们的生死,也可以定我们的十年命止。在我开始发现小师姐身体有异样之后,我用尽了所有的办法去帮她调理,可是怎么都不起作用,然后我意识到,这与她的身体无关,虽然我很不愿意承认,但是我必须要说,她的灵魂,是特别的。”

“我发现一个很奇怪的现象,这个现象便是,她越是插手天下之事,她的身体就越来越虚弱,当她停下,她便可以恢复正常。于是我又开始想,她的灵魂,是这天下有关。那么,我有了初步的怀疑,她的灵魂与这个世界,是不相容的,也就是说,她是个异类,于是,当她这个不属于须弥的灵魂开始与须弥之事发生联系,并且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的事情的的时候,她会被这个世界排斥,所以,她的身体会越来越虚弱。”

“这个时候,我想到了她是鬼夫子亲自带上山的人,而且,你也知道,无为学院给了她简直是空前绝后的厚爱。那么,鬼夫子一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才会对她如此偏爱。于是我将鬼夫子所有的事情都想了一个遍,我想知道,他是如何从一开始就知道小师姐的灵魂有异常人的,在那之前,小师姐可没有表现出绝顶的智慧来。答案就再明显不过了,他观星象,得知此事。”

“也就是说,小师姐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是鬼夫子挑中了的人。而说到星象,我自然会想到七宿图,啊对了,你一定在想,我过目不忘,所以我背下了当日所见的星象图是吧?没错,是的。”

“原本我没有在意过七宿图,是在小师姐身体有异之后,我才开始回想。七宿图上我们七子各据一方,呈北斗七星之势,我们是哪颗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为天枢司命星,也是贪狼星,灾难的代表。并且,我们其余六子的星像光芒,全都向她靠拢。简单点来说便是,我们六人成就她一个。无为学院三百人成就绝世高徒无为七子,而这无为七子中,再成就最后一个人。”

“石凤岐,从头到尾,百余年来,无为七子都是一个遮天大谎,我们都不过是成就游世人的踏脚石罢了。”

迟归慢慢说着这些隐密,他不曾关心过天下事,只关心过鱼非池,于是,他有太多的时间,来思索,考虑,探寻这些无人可知的秘密。

血水从温热到渐渐冷却,在黄沙中都积了一滩,石凤岐轻笑了一声,说道:“七子存一。”

不过也好。

成就她,总是好的。

迟归点点下巴:“嗯。”

“所以,当你发现这件事之后,你会开始想,要怎么改变这一切,因为,你想留在她身边。不管是十年命止也好,还是七子存一也罢,你都不希望离开她。”石凤岐失血有点多,这会儿面色开始发白。

“那是另一个问题。”

“说吧,哪里。”

第八百二十五章 北斗九星

迟归左左右右地看了一会儿石凤岐,他身上的每一块地方迟归都很讨厌,都恨不得割下来,但是,总要慢慢来,要从最讨厌的地方开始下手。

他挑挑拣拣了半晌,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说:“手臂,我讨厌你拥抱过她。”

石凤岐毫不犹豫,短剑一旋倒提在手,一剑刺入手臂中,往下一划,立时冒出大量的血来,染红了他整只手臂。

迟归笑意更盛,声音都扬着笑:“石凤岐你随时可以退出这场游戏的。”

“少废话!”

迟归咬了咬一边下唇,歪头笑看着在大冬天里,额头却渗出汗珠的石凤岐,慢慢欣赏够了,才说:“你应该听过北斗九星的说法吧?”

“七现二隐,但是二隐之星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从无人见过。”石凤岐倒是忍得住疼痛,可是越来越大的失血量让他眼前开始有些发晕。

迟归说:“不错,但我在七宿图上见到了。其中一颗,是鬼夫子,另一颗我不知道是谁,不过我想,你可以给我答案。”

“玄妙子。”石凤岐立刻想到了,天下间,能像玄妙子那样的人太少了,他是隐星,再合理不过。

“原来他叫玄妙子,有趣的名字,不过无所谓了,不管他是谁,他都这个世间的观察者,而鬼夫子是这大陆的推动者,他们两个决定了整个须弥大陆的命运和改变方向。当然了我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要把须弥大陆改造成什么样子,带来什么样的福泽或祸害都与我没关系,我好奇的是,那两颗星,守护在天枢星的两侧,就好像保护着她,更好像,监视着她。”

迟归偏头皱眉,似有不解一般:“尤其是当艾司业和两院副院长对小师姐以命相救的时候,我更加确定,所有的人,都在全力护佑她。而每经历一些事情,天枢星就更亮一些,石凤岐你知道的,凡事都有极限,当天枢星亮至极限之后,会发生什么,我想你明白。”

“会消失。”石凤岐说。

“没错,而我要做的,就是在她在消失之前,成为最后一个保护她的人。”迟归看着他:“会不会很失望,最后保护她的人不是你。”

石凤岐沉默着不说话,握着短剑的手已有些松,他坐在石块上,寒风卷起了粗砺的黄沙打在他身上,他的神色有些落寞而悲凉。

他一直都在预感,预感鱼非池总会离开他。

就像十年前那样,他总害怕自己会失去她,没成想,担心了十多年,最终这担心,终要成真。

他知道他只要开口,鱼非池就会给他答案,已经到了这一步了,她不会再瞒着自己,也不会再担心自己做出什么冲动之事来,但是石凤岐始终不敢问,就如十多年前那样不敢设想,如果鱼非池真的不在他身边了,他会怎么样。

也许在这件事上,整整十三年,他都没有任何长进。

真是没出息,不是吗?

“石凤岐,你是在难过吗?”迟归笑声问他。

石凤岐抬头,望着迟归,莫名笑了:“是的,我在难过。”

“真好,我已经难过了整整十余年了呢,总该要轮到你,不是吗?不过你是幸运的,你才刚开始难过而已,不像我。”迟归跃下树桠,走到石凤岐跟前,看着他失血发白的脸,笑道:“这样想想,我都不希望你死了呢,我希望你长命百岁地活着,一直这样难过,想一想,都大快人心呢。”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石凤岐看着他得逞的嘴脸,轻声说道。

“上一个问题等一下再答,我先回答你另一个疑惑,这个疑惑就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这一切,是吧?”迟归弯下腰来,目光湛亮地看着石凤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