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石凤岐现在已经失色多到可以立刻昏迷,眼前迟归都有两个影子,但是他依然可以一剑刺死迟归,但是他没有这样做。

是的,如迟归所言,他也好奇迟归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一切的,是不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一切,才推动了他要做那么多事。

迟归笑了笑,直起身子走到湖水边,湖水的涟漪轻轻晃,他的倒影在湖水里有些模糊难以看清。

“很早了,在你失忆的那段时间。那时候,她几乎是呕心沥血地要在大隋邺宁城站稳脚根,成为一个有用之人,可以留在你身边,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下去,精神也越来越不济。我用尽良方无果,转而寻找其他门路,于是发现了这一切,不过…你们根本无人知道罢了,那时候,你们谁也不曾在意过我不是么?那时候我说我想帮她,想为她分忧,其实不是想帮她在大隋站稳,只是…不想让她一个人承受身体和精神上的双重折磨,但我又实在看不惯你,所以帮得也就毫无兴致。如果当时大隋没有你,说不定,我在那时候就已经帮她一统天下了,还有什么时候,比那时更合适呢,南方三国大乱,商夷也并不完全太平,大隋内忧,需借外患分散内斗之争。”

“当时清伯一路南下,要去找叶藏,寻回我以前的记忆,可是一路都有人追杀,是你做的?”石凤岐突然想起来,不由得问道。

“是啊,你以为那是多高明的手段吗?小菜一碟罢了,只是可惜,他一路都有人保护,我未能得手。不过呢,听说你没有看他带回给你的信,哈哈哈,石凤岐,有时候你真的挺蠢的,真相就在你眼前,但你却要推开,非得吃了解药之后,才开始后悔莫及。我算来算去,算漏了上央会给豆豆诛情根罢了,对了,我忘了跟你说,这世上这么多人,我只觉得上央和你父亲挺有趣的,如果没有你,或许让你父亲一统天下,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惜啊…呵,可惜有你。”

他回头看着石凤岐,面带笑意,“所以,你现在可以问我,怎么救她这个问题了。”

石凤岐紧了紧手里的短剑,转向迎着迟归胸有成竹的目光,“让我死在这里,并不是你的目的。”

“当然了,我要杀你,有一万种方法,何必要这么麻烦呢。”迟归笑道。

“你只是想让大隋军心大乱,败给商夷。”

“不错,天下还是要一统的,毕竟那是我小师姐的心愿,我从不会忤逆她的心愿。只不过,一统于谁手,由我决定。”

“而你知道,哪怕我明明看穿了你的打算,我依然会选择这么做,你知道我为了她,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别担心,商帝或许不如你…嗯,仁厚?开明?无所谓了,或许商帝不会如你那般对天下各国之人一律平等,也不会有多么怜悯苍生爱惜百姓,更不会为了小师父废除奴隶制,但是,我觉得他会是个不错的帝君的,这须弥大陆千百余年来都这么乱糟糟走过来的,交到商帝手中,再乱也乱不到哪里去,你可以放心,放心去输,放心去死。”

“不,你不会让我现在死的,你会让我活着看着大隋大败,看着我为之努力了数年的心血前功尽弃化为无有,看着我一心想改变的世界不过是换了一个模样继续洪水滔天,你要我,既得不到天下,也得不到非池,你要我尝尽一无所有的滋味,这才是你对我报复。”

石凤岐说着笑起来,漆黑的眸子似已看穿一切,惨白的嘴唇扬着淡然的笑容:“最重要的是,你要让我看着你,带走非池。”

迟归哈哈大笑起来,眉眼都弯,眼中好像是盈了这湖水之光,晶然发亮:“对啊,我就是要你这样,石凤岐我怎么舍得你死呢,这些…”迟归指指他身上的伤,“这些不过都是增加游戏趣味性的东西罢了,我啊,是全天下最盼望你活着的人呢,大战那日,我一定要把你带过去看,让你看着你的大隋溃不成军,看着你的希望逐渐破灭,我要你眼睁睁地看着!就像当年我眼睁睁看着你把小师姐带走而我无能为力一样!”

“石凤岐,你知道那种,我就站在一边,看着你把小师姐越拉越远,我却无能为力的感觉吗?我多想你试一次啊!”

“不过,可惜了。本来不该这样的,如果那天你让我把羽仙水倒进泉水中,我有十足把握让商夷赢的,但是你阻止了我,那商夷就只剩下五成了,我得让大隋军心受挫,让商夷士气大振,你说,有什么比你的人头悬于战场,更能做到这一切呢?”

他情绪激动起来,眼眶泛红,两步冲过来紧紧地盯着石凤岐的眼睛,笑容开始显得狰狞:“所以现在,你准备好问我,最后一个问题了吗?”

石凤岐轻握匕首,暗色的血顺着他的手背凝成一道道血痕,他的笑容撕裂而哀凉:“要怎么样,才可以留下她。”

“好问题,这个问题可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得用同样重要的东西来换。”

迟归握起石凤岐的手,将短剑对准他的心脏:“比如,你的命,如何?”

第八百二十六章 石凤岐,为我去死

你有没有软肋,如果有,请记得,一定要保护好,藏匿好它。

为它套上厚厚的铠甲,哪怕你因此而变得丑陋不堪也没有关系。

不然的话,你便是下一个石凤岐,明明有无数的机会可以杀了迟归,却因为软肋在身,甘愿被擒。

短剑一点一点没入他胸口,割裂他衣衫,划破他肌肤,刺穿他血肉,轻触他心脏。

“两位聊什么呢,这么…”

鱼非池坐在马上,双手握着缰绳整整齐齐地叠在马背上,看了看地上一滩滩的血,斟酌了一下措辞,点头肯定自己想的词儿一定没错,说:“这么开心。”

“小师姐。”迟归露出笑意,眼神都明亮起来,手中却依旧紧握着短剑对准着石凤岐胸口,“你终于愿意见我了吗?”

鱼非池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转头看着石凤岐,拧着眉头叹声气:“小哥啊,你能不能让人省心一天?”

“小师姐!”迟归以为,鱼非池见到这番场景,会愤怒,会生气,会担忧,甚至会斥责他,他唯独没想过,鱼非池可以这样轻易地漠视他,无视他,连恨,都没有。

鱼非池似未听见一般,依旧只对石凤岐笑道:“说话啊,怕我生气啊?”

“唉。”石凤岐抬了下眉,苦笑道:“我就知道你会找过来的。”

“那你知道我会生气吗?”

“知道啊。”石凤岐道,“我知道你根本没有想过要再留在这个世界,知道这样做,是违背你的心意,还知道,只要我问你,你就会告诉我一切的原委,但我却宁可听一个外人说,也不敢听你讲。”

鱼非池低头笑了一下,再抬头时,眼中有些泪光,嘴上骂着:“知道你还这么做,不是错上加错?这么大个人了,还这么任性啊,我怎么放心把天下交给你?”

“我想,也许他真的有办法留下你呢,我命很硬的,算命的说我可以活到九十九,他杀不了我的。”石凤岐笑得心酸又悲伤,他没打算死在这里,他怎么可能死在这里,迟归杀不了他的,他只是要赌一把,想知道,留下鱼非池的方法。

“小师姐!”见鱼非池与石凤岐旁若无人,视他为无物,聊得正欢的迟归,忍不住再次大声叫喊,就像以前无数次,他大声地说话,卖力地表现,只想让鱼非池看见他一般。

他再也受不了被轻而易举地无视,尤其是在他做了那么多事之后。

鱼非池轻叹了声气,下了马,走到原先石凤岐坐的那块石头上坐下,看了看这四周,笑声说:“当时南九就在前面那里被捞起来的,迟归你躺在不远的地方,那真是再黑暗不过的一天了,我曾以为,我永远也过不去那个坎,后来才知道,原来世上的坎存在的意义,都是用来跨过去的。”

“小师姐…你离开他好不好,你离开他的话,我把天下给他也没关系啊,你永远不要再爱他好不好?”迟归忍不住哀求,至少,看他一眼啊,小师姐,不要连看都不想看自己。

鱼非池低笑一声,看向迟归清俊漂亮的脸庞,只是目光,陌生得让人害怕。

“我的小阿迟,已经死了,跟南九死在同一天,你是谁,我并不认识。”

“小师姐…”迟归手一颤,按在石凤岐胸口上的短剑进一些,他的神色惊慌失措,充满了恐惧:“小师姐,你不要我了吗?”

鱼非池只笑着,不说话。

迟归愤怒地看向石凤岐,独臂颤抖不休,又转头看着鱼非池:“小师姐你说过的,说你会离开他,说你以后永远不会再爱他,你为什么要骗我呢?你明明答应过了我的啊!你以前从来不骗我的!”

鱼非池从来,从来没有答应迟归,是迟归以为,鱼非池答应过。

这样的责问,来得好无辜。

突然迟归又笑了,满脸的泪水,他的笑容努力地温柔:“不过没关系,是他的错,小师姐我不怪你,我只要你再说一次,说你会离开他,我就放了他。虽然我武功不如他,但是这样近的距离,我想我要杀了他并不难。所以,小师姐你说啊,只要你说了,我就保证留不杀他,小师姐,求求你,离开他,好不好?”

他突如其来的激动和愤怒源自于鱼非池的漠然,他以为,至少,鱼非池会对他有恨,他当然不指望发生这么多事之后,鱼非池会待他如初,但是,没事啊,有恨也是好的,有恨就代表记得。

等一切过去之后,他会给鱼非池喝一碗药,让她把前尘旧事都忘干净,不像诛情根那样的,是那种可以忘记一切的药,然后自己再陪着她,过完剩下的人生。

但为什么,现在她连看自己的眼神,也像是个素昧平生的陌生人?

为什么,她看着石凤岐的眼神,就那样的温柔多情?

他明明知道,等一切过去,他还有机会,他还可以重来,可是他无法在此时做到心平气和地忍受。

是的,一向擅忍能藏的迟归,或许唯一不可忍之事,是发现,他跟鱼非池之间的过往,半生羁绊,全都被斩断,干脆利落得,半点不留,连恨都没有。

也正如石凤岐所说,迟归,从来都不是要再次回到鱼非池身边,他要的,是这一次鱼非池走向他。

走向他的第一步,就是离开石凤岐,所以,哪怕拿死亡来威胁,他也在所不惜。

猜得到鱼非池会找来此处的人,怎么会只有石凤岐呢?迟归是那样的聪明,他如何想不到,鱼非池总会找来月牙湾,找到这个命运齿轮开始错乱的地方。

他要以石凤岐的死,来逼迫鱼非池离开。

聪明的人活得的确累,每一个人都对对方的打算心知肚明,每一个人都在往对方设想的路上走,然后每一个人又都在这场聪明人的游戏中寻找另外的出口。

真累啊。

鱼非池看着激动的迟归,又看着平静的石凤岐,想了想,笑了笑,叹声气。

“我不会离开他的,永远不会。”鱼非池的声音响起,平平淡淡,清清和和,像是无聊的说书人,开始讲一个普通无奇的老故事,“我一生只会跟他在一起,今日我若是答应了你离开他,便是背叛了我与他之间这么多年的深情。我已经背叛过太多了,我不会再背叛自己。迟归,你不是要他死,你是要他生不如死。我离开他,比杀了他更痛苦,你很清楚这一点。”

鱼非池笑声道:“迟归,我听了一整晚你与他之间的谈话,本来,有些事我是不想再说什么了的,但是今天既然有这个机会,我也可以跟你聊一聊。”

“小师姐你要跟我说什么。”迟归睁大了眼,充满了欢喜,鱼非池还愿意跟他说话,便足够令他欢喜。

“所有借爱之名,行恶之事的人,都是在抹黑爱这个字。爱情,从来都不是行凶的理由,哪怕为了所爱,去杀死一只知更鸟,都是罪恶。我知道你不爱这个世界,你只爱我,也知道你从头到尾,从学院到此时,想要的一直只是我,始终没变过,但是你有问过我愿意吗?你一直只希望我离开石凤岐,你以为离开了他,我就会跟你在一起吗?不会的,我喜欢的人,未必要是世间最聪明之辈,但他必须善良,必须仁爱,必须正直,必须是我所愿,我所想,我所爱。”

“可能会有人同情你,可怜你,觉得你可悲可叹,可怜可恨,一切不过是源于你的执念,你爱我太深,却不知如何来爱。但是于我而言,不管旁人怎么想,你都是该死之辈,不为别的,为了那些死在你阴谋之下的人们,你也该以死谢罪。我谢谢有人这样爱过我,但是你也知道的,我对不爱的人,从来不会觉得抱歉,爱我,是你的事,我给不给出回应,是我的事,我尊重你的付出,感谢你的真情,但我,不会因此混淆了爱与感动。”

“很多时候,人真的很奇怪,我们感动的是只是自己,偏生希望别人动容。”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无视你,像是从未认识过你,那是因为,我真的从未认识过你。我认识的迟归,笨笨的,傻傻的,天真的,我从来没有因此而看不起他,直到有一天,他撕下了伪装,我想,我见识到了恶魔的模样。”

“所以,我这样的人,怎么会与恶魔共舞呢?”

石凤岐就站在那里,笑看着鱼非池双手抱胸缓声说着话,不急不徐的样子,偶尔还会露出俏皮的小表情,比如挑眉,比如皱鼻,她总是这样活色生香的可爱。

但是,她若来得再晚一些就好了。

而迟归呢,很明显,这些话只是鱼非池对迟归所作所为的自我见解,而迟归是一个从不受他人影响行事的人,哪怕这个人是鱼非池也不会改变他对这个世界,对这个世界上的人们的看法。

所以,迟归并无异样。

这样的话,其实根本无法再让迟归受伤。

他是恶魔,他从来都知道。

只不过,他也从来没想要做好人。

同样的,鱼非池也知道,这些话对他根本没有作用。

只是啊,有一些话,有一些事,总要有人去伸张,总要有人去反驳,总要有人告诉迟归,他是错的,哪怕他从不觉得他有错。

“所以,连他的生死,你都不在意吗?”迟归吸着红通通的鼻子,跳过了鱼非池所有的话,委屈得像是失去了一切的孩子,只是追问着他最关心的问题:“小师姐,你宁可他死,也不要离开他吗?”

“对,我宁可他死,也不会离开他。”鱼非池说,“你以为我是戏里的女子,会为了救心爱的情郎,就下跪恳求,答应你的一切条件吗?不,我是个狠心的人,我绝不会妥协。”

鱼非池看着迟归,缓声道:“我连命运都不曾妥协,又怎会妥协于你?”

她又看向石凤岐:“去死啊,你不是可以为我去死吗?去啊!”

第八百二十七章 杀了他,只用三个字

石凤岐微微笑,看着鱼非池。

聪明的人他知道,鱼非池她只是,再也不能让迟归左右棋局,再也不能如他所愿,再也不能,使她自己成为迟归的筹码。

哪怕两败俱伤,哪怕摧毁一切,哪怕前功尽弃,无妨,但,不能再向他妥协,不能再被邪恶和黑暗占据上风,光明来得如此不易啊,不是吗?

聪明的人他还知道,他再也得不到如何留下鱼非池的方法。

以石凤岐的能力而言,他又怎会被迟归一直压着气势呢,他不过是…想知道,要怎么做,才可以让鱼非池留在他身边罢了。

哪怕这一次要让她不如意,也是想试一试的。

毫无意外,她对不如意之事,总是要反抗。

石凤岐微微叹,低头看短剑。

短剑在轻颤,握着短剑的迟归显然没有明白过来鱼非池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宁可看着自己去死,也不愿跟他谈一场交易。

他似乎忘了,鱼非池最喜欢做的事情,莫过于破坏游戏规则,不按套路出牌。

其实他已经开始目眩,再动一动,应该就要昏迷,没有及时止血,血失得有点多,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心痛得有点厉害。

面色也开始由苍白转至惨白,就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迷离昏花的眼前只看得见鱼非池的影影绰绰。

我的爱人啊,你真是个狠心的人,你断的不止是迟归的邪念,你还要断了我的妄想,你决意要离开。

他突觉这一切,好像挺没意思。

于是他张开双臂,面带笑意,往后倾倒,溅起了高高的水花,沉入了一月末的湖水中。

鱼非池看着他沉入水中,胸口抽搐得像是快要不能呼吸,却笑看着迟归:“你还能拿什么要挟我呢?天下吗?迟归,你错了,我从来不要天下,我要的是什么,你从来也不知。”

迟归看着沉水的石凤岐,握着短剑的手垂下,收在身手,乖巧地看着鱼非池,“那小师姐,你要什么呢?”

“我要的,是这天下安稳,海宴河清,百姓安宁,福泽延绵。我要的,是盛世太平。”

她要版图做什么,她要天下做什么,她要的,是这世界变更好,而版图与天下,只代表权力和疆土,不代表苍生是否会更安稳,不代表未来是否会更光明,鱼非池要的,迟归从来不懂。

“我可以给你啊,小师姐,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啊。”迟归低低地声音里尽是哀求,连看向鱼非池的眼神都像乞讨,“只是求求你,小师姐,还是我把当你的小师弟,好不好?你看我要的真的不多,你看看我,就像以前那样,好不好?我错了,好不好?如果你想让我认错,我认错。”

“迟归,你不再是我的小师弟了。”鱼非池笑着摇头。

“你是恨我吗?小师姐?”明明强大到无人可比的迟归,面对鱼非池的时候,却脆弱得如同冬末的雪花,一碰即要消融,即要溃败。

“我也不恨你。”鱼非池还是摇头,“恨一个人很累的。”

“那我们…是什么关系?”

“没关系。”

从未知,原来“没关系”三个字,还可以这样用,还可以这样伤人。

连篇累牍的话未可使迟归崩溃,而“没关系”三个字,使他溃不成军。

他连步子都摇晃,身子都不稳,仓皇而凄凉地看着鱼非池,他原本清澈透亮的双眼被哀伤和绝望密集而快速地侵占,神色如龟裂的大地,密布着伤痕和悲怆。

原来,抹杀一切,只三个字就够了,原来杀了他,也只要三个字就够了。

他布下这一局时,已做好了万种设想,他觉得他可以承受起鱼非池的任何话,毕竟,已经没有什么能再使他更受伤,在他设想的游戏结局里,他是可以全身而退的。

然后便是一碗让她忘了一切的药,小师姐,到时候,不如我们重新来过。

原来很多事,没办法重新来过。

他败在他的始料未及,败在,没关系。

“对了迟归,南九挑来青色纱巾,不是因为石凤岐,是因为我救下南九的时候,穿的是一身青衣,那是我与他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该杀他。”鱼非池笑看着他,虽然如今提起南九,心头依然会隐隐作痛,但是已能很好地接受,接受生死无常。

而迟归怔住,疑惑不解地看着鱼非池,他杀南九之时,毫无歉意,只觉南九如其他人一般,杀了便杀了,不曾有半点心软和动容。

那是他以为,南九背叛了他。

其实啊,从来没有任何人背叛过他。

一把匕首从后穿透了迟归的心脏,鲜红的血在他白色的袍子上开出了绚烂的花,绿腰的声音在发抖:“为韬轲。”

迟归却望着鱼非池,和着清泪的脸庞笑容天真而无邪:“小师姐你看,不是只有他可以为你而死,我也可以,你看到了吗?小师姐…非池…”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痴缠的目光绕在鱼非池的脸庞,鱼非池却转身,跃下了湖面。

迟归猛地往前,甚至不去管身后双手染血的绿腰,蹒跚着步子走入湖水中,红色的血浸入湖水的蓝,分不清是谁的血反复来往的纠缠,他反复地念:“你看啊,你来看啊,我也可以为你而死的,非池…小师姐,我是阿迟啊…小师姐…”

“小师姐,因为是你,哪怕给我一碗毒药,我也会喝下去的啊,你看,你要杀我,我绝不反手…”

“小师姐我们回到过去好不好,求求你,回到过去,你来拍拍我的头啊,小师姐…”

“小师姐,你知不知,其实我长你两岁,可是我愿意做你的小阿迟。”

“小师姐,我喜欢了你整整十三年,你这么聪明,怎么能不知道呢?”

“我还会继续喜欢你,小师姐喜欢的东西,我也会继续喜欢,可是小师姐喜欢的人,我却做不到一起喜欢,这样好难过啊,最好的方法,莫过于杀了他吧?这样小师姐你才会只喜欢我一个了,对不对,小师姐?”

“小师姐,只要你高兴,死在你手里,我也是喜欢的,可是你连杀我,都不愿意亲自动手呢。”

“小师姐,我不后悔,一点都不。”

“小师姐。”

他跌入湖水浅滩中,努力地找着已经去救石凤岐的鱼非池,努力想让他的小师姐看到自己的可以为她而死,一如这十三年来的努力。

来看看我啊,像个小丑的表演,小师姐,你可开怀?

可是鱼非池只是去救石凤岐,她的眼中,她的心里,从来都容不下第二个人,一如这十三年的生死纠葛都不肯松手。

于是迟归只能茫然地望着,茫然地念着,茫然地在浅滩水里爬着,伸长了手臂想要抓住他永远也抓不住的人,那个人,正全力以赴地要救另一个人,留下他在这里死守着不肯回头,不肯上岸,在无尽苦海里挣扎着不肯轮回。

他保持着追随的姿势永远地留在了月牙湾的湖水里,这一次,他真的死去。

他用了一生来爱一个人,他用了一生来错误地爱一个人。

等一个不爱你的人,就像在沙漠里等一艘船。

至死他也不明白,他浓烈而炙热的爱,只会焚烧一切,摧毁一切,而爱的本质,应该是美好,那才是人们一直向往与追求的原因。

于是他至死都以绝望的方式,望着另一对连死亡也无法使之分开的人。

爱而不得有多苦,苦到我宁可愿你永不爱人。

鱼非池在冰冷的湖底拉住石凤岐的胳膊,看着他在水底沉静的面庞,粼粼水光映在他脸上。

她吻着石凤岐的薄唇渡着气,有很多很多无奈的,无可选择的眼泪融入了湖水里,她觉得,这湖水该是咸的,因为盛过她太多的眼泪。

石凤岐,不是我不愿意留在你身边,是我不得不走。

你别怪我,最亮的星辰,是要如日如月,照亮这片大地的。

独坐岸边的绿腰看着死在浅滩上,半个身子浸在湖水里的迟归,看着那把还立在他后背上的匕首,她设想过无数次杀了迟归为韬轲报仇时,她的心情和感受,却从未想到过是这样的空虚和茫然。

就好像,杀了他,也不算是报了仇。

于是她好像,觉得从来没有过仇人。

天地很大,黄沙万里,凄风苦雨,她在努力地给自己找一个安身立命的理由。

找一个要努力活下去的理由,原来是等韬轲,后来是为韬轲报仇,现在呢?好像不应该为了他人而活,好像应该要为自己的精彩而存在,但又好像,怎么都找不到使自己过得精彩的理由。

绿腰从来都是一个特别通透明事的人,其实越是这样的人,越是看穿了生命本就无可挽留。

别人的,自己的,都在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迅速老去,化为乌有,是不是活得有意义,看在这白驹过隙地时光中,抓到了什么。

她在怔然之际,听到鱼非池的声音:“绿腰,拜托你一件事。”

“什么?”绿腰看着浮在水面抱着石凤岐,冻得嘴唇都发紫的鱼非池,有些被惊醒的感觉。

“升个火呗,水里真的好冷啊!”鱼非池哆哆嗦嗦地说着话,牙关都打颤,咧着嘴笑着发抖,说话嘛,依旧是出人意料,总是心大,就好像刚才那场让人心肠绞碎的对话,她连见都未见过一般。

绿腰突然笑起来,抹掉了滑落面庞的泪水,拉着鱼非池上了岸,捡起了一堆枯树枝,起了一堆火。

鱼非池给石凤岐包着伤口,绿腰给鱼非池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听得她说:“放心吧,我会活下去的,我总会找到活下去的那个理由的。”

鱼非池反手拍拍绿腰的手背,笑道:“我就知道,绿腰你啊,是活得最明白的人。”

第八百二十八章 告别

夜晚的沙漠很漂亮,那样阔远的星空浩瀚无边,群星闪耀着璀璨,只看着,便觉自身渺小。

绿腰回去送信,鱼非池枕着手臂躺在篝火边看着天上的星星冲她眨眼,满目倒映着的尽是星空,好似她纳浩瀚繁星于眼中。

“那是北极星,我以前很喜欢跟南九一起看星星,教他认的第一颗星就北极星,认得北极星,就认得清方向,知道路该怎么走。”鱼非池望着北方最明亮的那颗星星说道。

石凤岐在一侧闭眼浅睡未说话,呼吸均匀,胸口起伏不大,包扎过后的伤口不会再危及性命,只是失血过多又浸了寒水需要休养。

鱼非池转头看着石凤岐,浩瀚的繁星自她眼中消失,她一双瞳仁中只倒映着石凤岐的侧脸。

“你想知道游世人的事,可以问我,我不会瞒着你。”鱼非池轻声说。

“我不是想知道游世人的事,我是想知道,怎么留住你,而你,不会告诉我。”石凤岐缓缓睁开眼,对上鱼非池的双瞳。

鱼非池嘴唇动了一下,又抿紧,半垂了目光。

“所以,我才要问迟归。”石凤岐轻笑着。

“我可以告诉你。”鱼非池突然说,又看向石凤岐,“七十二根金针入体,封我周身大穴,再将我放在无为学院藏书楼七楼,引七根长命烛封我七窍,我便不会离开世界了。”

石凤岐眉头轻皱:“什么?”

鱼非池笑着说:“然后我便会像活死人一样活着,你还记得温暖吗?如果我不猜错,迟归是从温暖金针封喉之事上得到的灵感。金针封喉封的是她最后一口气,七十二金针和七根长命烛,封的是我三魂七魄。你希望,我那样活着吗?”

石凤岐侧过身子,看着鱼非池,篝火照映下的她眉目如画,这一双眉眼里的气质一变再变,但是很古怪的,她如今的模样竟跟当年一般,她以前,有一双平静的眼,如今这双眼,归复了当年的平静,而长眉之中飞扬的依然是桀骜和不羁。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鱼非池在跟她自己较了那么多年的劲之后,周旋了那么多年后,终于做回了原本的她自己。

这是鱼非池,不是游世人。

“非池…”石凤岐轻声唤她,手指抚过她面颊,认命一般,“跟我说说游世人吧。”

“游世人,是守护者,来这世间游历一回,尝遍红尘,体验众生,明白什么是苍生,什么是责任,再去守护他们。”

“没了你,苍生不可活吗?”

“没了游世人,须弥会重蹈覆辙,黑暗与混乱将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