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宁愿离群索居。

最好便是,世人都不知有我这样一个人存在,我安于被遗忘。

在后来漫长而又难耐的岁月里,我时常想,我若一生都被人遗忘,会不会更好一些?

那日在学院,司业若不那样安排便好了,不要让我与她有一场辩论,不要让我知道世上竟有那般善思透彻,心如明镜之人,不要让我遇上她,不要让我的心如止水却起涟漪,我还是那个玉人世子音弥生,从未对谁动心,如个入定老僧。

又或者,不要让我在后蜀与她重逢也好,她对我一本正经地说出“音弥生,我不会喜欢你的”这句话时,我一刀斩尽情丝也好。

回想起来真可笑,当初的我竟然那样信誓旦旦地说,我这个人没什么追求,说不得几天就能把她放下了,我太看得起我自己。

我承认我克制过,我并未想让这情爱疯长,也不曾愿意放纵自己去喜欢一个永远不可能的人,我如所有聪明的人那样,理智地克制过自己的情思,就像你们所知道的那样,我是一个平和无争的人,我不要去争,于是你看,我一点也不值得被人赞颂,我连爱一个人这种事,都经过了仔细地考量和控制。

我只想做心如止水的音弥生,我太清楚纵身赴情的人下场有多惨烈。

羡慕那些发乎情,止于礼的智者,也羡慕那些一生清心寡欲,青灯古佛的高僧,更羡慕那些爱便轰轰烈烈,不爱便决绝的勇士,无人似我,辗转难眠,斩不断,理还乱,只敢一个人将所有悸动于无数个深夜细密藏起,生怕被外人知晓。

可是后来我才知道,有些东西压抑不得,它会在累累重压下的黑夜里滋生出最坚韧的生命,顽强不息地爬满心脏,直到最后侵占整个生命,毫无道理可讲。

便不讲道理了罢。

明知不可,偏要扑火。

我自作孽,不可活。

她很古怪。

那时我见她,她明明不过十多岁,却好似看透红尘万千,目光平静又苍老,暗藏着太多的智慧和通透。

所有的慵懒散漫间,都透着与世俗冥顽不灵的抗拒,却又好似甘与庸俗平凡为伍。

她从不争锋,她生来便是刀锋。

割裂的不止须弥万种黑暗,还割裂了我二十来年的宁静。

最残忍莫过于,我还无法怪她,她从来没做错过任何事,错在我,未有接住这刀锋的力量,却不自量力爱上了这锋芒。

她有多狠?狠到我想帮她,都找不到可以帮的地方。

她似乎从来不需要任何依靠,智谋多到可以解决一切难题,我攒满了力气蓄势待发,殷切不已地想为她赴汤蹈火,她却风清云淡对我笑说,不必麻烦。

我有多蠢?蠢到明知不可以,仍越千山万水去寻她。

通透聪慧如她应是知晓,我去大隋找她,冒然而莽撞地跟大隋先帝求娶于她的时候,与她坐于凉亭执笔成画的时候,听她细细诉说她便是被折磨至死也要留在石凤岐身侧的时候,都是我最庆幸的时候。

我们都清楚爱情里没有公平可言,付出爱意的我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被辜负的那一方,我唯愿她不要太内疚。

似乎从来没奢求过,她能突然回头,觉得我也不错,我知道哪怕我比石凤岐更出众,更睿智,更英武,她也不会多看我,她甚至愿意我与她为敌,也不要为她付出,她生怕辜负每一场好意。

造化有多弄人?一块温和的玉,坠入最烈的火焰中。

千锤百炼之下,玉石完整,却经历阵痛无数,待得某日命运的手一覆,倾下一盆冰冷的水,这块石,寸寸龟裂,破出精致的残忍。

好笑的是她知道有我有多爱她,哪怕我从来不曾宣之于口,但是,她也绝不会有半分动容,更好笑的是,我明知她不会动容,仍然觉得此生遇她是件幸事。

明明该是莫大的悲哀不是么?

我不甘一生为王权,却甘心被她无视。

我见着她在挽澜的坟前哭得泣不成声,颤抖的双手抚过挽澜的墓碑,声声念着对不起,挽澜,对不起。有想过,她是不是也在战场上为了我落过几滴泪,有则最好,无也不恼,毕竟我已很满足,至少此生她唤过一次我的名字,而不是声声疏离陌生的“音世子”。

她与挽澜不过是那一小段的缘份,挽澜念着她好几年,那块糖人他以为藏起就无人知晓。她念着挽澜好几年,时刻担心那小小的孩子会不会殒命沙场。

到头来,糖人化了,孩子去了,我们都没办法留住自己想留的人或事,而她失去的,将远不止这些。

怜惜她,如何受得住,敬佩她,明知是火海也愿奔赴。

只是,后面那些人或事,我将不再见证了。

我很用心地为自己找一找继续苟延残喘的理由,认真地思索这世上有没有哪一种羁绊深到可以让我继续存在,十分惊诧地我发现,我对这世界,既无恨,也无爱,哪怕我做过那么多看似轰动壮烈的事,哪怕我的名字也曾传遍大陆,哪的在我身上也书写过几篇传奇,哪怕我亡国,哪怕我失去,哪怕我也还有爱,哪怕我仍存着一条命。

但是,我竟然觉得,这一切,都不足以成为活着的因由。

并没有多么悲怆痛苦,也没有多么落寞寂寥,只是一种,生或死,都没有太多区别的奇妙感觉。

我活着不会成为这世间一枚无用多余的渣滓,死了也不会成为一件多么令人遗憾惋惜的哀事,可有可无,亦生亦死,如同山脚下一小块石,有它山不会高一些,无它山也不会塌了去。

就连我的那些不甘,也不再强烈。

这真是一种奇怪的感受。

大概到底是我太懦弱,心中所爱不足以成为支撑生命不息的原因,就连仇恨也生不起几分,站在日光倾城的大地上,我连心里是不是还有几分情绪波澜都分不清。

这大概,是佛家所言的看破红尘吧?但也不完全对,佛家必无我这等六根不净之徒。

只不过,爱得不利落,恨得不果断。

我一生有一大愿,走遍天下,道尽天下奇景,绘尽人间美色,于是我走遍了须弥大陆各处,但还有最后一处未见,我想看看大海,这大概是我此时唯一的心愿。

路过苍陵时,找到了一朵在冬天开得倔强的野花,我安放在胸前,阿青,音哥哥给你带回了草原上的花,你看得见吗?

大海辽阔,惊涛拍岸,如挽澜所说,像极了大军前进时的声音,震撼人心,挽澜,我来到大海了,你听得见波涛的声音吗?

泛孤舟于海面,白色的浪花亲吻着船身,浩渺的海天之间原来我们都不过蝼蚁众生,白云苍狗的隙缝里我们是可以轻易拂去的痕迹。

已许久不曾拂琴,指法竟有些生涩,随性而起,我不知琴音纪念的是谁,也许是她,也许是自己,也许,是很多人。

掌舵的水手问我,公子哪里人?

我听着一怔,有些答不上来,如今算起,我是无家可归之人吧?

本来,我不该在意我身在何处的,但也不知为何,历经诸事之后,我也很想给自己找个可以安心的地方。

那时候我才明白,我能清心寡欲,与世无争那么多年,做一个世人眼中清逸出尘的玉人世子,是因为我曾经有一个那样安逸宁静的南燕。

又或者我后来变得无恶不作,手段阴狠,打造铁血王朝成为别人眼中,把南燕拖进地狱的恶魔,也是因为我曾经有一个那样善良团结的南燕。

南燕不复,玉人何存?

我暗藏了整整十多年的不甘突然得到了释怀,对命运从妥协变作欣然接受。

在我的身后,是整片须弥大陆,我在这片大陆上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哪怕我完成得不是很好,我想爱的人也深深地爱过了,哪怕爱而不得,但至少爱过。

我想,后来的事,便要靠他们了,须弥是否会一统,我从来也不是很在意,他们求的是占有和拓疆,我求的不过是南燕亡得有尊严,他们所求仍未达到,而我所求已然圆满。

本来设想过,不如在最后,再描一幅丹青,我探手便可摹出她的模样,但我却不知,如今的她,眼中又添了几道伤,毕竟我们都不再是曾经的模样。

从来我也无法真正触摸到她,更遑论如今,我与她,早已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从我决意守护南燕那一刻开始,我便与她走向了今日的结局。

一轮红日在海天相接的地方升起,几条白色的海豚正逐浪,我一片一片地拾起那些碎裂的玉石,粘合在自己身上,细数一道又一道裂痕,那都是过往,再用手一拂,裂痕不复,我如玉人。

我的内心从未如此宁静,甚至听得见深海之下贝壳的静谧细语。

海底冰冷,封闭,幽暗。

三生有幸,与你相遇。

家国也好,深情也罢。

我爱了,你随意。

第八百三十七章 番外之南九:南九?我在。

听说你很想知道我的故事?

很惭愧,我…没有很多故事可以讲呢。

如若你真要听,不如我来跟你讲讲,我的小秘密吧。

就跟所有的奴隶一样,我幼时家徒四壁,穷到一贫如洗,五岁那年家中再也无法养活我与幼弟,买了一个白面馒头给我,将我抛弃在了街上。

一点也不出奇,太多的奴隶,都是这样被抛弃的。

五岁的年纪尚不知事,面对汹涌的人潮除了会哭,大概也不会别的了。

没过多久我就被捡进了奴隶场,唯一与其他奴隶有点区别的,大概是六岁那年我给自己脸上烙了奴字印。

在奴隶场的时候有一个人,我已经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只记得他生得非常非常好看,听人说他是落魄被罚的贵族,为了偿还家中的巨债,被仇人卖进了这里,他待我很好,经常把他咽不下的食物分给我。

后来有一天,几个贵人来奴隶场里挑奴隶,有一个又丑又胖的老爷捏着他的脸抬起他的头,点头说满意,便把他买走了。

至今我都记得,那个老爷笑起来时,狰狞可怖的样子,足以吓退我这样的孩子。

也记得那个人,愤怒而屈辱的泪水,还有毫无用处的反抗,我看着他被拖走,彼时我还不懂,那意味着什么。

五天后,他被送了回来,我都快要认不出那是他了。

被折断的四肢,被割破的面孔,被挖掉的双眼,被鞭打得遍体鳞伤。

旁边的人,对此见怪不怪,因为每一个人身上都有着太多这样的伤痕,我也有,所以每一个奴隶都是这样的麻木不仁,抬一抬眼皮,再闭上,司空见惯。

只有我们这几个年纪还小,尚未完全泯灭人性的孩子围上去,惊恐地看着在他身上发生的这一切。

他大概是被刺激疯了,抓着我的双臂阴森森地说:“看什么,总有一日,你也会像我这样的!”

我对着他脸上两个血淋淋的窟窿,看着他发疯一般的诅咒,恐惧不已,害怕得躲到一边墙角,蜷缩着身子不敢靠近,更不敢说话。

后来,他再也没有把那些难吃得难以下咽的吃食分给我,他撞死在墙上了,看管我们这些奴隶的人大骂不已,说是浪费了。

他那句话一直在我耳边回荡,总有一日,我也会像他那样的。

我不要变成那样,我悄悄在自己脸上烙了一个印记,这样,我就不会成为艳奴了。

我太小,没有想过,这对于我来说,意味着什么。

不能成为艳奴的奴隶,便只能成为苦力,以前从不施加在我身上的鞭刑和拷打,再也不曾因为我的年幼而生出半分怜悯,很快我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大人眼中毫无生机,为什么他们面对那个可怜的人漠不关心,为什么奴隶会变得麻木不仁,机械冰冷。

真的不用太多时间,奴隶场的老爷们,便可以把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变成失去灵魂的冰冷傀儡,只要这个人,尝试过奴隶场的万种酷刑和非人折磨,那是能把一个人连求死意志都消磨殆尽的残忍。

小姐后来很小心地问过我,在奴隶场的时候,我经历过些什么,我没有告诉她,鞭刑只是最轻松的。

小姐买下我的那天,其实不是在奴隶场,她当然不会去奴隶场。

是有一次,我们这些奴隶被押送着去一个更远的地方,经过了月郡,我因为受刑过多,身体受不住掉了队,在街上正被鞭打,如同一条流浪狗的我蜷缩起身体不哭不闹,只是怕疼。

路过的人们发出清脆的笑声,又或者嫌弃的眼神,大概是我这样的奴隶坏了贵人们出门赏玩时的好心情,污了他们的眼。

那时的我已经不懂得反抗了,只有害怕,因为害怕,便只会服从。

我听得一个略带怒意的声音说:“他多少钱,我买了。”

我松开抱着头的双手,小心翼翼地向着那声音的主人望去,小小的人,满面怒容,一身青衣花裙。

因为我年纪小,做不了太多重活,所以卖的价格很便宜,我记得,是九纹碎银。

她问我姓什么,我匍匐在地,紧张而胆怯,瑟瑟发抖,不知在未来等着我的命运又是什么,我记起了那个被折磨得一头撞死的人,我很怕,我会不会也那样。

我说我不记得了,我没有名字,我是奴隶。

旁边的老爷对她说,非池,这孩子是你救下的,不如你来给他取个名字怎么样?

她歪着脑袋看着我,眼神很奇怪,好像是悲悯的神色。

她说,你从南边来的,九纹碎银,我叫你南九吧,南九,我叫鱼非池。

我磕头行礼,下奴见过小姐。

此后很多年,她一直很生气,她说,叫我小姐也就罢了,什么下奴,南九,你不是奴隶。

南九,你不是奴隶。

这句话她一直说了好多好多年,可是我从不敢逾矩半步,我很小心地感激着她,很小心地保护着她,很小心地把她亲人,生怕有一点点失误,生怕被人看作奴隶中的怪物。

我是奴隶,是下奴,是不可对主人半点非份之想的劣类。

那一年,她六岁,我十岁。

我们相遇于街头,她着一身青衣,买下了奄奄一息的我。

奴隶场整整五年的折磨与奴役,早已让我不敢奢望自己还能活得像个正常人,很多时候,我已分不清,我是甘心作奴隶,还是甘作她的下奴。

鱼家老爷待我很仁厚,夫人也很疼爱我,我与小姐一起练武时,老爷常常说的话便是,南九啊,你家小姐顽劣不已,你可得练好了本事,免得以后她惹了祸,没人替她收拾烂摊子。而夫人则是会端两碗清热解暑的酸梅汤,笑看着小姐被恼人的管家爷爷提着衣领押着背书。

她可讨厌背那些咿咿呀呀地书了,时常溜出门,跑到小渡口的芦苇荡里躲起来,芦苇荡中藏着一只小舟,我们两个撑了舟能躲上一整日的好时光。

有一天,有一个黄衣老人来到鱼家,小姐正好外出了,我听得黄衣老人说起了舍身蛊和换生蛊。鱼家老爷觉得此物歹毒,也说小姐不会愿意让我种下如此恶毒这物,她年纪小归小,可是主意却大得很,便要婉拒了那位黄衣老人的好意。

那时年幼我听不懂他们的话,大约只记得,黄衣老人说,小姐命中有很多生死大劫,若无人保她,难渡其一,此蛊不论鱼老爷是否同意,都是要种下的。

他一眼看到了躲在门外面正在偷听的我,我看不懂他的眼神,但我永远记得,他的目光湛亮如寒星,令人畏惧。

“愿意吗,为你家小姐种舍生蛊?”他看向我。

“下奴愿意。”我说。

“可想清楚了,今日种了蛊,便是她有朝一日临死之际,你需拿命来换。”

“下奴愿意。”我说。

“你叫什么名字?”

“下奴南九。”

下奴南九,怎会不愿意?

为她,任何事都愿意,死算什么?

黄衣老人给我种蛊的时候,我觉得身体里有一阵暖流暖洋洋地淌过,很多年后我师从艾司业习武,才明白那种东西对练武之人来说,是何等珍贵,那是精魂血魄,改我根骨,相当于苦练三十年的功力,更将我一身凡骨点为练武的绝佳天姿。

小姐种换生蛊的时候是被迷晕了的,醒来后她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气得直砸东西,又骂我不懂得珍惜性命,她才不要我为了救她连命都不要,但那时候黄衣老人已经走了,没人能取得出我们两个身上的蛊虫来。

我倒不生气,我很庆幸,我好像,终于有可以报答她的机会了。

对了,有一个习惯,小姐或许自己都忘了,她特别喜欢在仲夏的夜间躺在院子里看星星,有时候她会说很多很奇怪的话,我到后来也没能理解那些话是什么意思,比如她常软软地趴在我腿上,满足地说,南九啊,我大概是穿越大军里最幸运的人,果然是主角命啊。

我听不懂她的话,只会拿着木梳,替她梳着柔软的黑发,静静地陪着她,奴隶,是不可以多话的。

冬去春来,我原以为,日子会那样平静下去,直到小姐幸福的主角命被一场战争撕扯得粉碎。

从此开始了她颠沛流离,万劫不复的人生。

就好像,老天爷给了她足足十二年的幸福时光,是为了补偿她整个后半生的酸楚绝望。

后来的岁月里我时常回想起,黄衣老人那时说的话,小姐命中有很多生死大劫。

原来好多的事,从那时候起,就已经注定了,可怜了我的小姐,她被一步步逼到无路可走,不得不一次次披荆斩棘杀出生天,脚下是血流成河,心间是千疮百孔,她日复一日地变得更悲伤,更沉默。

她不是最幸运的人,她是最不幸的人。

她每次都以为自己有得选,其实她从来没得选。

我心疼到不知如何是好,我帮不上半点忙,做不了任何事,我除了陪着她以外,好像再无任何其他用处,她的那个世界,不是武功高强就可以改变局面的,纵我根骨已改,武功绝顶,我也依旧无法为她挡去更多的灾难。

我像极了站在狂澜之前的一根独木,根本拦不下身后的接天波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挟带着利刃,阴谋,翻卷着血腥,残暴的巨浪一次又一次地击打在她身上,我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她一次又一次地被击倒,被撕碎,再一次又一次站起来,迎接没有尽头的苦难。

纵我拼尽了全力,可我还是保护不了她,她常说我是浮海里她唯一的独木,只要还抱着我,就不会沉下去,就还有生的希望,我愿我真的能给她那样的力量,在我如个哑巴的沉默中,让她能感受得到,还有我在,还有我在。

任何时候,我都在,一直在,永远在。

全世界都可能背叛她我不会,全世界都可能抛弃她我不会,全世界都可能当她是个笑话我不会。

我是她的亲人,朋友,以及的永远的依靠,我会一直一直陪在她身后。

无为学院她为我上山,我等她三年。

游走他国她历经凶险,我护她周全。

鞭刑三百她被人驱逐,我带她离开。

争夺天下她锋芒毕现,我替她杀敌。

刺探军情她纵横捭阖,我为她赴往。

命悬一线她不给机会,我给她换命。

我的小姐你要相信,南九一直在。

我会是那个记得你每一句话,每一个喜好的人,是那个为你庆幸失了家人,又有了朋友的人,是那个哪怕为你献出性命,也觉得是种幸运的人。

我的小姐你要记得,南九,一直都在。

别觉得我没有自己的人生,也别觉得我一声声的下奴是不能打破奴隶的枷锁,更不要把我送去更广阔的天地,我一身武艺没有白费。

我的小姐你要知道,南九,是你最忠实的信徒,我一直都在。

别为我哭泣,也别为我悲伤,相对于战死沙场,扬名立万,我更庆幸可以回到你的身边,来得及挽留你的生命,那本就是我该做的。

我的小姐你要明白,南九,是为你而活的人,没有你,我只是行尸走肉的奴隶,是你给了我第二次的生命,让我领略了生命的精彩,所以,我会一直在。

直到我再也不能回应那一声南九,带我回家,直到我只能目送你从此一人踏上远方的路,直到我走到生命的尽头,我的小姐你不要害怕,我依旧在。

小姐你知不知你给我最大的殊荣,是你不论何时,身处何地,总是会第一个想起我,唤着,我的南九,我家南九。

别担心,我的小姐,纵我不是下奴,纵我只是寻常青衫辈,纵我化作云烟消散四海内,只要有你在,我便在。

我没有故事可以讲,我的故事里全都是你,你就是我此生最大的传奇,唯一的色彩。

我是你脚下倒影,日光之下月华之内,生死不离,始终相随。

我在我的国度里加冕为王,视你为最高的信仰。

我的小姐,南九在。

第八百三十八章 番外之初止:人性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无为学院的司业来到我家的那天,是我父亲第七次科考失利回家的日子。

西魏三年一次科考,他考了七回,二十一年,未登金榜。

乡邻近里说他是个窝囊废,三十岁才娶妻,娶妻未几年,家母因受不了家中贫寒,父亲迂腐,抛下刚刚会走路的我,远走他方。

于是,他彻头彻尾地沦为一个笑柄,我自幼在村中孩童的嘲弄声中长大,有娘生没娘养,父亲埋头书本对我关心甚少,一介书生手无敷鸡之力,家中良田皆遭人占去,靠着四处借债借粮,我才勉强活命长大。

时常我在想,我的出生是不是一个错误,这世上,何必要多我这样一个人。

我不恨我的母亲,她不过是做了对她有利的选择,跟着我父亲那样的人,哪里有日子过?

但我也不恨我的父亲,虽然他正直到迂腐,丝毫不懂变通,在大多数人递银子走后门的浊世里,他就算是想走后门,也拿不出那样大一笔钱财。

好似进入了一个死循环,他的人生就这样了,不可能被改变,我的一生,也似乎注定了就要这样如同垃圾一般地过下去。

如果,不是无为司业那天的到访,应该就是这样的。

书中是不是真的有黄金屋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玄袍司业来到我那四面漏风,如同草棚般的家中时,我的命运被改变了。

还记得那天,父亲脸上的拘谨和不安,读书人嘛,好个面子,那个寒酸的家,无法成为接待无为来客这等显赫人物的地方。

不过司业好像倒不在意,只是看了看我,问我,愿意去无为学院吗?

无为学院啊,那个传说般的地方,那个听说可以跃龙门的地方,那个可以改变无数人命运的地方。

我如何不愿?

他又说,去了无为学院,生死由天,不可以为那里是世外桃源。

还有什么地方,比如今我的处境,更为糟糕吗?

我岂会害怕?

他点点头,带走了我。

我的行李很少,甚至没有换洗的衣物,于是我走得很干脆,连一个铜板的路费也没向父亲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