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父亲拉住我,儿啊,保重。

我推开父亲的手,端正行礼,父亲等我,学成归来。

整整三年我都不明白,为什么司业会挑中我,就算我不想,但也要承认,那些豪门士族中出的子女,自小学习的东西远远超过我这等寒门弟子,他们更懂谋略,更具手段,眼界也更为开阔,所识之物更多,更适合成为征伐天下的绝世良材。

我怎么看,都不应该是那珍贵的三百名额之一。

上至王公,下至富绅,太多的人,挤破了头,想挤进那跃龙门之地。

我一无名无份的小人物,能入无为,何其有幸。

于是我比任何人都努力,比任何人都拼命,我不能浪费了这个名额,不能错过此生唯一改变命运的机会,我要牢牢地抓住它,牢牢地把握它,并且利用它。

直到,我看到一个又一个人的死去,我终于明白了司业所说的,生死由天是什么意思。

学院里风光大盛的人有很多,每一个都骄傲无比,如同开屏的孔雀,闪耀着光,但是很多人都成为划破天空的流星,在短暂的璀璨之后,被众人合力拉下风光的高台,死于非命。

死得最多的往往是像我这样的人,因为从未走上过巅峰,于是不知巅峰处的险恶,不知高处不胜寒的阴冷,太过急于证明自己的才智,迫不急待地想改变自己的命运,木秀于林,锋芒毕露,不识拙藏之智,于是风必摧之。

这里不是世外桃源,这里无为七子的试炼场,所有不够资格登上顶峰的人,都是来替他们铺路的,都来是喂养他们残酷的灵魂的,都是将被吞掉的养分,我被挑中,也许只是因为他们需要我去喂养那七只蛊王。

我只是养分罢了,不是他们一开始就精心准备好的蛊王。

可我不想成为无为学院后山深渊里一具腐尸,也不甘成为他人的踏脚石,我必须想办法活下去,我一定要活下去。

在看尽了太多英才的陨落之后,我敛尽全部的野心,小心地藏好自己那一点点微薄的才学,小心地在这个杀戮成风的学院里谨慎度日。

我不能成为众矢之的,我不想死。

也许是因为我天性阴冷,也许是因为我自小便学会了生存之道,我很准确地看到了活下去的机会,我想成为无为七子,又不想被人合力暗害,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寻一个强大的依仗。

摘下庄言的首级,向戊字班示好,是我第一次暴露出我的野心,事实证明,那是极为正确的一步,我顺利进入无为七子。

那天我提着庄言的脑袋去到戊字班的时候,鱼非池与石凤岐打量我的眼神我至今记得,他们一眼就看穿了我的打算,将我定性为投机之辈。

他们没错,我就是投机取巧。

对鱼非池的那一点爱意萌动,不过是所有的年轻男子对美好之物的追逐之心罢了,我没有爱得多深,就好像,我从来都不爱任何人。

对,我从来不爱任何人,我是很彻底的利己之辈。

我试过的,试过像他们那们敞开心扉,做个光明磊落的君子,做个手段狠毒但为人正直的好人,我试过了,但我做不到。

就像下山之后,我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在西魏朝中谋得高官之位,然后给了我父亲一个官职,让他越过了科考和金榜,直登朝堂,我要让所有曾经看不起他的人都跪在他脚下,惧怕他,礼敬他,我藏了二十来年的阴暗野心得到了井喷似的爆发,我疯狂地报复那些曾经奚落我,羞辱我的人,他们活该不是吗?

初家的祠堂我从不进,那些先祖从来没有庇佑过我什么,如今这一切是靠我自己得来的,我没有得到过他们半分福泽,凭什么让我跪他们?如今是我在光宗耀祖,他们该感谢我方对。

只是好像,我的父亲对我这样的做法,并不喜欢,他越来越沉默寡言,甚至不爱与我说话。

说难过是有些的,那毕竟我血脉相连的父亲,我做那么多,只是不想再让他弯着脊梁做人,对权贵低声下气,可是他并不高兴,也不肯接受,他觉得我是小人得志。

我觉得他是迂腐不可救,不识这世道根本容不下以德报怨的好人,我甚至厌恶他深植骨髓的谦卑和正直。

正好,他也厌恶我的膨胀和狠毒。

他又如何会知,无为学院里出来的人,个个都狠毒。

我所有的四处投机,夹缝牟利,都成为了他厌恶我的缘由,也成为了我往高处走的手段。

我们便这样互憎互怨,又互相斩不断血脉之缘。

西魏亡国的消息传来时我不难过,本就是注定之事,而且我没少出力,但我清楚,我的父亲也活不下来了,我遥敬他几碗酒,心间莫名酸涩。

偶尔想来也觉得可笑,他为了西魏,终于说出那句父子情断,最终他还为西魏而死,为那个我出卖了的国家而死,我与他是父子,为何区别如此之大?

时常我都怀疑,我真的是他亲生的吗?

可是,当你面对的利益真的足够大的时候,你真的能斩钉截铁地说出,你绝不会背叛所谓的善良吗?你真的可以吗?

如若你似我这般,一无所有,受尽欺凌,却突然面对金山银矿,且你又有能力去得到之时,你真的可以说出:不,我不会为了这些去杀人,我会选择做个善良的穷人吗?

你真的可以吗?

鬼夫子有一次讲课,说过一句话,不要轻易去考验人性,那是最经不起考验的东西。

我不知当时其余六人如何作解,但对当时的我而言,如同醍醐灌顶。

从此我不相信,什么人性本善,我只相信,人性都是利己。

我不想将我一生的命运归咎于别人,我只怪我自己不够强大。

如果我智谋多到可以对抗其余六人,如果我手段强到可以敌抗其他六国,我也愿意做个忠君爱国的好臣子,为后世所歌颂,但我太清楚我的能力,我是做不到的,我天资就在这里,再也进不了一步。

无为学院给了我千万种好处,或许只给过我一种痛苦,与我能力不匹配的野心。

无为老四这排名,是后面的人藏拙之后让给我的。

于是,我做了个小人,三姓家奴,卖国求荣,逼死老父,恶劣可耻。

就如同我不曾责怪我的双亲一样,我也不曾怪别人,我更不会后悔我自己一步步沦落到这番田地,我只是,想活得更好,想得到更多,我不要做被人看不起的落魄之人,我要走上权力的顶峰,我要活得让所有人仰望,我再也不想回顾童年时的那些白眼和嘲讽。

我不在乎任何人如何看我,也不在乎被人戳断脊梁,我只要活得更好。

只可惜,我不够强。

我记得有一回在商夷,我出门闲逛,看到一个小乞丐被人欺凌,他的目光闪躲,怯弱,害怕,抱着瘦小的身子任人踩踏,而我就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切,不曾出手相助。

等到欺凌他的人觉得索然无味了走开之后,我才走过去,看着他,他用憎恨的目光望着我,像是质问我为何不出手相助,为何如此冷漠。

这不是很可笑么?我为何要对你出手相助?不想被人欺负,就要靠你自己啊,靠自己变得更强,更强,更强,直到所有人都不能再对你任意羞辱,为什么要寄希望于别人?谁该天生就是菩萨心肠,对你施以援手?

我走过他身边的时候,他拉住我袍角,问我,你觉得是我活该,对吗?

我停了一下,提提袍角,笑道:难道不是吗?

那一次,我有机会做个好人的,但我没有。

所以,当后来鱼非池对我说,初止,你何以为自己的卑劣开脱,谁说善良就活该被欺凌的时候,我回想起这一幕,我坚守整整三十余年的人生准则发生最可怕的动摇。

骂我谄媚也好,说我软骨也罢,其实都不可怕,我本也就是这样的人,追逐权利,贪慕高位,为了往上爬不择手段。

让我觉得可怕的,是我活了这三十多年,没有活明白。

恶犬分食于我的时候,除了身体上的疼痛让我难以忍受外,我还在一次次地问自己,我真的错了吗?

人心不能有一丝软弱,只有有一点点隙缝裂开,愧疚与后悔便如同洪水猛兽,将人吞没。

我想起了明珠,想起了乌那可汗,想起了很多人。

不会有相信,听说明珠战死沙场的时候,我也难受过。

当年对她做出那样的事,我当然知道这是不被世人所能接受的,但在当时,她只不过是一块跳板,方便我便成目的罢了,鱼非池毁了我做男人的权力是对我的报复,我还来不及对明珠抱有愧疚就投入了对鱼非池的恨意中。

我一直没想过明珠会怎么样,弱者嘛,没资格被人记挂,若非是因为我已步入商夷,世人谁又会记得无为七子里还有一个初止呢?

她死去的消息传来我会难过,是因为我竟然发现,她如此强韧。

如果,她是默默无闻地死去,像所有懦弱的人因为挫折而独自垂泪默然,死于沉寂,我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可是她却像是草原上的太阳,光芒万丈,肆意骄傲,那样轰轰烈烈地离开人世,我才会觉得,也许我不该玷污太阳。

不过有什么重要呢,根本没人会关心,我的内心所想。

人们只喜欢看事情的表面和结果,只要结果强大到让所有人叹服,就不会有人关心这过程何等龌龊。

我挑中如媚,是因为我在如媚身上看到了明珠那种相似的韧性,不论经历多少,只要给她一个目标,她就能活得如同太阳。

我似乎对强者有一种近乎盲目性的追随,并且看不起一切弱者,在这样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我不想分一点点心思给孱弱之辈,就像好多回在无为学院的时候,我看到有人死在我眼前我也不愿伸手去搭救,我只会看一看,是谁做成了这一切,那个人必是赢家,我只喜欢赢家。

但我却输了一辈子。

真是可笑啊不是么?

临死之前我看到了一张脸,那是来接我上山的司业,他的面容并不和善可亲,看着我的时候,像是品鉴一只虫子,一只够不够资格沦为牺牲品的虫子。

不负他望,我做成了一只苟且偷生的蛆虫,并如他所愿地,成为一些人的踏脚石。

若再给我一次机会,重新选择,我会不会随他上无为?

我会。

第八百三十九章 番外之商略言:矫情的商兄

邺宁城外的小面馆生意很好,不多话的老板娘跟几年前的那个很不一样,虽然同样美貌,但是几年前的那个更加明艳,更加泼辣,这位老板娘则是安静而温柔,在她身上有种奇异的宁和。

这不起眼的小面馆时常有贵客来访,贵客大多身着锦绣华服,但是处事低调,不喜声张,总会挑一张僻静的桌子坐下,叫一碗面,安安静静吃完,再跟老板娘说两句话闲话,付了银子也不起身离开,一盅茶可以喝很久。

来的贵客中,有时候是独身的男子,有时候是成双的佳偶,还有一些慕名而来的大家闺秀,想在这里撞一场天大的好姻缘。

不管来的客人是谁,老板娘都不多话,偶尔聊几句就忙她的去了,似那些贵人们都是她的老友。

有时候人们猜,老板娘来头应是不小,怕是哪位旧朝遗孤,来这里了此余生了。

有一天秋高气爽,午后的面馆客人极少,只有一个人坐在窗下喝着不甚上佳的粗茶,看着窗外的梧桐落叶积了一地,黄灿灿的一片,像是谁洒了一把金子在那。

客人说:“你怎么从来不扫那些叶子?”

正闭目小憩的老板娘睁开眼,笑声道:“挺好看的,就留着了。”

客人问:“这些年过得好吗?”

老板娘想了想,说:“挺好的,你呢?”

“还行。”客人起身,走到老板娘对面坐下,气质不凡,隐隐透些居高临下的傲慢,“听说你在这里开了家面馆,我就过来看看。”

老板娘支着额头笑了笑:“这面馆开了许多年了,你如今才来,是想来问我什么吧。”

客人掸一掸衣袍,笑道:“不错,想问问你,这么多年来,是如何活着的。”

老板娘失笑:“想不到曾经叱咤天下的商帝陛下,也会有向我请教的时候。”

客人大笑不已:“你是在奚落我?”

“岂会?”老板娘叹笑:“只不过是觉得,果真物是人非。”

客人不再说话,只是倚着椅子看着外面街上的人来人往,铺落一地的落叶被风卷起又抛下,久久失神。

老板娘问他:“我该如何称呼你?商公子?”

“矫情。”客人摇头笑道,“以前我还没有做帝王的时候,跟韬轲两人以兄弟相称,他叫我商兄,你不妨也这样称呼我好了。”

“那商兄你这些年,怎么过的?”老板娘不矫情,大大方方地问。

商兄目光变得有些悠远,似在回想这几年,他是怎么过的。

他去了与温暖初见的地方,那里盛放着大片大片的牡丹花,他还记得当年的温暖自牡丹花丛中走过来的样子,年纪很小,身带异香,虽满眼恐惧无助,但一身异香却生生压住了满园牡丹香。

他在那里呆了很久,用心地向温暖道歉,用心地回忆与她所有过往,用心地告诉她自己从始至终一直深爱着她,但他唯独没有后悔,身处帝位的时候,他所做的一切,都该以他的国家为先,这哪里算是错?

后来大片的牡丹凋谢了,他好像也看到了温暖的凋谢,在她最好的年华里,被撕扯成了碎片。

接下来,他便有些记不太清了,闯过一段江湖,江湖也不过如此,没真的有多少快意恩仇,豪情万丈在,来来回回也是些尔虞我诈,争权夺位,所谓的快意恩仇也就是你杀杀我,我报报仇,这对他来说,太过儿戏了,实在无趣。

争过天下的人,哪里还看得上那点小伎量?

于是他又去做了个游侠,四方游走,饱览了不少大好风光,但他到底也不是曾经南燕的音弥生,对这些美好的山川河流只是乍见之欢,看得多了,也就都是一个样,学不来文人学士挥毫泼墨,写几首传世名作。

再接着他又做了点小生意,体味了一把人间烟火,每日为几个小钱奔波劳累,与形形色色的各式人等攀谈还价,这感觉像极了他曾经跟朝臣们迂回曲折,绕上个九曲十八弯地达成自己目的,于是也觉得索然无味。

再后来,就没什么了,毫无目的地四处走走,偶尔也会遇见故人,但是大多都已无话可说。

他突然觉得,除了会做帝君,别的,他啥也不会做,或者说,啥也不想做。

可是他又做不成帝君了,着实可恼得很。

思来想去,他决定去找一找他那唯一的亲人,书鸾小丫头,试试看能不能当个好舅舅。

但可恨的是当初鱼非池只说了书谷和鸾儿过得好,却没说他们在哪里,商兄他恼火自己当初怎么就不多问一句,好过他如今找遍各处找不见人。

总结来说,商帝这几年,一事无成。

这令他有些沮丧。

老板娘听了他的话,笑得乐不可支,边笑边说:“商兄你这些年,可是没少折腾啊。”

商兄默默然,叹了叹:“就是没一件事折腾得我痛快的。”

商兄当年打从战场上一跑,便以为自己是脱了缰的野马,可以肆意快哉,大白话便是老子想干啥干啥,再也不管别人咋想了。

但是商兄没想着,除了思念温暖这件事他做得挺成功以外,别的事都做一塌糊涂,而使他一塌糊涂的主要原因,是他根本提不起兴趣,觉得没劲得很。

他有点儿迷茫,不知自己真正想做的是什么。

于是他来找这位叫绿腰的老板娘,要说这世间活得最明白的人,商兄他只服绿腰,他想,或许绿腰能给他答案。

绿腰笑问道:“你就没想过归隐山林做个隐士什么的?大多数的王朝遗孤,不都是这样的吗?”

“我是那般矫情的人吗?”商兄有些不悦,眉眼一压,依旧带三分帝王色,这人呐,这辈子真的只适合做君王。

“不是。”绿腰笑着支起下巴,又道,“可是你不觉得我很讨厌你吗?”

“你是那般矫情的人吗?”

想这几年,商兄没少矫情,于是开口闭口都不离矫情,但这话一出,绿腰却有点无以作答,应是或不是,都不是个味儿。

绿腰再叹,这人呐,帝王心术已是根入骨髓,有如吃饭饮水般的自然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我得到了最大的自由之后,却觉得根本不如没有自由。”商兄显得有些怅惘,聪明一世的他似是遇上了最难解的题。

“鱼姑娘以前总说,你生来便是帝材,除了这件事以外,你没有想过要做别的事,自然觉得所谓自由于你而言,不如没有。”绿腰笑道,又说,“我以为你会自杀殉国的。”

“想过的,觉得矫情,我死了对商夷又没什么好处,活着也没多大害处,而且我连战场都逃了,突然来个自杀殉国,有点怪怪的,我可没少听人背后骂我是个懦夫逃兵,感觉再死的话,有点得不偿失。”商兄他一边笑一边说,手里还转着只茶杯,但语调却有点郁闷的样子。

老板娘觉得,这跟她认识的那位太不一样了,怎么这几年的时光,把他变成这番模样?

但是他这话却让老板娘忍俊不禁:“照着你这样的说法,前几位为国殉葬的君王,都是矫情了?”

“那倒不是,时机不同,我还是挺佩服卿白衣和音弥生他们的,对了,你见过音弥生吗?”商兄问道,“咱们几个亡国之君若是凑在一起,大概可以交流下亡国之后我们的去处。”

绿腰再也忍不住,笑得难以自抑,当真是眼泪都笑了出来,摇头道:“我没见过他,不过若是他还活着的话,估计不会跟你一样觉得做什么都没意思,他有他喜欢做的事。”

商兄十分惆怅,长叹了声气,“活着怎么就这么没劲呢?”

绿腰看着他略显寂寥的眉眼,其实绿腰知道,商兄他并非是觉得活着没劲,只是,很难再像以前那样活得有干劲。

大抵每一个自那场混沌乱世里走出来的人都一样,突然卸下了所有的重担和压力,陡然而来的并非是轻松自在,而是怎么也填不满的空虚。

商兄不想把自己说得太脆弱,用他的话来说,他不想太矫情,所以,只说生活无趣。

绿腰踢了他一脚:“帮忙把铺子收了吧,我带你去个地方。”

商兄低眉瞅瞅绿腰,刚才她是踢了自己一脚?大胆!

绿腰眉眼一抬:“怎么,你还以为你是高高在上,手握生杀大权的帝君不成?如今的须弥,律法严明,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商兄闷了闷,啧一声:“去哪儿?”

“来便是。”

两人收了铺子,走在金秋十月的傍晚落日里,那真是一片艳丽的好颜色,梧桐落叶,金阳遍地,最璀璨的金光像是都聚于这里。

商兄一路走一路问了些绿腰近况,绿腰只说都很好,两人最后走到了一处学堂。

学堂里刚好放学,乌泱泱一群孩子撒着欢到处乱跑,有一些扑到绿腰身边,咧着嘴笑:“绿腰姐姐!”

商兄不明所以,何时绿腰多了这么大一群弟弟妹妹了?

绿腰与他们倒是很相熟,嘻闹着聊了一会儿之后,对着商兄道:“这些都是孤儿,家中父母大多死于几年前的混乱中,如今虽然是太平岁月,可是他们却是要经历失亲之痛的一代,陛下和皇后广开学堂和善堂,把这些孤儿照料长大,我之前常来帮忙,也就熟了。”

“鸾儿大概也长这么大了。”商兄突然笑着笑语,摸了摸孩子的脑袋。

“你若是真想找到书鸾,其实大可去问他们在何处,你不去,是难以释怀当年长公主之事吧?”绿腰笑问道。

“我欠她的,不管作为兄长还是帝王,我都欠她的。其实我见过鸾儿了,远远地看着她,她真的很可爱,跟向暖小时候很像,书谷把她照顾得很好,书谷不在的时候,我悄悄地上去问她,知不知道她娘亲是谁,她说,她娘亲是上一国的人,已经病故了。我觉得,这样挺好的,都是上一国的事了。”

商兄说着笑了笑,眼眶有些湿润,又道,“若是向暖在世,怕是也不乐意我去打扰鸾儿,她生前我总是让她不痛快,她死后我便遂她的意吧。”

“你看,我连个舅舅都做不好。”

绿腰偏了偏脑袋,想了想,然后说:“不如试着做个教书先生吧,你一身文韬武略,可以教给这些孩子,说不得日后他们之中能出几个好材料,入朝为官,造福于民,这样算不算你依旧在为这个国家而努力?”

“我做教书先生,怕是会吓坏这些孩子吧,以前我的臣子就很怕我。”

“严师出高徒啊。”

“说得倒也是。”

“这一回,还会觉得毫无兴致吗?”

“石凤岐他得到了这个天下,却还是要用我教出来的人治天下,这样想一想,挺痛快的。”

“面馆还有间杂物房,你可以暂时住在那里。”

“杂物房?”

“不然呢?”

“得,不与你计较。”

第八百四十章 番外之艾司业:旧事三两则

四月末,春光明媚,鸟语花香,无为学院迎来了第九届学子。

三三两两聚于一处的白袍学子手握着各自的推荐信,等着自己的大司业前来训话,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自信与骄傲,能入无为,本已是自身资质的一种证明。

一群身着玄袍的司业们步入广场,犹如一点墨迹,滴入洁白无暇的纸张里,从此他们会让这群一个劲儿傻乐的孩子们明白,什么是教作人。

当别的司业第一天见学生都穿得得体优雅,高贵矜持充满了骄傲的儒士之感时,艾司业大人他趿着了个穿了三五年的布鞋,半敞着满是酒渍脏兮兮的袍子,顶着一头鸡窝般的乱发,很是随意地往广场上一挥手,像是唤鸭子似的:“戊字班的,这儿这儿,来这儿,过来。”

戊字班三十人聚拢,站得…不是很整齐,相对于其他班级上整齐的白色广块,戊字班这个纪律,显得有点不那么好。

艾司业瞅着这群小崽子,笑眯眯地喝了一口酒,又坐在一旁的石块上懒散着身子,拉长着音调懒洋洋地说:“啊,我是你们的大司业,我姓艾,你们叫我什么啊?”

“艾司业!”白袍弟子齐声答。

“诶,我知道你们爱我,但我不爱你们啊,自己滚回学堂去,杵在这儿跟个二楞子似的!”

想来那一刻,戊字班大多数自以为是不世骄子的学子们,他们的内心是崩溃的。

至少在这天的石凤岐,就是有些懵的,这跟说好的不太一样呀,没听说无为学院里的司业是这作派啊!

上央你是不是坑我,你说!

说艾大司业不爱管事,有点不厚道,他那岂止是不大爱管事,他是根本撒手不管由着弟子们撒野!

北院的副院长是一个花白胡子的胖墩墩老头儿,开课的第一天,老头儿就来学堂上讲话,他眯眯眼:“你们都是好孩子,咱北院的安全就交给你们了,除了别跟咱北院的人打架之外,别的人你们尽管打去,打死打残了,我帮你们扛着,好孩子们。”

这学院里头,除了北院的人就只剩下南院的了,副院长大人你这么下黑手,真的好吗?

在胖墩墩院长的明示暗示下,戊字班已渐渐成为了北院的护院大队,南院的人不喜欢戊字班也就算了,就连北院的人也怨戊字班的拉低平均线。

古往今来学院里的弟子无数,许是没有哪一届哪一班的弟子,荒唐至如此地步,毫无身为无为弟子的自律与自觉,怎么折腾怎么来。

今儿是跟人打架斗殴,明儿是烧了司业的考试试题,后天他们就敢上天和太阳肩并肩!

每日里艾司业做得最多的事,就是帮着这群小兔崽子擦屁股,三不五时就有别家的司业前来投诉告状,状告戊字班的人又把他们的哪个弟子打了。

听得多了,艾司业听得耳朵有些起茧,便放出了话,没死人就不管,死了人再来跟他叨!

气焰之嚣张,令人发指。

有着这样纵容弟子的司业,戊字班自是越发嚣张混账,反正打架不打死人就行,只要不去撅了别人小命,随便他们折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