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拒绝不了,她清楚地记得昨天下午的沁梅苑,前所未有的热闹——

浦臣相和夏世聪将军同时带着爱女出现在太妃奶奶面前,她一开始傻得以为这两位老臣慎重前来,是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后来,当太妃奶奶一脸慈祥满足地伸手拉过月容和安然,笑眯眯地宣布道:“两位卿家可以放心地回去择个好日子,再过几个月大王的三年孝期一满,本宫就作主让大王早点册封这几个丫头…”

当时冀哥哥满眼深沉,嘴角微微撇起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嘲弄。但是,她明白过来太妃奶奶的意思后,一阵天旋地转,差点软了下去。

太妃笑着朝她招手:“瓦儿好孩子,也过来。等臣相和夏将军挑好日子,你们三个丫头同时封妃,可好?”

她愣住,无法言语,这一天终究是到了。冀哥哥…冀哥哥为何这么冷静,不出声反对呢?

月容和安然互看一眼,含羞地垂下了美丽的眼帘。

048 情海风波(三)

沁梅苑当时的情形,吧吧也在场目睹了全部。她望着瓦儿,沉吟道:“大王气宇轩昂俊伟不凡,确是人中之龙,有很多女孩子喜欢是正常的。小姐你不应该太偏执,他是王,他每做一件事要权衡大局,再说后宫怎么可能只有你一个女人?但是小姐要想清楚,无论大王有多少女人,你能做他最喜欢最爱的那一个,不就足够了么?”

从来不知道吧吧会这样冷静直接,她的话就像一把闪着寒意的利刃,瞬间刺紧瓦儿的心口。疼痛难忍,呼吸一次都硬生生地疼,因为吧吧说得是对的。

月容是相府千金,父亲手握重权;安然是将军之女,父亲掌管兵权。就她们俩的身份,自己根本无可比拟,即使自小深得太妃奶奶喜爱,但在江山大局面前,自己却微渺如蚁。或许,应像吧吧所说那般,该庆幸自己是冀哥哥最喜欢的女人就要满足。

然而,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啊!

现在的冀哥哥每天都很忙,下早朝后一脸疲惫;冀哥哥变得冷漠,就像去年的某段时间一样,连她去书房都被客气地请了出来;冀哥哥比以前安静,在太妃奶奶面前也说得不多,对她扬起的笑总有些勉强…

她前所未有的恐慌,害怕,想要抓住点什么,每夜梦醒只握得满手冰凉。想去找冀哥哥谈心,想从他温柔熟悉的笑容里找回信心,想听到他深情无悔地说:瓦儿,今生能与我共度朝朝暮暮的女人,只有你!

瓦儿挣开吧吧的手,轻轻吸气,心脏不禁抽痛,然而窒息的血液又开始缓缓地流淌。

吧吧突然站起身,垂立在她面前。

“小姐何必那么贪心?若真爱一个人,只要能站在他的身边便已足够,哪怕就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也会觉得幸福。小姐若真爱大王,就应该相信大王,若真不愿意大王娶月容和安然小姐…那就拼了命地去争取,或许小姐真能成功。”

瓦儿震惊地抬起头,乌黑的秀发被风吹在颊边飘拂,黑眸睁得好大,不眨不眨地盯着吧吧隐忍黯然的面容。吧吧的话,像一阵惊雷震醒了她,又如解冻的泉水,一点一滴逐渐将清晰的暖意重新流入心中。

吧吧飞快地看了瓦儿一眼,惶恐地退后一步:“对不起小姐,奴婢刚刚失礼了…奴婢不该这样对小姐说话,奴婢…”

“不,吧吧!”瓦儿飞快地站起身,嘴角轻轻颤动着笑意,黑瞳晶亮地拉着她的手,“谢谢你。你说得真好,我想我真该打自己一个嘴巴,竟然这么容易动摇对冀哥哥的信任,这样的我哪配说爱他?”说罢真要抬手往自己脸上打去。

吧吧急急拉下她的小手,眸底隐约闪现水光。

“小姐千万不要。吧吧只想告诉小姐,爱一个人都是自私的,没有任何人愿意跟他人分享自己喜欢的人。所以小姐,勇敢地去争取吧,吧吧支持你!”

“吧吧,你真是太好了!”瓦儿眼眶还在发红,眉梢已经飞扬了起来,像一个干渴的人突然遇到一股清泉,浑身顿时充满了力量。

冀哥哥,我真傻,怎会不理解你的苦衷,还在此莫名生气。请原谅我,冀哥哥,以后的瓦儿会更加坚定地相信你,永远跟你在一起!

吧吧的嘴角也隐隐浮起抹如冬日寒霜一般的轻笑。

049 情海风波(四)

颐和宫中,银冀负手远眺,宫殿尖尖的一角雕着两条盘旋的飞龙,飞龙张爪欲飞,于月光中若隐若现,显露出朦胧的身姿,闭上眼睛都可感觉其灵透威武。宫殿背后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青黑色,唯有淡淡月光笼罩四野,将人间一切悄然尽收。

“大王,夜深露重,该回寝宫歇息了。”侍从半鞠着身躯递上温暖的风衣,劝慰道。大王自红木城回宫后,便常常对着天空和宫殿的方向发愣,静默不语。相府和将军府的两位千金来得比任何时候都勤,而平日最爱围着大王转的瓦儿小姐却被拒之门外。

果然君心难测啊,如果年轻的大王喜新厌旧也无可厚非吧?

“克达,今天什么日子了?”修长的银色身影突然转过来,沉声问。

侍从恭敬地垂下头:“禀王,今日十月初九。”

“十月初九…”银冀低念了一声,目光清寒孤远。

再过几个月春暖花开之时,就是他即将同时迎娶三位姑娘的时候。冷冷撇眉,握着风衣的手指抽紧了起来。若非身为君王,他又何德何能有此殊荣,可以劳驾一品臣相与将军这么急着亲自择日庆喜?

“大王,您近日太过操劳,请回寝宫吧!”侍从再次恳请。

挥挥衣袖,强忍发自体内的寒意,他皱起修眉:“你先下去吧。本王再静一会。”

“大王,保重龙体啊!”

“下去吧。”银冀闭上眼眸,孤独的身影淡淡地映在地上,几不可见。树影晃动,黄叶飘落,他的气息与黑夜融为一体。

不知道过了多久,细微的声音让他警觉地猛然睁眸,回头看到一抹熟悉的倩影。身子僵住,呼吸刹那变得稀薄。

鹅黄色,淡淡的身影,像是月光幻化的仙子。她脚步很慢,很轻,似带着犹疑,踌躇着不敢向前。风影婆娑着半透明的裙摆,秀发半空飞扬,他稍一眯眸,看清楚了一张紧张苍白的小脸。

心口随之紧窒疼痛了起来,他真的…很想念她。

“瓦儿。”见她在丈余开外停住了脚步,银冀终忍不住上前唤道。

听到久违的带着一丝温柔的呼声,犹如隔绝了千百年,热泪冲上眼底,瓦儿顾不得撂起裙摆飞快地扑了过去。然而就在距他一步之遥,倏然收住步子,她仰起小脸,面带微笑:“冀哥哥。”

他皱眉,躲进云层的月光照不进黑眸中的温柔:“你怎么来了?”

风,很冷。

瓦儿缩缩脖子,笑容甜蜜如昔:“我来是有几句话想跟冀哥哥说。”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定定注视着她,突然不知道以什么姿态来面对她这样的笑容。

“冀哥哥不需要说话,只要听着就好,我说完就走。”她暗暗吸了口气,眸子亮得似乎要将漆黑的天空照亮,语气严肃认真,“冀哥哥,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从很小很小的时候起,我就喜欢上了冀哥哥,非常非常地喜欢。”

说这话时,薄薄的唇角如樱花般晶莹粉嫩,一直往上扬,往上扬,形成一个甜美可爱的弧度。

银冀怔了一下,心口剧烈地漏跳几拍,呼吸不由地屏息了起来。他知道,他当然知道,从小看到她璀璨若星的眸子追随着自己,听她笑着无拘无束地大声说:“我喜欢冀哥哥。”他怎能不知道?

可是,十几年的“知道”,无数次听她说“喜欢”,也比不上她刚刚慎重说的这一句话,眼神清澈明亮,语气前所未有的严肃认真。他深刻感觉到那是她用“心”在对自己召唤,一种宣誓,一种希冀,一种渴望。

他怎么能不知道…

定定注视着她,苍白的小脸笑容不变,他的心却莫名地揪紧拧疼了。

瓦儿继续扬唇,眼睛更清晨的露珠一样透明。

“冀哥哥,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相信你,尊重你。因为我始终相信,冀哥哥对我也是这样,对吗?”

十指收得很紧,银冀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块僵硬的石头,却因她坦诚的毫无保留的信任而逐渐融化。喉咙干涩,他低哑出声:“瓦儿,不要傻得这么相信一个人…”

“因为你是冀哥哥,我最喜欢最爱的冀哥哥,舍不得让我受半点委屈的冀哥哥啊!我怎么能不信任呢?以前的我太自私太任性,总是没有站在冀哥哥的立场去思考,现在我才知道自己是个只懂得索取的坏蛋。”她抬起小脸,缓缓伸出手去握住他冷到指尖的手掌,用坚定的眼神照耀着他,“可是冀哥哥,我今天最想告诉你的是——无论冀哥哥对我怎样,我都只希望能陪在你身边,以后让我来关心你,保护你!”

冷漠的男人无法言语,幽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050 情海风波(五)

冷漠的男人无法言语,幽黑的眼眸静静地注视着她。

呼吸变得透明,天地间只听到风吹落叶的声音,簌簌,轻轻。她长发飞舞,襟摆轻扬,她的小脸因发自肺腑的话语而染上晕红,在朦胧之中散发着迷雾一样的气息。

似有一道无形的魔咒扩散,飘渺如纱梦幻水晶般的光华笼罩住他们两个。他们静静地对立,互相凝视着彼此,心中回荡着刚才真诚动人的声音。

她要关心他,守护他…

她感觉到了他的忧虑,他的彷徨,他的挣扎,他的痛苦了吗?可是,这样柔弱的身躯,这样甜美的笑容,这样清新的芬芳女子,他怎么能自私地将她卷入一场残酷而诡异的旋涡?

他不能,他必须想到一个最好的法子保护她的一切。

“冀哥哥。”瓦儿呢喃出声。

“瓦儿…”声音异常低沉,从喉间溢出,银冀下颌一收飞快地调开目光,“我知道了。入冬了,夜很凉,该回去歇息了。”

瓦儿用力地吸吸鼻子,乖巧地点点头。她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跟冀哥哥说这些的么?既然已经说了,冀哥哥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好失望,好心痛的?

她再次甜甜一笑转过身,身躯有点僵硬,一步一步走出他的视线。

修长冷漠的身躯轻轻一晃,捏碎了一片飘落衣襟的黄叶。

眼泪簌簌落下,流在脸颊上冰凉一片,瓦儿抬起小手一一抹去,嘴角努力弯起一个弧度,自言自语:“说好不要那么爱哭,怎么眼泪就是不听话呢…无论冀哥哥怎么对我,我都应该体谅他,用我的爱去关心他,保护他才对。”

冀哥哥独坐在那个高高在上的王位,多少人眼巴巴望着他。以前他在御书房批阅奏折,她在一旁无聊地翻书,偶尔听他谈起边疆战事,百姓生活,连同朝中一些大臣的家务事,无一不让他操心。

那时,她虽觉心疼,但只要看到冀哥哥明朗淡然的眼神,就不会再作多想。太妃奶奶和朝中重臣一同施压,择好喜日,让他于年后百花盛开的时节同时迎娶她们三个,冀哥哥真愿意吗?当然不是,她怎能怀疑冀哥哥对自己的心意,任性懵懂的她从这半个月冀哥哥突转的态度里,才惊觉身为王者的孤独与无奈。

身为王者,有太多的不自由。太妃奶奶跟她说过很多,云姨也跟她说过很多,她想她现在真的懂得了很多。原来长久以来最幸福的是自己,原来承受和付出最多的是冀哥哥…

“冀哥哥,我还没有告诉你,瓦儿这辈子是赖定了你!”瓦儿慢慢地走进沁梅苑的回廊,眼前浮现起刚才银冀隐忍的冷漠,了然地抿着薄唇,心口已不再那么疼痛。

天空黑云散开,月亮透出朦胧的身影。

寒风吹在身上,小手冰凉,心被一股火热包围,不断冲击地,如沸腾已久的岩浆,就要滚滚而出。她停住步子,粉颊不再苍白,凝视空中圆月,表情郑重地举起三根手指头:“月亮在上,瓦儿发誓此生要永远陪在冀哥哥身边,为他驱逐孤独赶走寂寞,为他扫除烦恼逗他开心,让我用爱来保护他的所有!”

从来没有如此坚定地想做一件事,从来没有如此渴望自己去付出。瓦儿收回小手,恍然感觉自己长大了不少。甜美的笑容如沐春风,再度回到小脸上,她踩着轻巧的步子,快速走进园子的拱门。

一株株梅花树下,夜风吹来若有若无的清香。一抹轻灵如风的娇小身影隐于梅树之后,暗黑的双眼闪动着夜的光芒,在瓦儿踏进园子的瞬间,悄无声息地闪开。

051 情海风波(六)

时间一日日过去,五彩绚丽的菊花片片凋落,纷纷扬扬如雪如絮洒在空中。屋檐上敷上薄薄的霜花,梅树枝头打起了花骨朵。北风吹拂,清香满园。

太妃的身子经过大半年的调息,终于在这梅花盛开的季节能够到外面走动,花白的鬓角与檐顶的白霜映成一色,她闻着梅花的沁香闭上了眼睛,良久将一声叹息掩在心底。

银冀一袭银袍,修长的身躯看起来较数月前显得消瘦,深邃漆黑的双眸依然淡漠如昔,仿佛空无一物,天下间凡物俗事皆不在眼底,唯有他自己知道,那股发自体内的孤冷傲然之气已在瞳底深深地埋藏。

瓦儿身披粉色风衣,双手扶着珍太妃,嘴角笑意温柔可爱,并未因身旁高贵的男子对自己也漠然而忧伤。在她心里,冀哥哥就是冀哥哥,即使对自己疏远,即使将来再不对自己微笑,他依然是她最爱的冀哥哥。

“冀儿,红木城的案子应该水落石出了吧?”珍太妃问。

银冀下颌一收,声音不自觉冷硬:“奶奶不必挂心此事,红木城的案子刑部已审理完毕,凶手在缉拿之时被就地正法。”

所谓就地正法,大概是怕“凶手”被提到金銮殿上发生“意外”吧!

瓦儿睁了睁眼睛,微微吃惊。远远侍奉在一旁的吧吧也情不自禁地颤了一下手指,眼睫飞快地垂了下去。

银冀掀起唇角似笑非笑:“这些大臣们办事越来越有效率了。”

珍太妃点点头:“了结了就好。冬天来临,马上就要过年了。”

瓦儿小手轻轻颤了一下,太妃似乎话中有话,随即银冀也微微变了下脸色,然后转头看向瓦儿,瓦儿心口怦然一跳,目光盈盈地迎着上去。这些时日,她跟他的关系平平淡淡,如一池冬日里的温泉,似有水雾隔离又让人感觉温暖想念。

银冀眸子黑亮闪烁,开口道:“奶奶,孩儿有一想法,想册封瓦儿为郡主,不知道奶奶有何看法?”

“郡主?”珍太妃怔了一下,眼角的皱纹加深了褶皱,笑道,“好啊,如此甚好。瓦儿虽是红将军之女,但从小跟着我没名没份的,着实委屈。早该封个头衔了,将来成为后妃也有个好身份。”

瓦儿惊诧地对上银冀的黑瞳,见他笑若暖阳和煦映人,不禁红了红脸,“其实封不封郡主都无所谓,只要陪留在宫中陪着奶奶和冀哥哥就好。”

“册封郡主是大王对瓦儿的厚爱,怎么会无所谓呢?呵呵,月容给太妃奶奶、大王请安。”娇脆的声音插了进来。

“安然也请安来了。恭喜瓦儿啊,让安然羡慕还来不及,以后也得给瓦儿郡主请安了。”安然轻柔的话语随后响起,她们俩总是一同出现,看起来感情好得如同亲姐妹一样。

瓦儿轻一跺脚,连连摇头:“安然可千万别折煞我。只是个头衔而已,瓦儿仍然是大家的瓦儿。”说完,秋水似的目光朝银冀如玉的面容上瞥去。

银冀淡笑,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回头本王让人拟旨诏告天下。至于郡主府邸,瓦儿还是先陪着奶奶住吧。”

瓦儿淡眉一动,笑眯眯道:“我是一定要陪着太妃奶奶的。”还有冀哥哥你,住在这里,才能有更多的机会见到你。

月容和安然对看一眼,不约而同地展开笑容恭喜她。

半个月后,银暝国前朝大将红恬将军之女红瓦儿,被正式赐封为“郡主”头衔,封号“雪阳郡主”,只是大家习惯了称呼她为瓦儿,于是宫中上下一般称她“瓦儿郡主”。

052 情海风波(七)

岁末,红叶谷中天气寒冷,白雪茫茫,不见半片红叶。漫天狂风沾着碎雪,拂上他漆黑如墨的鬓角,雪光下的深眸闪烁着莹莹光芒,年轻男子长身玉立,拿出竹箫缓缓凑近唇边。

箫声有点空灵悱恻,幽远绵长,挺拔而孤独的背影,这一刻,与天地之间的银白合二为一。修长的手指轻轻按动,突然箫声一变冲天扬起滔天波浪,气势逼得狂风荡碎了雪花,满枝白雪轰然分崩离析,簌簌落下。

方旋自竹屋中走出,远远地凝视着这抹清影,当她走近,年轻男子一双眸子里的幽暗之色渐淡,眉宇间嘲弄之意渐重,身形放松。

人,萧声与遍地银色完全融在一起。

“翟,你心中有恨么?”方旋低低开口,清澈的眸子注视着他。

萧音渐渐停了下来,山林中的一切归于平静。他漠然地看了她一眼,讥诮地扬唇:“我该恨什么?”

“恨抛弃你的父母亲人,恨我们不得不屈服的命运。”

他的目光蓦然冷酷无比,声音优雅中透着桀骜的嘲弄:“恨又如何?杀了他们么?”

方旋面色一凛:“难道你从来没想过要查查自己的身世吗?”

翟别有深意地瞥她一眼,难道她知道了什么?自己的身世在数年前那个风雨之夜,无意中已经得知了。他痛苦、迷茫、愤恨也狠狠挣扎过,他好几次差一点控制不住自己,想不顾一切地冲去为这悲凉的命运讨个公道,然而冷静下来,他才发现要讨公道得到自己该拥有的一切,断然不可冲动。

最后,时间一天天过去,他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挣扎,终于变成了今天这样对一切漠然嘲弄的态度。

“查了有用吗?”他的声音极冷,似从寒冰的脚底发出。

方旋怔了怔,沉默了半晌,眼泪从睫尖沁出:“翟…你说得对,查了有用吗?那次,我发现倒在我剑下的竟然是我亲爹后,我宁愿永远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翟顿了顿指间动作,第一次看她流泪,不由地将手轻拍她的肩头,她骤然伏在他的胸前,狠狠抽气道:“你不会理解亲手杀死自己亲人的滋味…翟,师傅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我们去杀他们…他们都是朝廷官员…我怕…”

“别怕。我们终有一天会逃脱这样的命运的!”他口气无奈,目光坚定,紧抿的唇角变成了一条直线,注视着百里之外王族宫殿的方向,俊脸再没有一丝温度。

天地间,异常寂静。

两条白色人影,轻轻拥抱,他们的身上同样冰冷,谁能给谁温暖?

良久,翟唇角半扬:“师傅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他是养育我们的人,岂能不报养育之恩?你也不必悲伤,你杀的只是一个从小抛弃你的人。”他低下头,冰凉的手指抚去她唇角正欲结冰的泪珠,“旋,做自己想做的事,目光往前看,不要回头。即使是错了,也不要回头。我就不信,雪山的那头还是雪山!”

“难道我们要一辈子替师傅去杀人吗?”

“不。我已跟师傅说好,我们再为他完成最后一项任务,就可以离开这里,为自己的命运寻找新的起点。”

“到底是什么任务?”她迫不及待想知道。

他低眉:“该知道时,师傅自然会找你。虽然我不知道师傅到底在帮谁,但是此人可以请动师傅为他效忠,定然非普通人。旋,人活着,要相信有未来。这个世界上,谁也帮不了你。脆弱的时候被残酷地抛弃,强大的时候我们根本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我们能靠的是自己!再过几天,命运很快就要有机会改变了!”

未来,每个人对未来都有自己的憧憬,他的未来首先是为命运讨回公道,公道之后才有未来再做打算。

(冷酷的杀手翟终于要出动了,他带着深沉的恨意与势在必得的决心,将会做出什么事呢?)

053 情海风波(八)

这年冬天,是银冀第一次没有陪瓦儿上山放莲花灯。

因为这天,本已做好准备陪同的他临出门前心绞陡然发作,疼痛难忍,冷汗很快湿了一身,他面色苍白,嘴唇微微发紫,两道深幽的蓝光自瞳眸中映射出来…

“快宣乔太医…”银冀痛苦地命令。这样的他,如果让瓦儿看到,不是要惊骇了她么?

侍从对站在马车旁久候的粉影鞠躬,转达圣意:“禀郡主,大王有要务急需处理,无法陪同郡主前去,请郡主大人见谅。”

薄薄的唇角不自觉颤动了一下,失望迅速弥漫了眼眶。冀哥哥是故意不去的,还是真有要务在身?轻笑了一下,瓦儿回头对上蓝枫云关心的眼神,眨眨眼睛道:“云姨,那我们就出发吧。听说最近蒙舍边境有点不大太平,冀哥哥定是为这事操劳了。”

蓝枫云见她虽有失望,但笑得自然不见伤心之意,也突然发觉瓦儿似乎一夜之间真的长大了不少。

“郡主,请上轿。”吧吧掀开轿帘,在瓦儿撂起裙摆弯身踏进轿子之时,清楚看到了那清澈明眸里闪动着两团盈盈晶亮。

白雪皑皑,冰泉流过,袅袅雾气从泉眼里升腾而出。瓦儿小心地将莲花灯一一放入水中,看着它们一盏盏轻旋而去,双手合十默立良久,才弯着小巧的双唇走上石阶。

今年她唯一的愿望就是——请爹娘给她力量,让她能永远守在冀哥哥身边,为他分担一切。

银暝的冬天是最难熬的,沁梅苑里梅花飘散着淡淡冷香,珍太妃被人搀扶着赏过满园傲立枝头的红梅,回到寝房便一卧不起。

太医乔雀替她把了好久的脉,私下对着眉宇不展的年轻君王叹息禀告:“太妃娘娘因当年生育之时难产,身子一直羸弱,这两年体寒愈发明显,连同其他旧疾发作,要熬过冬天恐怕…”

珍太妃屏退了所有侍女,将自己的君王孙子单独唤到塌前。

“冀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