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用…我连仇都报不了…我真没用…”

银翟虚弱的身躯缓缓滑下,坐在桌旁。

“瓦儿,你不是没用…而是你太纯真太善良…”他再次伸出手想拂开她散乱的湿发,因距离太远而无力触及。

“别叫我瓦儿…”她眩晕地低吼,看不到他眼中的脆弱与痛楚,“我只是为了冀哥哥…现在不想杀死你而已。”

“呵,是吗?唉,你这么美好…”银翟挪近她,低低叹息,声音几不可闻,“美好地让人只想好好守护你…或许我真不能死…”

“你说什么?”瓦儿看他一眼,这张与冀哥哥极为相似的面容让她心脏莫名抽紧,她头好混乱。流了那么多血,他会死吗?即使不再多刺两剑,他可能也要死了吧?他怎么不宣太医,难道真想就这般死了?怎么会这样?他怎会变成想死的银翟…

“我说…你活着,我便不能死…我不能比你先死…”他的话有点含糊,却如誓言,又低低重复了一遍,“银冀不在,我若也死了…谁来守护你?”

“我想见冀哥哥…”瓦儿听不到他的话,强撑着要站起身,无奈最后一丝力气急速消失,眩晕来得又快又猛,她还没站稳,眼一黑,晕了过去。

“瓦儿!”他激动地扑过去接住她。

顷刻间,求生的意志在夜空绽放,银翟抬指为自己封了穴道,止住流血,然后咬牙跪在地上,轻柔无比地抱住她羸弱轻盈的身躯,小心地穿过屏风,放置塌上。

瓦儿紧闭双目,乌黑长发散泻枕旁,濡湿的墨色衬着一片冰冷的白缎,安静得沉睡了过去。他为她脱下湿衣,盖上锦被,摸了摸她的额头,从腰间取出小瓷瓶倒出小药丸,喂她一颗,自己吞下一颗。长指滑过她苍白的面颊,挺直秀气的鼻梁,湿润小巧的嘴唇,在雪白的下巴上摩挲了片刻,目光中尽是心疼与不舍。

“瓦儿…对不起,对不起曾经的一切…我不奢望你的原谅…但以后我会倾尽所有呵护你,不会再让你受到伤害!”缓缓低头,他在她唇上落下羽毛般怜惜一吻。

起身,他踩着虚软摇晃的步子走出寝房。

173 干戈玉帛(六)

那仇恨一剑虽不会让银翟丧命,但的确伤得不轻。曾经剑尖下舔血过日子,他并不在意受此一剑。这一剑让他纠结的心反而开阔坚定起来,以血为誓决定守护银冀托予的重任,守护柔弱坚强的瓦儿。他没宣太医,没打算惊动任何人,伤口自行处理,但却瞒不了一个人。

当夜,新换的衣袍干净清爽,银翟以最快的速度传筱水去照顾瓦儿。她吃惊地赶到沁梅苑时,太医已为瓦儿把了脉,开好了单子。沁梅苑顿时变得繁忙,宫灯照得暖阁内外透亮,侍从、宫女忙进忙出,不敢有半丝怠慢。银翟默默目睹一切,再默默守侯一旁。

筱水疑惑地注视他:“翟,你脸色好差。”

“不碍事。”他淡淡道,目光没离开床塌上因感染风寒而小脸发热的瓦儿。

筱水转头看瓦儿一眼,又关心地打量他,“我好羡慕她,能得到翟如此关爱。不过,她服了药正安心睡着,你没必要这样守着。若让人看到,恐怕会有流言蜚语。”

银翟眉头蹙起,流言蜚语对瓦儿必然不好,他更怕她醒来看到自己再激动。于是起身,再朝瓦儿深深投去一瞥,对筱水道:“那么你也早点歇息,让其他宫女细心守着便好。”

“翟…”

他踏步而出,筱水诧然惊呼,急奔到他跟前,目光落在那白色绸衣上。他低头,只见白衣上点点红印,正有血迹散透出来。

该死!暗骂一声,懊恼自己除了白色无其他颜色衣裳,这会想掩饰都难。

“你受伤了?怎么回事?”筱水小脸蓦然也变苍白起来。

银翟轻抿唇角:“小伤,白天遇到点意外。”

筱水瞪着他:“你为何不让太医看看?你…”

门外有宫女的脚步声,她连忙闭嘴。银翟朝她安抚地淡然一笑,掀袍走出,筱水咬着唇瓣低头跟在其后,心中实难猜出,若在宫廷之中会有谁敢让翟受伤?那绝对是新伤,翟并没有出宫,受伤后刻意隐瞒,其间究竟有何蹊跷?

瓦儿合目躺在绣榻之上,清丽的面容带着辽远和缥缈,透明的白皙,几乎不见丝毫血色。她在昏睡中噩梦连连,陷入无底黑暗,银翟与冀哥哥的脸交替出现,还有蓝枫云…

徘徊在痛苦与希冀中拉扯,身体与心口都似要被撕裂。低头,看到自己满手血迹,冀哥哥前所未有的愤怒指着她:“瓦儿,翟是我亲兄弟,对我和银暝王朝都非常重要,你明明知道竟然还下得了手杀他?你这一剑同样刺在我的胸口!你真让我失望!…”

不不!冀哥哥…我不愿意你失望难过,可是他做了那么多坏事,我恨了他那么久…现在连云姨也因他而死,我只是想报仇啊!

蓝枫云突然出现,幽幽叹气:“小姐,我说了要让你放下仇恨,宽容待人,做从前那个纯真善良的小姐…杀我的并不是银翟,你何必耿耿于怀,让自己活在矛盾悲哀中?我希望看到开朗快乐的小姐。”

云姨,我还能再变得开朗快乐么?可是…若没有他,医女又怎会追杀你我,他是间接害死你的凶手啊!你难道不希望我为你报仇吗?

“不需要。”她看到冀哥哥摇头,脸色逐渐缓和。

“不需要。”蓝枫云也说得很肯定。

“为什么?一定是我在做梦…”她的头好痛,眼前全是黑暗,无一丝亮光,却清楚看到他们的表情。

“因为我们不愿你背负仇恨,宽容与善良才能换来快乐平静。”他们异口同声。

瓦儿拼命握着拳头,冷汗淋漓。每字每句,反复回荡,她猛然踢开被子,翻身坐起,双眼随即睁得老大,才发现这是个清晰异常的梦。

“冀哥哥…”她忘记穿鞋,直奔下塌,一心想去颐和宫找人。

173 干戈玉帛(六)

如果瓦儿知道,银翟所言的“睡觉”是指昏迷,她恐怕不会让自己虚弱晕倒,她会强撑到后山王陵祈求早点见到冀哥哥。

后山,空气因暴雨而显得潮湿阴凉。

瓦儿跪在陵前,额头隐隐发痛,不停请求守陵侍卫放她进去,但朝制有定,除国妃娘娘,王陵不许任何女子涉入。侍卫均乃先王亲选,忠心不二,见她虚弱憔悴,心意坚决,但谁都无法违背朝制,于是面无表情地犹如天神般守立陵外。

一身水红色贡绢轻罗宫装,步子轻盈,浦月容带着丫头零儿款款而来。她依旧光华明艳,表情却有些盛气凌人,距王陵门口丈余处停下,目光定定锁在瓦儿身上,嘴角露出轻嘲一撇。

零儿会意主子的意思,嗪着冷笑上前,故作劝说:“郡主大人何苦跪在这里?要知道王陵可是连我家娘娘也不能进入,郡主不会以为跪一跪就能破坏朝制了吧?”

瓦儿猛然回头,正见浦月容高抬着下巴,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二人对视,目光如冰火交接,瞬间碰出火花。

零儿转身扶着浦月容,一步步走近。瓦儿微微眯起眼眸,想起离宫被追杀的日子,若非亲眼见这主仆二人的姿态,她仍不愿相信那杀手是浦月容所指使。但,眼下不是计较仇恨的时候,她只挂忧陵中的冀哥哥,只想进去见到他。于是,瓦儿调回头,目光重新落在王陵紧闭的大门上。

她没有起身的意思,直直地盯着前方,眼中容不下他人,仿佛这样跪着盯着那门就会为她打开一样。

浦月容咬了一下唇瓣,站在瓦儿旁边,“你就算跪死了也没用。本宫和然妃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踏入一步。”

瓦儿黑睫垂下,疼痛自额头向太阳穴扩散,低低道:“他在里面受苦,我虽不能见他,至少可以陪着他。”她知道的,守陵侍卫不可能违背朝制,但是这样陪着他,她心里安心些,她希望可以第一时间见到太医,第一时间打听到冀哥哥的状况。

浦月容皱起两道秀眉,“说得倒情深意重,大王被病痛折磨,你却出宫游玩,现在这样又做给谁看呢?”

瓦儿不得不抬头,愤怒瞪她,“游玩?浦月容,我出宫的情况你倒了如指掌,当我不知道你暗地里的阴谋么?”

浦月容脸色微变,不相信自己的计划已被对方知情。

一旁零儿替主子开口:“郡主这话什么意思?难道我家娘娘冤枉你了么?这段时间,宫中事情娘娘出了多少力,你知道吗?”

瓦儿眉头一低,索性抚抚膝站起来,忍住眩晕将脸面向零儿,“我与月容说话,你个丫头有何资格多嘴?月容,你对我做过什么,你心中有数。”

从未见瓦儿如此疾言厉色过,零儿顿时语塞。

浦月容将零儿拉到身后,冷笑道:“哼!本宫做过什么?到底是谁做了亏心事。再说了,红瓦儿,你还当自己是太妃时期的高贵郡主啊?你与翟王爷之间不清不白,又有何脸面纠缠大王?现在的你,根本没资格也不配跟大王说爱!”

她一口气讲了很多,瓦儿听完僵直了脊背,双唇在清冷空气中苍白透明,黑色的眼珠子一眨不眨注视浦月容,轻轻反问:“月容,你明白什么是真正的爱吗?无怨无悔、不离不弃,互相信任的爱…我看你根本不知道!”

“无怨无悔、不离不弃,互相信任…”浦月容突然挑眉冷喝,刀锋般的眼神带过去,“你以为就你懂?你的幸运不过是自小能寄在沁梅苑,有机会与大王多接触而已,大王若多跟我相处,都了解我,他最爱的的人就会是我。可惜,你根本背叛了大王的信任!红瓦儿,别执迷不悟,他是我的夫君,一辈子都是,我现在不允许你这样的女人再缠着他!”

瓦儿狠狠吸了口气,提醒自己不能被打倒。曾经有过伤痛、错误,不能成为冀哥哥的妃子是她毕生遗憾,不能为冀哥哥保留清白,是她一生最痛。但是爱冀哥哥的心日月可昭,她问心无愧。她没必要跟别人解释,没必要受别人的侮辱。

“浦月容,不必贬低我!如果你也爱冀哥哥,这个时候该虔诚为他祈祷,祈祷他早日脱离咒痛折磨,快快康复。这个王朝需要他,我们大家都需要他…”瓦儿紧攥的拳头止不住颤抖,她努力挺直腰背面朝王陵,担忧愈甚。

天际,斜晖脉脉,已近黄昏。暮色之下,王陵渐渐笼罩在一片橙灰的余晖之中,庄严的王陵背倚高山,俯视着这片山林静地。

灰色的石门在灰暗天空下分外沉重冰冷,门外两名侍卫对她们的谈话充耳未闻,保持面无表情的肃立。

浦月容疑惑地瞪着她,指甲暗暗嵌入掌心,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瓦儿与从前大不一样。她不动声色地抿唇,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174 干戈玉帛(七)

浦月容疑惑地瞪着她,指甲暗暗嵌入掌心,不得不承认此刻的瓦儿与从前大不一样。她不动声色地抿唇,眼中杀机一闪而过。

“瓦儿说得对,我们都需要大王。”夏安然踏过青石台阶,疾步赶到。

浦月容微微回眸,笑意不达眼底,道:“你又来了。”

夏安然点头,望一眼王陵大门,望一眼瓦儿,“是。我又来了,为大王祈祷,希望大王早点康复,希望可以见大王一面。”隐有泪光,晶莹透亮,关心之情闪烁在眉梢眼底。

瓦儿被她感染,顿时心头酸楚,眼角泪水荡漾。目光交错处,她也清楚看到安然眼中的哀伤,五味杂陈,今日此时不过瞬间,发觉安然原来对冀哥哥竟是如此深情。月容呢?月容对冀哥哥也情谊不浅吧!自己何其幸运,这么多倾心于他的女子中,冀哥哥独对自己呵护备至。

冀哥哥…

悲呼一声,瓦儿朝王陵奔进几步,侍卫立刻敏锐地看向她,预备拦挡。她却粹然驻步,泪眼模糊看不清前面,双膝重新跪下。

“冀哥哥,不能见到你,就让我陪你受苦…”她垂头,目光落在青石上,不再理会背后两名女子。

“瓦儿…你这是做什么?”夏安然吃惊,欲扶起她。

浦月容沉下脸,拂袖道:“郡主大人以为这样可以获得大王的同情,可惜大王根本就看不到。然妃,你千万别学她作践自己,朝制的规定,不是跪一跪就能改变的。零儿,我们走。”

夏安然愣了一会,黯然立在原地,哑声道:“瓦儿,如果大王真有个意外…”

瓦儿轻轻摇头,微感眩晕:“不会的…有这么多人需要他,等着他,为他祈祷…他不可能放得下的,他一定会好起来!”

“瓦儿…你别怪月容,她的心思我都理解。”夏安然哽咽,泪水滑落,“我从小便希望成为大王的王妃,我知道你和月容也有这样的愿望。月容聪明美丽,父亲一直位高权重,她心高气傲也是自然。立妃那日,我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能实现夙愿,忧的是大王心中最宠爱你,最该成为王妃的你却正在失踪,他娶我与月容并非心甘情愿…”

瓦儿身子晃了晃,闭上眼睛,泪水沁湿睫毛。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那段日子是她人生噩梦的开始,无法回味。

夏安然吸了口气,眼中有些迷濛,继续低诉:“本以为册妃之后,会多些机会与大王相处…谁知成婚这么久,彼此距离越来越远,大王忙于国政,冷落后宫。你知道,太妃奶奶最希望银暝王朝早点后继有人,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愿相信,大王至今都未曾宠幸过我与月容…他是为你守身啊!…”

瓦儿巨震,狂猛的浪滔冲击得她几欲软倒,明亮的水花浸满黑瞳,双眸异常明亮。

她相信,她一直都相信冀哥哥的心只给了自己。山盟海誓,刻骨铭心,他待她真心若此,她一直都知道。但今日听安然亲口说出,喜悦与悲哀如惊涛骇浪齐涌心头,心如滴血般疼痛起来。

“冀哥哥…”三个字,道不尽千言万语,“是瓦儿辜负了你啊…瓦儿对不起你,瓦儿却救不了你…冀哥哥!冀哥哥…”

她突然抬头,起身便往王陵门口冲去,不料本就虚弱,尚未站好就一个踉跄摔落。

“瓦儿…”

“冀哥哥…我要见你!”她忍住疼痛,再次爬起往前冲去,侍卫毫不犹豫地挺身挡下。

“郡主请留步!”

瓦儿抓紧他们的襟口,不住哀求,小脸上泪痕交错。她只想见他一面啊,只想见见他啊!何曾几时,要见到他是这样千苦万难…

她手指发白,摇摇欲坠。世间多少轮回难解,如何能不求人?奈何很多人都苦苦执著,分不清苦乐,她红瓦儿无望成为银冀的妃子,只求患难与共而已。

哀求与拒绝,冲突与挣扎,瓦儿哀求的声音由大变小,惟有请求的眸光越来越坚毅。

夏安然退后几步,遥遥注视,启齿低喃:“瓦儿,你无缘成为王妃,却比我们都幸运,可以得到他全部的宠爱。王妃、国妃一场虚名,呵护宠爱却真实刻骨…纵然失去也有回忆为伴,终身可恋。月容恨你,你让我又如何不恨你?…可是,你能为大王独行千里,舍生忘死,比起你来…我又如何再恨得起你?”

终于,不堪辛酸、疲惫、痛楚与劳累,纤细的人影在王陵门前软软倒下。

“郡主…”两位阻挡的侍卫紧张不已,面对的毕竟是郡主大人,容不得闪失。

这时一道白影闪电般冲至,急急扶起虚软的人儿,轻摇喊道:“瓦儿?瓦儿!还愣着干吗?立刻把太医叫出来!”

夏安然回过神来,定睛一看,那面色焦急担忧之人正是摄政王爷银翟。她轻咬贝齿,秀丽的脸庞血色飞快褪去,眸光中闪烁出不知名的复杂情愫。

“想不到…他们兄弟都同样这般待你,你虽非他们哪一个的妃子,却得到了他们最大的宠爱…这才是真正的宠妃吧!”她悄然抹去颊上泪珠,抬眼望过王陵上空辽寂的青天,只见天空似有一片奇异的琉璃黄色,浮云游荡在天底,如无声的梵音缥缈缭绕。

银翟抱起失去知觉的瓦儿,俊容上有着比她更痛苦的神情。

夏安然默默转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心比脚步更加沉重。

176 干戈玉帛(八)

颐华宫。

银翟负手而立,紧锁的眉头自瓦儿在王陵前晕倒那刻便未松开过。

房中还有几人,都是当朝老臣,甚至老将军夏世聪也在场。他们个个撂须思索,面色沉重。

银翟道:“你们的意思是真无办法?”

郭太傅上前一步,拱袖道:“王爷,王陵乃禁地,除国妃娘娘以外的女子真不能进入啊!”

老尚书点头沉声道:“是,这是银氏王朝百年来的制度,不能破坏。”

银翟一掌劈在桌上,桌子应声而裂,将老臣们惊骇了一下。他们对这位摄政诏王与瓦儿郡主的关系有所耳闻,平时全当不知,今日牵涉到王陵与国家朝制,身为银暝老臣,怎能坐视不管?银翟环顾他们,英挺的眉头几乎打结,吸气道:“本王不信,一定有办法的。难道你们不知道瓦儿对大王多么重要吗?她若进去了,说不定可以唤醒大王。”

众人眼眸一亮,如流星即逝瞬间黯淡无光。

乔雀也被唤来,他看向大家,缓缓道:“王爷说得不无道理,大王最挂念的人便是瓦儿郡主。昏迷中,大王偶有醒来,只喊了一声郡主的名字便又昏迷…现在大王不能离开水晶塌,如果郡主可以进去,大王便多了线早日醒转的希望。”

此话一出,大家神色各异,最后一致变成无奈的叹息。

老尚书白须微动,叹道:“不成哪,朝制不可违,何况谁都没有把握郡主进去王陵便能唤醒大王。”

夏世聪道:“我担忧的是如今四诏关系复杂,八月份,每年一度的星回节也快到了。银暝无国君,拖下去会引起内忧外患,救醒大王才是当务之急。可是,瓦儿郡主并非国妃,或许是天命所至…”说罢将目光对上银翟深思的眼睛。

郭太傅站出来道:“让郡主进王陵有辱银氏历代先帝亡灵,万万不可。祖宗朝制不能更改,何况大王未醒,谁人能改?唉,我们还是想想其他办法。”

银翟薄唇抿成一条直线,隐忍许久的怒气忍不住爆发:“说来说去,你们还是没有法子。难道要眼睁睁看着大王如此下去吗?有希望而不去挽救,偏要为一些死板的朝纲制度迂腐地扳着死理,到底是救人重要还是那些所谓的制度重要?”

夏世聪道:“王爷勿怒,毕竟关系到我朝制度,陡然冲撞破坏它,只怕群臣不服,难以解释。我等应该静下心来想个合适的法子,从长计议。”

大家纷纷点头,一时间,堂中安静无比。

乔雀额头冒出冷汗,摄政王爷一怒比大王更可怕。他闭目凝神,深灰色的眼珠结出亮光,又沉思良久才犹豫着开口:“王爷…王爷是不是非常想早点救醒大王?”

“废话!”向来冷静的银翟几乎是吼出来。

乔雀习惯性抹汗,暗暗深呼吸一口。噢,他怎么忘了?前日王爷还进陵中恐吓过,要在七日内看到大王醒来。王爷不愿趁人之危继位夺取江山,反而希望大王早日康复…这样的王爷,真是位值得尊敬的好王爷!

一双老眼头一次细细打量眉宇不解的王爷,不禁老眼湿润,然后扑通一声,骤然跪下。

几人目光齐齐看他。

“禀王爷,其实…其实老臣知道有一法,既可以让郡主进入王陵,又不违背王朝制度…”

“什么?快说!”银翟如获得新生,英俊的脸庞被光彩照亮,一步上前激动地将乔雀提起来。其他人个个惊诧莫名。

乔雀再次低首跪下,语有凝咽:“此法是老臣在王陵的水晶洞中无意发现的,就刻在水晶塌后的冰壁石碑上,法子…”

“你还罗嗦什么?快直接说到底是什么法子?”老尚书等不及开口。

银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嗓音中透着紧绷:“快说。”

“此法…恐怕要委屈王爷。”

“说清楚点。”银翟握住他的胳膊,提起他站直。

乔雀不再犹豫,将水晶洞中由银族先列亲自刻上去的几行文字说出,语一落音,质疑的目光集中到银翟一人身上。

“老臣推测那文字定是某位银族王子亲手刻制,他应该不是君主,但应该也身受病痛折磨,陵外有他想见的女子,却不能入,于是君王为难之下提出——若有银族其他王子愿意为其承受浸泡三日王陵雪水之苦,便可让那女子进入王陵…”

问题不是乔雀的猜测如何,有石碑为证不怕群臣不服,问题是浸泡三日雪水之苦,此苦非常人能受。

其实王陵内寒雾缭绕,四壁冰冻三尺终年不化,君王遗体放入陵中可以受到寒气保护。王陵内有一寒池,由洞中雪水逐点逐滴汇积而成,手入其中顿感骨血僵硬,冷澈心扉。莫说在里面泡上三日,哪怕是一日,一个时辰,都非普通人可以承受。

不难想到,当初那位先王定是有意为难这位王子,哪有人愿意为他人而在雪水中浸泡,断送自己性命?

银翟身形削瘦笔直,英挺的墨眉先是更深更紧地纠结,然后顿然舒开,黑眸中同时注入了晶亮的活力。

夏世聪心口跳动,双目炯炯有神望向银翟,“王爷,你决定了?”

银翟微微抬手,不由自主地抚了抚胸口的伤,下颌一收,肯定地点头,毫无犹豫:“我要让瓦儿进去,我要救他!”

夏世聪脱口而出:“请王爷三思!大王中咒毒不浅,郡主进去王陵能否让大王复苏,并无把握。可是,王爷若在王陵雪水中浸泡三日,只怕性命不保。银暝王朝不可无君,银氏血脉不可断送!请王爷三思!”

老尚书、郭太傅、乔雀同时僵住,夏世聪说得没错,王爷根本不能冒这个险。

银翟握紧了手指,全身充满不屈的力量与信念,他咬着牙一字一字道:“勿须多讲,本王已决定!”

“王爷三思哪!”四位老臣一齐跪下,声声恳切。乔雀更是后悔不已,他犹豫那么久,却没有夏将军考虑周全,更没想到王爷会如此果决答应,思及此,不禁老泪纵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