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翟重新皱眉,心中拉扯。

瓦儿憔悴的面容浮现,银冀的托付响于耳畔,他十指收紧,颤抖起来。

怎么办?怎么办?他该怎么办才能让瓦儿去唤醒银冀?他从不怀疑瓦儿,瓦儿对银冀情深若此,银冀对瓦儿更是天地可证,他们的爱早已跨越生死,这是多么伟大、强大的力量!

他豁然吐了口气,瞳眸变得澄澈深邃,微微冷冽的闲淡中尽显锋芒夺目的决绝。

177 干戈玉帛(九)

五日后,瓦儿在宫女细心照料下,身子恢复元气,她硬要下塌,再次被筱水阻止。

“吧吧,我真躺不下去了,你别拦着我,我要去王陵。”

“这是王爷的意思。郡主,奴婢明白你对大王的心意,但是你去也无用,无非是让自己更苦而已。”筱水端开药碗劝道。

瓦儿轻声道:“不,你不明白我的感受。不能进王陵,但至少可以站在离冀哥哥最近的地方。”

“难道郡主还想再晕倒吗?”筱水止不住有气,翟现在自己有伤在身,她非要用柔弱来博取翟更多的关心么?不过说来也怪,这次翟竟然有两三日没来沁梅苑探望了。

瓦儿急道:“不是,我保证不会了…咳咳…”

筱水硬将她摁回塌上,“郡主请别为难奴婢。王爷交代,郡主若不躺在屋里安心休养,凡是侍奉郡主的宫女们都要受罚。难道郡主真舍得让奴婢们遭殃吗?”

“可恶的银翟,他竟然这样威胁你们…”瓦儿急促地喘息,连咳不止。

于是,迫于无奈,她只得躺回塌上,却睁大双眼望着飘荡的帷幕,眼前浮现的全是冀哥哥的影子。

筱水心思复杂,伏在桌上反转难静,翟对瓦儿的爱昭然可见,让人羡慕嫉妒,她该跟师姐一样吗?可是现在翟好似不在宫中,他去哪了呢?

又过两日。

颐华宫,前庭一色的水磨青石地平整宽阔,绿树成荫,宽阔的大厅中气氛较上次更加凝重。

这次到场的除了四位元老,还有当朝各部重要官员。王爷招他们来的意图先是略有所知,在看到王陵中的石碑文后,莫不大吃一惊,刹时议论纷纷。

银翟双眸扫过全场,坚定不移地宣布自己的决定,并且将接下来的朝政事务一一安排委托,如布置遗嘱一般,让人心惊肉跳。

“众所周知,大王自小与郡主感情深笃,本王也相信,郡主定可以让大王早日醒来,重掌朝政!”他的态度那般坚决果断,黑眸中投射的光芒那般刚毅不屈。

老尚书无力地再次劝道:“王爷,此事定要慎重啊!”

夏世聪几乎要发怒,“王爷可知如此做法,简直是赌徒的行为,而赌注却是整个王族血脉与银氏王朝!王爷若真是忠肝义胆,义薄云天,为何不为大局着想?”

银翟露出不易觉察的悲伤,一闪而逝,而后淡淡一笑:“各位对银氏王朝忠心耿耿,银翟感激不尽。但是此事银翟不再做二想,在我眼里,能救醒银冀才是大局。他是真正的君王,只要有一丝机会我便要去赌,何况谁说一定会赌输?乔太医,你说是吗?”

乔雀双膝跪下,声音沉沉:“王爷…”

郭太傅仍不可置信,“王爷,这赌注未免太大,即使郡主不进王陵,大王也会醒来的。王爷,切不可冒险牺牲自己啊!”

银翟墨眉微扬,嘴角笑意更加淡然,“乔太医,你告诉他们,若是郡主进去陪伴大王,大王是否会很快醒来?”

乔雀一一看过夏世聪等,以前所未有的肯定语气道:“是,我告诉大家。这七八日,我一直在细细观察,大王昏迷对外界事物一无所知,但是只要听到瓦儿郡主的名字,大王的脉搏就会跳动快速一些。可见,郡主对大王的影响力多大,若是由郡主亲自陪在大王身侧,再配合治疗,我有七八成的把握,大王可以在半个月内醒来。”

银翟暗中吐了口气,诚恳道:“大家都听到了?接下来的日子就依靠各位了!”

“王爷…”老臣们哽住,心潮起伏,其他官员互相对视,多少感慨堵在心间。

“至于本王…自小命硬,你们不必担心,没那么容易死掉的。”他轻描淡写,笑得潇洒,言谈间仿佛已超脱了一切,“不过,你们必须答应,本王浸泡雪水池一事代为保密,不要对外透露。于公,若不轨之人探得消息只怕引出祸端;于私,本王并不愿意让大王与郡主知道。”

“臣等遵命。”诚恳的声音低而嘎哑,这一刻,夏世聪与在场所有人才切实完全地体会到,银族王朝有多么优秀的子孙,真正地值得他们付出毕生精力,不遗余力地为其效忠。

所有人跪在这位年轻的王爷面前,恭敬地磕上三个响头,以自己的行动表达最高的诚意。

此刻在他们心中,这位从前让人疑惑惧怕的冷酷银翟——也是位真正的值得他们崇敬的银暝君主。

178 干戈玉帛(十)

夜幕降临,杏黄的纱幔被微风扬起,微风阵阵吹得珠帘轻摇。

推门走进,房内的水磨青石地面平整深远,安静无声,在夏夜里泛着些许的凉意。

瓦儿躺在软塌之上,呼吸浅淡,已经安睡。小脸上依稀仍见斑驳泪痕,黛眉轻颦,愁颜未泯。

银翟轻步走到塌前,黑眸带着无限深意注视她娇好的容颜,留恋几许,心有万般不舍。缓缓蹲下,伸出手指想去抚摸她沉静的脸庞。此时此刻,他们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他可以肆无忌惮近乎贪婪地注视她,决心要将她的样子牢牢印在心底。

事实上,前尘往事,痛苦欢笑,她的一切早已刻入心底,再不可磨灭。

清雅的眉眼,淡静的唇角,秀眉间却有道清晰可见的褶皱。梦里,心不安,情未断,来回徘徊的是俊雅淡然的身姿,他温柔的呵护,不悔的诺言,成了最暖人心又最难忘却的甜蜜与痛楚。

“冀哥哥…”忽然,她嘴角一动,声音低不可闻,一颗晶莹泪滴从眼角沁出,顿时如烈火般灼痛了银翟的心。

银翟紧张地看着她,她只呓语一声,又陷入深深浅浅的黑暗昏睡中。良久,见她没有动静,他才悄悄俯过身去,修长的手指轻柔无比,一一抚过她紧蹙的眉心,清凉的泪珠,再缓缓下滑移到那尖削而小巧的下巴,反复摩挲,满眼心疼。

“翟。”一个饱含复杂的声音响起。

银翟手指一收,迅速将眼底热情的狼狈一同收起。刚才太过沉浸于自己思绪,以致都未发现有人进屋。回头,筱水站在几步之遥处,一瞬不瞬盯着他,目光心伤、失望与痛楚。她努力隐忍自己的情绪,看过闭目静躺的瓦儿一眼,颤抖着低声道:“她服了药,睡着了,根本不知道你待她如此。你既然这么爱她…为何不让她知道?”

银翟撇过头,看起来很冷静,声音却沙哑得厉害:“她知道又如何?不如不知。”

看他那样,筱水无法不激动,抑制不住出口道:“看来你真是爱惨了她,连告诉她的勇气都没有。不过,你说得对,告诉她又如何?她心里只有冷君,你带给她的除了伤害还有什么?她不会相信你,更永远不可能爱上你!”

他顷刻间面如死灰,跟身上雪白绸衣一样,白得触目惊心。

筱水一见,疼痛紧紧擢住了她的呼吸。她慌忙上前,匍匐在他膝上,手指捉住他的襟袖,后悔道:“翟…我不是故意要这样说你,我只

是…只是不愿意再看到你为了她独自黯然,你这样子,我好难过…”

“别说了。”他低头抚了抚她的长发,浮过愧疚,“其实你说得对,她永远不可能爱上我。”

“翟…”筱水满眼湿润,眼中泛起隐隐清光,昂首抬眸。

银翟微微一笑,黑眸掠过塌上女子秀丽的容颜,眸光潜静,声音也淡淡:“她爱的只有银冀而已。但是,正是他们,让我知道了什么是真正的爱。我现在心中有爱,你说,我还需要什么呢?爱…在我心中,让我坦然,这已经足够。”

筱水扪心自问:是这样的吗?爱在心中便已足够?翟明明为瓦儿抛弃了坚冷、狠硬,爱已直渗进骨血,他又如何能做到将这深沉的爱说得淡若清风?多年来,自己并不贪心,只求能呆在翟的身边,可因为瓦儿,他们的距离越来越远。翟已无心,那么以后,他的人还会回到自己身边吗?

“翟…”她对他的话似懂非懂,强烈感觉到今日的翟完全脱胎换骨,再没有从前冷血杀手的影子。

银翟扶她起身,轻声道:“筱水,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你说,筱水一定去做。”

“我要你明早就出发,出宫去找旋。”

“找师姐?”

想到方旋,银翟眼中仿佛有道犀利的闪电无声划过,他放开筱水的手,笔直的身躯上有一种压抑,深吸了一口气,道:“旋在宫外的所作所为…我都已知道。你若找到她,定要劝她,勿再错下去。瓦儿是个善良宽容的女子,希望她可以原谅旋。”

筱水抿唇,沉默一会才慎重点头,“我答应你。”

“谢谢你。”银翟沉声道,他反身重新回到塌前,目光一落到瓦儿脸上,再也移不开。

“筱水,你先出去好吗?我想跟她单独呆一会。”

筱水紧咬贝齿,满嘴苦涩,心中狠狠地一酸,眼中的泪禁不住便落了下来。银翟却没转头看她一眼。她抓紧水袖,眼底掠过冷芒肃杀,然冰冷如斯的神色却在抬眸时微微一敛,然后怀着一腔分不清是伤感还是嫉恨的心情走出房间。

179 但求无悔(一)

明月穿窗,月光似水,幽幽铺泻一地。

银翟重新半跪在软塌前,明日一早,他便要入雪水寒池,生死未知,或许能撑过三日,或许…没有前路。其实,他并不若表面那般自信淡定,但,至少能为她与银冀做些什么,纵然是死,他又何惧?

平素的俊容总是清冷中显露倨傲,令人不敢仰视,此刻他薄唇浮现浅浅笑容,原本严邃迫人的星眸流露出深不可测的情意,埋藏在心底的全部爱恋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

“瓦儿,无数个对不起,无数个谢谢你…”他握住她的手指,笑容逐渐凄迷,眸底神采却是动人,“今夜,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如此在你身边…无论你是否听到,请你以后好好珍惜自己。你这般纤细柔弱,却那样坚强勇敢,银冀需要你,我相信你可以救他,以后也会好好照顾他…”

瓦儿手指微微一动,黑睫悄然闪了闪。

银翟沉浸在自己的幸福与哀伤里,薄唇呓着低语:“今生,有缘的是你们。我只想说…希望所有伤痛到此为止,你们一定要幸福。而我…只盼有来生,我定要陪在你身边,先认识你,让你先爱上我,呵呵…”

他轻笑起来,以目光贪婪地、留恋地巡过她的眉梢,眼角,鼻梁,双唇,终于控制不住,手指爱怜地轻触她的秀发。

“瓦儿…”

缓缓低头,一寸寸凑上前去,在她洁白的额心印上轻柔一吻。视线下移,注视她血色不足的苍白唇瓣,再次缓缓凑上前去,带着圣洁的渴望,一点点俯下去。

“混蛋…啪!”声音虚弱,清脆的耳光却结结实实。瓦儿猛然睁开眼睛,瞬间清醒,未做多想,全身力气都用在这一巴掌上,然后仓惶起身,退到床塌内侧,仇恨地戒备着他。

银翟僵在那里,灼热的眼中有什么东西崩塌裂陷,直坠深渊,惭愧负罪感扼住了他的喉间。

“来人…快来人哪…!”瓦儿张开嘴叫着,声音有些虚弱,叫了好几次却无一宫女进来。她又往后退了几寸,戒备更甚。她怎么忘了,银翟会将人全部屏退。她瞪着他,不想表现出太惊恐懦弱,指着门外,嘶声吼道:“滚!你这恶人…立刻给我滚出去!”

烛光摇曳,美好的眉目间有抹憔悴清晰地落在了银翟眼中,他失声吐出:“对不起…”

瓦儿怔住,怀疑自己听错了。水眸睁大了几分,更加坚定地指着门外,加大力气喊道:“滚!我不想见到你!你…你给我出去!”

银翟身躯更加僵硬,沙哑道:“好,你别激动,我走。”

他的目光那样深沉,语气那样深沉,前所未见。话中说不清的疼惜,混杂着沉积多时的爱、恨、伤、悲,起伏沉寂,听来似过尽千帆,落木萧萧,无限凄怆哀凉,仿佛已经无力再想再说。

她的心莫名地抽紧了一下,眼角又闪出盈盈泪光来。

明淡烛光,夜色清凉,银翟身躯修长挺拔,静静走开。

青石地砖上印着暗色低影,在她垂眸中清远曲折,飘摇不定,如同一幅孤凄的画卷。

他突然顿步,回身抬眸,潜静的目光微蒙,如水,幽幽一晃,低沉道:“银冀需要你,好好照顾他。”

语音稍缓,注目凝视着她,然后居然缓缓而笑,那是从心里透出来的如释重负的笑,祈祷与祝福的笑,真诚而忧伤的笑。那样真实,那样坚定,仿佛千里阳光下,冰莲绽放在雪峰之巅。

浅浅淡笑,浓浓深情。

瓦儿惊住,呼吸不觉急促,抬起的手指颤抖无力。

银翟长身而立,定眸与她对视。千言万语,哽在心头,只在这眼神交会处,道尽辛酸苦楚。

门外风声隐约,树枝摇曳,时辰流逝,流云转动,越发显出四周的静。

他毅然调头,挺拔的脊梁刚直有力,沉稳的步伐跨向门外。

从残酷怀恨走向光明,从光明走向孤独黑暗,接近死亡,心却是全然的豁达。背后,无力顾及她复杂迷茫的目光,抬眸向前看,宫灯处处悬亮,眼底涌起一片无边无际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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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0 但求无悔(二)

次日,后山王陵。

四周安静,青石铺成的甬道宽阔地显出一种肃穆下的庄严,陵墓前高耸着石碑,轻荫曼影,在苍翠树林间显得巍峨而神秘。

几杯清酒,几缕清香。

山色空蒙,遥听山间松涛阵阵,人间寂寥。

数位臣子恭敬跪拜王陵,忧虑重重,心意沉沉。

“银暝暂时交给各位了。”银翟语意真诚,扫过在场的人,含着一抹释然而决绝的微笑,合着朝臣祈祷语声,大步往王陵内走去。明辉净水般的天色下,他一身白衣飘逸,就此消失在众人无尽的目光中。

之前对他种种忐忑可怕的猜测,因他这般行动消失怠尽,再无人怀疑他对大王的兄弟情意,真正的银氏血脉,值得他们尊敬与效忠一生。他以自己的生命为赌注,如烈焰般足以焚烧一切的仇恨如今做出了最终的诠释。除了无比诚挚的叩拜与祈祷,大家还能做什么?

陵内,乔雀等几位太医早已准备妥当。

雪水池寒烟阵阵,丝丝袅袅,站在池外十步之遥已觉冷意袭人。银翟举目望去,淡然笑容不变。太医掩饰不住担忧,将秘制药丸双手奉上,乔雀道:“王爷,这是老臣们以多种珍贵药材合力练制的药丸,它可以活筋散淤,有助血液流通,生暖抗寒。热气从体内产生,多少能帮王爷保护身子。”

“王爷,石碑上并未说明浸雪水者不能进食,微臣特意安排人准备了对抗寒比较有用的食物。”一太医将包裹打开,好几包精心准备的食物摆在眼前。

银翟先仰头服下一颗,略一抿唇咽下,关心问道:“郡主体内的萝陀毒可全部清除了?”

乔雀点头:“是的,王爷。前几日老臣亲自把脉,保证郡主服完这季药,萝陀之毒可以彻底清除。”

银翟松了口气,自知道方旋的追杀行动后,他便怀疑她并未真正为瓦儿解毒,所以早早请乔雀亲自配药。现在,他终于可以放心地做该做的事情了。

“王爷,这是剩下的药丸,一共七颗。王爷自行服用,但愿能帮王爷抵过三日。”一太医掏出瓷瓶奉上。

银翟接过,感激流露眼中,他再三叮嘱:“记住,三日一到,立刻请郡主入陵,不可耽搁!”

“王爷放心,老臣遵命。”乔雀应答。

雪水池天然而成,约可容纳十来人,被笼罩在白色寒雾之中,看不清深浅。

银翟缓步迈近,锐利的目光落在青石池沿上,宽衣,白色外袍被侍卫接过,当中衣宽下之后,乔雀双眼陡然睁大,其他太医也纷纷目露惊疑。只见那精壮结实的胸膛上,一道清晰的伤口赫然在目。

“王爷…您身上有伤…”乔雀声音颤抖。

“王爷这是新伤…王爷…”另一太医瞧出那是剑伤,也激动起来。

银翟低头轻抚过伤口,想起瓦儿全力刺这一剑时的悲愤,想起以血换来的开阔与释然,他不以为意地拍拍乔雀肩膀,笑道:“不碍事。请太医们放心,本王还不想死,所以会撑过去的。”

站在雪水寒池边沿,刺骨的冰冻毫不留情地侵袭着银翟的身躯。不由自主打个寒颤,他咬住牙根,一步步进入池中。瓷瓶放在池子边沿,身子慢慢下滑,当透明的如刀锋般冷冽的雪水触到伤口时,他从牙缝里吸进一口凉气。

太医在丈余之外静立,目不转睛注视逐渐被白色寒雾包裹的年轻王爷,紧张得心潮起伏。

银翟坐在雪水中,纯净透明的雪水淹没到他的脖颈处,只露出一颗高贵的头颅。乌黑的发丝在颈窝处散开,漂浮在水面上,薄削的双唇紧抿,他正在运功抵抗逼人的寒气。乔雀给予的药丸显然开始发挥作用,只觉从小腹开始有一股隐隐热流在血液里流淌,血液汇集处彰显着生命的动力。缓缓吸气,让热流慢慢融会全身,希望能熬过可怕的三日。

“王爷…您还好吧?”乔雀哆嗦着走近几步。

“恩…你们可以走了。记住…尽快让大王醒来才是你们的主要职责。”银翟尽量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比较平静,闭目凝神,他眉心紧锁,“走吧。”

太医们鞠身拱袖,乔雀道:“王爷一定要忍住,撑住。老臣三日后准时迎接王爷。”

“恩…”银翟点头低应,一开口,护体真气就会走漏,他必须尽每丝力量保护好自己,因为他根本也不想死。

太医们鱼贯退出,守陵侍卫敬佩地朝里看了看,将洞门关上。

181 但求无悔(三)

两个时辰后,银翟停下在雪水池中的练功,此时,黑发上结出一层白色薄冰,原本带着红润的双唇转为了青紫色,未复原的伤口处已麻木地失去知觉。如果不是若有若无的暖流拂过心脏,他几乎要以为自己没有了心跳。紧咬的牙根偶尔发出“咯咯”发颤声,在寂静的洞中格外清晰,不过瞬间,又被他以惊人的抑制力压逼下去,空气中只闻忽重忽浅的呼吸之声。

一日之后,银翟因练功趋寒觉得格外疲惫,进食之后,竟然在刺骨冰寒中睡着了。醒来时双唇已是黑紫,睫毛上也覆盖上一层白霜。他费力睁眼,眨动几下,试图眨去眼皮上的冷意。理智回归,他半眯黑眸,缓慢而仔细地打量四周,借以打发时间。

此洞被封,石壁顶上有几个洞眼,洞眼不大,外面光线隐隐透进,只能勉强分辨白天黑夜。他死死盯着洞眼,挨个巡视它们。正值夏日,天空骄阳似火,多渴望透进的光亮也能带来一丝暖意,可惜阳光在洞眼口就被寒冰冻结,仅有的暖意完全存封。

他想撇撇嘴角,提醒自己笑一笑,嘴唇却麻木到不知所为。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僵硬的手指好不容易触摸到瓷瓶,艰难地拔开瓶塞,小心地倒出一颗,含进嘴里。不消片刻,淡淡的暖流在小腹处盘旋一会,逐渐活络在筋骨血液之中。他终于可以吐出一口气,知道接下来几个时辰可以不用那么煎熬。

于是,他又开始练功,从掌法到拳法,练功场便是身下的雪水池。然而不到片刻就难免气喘吁吁,停歇处,视线落在瓷瓶上。四颗,还剩四颗药丸,能撑过剩下的两日吗?双腿僵硬,运功根本力不从心,再这样下去,只怕撑不过去。

银翟啊银翟,难道你真要这样死去吗?真要这样死去吗?他问自己。

抬眼,盯着不见天空的洞眼,黑眸中哀色愈浓。

时间悄然流过,这是第二个煎熬之日。

雪水池里的寒气仿佛从四面八方往身边聚来,脚下每移动一步,银翟便感觉自己身边的空间收紧一分。耳边似有人在低语,在哭泣,在咒骂…

他不饿,他还可以走动,他还可以练练功…可是,昏昏沉沉,头晕耳鸣,白雾缭绕中呼吸越来越困难。

听到的声音是谁的?好熟悉,好模糊,却轻易抓紧了他的心脏,刹时让人产生停止呼吸般的疼痛。

“瓦儿?瓦儿…是你么?瓦儿…”银翟抬起下颌,纠结着白霜的乌发因激动摇头而飞散,他努力集中精神,凝目寻找,“瓦儿…你来了么?…是你么?”

惊喜、期盼、渴望,深邃的黑眸闪动,每一分光亮都承载了无限的希望,这一刻,他忘却了冰寒的彻骨,忘却了沉重的愧疚,忘却了爱恨的痛苦。这一刻,他全心的念头只有一个——好想她,好想她,好想见见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