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格格 作者:冰冰七月/江菲

风沙漫天袭来,沙砾吹在肌肤上,带来尖锐的疼痛。

灼热的艳阳烤炙,教人痛得更加难忍。

北京城外,已靠近边关,在这漠漠人烟稀少的区域,有一片不大的草地。草地中间有一口古井,井水清澈而甘冽,是过路人值得欣喜的地方。远远看到有几座房子,让人看着,眼睛不由地发亮,对于长途跋涉已久的人来说,那的确是个歇脚的好去处。

芯月举着沉重的陶瓶,面无表地站立在井的边缘,费力地搅动着水井支架上的绳索,将一只半旧的木桶,摇了下去。一会后,她又咬着牙,将木桶提了上来,舀出清泉。汗珠闪耀在她的额前,她将贴在额前汗湿的发丝撩在耳后,露出一张美丽精致的脸蛋。

无疑,这是个美人,即使皮肤被太阳晒成了不那么白皙,但绝伦的五官不可掩饰她迷人的容颜。此时,她正穿着一件普通的粗布袄子,腰间系着粗布腰带,俨然一副村姑的模样。

有谁料到,一个月前,她还是北京瑞亲王府最尊敬的格格,万岁爷最宠爱的芯月格格。

芯月默默地打完水,端出陶瓶,转身来到一个男人面前。这个男人,她没有印象,但是她非常确定,现在他是自己的主人,不可违逆的主人。

男人身材高大修长,长期练功让他肌分明,显得格外结实。深邃的五官如刀刻一般,一双锐利的黑眸蕴含着不容忽视的慑力,嘴角有道淡淡的褶皱,可以看出,这是个不爱笑的男人。

此刻,他的目光如刀,不含半丝感,正直直落在芯月格格身上。不,她已不是格格,如今的她只是他的女奴而已!她欠漠西族的一切,他都要从她身上一一讨回!

看着她原本白皙细嫩的小手裂开了道道细口,早已不见昔日的细腻,他深沉的眼眸更加深幽。这点代价简直微不足道,等回到属于他的地方,他要让她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爷,请喝水。”芯月面无表地递上水陶瓶,声音不大不小,不知道为什么,她是他的女奴,但她似乎很少表现出该有的惧怕。或许,她不记得自己是谁,却不能抹去骨子里与身俱来的高贵与傲气。

男人冷着脸一眨不眨地注视她,突然一手捏起那尖俏的下巴,凑上前去。男的薄唇抵住她的,灼热的气息吐在她的唇上,他目光如火,声音虽低,但正好足以让周围的属下都听到——“你喂我喝!”

不容拒绝的语气,有着不怒而威的霸气,令芯月不自觉地一颤。

周围十几个男人们不约而同地吞了吞口水,非常清楚自己刚刚听到了什么。但是,爷的命令,谁敢不从?他们只是想看看这个已跟随他们奔波劳碌一个月的女子,到底会怎么做?

芯月抬起下巴,仍然面无表,乌黑的眼珠子只定定落在一个地方,冷漠地点头:“好。”于是,她一仰头,含了一口水,慢慢凑近他的唇。

清凉的井水,带着遮掩不去的少女幽香。猛然间,一只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勺,他灵活而灼热的舌尖毫无怜惜地探了进去,肆意而狂妄地搅动着她的热。

众人睁大了眼,看着这火热的一幕,再次吞吞口水。爷并非好色之徒,对这个骄傲冷漠的女子却是态度格外奇怪,似乎…他们曾经认识,似乎这个女子欠了他什么,又似乎她有什么有求于他,更有可能,他们之间有着极深的仇恨…

芯月睁着眼睛,细致的眉心过了好久才微微蹙了起来。她就那样定定地,漠然地注视着他,乌黑的眼眸里有着质疑与厌恶。

“该死!”男人突然低咒出声,尝到了彼此口中的咸腥味。他眯起一双黑眸,阴鸷地看着她,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这目光,芯月莫名心惊起来,说实话,这个男人与他英俊外表不符,他的性子真的很凶恶…他是不是在算计着,考虑该如何折磨她?她真的是他的仇人吗?而她现在…必须得依靠他啊,就算是做女奴,被他欺辱,她也无法拒绝!

陡然一个大力,男人重重地推开她,阳光炙盛,她有些头昏眼花,脚步不稳地颠踬了几下,手中的陶瓶摔在地上,溅开水花。双手开始有些颤抖,雪白的肌肤因为劳累及炙热的阳光,沁入点点香汗。其实,她好累,好想歇息一下,好想找个舒服的地方好好睡个觉…

可是,她知道…这个冷酷阴沉的男人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他们真的曾经认识,之间真的有仇恨吗?故事,回到最初的十年前。

001 卷前:七年

(一)

乾隆年间,北京。

对瑞亲王府来说,今天是个喜庆的日子。

八月初八,瑞亲王府最受人宠爱的芯月格格八岁生日。

说起芯月,当年她出生那夜,月儿半圆,隐隐绰绰,当响亮嘤啼华破天空之际,百姓祈祷已久的雨水竟从天而降。久旱逢甘霖,人们怎能不喜?乾隆一高兴,亲自册封她为“大清第一格格”,赐她吉祥长命锁,还特意将她带到宫中交给娘娘抚养了两年才送回瑞亲王府。别说皇上如此重视忠爱芯月,光这小娃娃长得粉雕玉琢的模样,精致绝伦的五官,大家都喜欢得不得了。

王府内外张灯结彩,大红灯笼高高挂,一大早,娘就带着两个丫头推来可芯月的房门。

“格格,该起梳妆打扮了,今儿个是格格的生日,一会敏福晋要带格格去祈福呢!”娘走到边,小心地朝罗帐里头看了看。

很大,梨木花雕,显得古朴华贵。罗帐是半透明的薄纱,隐约可见到一个小小身影正蜷缩在锦被里。

“格格?格格…”娘试着再唤一遍。

“哎哟,吵死了,人家现在不要起…要先好好睡觉!”罗帐里传出半睡半醒的抱怨声,小格格还迷糊着。

“我的好格格,外面人都在等着呢!半个时辰后,连四阿哥、七阿哥也要从宫里来呢!格格…”

“他们来了,就让他们先等着!”芯月翻了个身,磨磨蹭蹭差不多半个时辰,这位小格格才一身漂亮正式的旗装打扮步出房门。

旭日东升,金色光芒落在瑞亲王府气派的琉璃瓦上。庭院里,菊花开得正好,五颜六色,争向开放。桂花的清香随风飘,沁人肺腑。

“等等啊,格格…走慢点,格格…”娘没料到一出房门,芯月便拎着裙摆跑了起来。她边走边喊:“刚刚还催我快点,这会又要慢点,娘的花样倒不少…”丫头们也一齐跟在后面追着,生怕王爷最最宝贝的小格格出了什么意外。

芯月就是想吓吓她们,娇小的身子跑着跑着,飞快地转进一簇花丛中,然后蹲下身,让茂密的花丛完全遮住自己的身影。娘和丫头们转眼不见了小格格,急得团团转,芯月闪动乌黑明亮的眼睛,捂着小嘴偷笑起来。等到那几个人慌张地转向别处寻找她,她才嘿嘿笑着准备起身。

“啊…!”突然,芯月惊叫出声,那花丛旁散出来的一小截树枝正好挂住了头发,她着急一扯,原来梳妆整齐的把儿头顿时被弄得乱七八糟。“可恶!”她咬牙骂道,正在此时,感觉到两道异样的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巡视四周,突然抬头,不期然撞进一双漆黑不见得的眸子里。

那眸子正嗪着一丝似笑非笑的意味,芯月望着他,一时愣住了忘记唤人来。眸子的主人年纪不大,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漆黑眸子上方是一对修长的墨眉,分明的五官透出一抹淡淡的英气,只是他的衣服看起来一点也不高贵,只是普通的青布衣裳。现在,少年正踩在大槐树的枝干上,一手攀着树干,一手还端着个什么东西。

芯月料不到有人会在自家王府的院子里爬树,更重要的是他竟然还看到了刚才她狼狈的样子,所以,一回过神,她毫不客气的话语已经出了口:“该死的!你是谁?爬到树上去做什么!”

少年望着她,微微皱起了眉头,托起手上的那只东西,朝她比了一下。芯月这才看清,他手上托着的竟是一只刚出生的小鸟,她又愣了一会,道:“喂,你下来!把那东西给我!”

少年眉头又皱一会,眼神里多了种不认同。然后没理会她,径自再攀上几步,小心翼翼地将小鸟放进属于它自己的窝里。

芯月却要气坏了,一大早被娘叫醒的怒气,加上这莫名其妙的少年对自己的反抗,让她小手叉腰,指着他瞪眼:“你听不到吗?本格格让你下来,把那东西给我!该死的奴才…”

原来她是格格?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双足一蹬,利落的跳了下来,此举又将芯月吓得目瞪口呆。她拍拍匈部,花容失色:“你…你不怕摔死啊你!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管事手下的,以前怎么没见过你?”芯月看这少年似乎会武功,当下口气缓和了少许。

少年看他一眼,看她发丝凌乱却不掩精致美丽,而语气格又如此娇纵,不难猜到,这就是瑞亲王府中有名的芯月格格了。

他垂下眼眸,不卑不亢地答道:“在下柳无恒,刚进王府两天,在徐总管手下干事。刚才不知是格格驾临,无意冒犯,请格格恕罪。”

“你不知道在格格面前,要自称奴才的吗?”芯月定定注视他好半晌,听他这口气,不知为何就是觉得生气。少年脊背不经意直了几分,抿着唇拱拱手:“是,格格。奴才告退!”眨眼间,他的身影飞快闪过花丛。

芯月刚要发作,只听娘的声音惊叫起来:“哎哟,我的好格格,原来你在这里…天,格格你这头发…”娘边喊着边奔了过来,拉起她的手,脸色变得担忧不已。

“糟了糟了,这会真要让王爷、福晋久等了…”

“娘,别说了好不好?真烦人!”芯月对着那身影消失的地方,撅起小嘴道。

(二)

这个生日过得很热闹,不仅宫里的几个阿哥、小公主来了,就连其他王府和不少朝廷官员都前来祝贺,公公还送来了乾隆亲自御赐的玉如意,足见大家对芯月格格的重视。

芯月在一堆此起彼伏的赞叹与祝福声中,无聊地打了个哈欠,小脸绷得死紧。

耳朵嘈杂了整整一天,芯月觉得自己几乎要耳鸣。她皱起两道弯弯秀眉,端坐在宽大的椅背上无精打采,若非席间不经意看到一个高瘦的身影,她说不定已经无聊地睡着。那奴才倒是勤快,递茶倒水手脚利索得很,不过看他那平板着脸面无表的样子,跟其他奴才又有些不同,看来是个倔傲的家伙…

芯月心不在焉地想着,只听敏福晋在一旁轻唤:“芯月,今儿个是你的生日,大家都送了你许多珍贵的礼物,额娘也不知道送你什么好。你自己说一个愿望,额娘能做到的一定满足你。”敏福晋爱怜地看着女儿,有这样被人珍宠的孩子她是很自豪的。

芯月深得皇上喜爱,让瑞亲王府在宫里得到了重视,在家里,也让她这个福晋稳掌王府后苑。知女莫若母,虽然芯月偶尔有些任,但她天姿聪颖,年仅八岁,琴棋才艺却是让人羡慕嫉妒不已。所以,无论芯月要什么,恐怕她这个额娘都愿意去争取。

“芯月,你尽管开口吧,阿玛也会满足你。”瑞亲王爷一开口,所有的目光便集中在小格格身上,等着她说愿望。

芯月抿抿唇,乌黑的眼珠子在堂内扫过几圈,确定那抹高瘦的身影就在门外候着,才扬起唇角,走到王爷、福晋面前微微福了礼,清晰地说道:“孩儿什么都不想要,只想要一个人。”

“一个人?”瑞亲王爷与敏福晋同时惊问。

芯月肯定地点点头,神态自若:“孩儿已经八岁了,王府里很安全,但平日里进进出出其他地方,孩儿难免心有忐忑…所以,请阿玛送我一个贴身护卫吧,专门陪伴孩儿身边。”请注意,她用的是“专门陪伴”,而非“保护”。

可她如此一言,瑞亲王爷这才意识到小格格一直没有专门的护卫,即使一出门便有大队人马跟随,只怕也没给她安全感。他抚须点头:“芯月这愿望还不容易?就算你要大内第一侍卫,阿玛也一定向皇上给你要来。”

芯月脸色一松,不再矜持,甜甜笑道:“我就知道阿玛最疼我了。我要的不是大内侍卫,而是…而是我们王府中的一个人罢了。”

“谁人让我家小格格看上了?王府侍卫队里,有谁够那个资格来保护格格?”敏福晋好奇道。

芯月不由自主朝门口看去,她也不清楚为何突然起了这个念头,大约是那人在树上看到了她出糗的样子,又大约那人不像一个该有的奴才样子吧。“阿玛、额娘,孩儿想要的人就在徐总管手下干事,他叫柳无恒。”这名字应该没记错,她甚至还记得他垂着眼,声音淡淡的样子。

听到这句话,门外的身影明显一僵,满面怔愣。

瑞亲王爷疑惑道;“哦?不是侍卫?徐总管,你手下可有这么个人?”

徐总管上前一步,拱袖道:“回王爷,是的。柳无恒是奴才的远房亲戚,才来京城没几天。不过…”徐总管自芯月出生前就在王府里干事了,这会他更是疑惑,无恒什么时候让小格格给认识了?要知道保护格格是何等重任?格格为何要挑上无恒?

“不过什么?”敏福晋问。

“不过…无恒年纪尚浅,不足以担当起保护格格的大任哪!请格格…”徐总管话未完,只听芯月笑嘻嘻地接口:“徐总管不信芯月的眼光么?今早,芯月亲眼见到柳无恒爬到树上,将一只雏鸟放回巢中,对小动物尚且如此,何况是要他保护一个人呢?再则,柳无恒从树上跃下之时,身轻如燕,动作灵巧,可见他会武功且武功不错。徐总管,相信你也认同芯月说的这两点吧?”

徐总管一时无言以对,小格格的聪明是出了名的,固执也是出了名的。若是她真看上了无恒,只怕谁也改变不了决定。就算她人前敬重自己这个老管家,但不代表他可以当着人前拂逆这个格格。

瑞亲王爷明白爱女的子,道:“徐总管,想不到你还藏了个这么出色的人手。不必迟疑,本王相信格格的眼光,徐总管尽管将那柳无恒带来就是。”

柳无恒被迫肃立在宽敞的厅堂之中,接受众人审视的目光。他眉宇冷静沉稳,腰杆挺得笔直,宽宽的肩,薄薄的唇,坚实的下颌,不卑不亢的态度,以瑞亲王爷多年识人的经验,他不得不佩服起女儿挑人的眼光。这位十五岁的少年,有资格做芯月格格的护卫。

芯月忍不住扬起嘴角,看到柳无恒毫无返还余地地成为自己的贴身专用,不由地心大好。

“柳无恒,以后你要随时跟在格格身侧,负责保护格格的安全。”瑞亲王爷下令。

“是,王爷!”柳无恒面无表朝一身粉红旗装的芯月看去,只见她笑颜如花,对上他深幽的黑眸时,飞快地眨眨眼,仿如挑战。

他微微皱眉,知道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恐怕都难以逃离这刁蛮格格的身边了。

(三)

王府里最漂亮的“映月阁”便是尊贵格格的住处。

其实,芯月格格已经有两个贴身的婢女小英和小配了,还有两个专门的奴才小豆子、小点子,柳无恒无可选择,既然前来投靠徐叔,他就得听命于王府里的主子。若问王府里谁最大?知人绝对会说是他们家的小格格。

这会,正值午后,芯月在房间睡觉,小英和小配就在旁边伺候着,手中拿着扇子为她们的格格扇风。

门外,柳无恒默立在高大的槐树下,槐树被风一吹,隐隐闻到槐花的清香。他一动不动,仿佛一尊雕塑,目光只是定定落在青石地板上的某一处,面无表。

小豆子靠在门前无聊地伸直了腿,懒洋洋道:“说来这人也真奇怪,凡是认识格格的人,谁不把格格捧在手心里保护着,偏偏他做了格格的贴身侍卫,也不见得有点变化。”

“或许他是天生少了根笑筋。”

“咱王爷实在太宠爱格格了,格格说一句,王爷半点意见都没。你说说,格格平时出入的也就是王府啊,皇宫里,哪能用得上什么侍卫呢?就算真有什么危险,这小子到底行不行还是个问题。”

小豆子轻蔑地朝柳无恒扫过去,见他还笔直站立在槐树下,猛烈的阳光透过枝桠照在他身上,额头有几滴汗水正慢慢垂淌下来。

小点子半闭着眼,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迷迷糊糊道:“当然啦,格格出生那夜,大雨,百姓欣喜万分,却不知咱们万岁爷那夜正在宫外遭遇到了刺客,正是由于大雨化解了危机啊…你说,格格是不是咱大清朝的福星?”

柳无恒侧身朝这二人看了一眼,修长的墨眉微微皱了起来。其实他真不明白芯月格格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既然要贴身护卫,为何不从护卫队中挑人,那里个个都是武功不俗的高手。她在大庭广众之下跟瑞亲王爷指了他,他能有拒绝的余地吗?

思及此,薄唇不紧抿起来,漆黑的双眸中透着一股严肃。其实,她根本用不着他,已经有四个人伺候着呢,又在王府之中,她到底还要他做什么?

瑞亲王爷深知芯月的脾气,人小主意正。自从当众指了这个贴身护卫后,他给柳无恒安排了每天早晚一个时辰的练功时间,跟随护卫队的头领一起学习武艺,希望他跟在芯月身边,真能好好保护她。

晚上,芯月躺在上左翻右侧,就是睡不着觉。索起了身,见两个婢女都下去歇息了,也没惊醒她们,小小的身子悄悄溜出门外。外面月亮很圆,转眼生日过去了七八天,柳无恒也跟着她七八天了。

两人极少说话,仔细想来,她真的用不着他,可为何那时候偏要执着呢?想起那张面无表的脸,芯月忿忿地咬着牙,突然有一股要将他打扁贴门神的冲动。

说做就做,芯月立刻起身向映月阁最外边的侍卫房跑去。

“呀!”

听到一声细细地惊呼,柳无恒转过身,注视来人。月光洒在他的身上,此刻,他正黑发垂落,光着上身,光的身躯上还流淌着滴滴水珠,在夜色中散发着奇异的光亮。他刚刚练完功,满身是汗,所以打了凉水来擦身子,没想到这么晚竟还有人跑到自己这边来。

芯月缓缓走近,睁大明亮的眼睛好奇地盯着他。确切地说,是盯着他修长而结实的身体,眸子里有着不易觉察的兴奋。

柳无恒立刻回神,放下水盆,恭敬地行礼:“格格吉祥。不知道格格深夜到此…”

话未完,一只柔弱无骨的小手毫不客气地戳上了他的小腹,然后微微踮着脚闪动着黑亮的大眼,再摸上他前的肌肤。柳无恒不倒退了一步。

“格格…”从来平静冷漠的神色在月色下呈现出微微的窘迫。

他已满十五,已非茫然不解人事的小孩,芯月再怎么小,也是货真价实的女子,尤其那双娇生惯养、倍受呵护的玉手柔软无比,甚至带着淡淡的馨香,这会一触上他光滑的前,让他顿时心漏跳了半拍。

芯月哪知他的心思,一双小手忙碌地摸索了半天后,嘻嘻赞道:“啧啧,这是我见过最好看的膛,摸起来就是跟小豆子、小点子他们不一样,跟那些天天练武,肌硬邦邦的护卫也不一样…”

“格格…摸过很多男子的膛?”柳无恒屏住呼吸,莫名有些不悦,一个千金娇贵的格格怎么能这样随便?若是再长大几岁,只怕要被人说是放挡了。

他正想着这不堪的字眼,只听芯月的赞叹声再次传来:“啧啧,你这样好看又好摸的部是怎么长出来的?”

柳无恒忍住一把甩开她小手的冲动,脸色变得更加僵硬。他的膛就有那么奇怪吗?正值男子发育最盛的时期,他自小练武已有五六年,肌既不若护卫队里成年男子那般结实坚硬,又不若小豆子、小点子那般不中用,这也叫好看又好摸?此话让他如何回答?

芯月见他隐忍的样子,好整以暇地拍拍他的膛,点头再赞:“不错不错!看来本格格挑的护卫的确不错。嘿嘿。”说完,她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柳无恒才咬着牙握起了拳头。该死的,他堂堂一男子汉,竟然让一臭未干的丫头给调戏了。这丫头…生得漂亮,有些刁蛮,最让人无可奈何的是——她还是个金枝玉叶的格格,自己的主子!紧咬牙根,柳无恒低头看看自己的膛,水珠已逐渐散去,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难看。

芯月一蹦一跳地回到寝房,差点开心地哼起了小曲。这回,躺在上的小人儿眉开眼笑,一边看着自己的小手,一边想着柳无恒极力隐忍发作的模样,冰山似的表终于有了小小的破绽,怎能不让人心大好?

“好,原来你也有慌张的时候,哼…”她轻哼着,慢慢闭上眼睛。

那个冷漠的少年,初见她是格格时,没有惊慌过;被她要来成为贴身护卫时,他没惊慌过;她只是用小手轻轻摸几下他的小腹和膛,他就…

芯月带着甜美的微笑,很快进入了梦乡。

(四)

第二日,艳阳高照。

芯月心格外好,一大早便盯着自己的冷面护卫左瞧右瞧,却失望地发现,柳无恒与昨天表现无异,仿佛昨天晚上只是她半夜魂游,做了个可笑的梦而已。

园子里很安静,柳无恒半垂着黑眸,浓密睫毛将他的目光微微掩住。芯月弯起嘴角的弧度,带着一脸的甜美笑颜来到他面前。飞快地,一只不安分的小手又光明正大地袭上了他的膛。

这次,隔着薄薄的衣料,她无法直接触摸那光滑的肌肤,不蹙起两道弯弯秀眉。

“格格,请格格不要…”柳无恒抿起唇角,懊恼地盯着那只贴在自己前的白嫩玉手。如果可以,他真想挥掉它。可是,芯月反驳的话题立刻响起:“我是格格,你是护卫,哪有护卫对格格说不要的?呵呵,我记得昨天晚上摸起来好舒服呢,是不是穿着衣裳的缘故…”

说罢,她真的就要动手解他的衣裳。柳无恒再也忍不住,顷刻间倒退一大步,将彼此距离拉开,飞快看她一眼,拱起手道:“请格格不要戏耍奴才,让人看见不好。”

芯月原本为他动了脸色而暗暗欣喜,听他说完这句又隐隐感觉不对。哪里不对劲呢?不是“戏耍”,而是…“奴才”!

对!就是“奴才”二字,从他嘴里吐出来,分外别扭。明明是她命令他如此自称,为何听起来就是别扭呢?大约是他身板站得太直,说话态度太不恭敬吧!

芯月认真审视了一番他的神色,无辜地眨眨眼:“我只是想确定一下,昨天晚上不是在做梦而已嘛!”她随即扬起灿笑,又走到他面前,仰望着他:“柳无恒,现在起,你不必在我面前自称‘奴才’了。”

柳无恒疑惑地注视她,一日心思几变的小格格,恐怕没人能明白吧?

“因为你把‘奴才’二字说得太难听,玷污了本格格的耳朵!”她却明白他的疑惑,不急不徐地解释道。

柳无恒沉默了一会,垂下眼敛恭敬,语气仍然是不卑不亢,“是,属下遵命!”

“呵呵,好了好了,这两个字顺耳多了。”芯月上前,突然拉起他的大手,不理会他皱眉的模样,径自拖着他朝花园里走去。是的,她已经发现,这个冷漠如冰,不动如山的护卫,只有在跟她接触的时候,表才会有些松动,而她——偏偏就喜欢看他表松动的模样。

花园中,大树下。

菊花开得鲜艳灿烂,朵朵生辉。

空气里处处夹杂着扑鼻的芬香。

芯月仰起小脸,指着高高枝桠上架着的一只鸟巢,“你,去帮我把那只小鸟弄下来!”她说话时,有着惯有的命令语气,仿佛是个天生的施令发号者。

柳无恒悄然吸了口气,不着痕迹地挣脱她握着自己的小手,皱起眉头:“格格要那只鸟做什么?”

“玩啊!”她答得顺口,捕捉他俊容上的每一丝表。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声音却是平静无波:“那只鸟还小,甚至还不会飞翔。格格若要让它离开自己的鸟巢,只怕活不了…”

“本格格就是要你帮我弄下来!”芯月很想知道,这人到底会不会去做?

柳无恒眼神一暗,抬头望了望那只叽叽乱叫小鸟,一言不发地转身,三两下利落地踩上树枝。不一会,那只可怜的小家伙被芯月捧在了手心上。芯月小心地捧着它,注视着它的眼睛,刚才的乐趣一下子又没了。至少…她以为柳无恒会为了这只小鸟多违逆自己一下下的…

柳无恒悄无声息地着地,站在她几步之遥处,蹙着眉心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他很清楚地知道,自己一日呆在瑞请王府,就一日要听从这刁蛮格格的命令。想着想着,身形便得僵硬起来。

芯月突然将小鸟捧到他面前,眼睛亮晶晶的,“柳无恒,现在本格格要亲手将它放回去。所以——你蹲下来,给本格格垫着!”

柳无恒眼角不由地抽畜了一下,一言不发地蹲下身。芯月哼了一声,赌气般地将小皮靴踩上他宽阔的背,最好踩扁你,看你还会不会这样无动于衷!她泄愤似的重重地塌着,幸好娇小的身子还不重,只在他青布衣裳上留下两个脚印而已。

芯月伸直了手,摇摇欲坠,也根本爬不上树,而柳无恒实在不敢将她抱到树上。尝试了几次之后,芯月更加气愤,咬着牙跳到地上,指着他说:“我数三下,限你马上将小鸟放回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