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无恒抿了唇,没再多说,翻身上树,待他轻松跃下来后,芯月正张着小嘴,目瞪口呆地数下“三”。

“不错!不错!本格格只是在考验一下你的武功,事实证明,你的功夫应该很不错!所以…”

所以?每次她说“不错”的时候,柳无恒总有一个不好的预感。

“所以…柳无恒,今天起,你要教我功夫,把你所学的功夫都教给我!”芯月说得肯定,从来都不给人反对的余地,柳无恒无奈地相信,就算他到瑞亲王爷面前去请示,只怕结果也不会改变。

此后,漫长而短暂的七年里,芯月学武拜的师傅只有一个,那便是她亲自挑的贴身护卫——冷静沉默的柳无恒!

芯月看起来娇柔,学起武来倒是勤奋,完全是个好学的学生。这一点,柳无恒不得不对她另眼相看。但是,即使心中有些赞赏,他也极少表现出来,仿佛生来就不会笑似的,他几乎很少扬起唇角。

练功时,芯月一般挑选晚上。月光如水,王府里处处高悬着大红灯笼,照映着绿影碧阁。

芯月一般屏退了侍从,连小英小配她们也被打发了下去。在芯月小小的心里,这是属于她和柳无恒两个人的空间。

有时候,她练得累了,就喘着气坐在园中青色的大石块上,命令柳无恒为自己捶捶腿。

柳无恒通常会恭敬地蹲下身,不敢大气,只怕将这位娇柔格格的骨头给捶断了,于是力道轻柔地柔涅片刻而已。

有时候,芯月一练就大半个时辰,累得不愿走路,执意让柳无恒背她回房,好在一路无外人,否则柳无恒也不敢造次…

时间就这样,从指间悄然划过。

(五)

中秋节才过,院子里的银杏树,就下雪般的飘落下无数无数的落叶。

这一年,芯月已经十五岁。

岁月可以将一个臭未干的女娃改变成一位甜美动人的大姑娘,却无法改变一个人天生优越、骄傲自信的子。随着年纪增长,芯月出落地越来越美丽,身边的恩宠、荣耀也随之越来越多,她的子也越来越任。

在很多下人眼里,格格是“刁蛮、娇纵”毫不为过。奇怪的是,无论皇上多么恩宠,王府里的人怎么迁就她,天底下却总有那么一个人,让她气得咬牙切齿,却无可奈何。

那人便是七年来,常伴她左右的贴身护卫——柳无恒。

“柳护卫,您快去看看,格格这会又在闹脾气了…”小豆子慌慌张张地奔进护卫房,来不及擦去额头的汗珠便匆匆喊道。这些年来,王府上下的人对柳无恒从轻嘲暗讽、嫉妒羡慕,直至今日已通通转成佩服加崇拜了。

柳无恒正在小心地擦拭长剑,剑身修长,却是少见的青黑,只有行家才知道这是把上好的名剑。听闻小豆子焦急的报告,柳无恒只是淡淡地挑了挑浓眉,不慌不忙地将长剑放入鞘中,再小心地以青色布条包好。

今日的他身材高大修长,长期的练功让那一袭青衣长袍下的肌肤分外结实。墨眉如剑,双目深邃,不说话时极有一股慑人的魄力,不怒而威。面对任何人,他都是一副冷静不动如山的模样,就连在乾隆爷面前,他行礼之后也是面无表地侍立。

小豆子头一次觉得他的冷静也是如此折磨人,不由地上前一步:“哎哟我的爷,求你啦!格格一发脾气,你是知道的啊,去晚了说不定绣红姑娘又要遭殃了!你就快去看看吧!”

柳无恒这才蹙紧眉心,朝门外走去。

芯月的反应早在他预料之中,因为一切皆因自己而起,只是错误估计了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七年前,当芯月指他为贴身护卫时,瑞亲王爷当夜就亲自找了他。王爷表示会安排人教他继续练武,但求他真能一心一意保护芯月,不让她受任何伤害。他思考之后,也向王爷提出了条件,他可以做到以自己的命去保护格格,但是,以七年为期限,只待格格满了十五岁,他便恢复自由,离开王府。

上个月,芯月过了一个隆重的生日,而柳无恒与瑞亲王爷的交换的条件也已经结束了。

这七年,芯月好几次外出遭遇危险,甚至在王府内都差点被刺客抓住,柳无恒的确毫无迟疑地以命相搏,履行自己的诺言。

自芯月知道柳无恒要离开王府,无疑是平地一声惊雷,瞬间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也搞不清自己为何要生这么大气,总之被人隐瞒了七年,让她已经习惯有他淡漠却让人安心的陪伴后,他竟然要拍拍股走人?骄傲的格格就要这样被抛弃了?

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吞不下。

说不清这是本月的第几次了,映月阁的主人寝房再次传来瓷器破碎的声音。“劈里啪啦”,砸了一地。柳无恒无法不皱眉,她再这样任闹下去,瑞亲王爷又会来跟自己商量,让他留下多呆几日,等平抚了芯月激愤的心再走…可是,他已经拖延半个月了。

还没走到房门口,又一声尖锐的瓷器落地声响起,他不抿起了唇,紧得成了一条直线。

与她相伴七年,他发现自己仍是没完全摸过这位格格的心思。

她常常说风就是雨,有时候清纯得像朵柔弱的蔷薇花,有时候又野蛮地像个女暴君。她对他也是,忽冷忽热,有时候带着皈依的甜笑将魔爪探向他的膛,有时候又柳眉倒竖恨不得他有多远滚多远…

无论如何,他终于要解脱了。

芯月格格,是好是坏,脾气是温柔是暴躁,都将与他无关!他今天是最后一次劝她,若再不听,他也不会前来。七年之约已到,他的人生还有更要紧的事去完成!

“柳护卫…你可算来了!快进去劝劝格格…”小英、小配几乎是夺门而出,门口边伫立着柳无恒修长挺拔的身影。

芯月将最后一只花瓶推倒在地,回头看他站在那里,咬着牙瞪了他一眼,忿忿道:“既然都要走了,还来管这么说做什么!滚!滚!本格格不要再见到你!”

柳无恒扫视了一下满地狼籍,目光看向正站在窗边微微发抖的绣红,直直走了过去。

“你没事吧?”他言语里有着淡淡的关心,看到她被碎瓷片不小心刮伤的手背后,脸色陡地沉了下去。

“我没事…”绣红怯怯地摇摇头,小心翼翼地看了芯月一眼。

柳无恒转过身,两步走到娇纵的格格面前,她究竟脾气有多坏?似乎越来越变本加厉,难道她不知道这样伤害下人有多么恶劣吗?

芯月瞪着他们,美丽的唇瓣几乎要咬出两道牙印,可恶!自从这个绣红来了之后,他淡漠的眼里便只看得到绣红了。绣红受了伤,难道他就没见到自己的手也被刮伤流血了吗?她悄悄握起小拳头,咬着牙盯着他们。

“你先回去休息。”柳无恒先让绣红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他与芯月两人。

他鸷晦暗的目光定定落在她身上。不可否认,芯月是极美丽的,满族女子一般长得比较高挑,尤其是她自小有习武,十五岁的身材已出落得亭亭玉立,修长匀称,更别说配上芙蓉一般的精致面孔,多么吸引人的眼光。

偏偏,正一瞬不瞬注视他的男人黑眸中没有半丝欣赏,反而带着一丝嫌恶,因为他清楚知道这位格格到底有多恶劣。

芯月对上那样的两道目光,心被什么重重刺了一般抽痛,肺立刻都要气炸了。

“柳无恒,你给我说清楚!你那是什么眼光?你…”她还没说完,小手被一股大力一拉,手腕便完全落入他的掌中。

柳无恒铁青着脸:“格格以为每个人都要容忍你这刁蛮的子吗?”

芯月想起他对绣红那可以称之为温柔的目光,痛恨不已,抬起下巴道:“本格格子刁蛮关你什么事?你一个小小的护卫,凭什么在本格格面前大呼小叫?你…”

“记住,我现在已不是你的护卫!”他冰冷地吐出一句。

芯月本能地一颤,这句话像重锤锤在心头,沉重地无法呼吸。他不是她的护卫了,所以他要离开王府,离开她了…

“我说你是,你就是!”她甩甩头,咬牙道。

“哼!”他冷哼一声,似乎从来没怕过她。做护卫时没怕过她,如今摆脱了护卫身份,更是无所顾忌,即便他没有任何身份地位,但他没做亏心事,为何要怕她?

“哼什么?本格格想留你多久,你就得呆在这多久!没有本格格的允许,你休想离开王府!”芯月提高了声音,激动的小脸染上一片绯红。

柳无恒冷冷地注视她,她因怒气而双眸晶亮,红润的小嘴微微张合着,一深一浅地喘着气。两双眼睛紧紧对视,她在他幽黑深邃的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脸孔,那个正生着气张牙舞爪的女子是自己吗?

突然,他一把甩开她的手腕,漠然转身,声音平静了不少:“即使你贵为格格,全天下人都听从你的,格格也无权干涉一个人的自由。我已经决定要离开这里,格格何必强人所难?”

芯月闻言,急步绕到他面前,不屈地瞪着他,“柳无恒,难道本格格就没有一点值得你留恋的么?”

不假思索地,这句话就急急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来不及阻止,同时并未深究其中原由。

“没有。”柳无恒回答地干净利落。事实上,刚才初闻她这一言,他不觉微微愣住,这话…这语气,多少有点小女儿娇态,她的表忿狠、埋怨、失望,还夹杂着明显的痛楚,看得他心口莫名紧缩了一下。可是,单是这么一副装作让人同的表,就可以抹灭她的刁蛮和娇纵了么?

尤其是她十五岁生日那夜…思及此,一双如夜的黑眸瞬间添上了酷如寒冰的冷色,深深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恨意。

芯月呆住,万万没想到他这样直接,不留面,一副真的很厌恶她,巴不得永远不想见到她的样子,真的好伤人!

“绣红就那么好吗?我堂堂芯月格格,竟然连个洗衣房的丫头都比不上!”

柳无恒紧抿着嘴,坚实的下颌收得死紧。绣红老实柔弱,他将绣红当自家妹妹,并无其他感,只是徐总管对自己有恩,她又是徐总管的侄女,平日里芯月的怒气大多因为自己,才寻上绣红的茬。于于义,他都不能坐视不理。

芯月呢,也并非全无优点,至少她聪明过人,能深得乾隆爷多年的疼爱并非仅靠“天意”而已。教过芯月的太傅与夫子无一不称赞她的才华,就连这七年来,她随他习武,常常累得腰酸背痛,她却咬牙忍了下来。

如果…如果她能控制一下自己的脾气,不要随便发火,不要牵连无辜,那么她将是个很出色的女子。

芯月见他不回答,道他默认了。尊严被人抛在地上践踏了一般,尊贵格格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当下银牙一咬,抡起双拳就往他口捶去。

“可恶,可恶!柳无恒,你有什么了不起!”她一边捶着一边怒骂,手劲一点也不小,“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了不起!”

柳无恒僵立不动,任凭她捶打。

“你以为本格格稀罕吗?你就算死了…本格格也不会有半丝留恋…你这个该死的家伙…”骂着骂着,芯月头一埋,扑进了他的怀中。

宽阔的怀抱,熟悉的气味,有力的心跳,她无数次赖在他的胸前,可是,每一次感受到的都是他冷漠疏离的气息。他从不推开她,每一次都只是默然挺立,任由她趴累了,趴到不想趴了,自行离开他的胸膛,他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可是今日,在她投入他怀中的那一刻,柳无恒俊眉一拢,及时推开了她。

芯月微张着嘴,不可置信。他竟然会推开她?他敢推开她!

柳无恒也愣住了,他只是想自己已非护卫,明日也要离开这里,再不能任她如此欺负了。未料到一推开,竟看到一张梨花带雨的小脸,她…怎么哭了?这真是前一刻还野蛮任性的芯月格格吗?

芯月忘了呼吸,难堪与屈辱挂在脸上,“滚!滚!我不要再见到你!…走得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柳无恒眼一暗,手指握得要泛起白来。低头看到自己青袍的胸口部分有着几抹不深不浅的湿印,脸色倏然一变,定眼看向她正在抹泪的小手。

第一次见她哭,第一次见她脆弱的模样…

她的小手洁白柔嫩,好多次色眯眯地摸上自己光裸的胸膛…

此刻,他莫名觉得她有些动人,尤其是从雪白指缝里流出来的,有着干涸的血迹,让他胸口陡地纠结了一下。

这个看似可怜的女子其实一点也不值得同情,她的一个无意之举,将给多少人带来灾难!柳无恒薄唇紧抿,眼神恨意闪过,瞬间又复杂无比。

芯月不知道自己会这么伤心,她从不在他面前哭,或骄傲或野蛮,就是不曾脆弱过。可是,他是真的很伤人,伤人自尊,伤人骄傲,还伤人的心。这样骂着他滚,他却纹思不动。

待她惊觉,发现自己流着血的小手不知何时被他握在手中。这个冷漠的男人正蹙着眉,将她拉到桌前,掏出随身携带的金创药…

“我不是让你滚了吗!我已经不是你的主子,你还来装什么好心!”她想抽回手,一肚子火气还没消呢!

柳无恒不理会她,径自拭去她掌心的血迹,动作不堪温柔,却是做得仔细。待他洒上金创药粉,再以绸布为她包扎好后,才放开她。自始至终,他都没出半声,只是低着头,抿着唇一一处理。

末了,起身,他语气仍然是惯有的冷漠:“请格格爱惜他人,也爱惜自己。”

满地碎片,还有受伤的手,她什么时候才能不这样随心所欲?或许这一辈子都无法改变了吧!柳无恒甩甩头,想到自己明日就再也不用见到她,解脱的同时又莫名袭上一丝淡淡愁思。

芯月咬着唇,看他冷然而坚决的模样,心口被什么揪住了不能呼吸。

她突然上前,张开双臂紧紧抱住他。这一次,不是借用他的胸膛,不是刻意地调戏只为看他冷漠神色的松动,而是纯然地舍不得。

舍不得他走,舍不得永远见不到他,舍不得以后再也无人可以依靠。

这些年,习惯了在他面前胡闹,习惯了在他面前野蛮,习惯了有危险找他庇护,习惯了赖在他胸前埋怨…有时候,她痛恨他是护卫的身份,好象为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护卫职责而已。

所以,她每每想到气愤之时,要么夜里走去找他,刻意地调戏一番,要么第二日想着法子戏弄一番。

偏偏,这是个石头打造的男人啊!忍她欺负也不吭一声,甚至表情都不曾变化一下,于是,后来,她才想着拿那绣红出出气。绣红给他绣的新袍子,她夺过来,三下两下剪了它;绣红为他熬的汤,她一手打翻它…

现在想来,这么多这么多反常的情绪,只是为了他而已。

“无恒…”她紧抱着他,不让他再推开自己,柔软的声音有着解不清的心绪。

柳无恒浑身变得僵硬,芯月第一次这样叫他,不是“该死的”“喂!”

“柳无恒!”,而是一声软软的,仿佛要融入人骨髓的“无恒…”喉头莫名一阵紧缩,他不自在地将视线落在紧闭的窗户上,告诉自己不能有任何不该有的情绪。

“无恒,不要走好不好?”芯月低低哀求,不习惯这样低声下气。

“格格…”面对这样的她,柳无恒很不习惯!习惯到不知道怎么拒绝。

“你要离开了,谁来保护我?我可能会遭遇刺客,可能会碰到山贼…还可能…”

“不会。你是金枝玉叶的格格,我走的,多的是高手保护你。”他冷硬地说。

“不,我不要他们,再多高手也比不上一个你…我只甘愿让你一人做我的护卫!”芯月有些惊慌,不知道该用什么来留住他。心中有种强烈的渴望,那就是绝对绝对不能让他走。

“格格…”柳无恒双手轻捉住她纤细的肩头,是啊,纵然是格格,也不过是娇柔之躯。不过,这副娇柔之躯日后会有更多人保护。他的人生中,还有自己的任务和使命,不能再留在这了。

芯月看出他眼底的决意,猛然勾住他的脖子,语气热烈而焦灼:“柳无恒,你真不能为我留下来吗?天下人皆对我好,而你…难道七年的时间,都不能让你对我心动吗?”

原来这就是她的想法?

柳无恒身子更加僵直,眼角抽畜了几下。

这位天之娇女般贵气的格格,只是想要多一个臣服者,满足她骄傲虚荣的心灵而已!

“不能!”他答得干脆,他无法再呆下去,否则连他自己也不敢保证对如何待她!

芯月勾着她脖子的手也变得僵硬,一时无法动弹,只觉得心都要被冰冻了,然后有把利刀正一刀一刀地割下去,疼痛难忍。

“好…”她吸着气,声音低而危险,“你若走了,看我怎么处置绣红!”

柳无恒注视着她,他知道她看准了自己不可能带走绣红,他知道的,所以才拿善良无辜的绣红做要挟。真是该死!可恶!黑眸深如大海,隐藏着惊天巨浪,纵然如此,他还是要走,绣红…徐总管会照顾的!

“哎哟…不好意思,不好意思…”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抹硕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来人一袭明黄马褂,身材挺拔,手摇折扇,眉宇间流露淡淡笑意,正扬起嘴角望着房中相拥的两人。

“大哥?”芯月双手微微一松,对来人对视。

“德贝勒。”柳无恒蹙眉,趁机摆脱芯月的手。

瑞亲王府里的贝勒和格格不少,但是敏福晋为正妻,只生下一儿一女,轩德贝勒大芯月六岁,平日里眉目含笑,性子看似柔和实则深藏不露,也极受乾隆喜爱。平日常会为乾隆出去民间办事,有时候一出门便是一年半载,较少回府,但不代表他对芯月与柳无恒的事全然不知。

此时,轩德贝勒依旧嗪着懒懒的笑意,不温不火道:“大半年不见,你二人倒似更加亲密了。”

柳无恒看他一眼,拱手道:“贝勒爷别误会,适才格格跟在下开玩笑来的。”

轩德贝勒挑起狭长的眸子,别有深意地看着他:“哦?那我适才听闻柳护卫要离开王府的事…只是传闻了?”

芯月柳眉一抬,上前拉住轩德的手,道:“不是传闻,他是真的要走!所以,大哥你回来得正好,帮小妹挑个新的护卫吧!”说完,故意朝柳无恒那过去,顺势抬起高傲的小下巴。

轩德贝勒捏捏她柔嫩的脸颊,扬扬眉:“哦?你舍得?莫非我刚才推开看到你攀着他…不是舍不得?”

芯月脚一跺:“当然不是!绝对不是!我已经看够了那张冰山脸,巴不得他立刻滚得远远的!”任谁也听得说她在说气话,可那语气与模样,看起来是真的动了气。

柳无恒面无表情地将目光移到这对兄妹身上,低低地说了句:“贝勒爷与格格慢聊,属下告退。”

芯月盯着那漠然远去的背影,气得握紧了小拳头。轩德看看自己被捏皱的袖口,这才敛起笑意,道:“这回可是把人真给气走了,还是大哥出马,帮你去说说好话吧!”

“大哥…”芯月眼眸瞬间变得闪亮,不过眨眼间,她又泄气地垂了眼,“没用的,这人脾气比臭石头还硬,他爱走便走!随他!”

轩德摇摇头,摸摸她的发顶,喃喃低语:“或许…你改个脾气,说不定还能留住他…”

“什么?”

“好了,大哥找他去。”

(六)

四月楼是家规模挺大的酒楼,平常,是富商巨贾请客宴会之处,出入的人还非常整齐,不像一般小酒楼那样混杂。所以,轩德贝勒偶尔也会来坐坐,喝点儿酒,吃点小菜,看看楼下街道上形形色色的人群。

这天,他走进酒楼直直朝自己最常坐的位置走去,那里早已坐了个人,正面无表情地对着楼下的小戏台,漆黑的瞳眸中有抹不易觉察的抑郁。

耳中听到一片丝竹之声,叮叮咚咚,十分悦耳。轩德贝勒不禁眨了眨眼,定睛看去。只见唱戏的女子不过十七八岁,乌黑的头发挽了个公主髻,髻上簪着一支珠花的簪子,上面垂着流苏,她唱戏时,流苏就摇摇曳曳的。白净的脸庞,柔细的肌肤,整个面庞细致清丽,像一朵含苞的出水芙蓉,纤尘不染。

果然一美丽的妙龄女子。

轩德再往楼上看去,那家伙还是面无表情,盯着台上一动不动。他这才发觉,那家伙哪是在看人,而是阴沉着脸在发愣。轻摇折扇,他微提长袍,迈上楼梯。

“呵呵,真难得啊,这小曲真是唱得好听,柳兄要不要在下请那位姑娘上来?”

听闻打趣之声,柳无恒立刻回神,冷冷地狠瞪过去一眼,丝毫没将他当成尊贵的大贝勒。轩德不以为意,反而朗笑出声,朝外面喊道:“小二,好酒好菜,快快上来!”

柳无恒漠然地看他坐下,道:“城北的乱党给抓了?”

轩德笑盈盈地喝下一口茶,“好不容易出来散散心,可不是要跟你老兄谈这个。在下现在对你和我家宝贝格格的事情比较感兴趣。”

柳无恒再次瞪他一眼,眼神凌厉,仿佛一把薄刀提醒他若再开口,小心亡命。

轩德不以为然,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据本贝勒观察,小格格似乎对柳兄很是不舍啊。你明日若就那样离去,只怕王府里要翻了天。”

柳无恒淡淡道:“不会的。格格自有分寸,再说她现在是巴不得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