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去,正对着朝阳升起的沙丘上,不知何时出现了数十人马。那群人一字排开,像整齐的哨兵一样挡在前方。旭日洒出光芒,照在他们的脸上。

芯月心中一惊,眯眼望去,那队人马的正中间,一个熟悉的身影笔直地跨坐在马背上。

柳漠西剑眉紧蹙,眼底血丝隐隐,深掩着疲惫。视线穿透清冷的空气,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眸光锐利,直探入她的眼底。

芯月挺直身子,缓缓抬起下巴,勒马坐稳,缰绳在手中骤然一扯,遥遥与他对视。蓝雾祁也拉紧缰绳,让马站定,薄唇严肃地紧抿起来。身下坐骑不安地甩甩脑袋,张了张嘴,在空气中喷出一团白烟。

芯月看到那些人,黛眉微敛了一下,侧头与蓝雾祁对视一眼,二人竟不约而同地微笑起来。

是的,他们谁都没有说,但是谁都在心底悄然做了最坏的打算。这一笑,却是心有灵犀,不慌反而镇定如常。逃亡失败,她不怪蓝雾祁,这本身就不是一件说成就成的易事。这里虽比不上皇宫大内,但耳目众多,逃离计划定是被人发现了,那么是谁察觉到他们的行动又偏要等到逃出十数里才阻截呢?柳漠西如果先一步知道,该是趁她没出发便阻止了才对。

蓝雾祁黑眸闪亮,正要开口,那队人马中有人先他一步迸出暴吼:“蓝雾祁,你这是做什么?要带这个女人逃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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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8逃亡(二)

(本章字数:2096 更新时间:2010-4-22 0:21:00)

芯月循声望去,声音的主人是黄九其。当日龙云坛前,她虽昏昏沉沉,但还不至于认错此人,这是个脾气暴躁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的人吧。她眨动灵眸,清冷不惧,一一扫过那些人的脸孔。坐骑离柳漠西最近的是位与自己一样蒙面纱的女子,她不知那女子是谁,只见面纱背后的眸子幽深如潭,目光看似平静无波,又透出别样的冰寒凛冽。芯月很快想起这女子曾在龙云坛前见过,想来必定是漠西族身份特别之人。

再顺着看过去,除了十数位侍卫,并立中间的应该就是三位长老了。芯月沉眸,与柳漠西阴骘的双瞳对上。自那夜跟随蓝雾祁到城中走过一番之后,她突然奇异地对柳漠西多了丝同情。她依然恨他,可是也同情他,一个比皇上还要身不由己的男人。

柳漠西脸色难看到极点,手背上青筋直跳。其实,一连两日他都不在城堡内,那日一将她贬去洗衣,他就接到讯信,与之相邻的萨拉族前来偷袭,就在属于漠西族的绿洲边缘公然发动抢掠,还杀害了居住在那的族人。等他带人赶去,萨拉族首领竟还阴毒地暗箭伤人,情势杂乱,不休不眠,半夜刚回城堡又听黄长老说起芯月逃走之事,他眼都没来得及合一下,立刻带人策马赶了过来。终于让他等到…这令人涌起杀人的一幕。

柳漠西始终抿着唇,眉心纠结着一抹比愤怒更深沉的痛楚。见黄九其大声对蓝雾祁指责怒骂,他没有出声阻止,却突然捂胸低咳了两声。一旁蓝雾银侧过头,疑惑地打量他铁青却透着苍白的脸色。

芯月敏感地发现今日的柳漠西有些许不同,他该咬着牙发怒才是,或者更该拔剑直接抵上她的脖子。可是,他不但一句话都未曾开口,连眼神都显得有些怪异。

大漠里冷气流淌,日光明亮起来。蓝雾祁不愿在这样冰冷仇视的气氛中面对他们,从容不迫地答道:“族长,黄长老,既然被你们发现了,我也不再隐瞒。我是要放芯月格格回京,原因你们也知道。”

黄九其气极,吼得更大声:“亏你身为长老,竟然干出这种背叛族人之事!蓝雾祁,你这样如何带领蓝支族人?”

蓝雾祁淡淡道:“若是放了她能挽救整个漠西族,我相信没有人会说我背叛。”

黄九其更加愤怒:“好你个蓝雾祁,你难道没想过这女人回去一说,乾隆会踏平这片大漠吗?”

“我相信她。”蓝雾祁话音一落,几双眼睛齐齐看向他,包括为此惊讶的芯月。他坦然地露出微笑:“族长,没经过你的允许就擅自放人,是我的错。但是,你确定现在要在这里审判吗?”

好一个他相信她!

蓝雾祁果然对芯月非同一般,他喜欢她吗?柳漠西顿时感到胸口一阵紧绞,抽痛得厉害。脸色黑成一片,从头到尾他只说了两个字:“回去!”

大漠尘土飞扬,女子紫色的斗篷高高扬起,她背影纤柔,身子骨头弱得令人怜惜,可是她双眸清冷坚定,透露着宁死不屈的决心。

逃离失败。

首领会议中,蓝雾祁接受大家的审判,并心甘愿接受七日跪灵思过的惩罚。可是,他担心芯月,就算预料过失败的后果,到此刻他仍有些后悔。事情最在意料之外的是…他对那个特别的女子除了佩服与同情,还多了丝说不清的感觉。

跪灵思过就是跪在族里受大清侵害的族人灵位前,反思赎罪。如果他不是带领蓝支族的长老,恐怕后果就不是这么轻松了。

芯月被押进了柳漠西的房中,重回这里,恍如一梦,又已相隔百年。她闭上眼睛,苦笑。这两个月,可算生生死死经历过几回,每天的遭遇与过去的十八年有着天渊之别,这恐怕不是天上与人间,而是天上与地狱了。

芯月站在内室的中央,咬着唇,猜测这个无情暴戾的男人会怎样惩罚自己?是要当奴隶一样鞭责她,还是当成卑贱的侍奴将她压在身下?她知道,这个民族曾经拥有的朴实善良的本性现已被仇恨与恐惧埋藏,柳漠西今日的反常莫名地让她心颤。

柳漠西今日的确很反常,他坐在塌上,黑沉沉的眸子复杂无比,时而阴郁,时而像冰箭一样射向她。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下午开完首领会议后,他特意招了紫笑前来。没错,在处理与萨拉族的纷争中,他受了刀伤,伤口就在肩头,而他更想知道一见芯月就骤然而起的胸口闷疼该无何化解?紫笑细心为他把脉,查看掌纹,最后担忧地取出银针,分别对着他的胸前和掌心扎了进去…

芯月不知柳漠西受了伤,更不知道柳漠西为情所痛的天脉线,她只是静默地站着,等待他下一步动作。

“过来。”柳漠西朝她招招手,见她不动,极力忍住发怒,“别惹我生气。”

芯月朝前走了几步,此时的他双目阴沉却清明不已,不若往日一相见就有的残暴。雾一般的水眸对上他,有瞬间怔愣,几乎产生错觉,仿佛眼前之人就是昔日瑞亲王府中随时守护自己的冷情侍卫。

噢,不!怎么可能!这太不可能了!

芯月摇摇头,挥去不该有的想法。一定是她脑海中还残有从前的记忆,所以才会产生幻觉。

“你摇头做什么?要我过去拉你吗?”柳漠西真的站起了身。芯月看着他高大的身躯朝自己走近,本能地往后退开一步。她盯着他,不禁凝思。太奇怪了,他没叫她女奴,没讽刺她,没惩罚她…可是,她此次是在逃离啊!这样严重的违逆他怎么可能连声怒吼都没有?难道他有新的阴谋?又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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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9漠漠旧情

(本章字数:2098 更新时间:2010-4-22 0:21:00)

“你们把蓝雾祁怎么样了?”芯月眉头紧蹙,她只想到一个不大可能的可能,便是蓝雾祁替一人承担了后果,只是他又是用什么来交换她的安宁呢?

闻言,柳漠西紧了紧手指。自紫笑为他扎了针后,只觉全身神清气爽,连脉息也平和下来,完全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气。这是多久没有的感觉?仿佛回到了当年在瑞亲王府中时候的样子,虽有所目的地留在那里,但心思时常是平静的。就如现在,芯月一开口便询问蓝雾祁,那关心的模样让人心情恶劣,他却完全可以将腾升的丝丝怒火迅速压下。

可是,柳漠西更清楚,这种平和的状态只是暂时的。紫笑分析说,最初可能是因为前族长的惨死引起他极大的情绪,从而开始触发他被封多年的天脉线上的毒咒。毒咒不是通过圣女按特有的方式解封,而是他无意中强行冲开封结,所以时怒时暴,越是在乎的人和事,情绪就越是难以自控…

人的情绪直接影响人的行为,每次毒咒发作,几乎都与芯月有关。今日,若非紫笑以针灸给他暂时封住天脉线上的穴位,他也不会变得如此冷静。只是,让他能忍住不严厉惩罚她的还有另一个原因…

芯月紧盯着他,再问:“你们是不是处置他了?”

柳漠西冷冷撇唇,布满血丝的眼眸微眯:“你很关心他?他敢背叛族人,又该有勇气承担后果!”

芯月轻颤,不敢想象那个斯文俊美的男子可能会受到的遭遇,以漠西族人的狠厉,对自己人恐怕也不会手下留情吧?三日来的简单接触,她对蓝雾祁的印象有所改观,至少最难得的地方就是当大家被仇恨蒙蔽心志时,他是理智而清醒的。

“说,你们是怎么勾搭上的?”柳漠西质问出声,他本不想用这样的言辞来形容自己最好的兄弟,可是,一想到蓝雾祁与芯月并骑在大漠逃亡,被大家阻截时还那样相视着会心一笑,他除了愤怒,还有忍不住自心底窜出一丝陌生的酸涩。

他嫉妒了,嫉妒蓝雾祁与芯月在一起时的反应,嫉妒芯月对他展露笑颜…

尽管如此,理智不断告诉他“不可以”,他自己也顽固地不愿承认,自己对这个大清格格有所喜欢。

芯月闻言冷笑:“柳漠西,你不念与我相识一场的旧情,难道连他也不信任吗?比起蓝雾祁,你的胸襟与智慧可差得多了。”

柳漠西脸色陡沉,目如利剑:“你是要故意惹火我吗?”

芯月不觉缩了缩脖子,暗骂自己怎地如此不冷静。自被虏劫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愿意控制脾气,她可不能再讨苦吃。

“柳漠西。”她开口唤道。

“你还没说你与他…”柳漠西执意要得到答案,他自然信任蓝雾祁,否则也不会仅以面灵思过来做惩罚了。

芯月抿起唇,认真地注视他:“柳漠西,你为何执意不归顺大清?你是族长,你完全可以带领他们…”

柳漠西咬牙瞪她,仿佛她是怪物一般,脸色有些苍白:“归顺杀烧掳掠自己的大清?那样苟且偷生与认贼作父又有何异?漠西族虽小,却不是没有骨气,容外族任意践踏的民族。就算乾隆派君金戈铁马,挥刀来战,我想漠西族人也会奋力抗争,视死如归。”

芯月美丽的面容变得严肃。是,她是体会不到那种感觉,她是能理解他们的做法。“可是,你难道没想过这样下去,会引来灭族之祸吗?”

“已经无法回头了。”柳漠西浓眉紧拧,压抑地绷紧了身躯。他的视线落在这张无比熟悉的精致容颜上,不经意间,昔日景象闪过脑海。

“你…什么意思?”芯月涌起不祥的预感。

他的下颌肌肉猛抽了一下,嗓音低入冰寒深渊:“我们无法回头,你们也不可能回得去了。”

芯月不能动弹,这种结果早有预料,此刻亲耳听他口出此言,只觉寒意自脚底升起,危险的气息笼罩全身。她终于知道蓝雾祁为什么会失败了…因为真的没有人可以改变漠西族人根深蒂固的恨念。

她沉重叹道:“看来你我再多说无益。虎落平原,只能任人宰割了。”说完,眼睛直直看着他,一眨也不眨,乌黑的眸子似蒙上一层薄雾,如湖水平镜,倒映着往日景象。

年幼时的懵懂,岁月漫长的共处,朝夕相伴的喜、怒、哀、乐…朦胧未知就被扼杀的爱意,如今复杂莫名不愿面对的恨意。他们之间太多的恩怨,情淡仇深,不可解,永不可解…

眼中悲哀渐浓,芯月连忙转身,遮去脆弱。她怎能这样轻易受到影响?他不过是今夜不再暴戾,处事冷静如当年而已…不!不是的,当年是冷漠,而今是冷酷…她终究是为这一抹从暴戾到冷酷的改变而闪了心思。

柳漠西高大的身躯自始至终都绷得僵直,心思其实比芯月还要混乱。听她幽怨无奈的叹息,看她哀伤却冷淡的容颜,胸口抑制不住重重缩绞了一下,格外疼痛。没有人懂他,连他自己也不懂自己…

两天两夜未曾合眼,还有伤在心,身体的疲累不断侵袭着他。对上她清澈却复杂的眼波,有一瞬间心口突然闪过无奈的遗憾,那个热情活泼,偶尔对他使坏性子的格格真的消失了…

“无恒。”芯月突然开口叫他从前的名字,他轻颤了一下。

“无恒…如果我芯月格格注定要死在这片大漠之中,请你答应我一个请求。”

这句话,让柳漠西身子颤得更加厉害,骤然轻咳出声。咳嗽震动了伤口,两道墨眉几乎拧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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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0怀抱

(本章字数:2278 更新时间:2010-4-22 0:21:00)

“请你放了我大哥和七阿哥,好吗?”芯月眼中水雾更浓,一想起他们,便想起了不能抹杀的屈辱。她恨柳漠西,正因为曾经全心的信赖和喜欢,才会恨得深,恨得沉。如今,她不得不求他,远在京城的阿玛和额娘两个最疼爱的孩子一起失去啊!

柳漠西何尝不懂?瑞亲王府现在的惨淡他完全知道,但,“我不能。”他只能这样回答。

“你真是狠心!我阿玛待你那般好,你却…”芯月撇过头,不再看他,“就算囚禁我们至死,你们又能得到什么?”

是不能得到什么,只是将他们囚禁奴役,却可以让族人苍凉悲痛的愤恨得到一个发泄的出口而已。以后,他们可能还要抓更多的王子、公主过来…安宁和平他们暂时要不起,人们的希望已成灰色,苟且活在黄沙之中。对生命不存希望的人,还能期求他们拥有什么?只有等着圣物龙云图回归,才是振奋民心、振兴民族之时。

柳漠西闭上眼眸,深吸了一口气,大手突然伸过去拉将她拖入怀中,芯月立刻惊跳起来,出手就是一拳。只听一声闷哼,隐隐有血迹从他肩头的衣袍中透出。

“你…”她惊骇地睁大眼,蓦然发现--他受了伤?比较虚脱,所以不能施暴,这就是他今夜如此特别的原因?

柳漠西薄唇紧抿,幽暗的眼神瞥过她瞬间涌过一丝担忧的水眸,闪电般伸指一点,芯月立刻感到穴位发麻,浑身不能动弹。他总是用这一招控制她,他又想做什么?身子被人横抱而起,走向床塌。

这一夜,柳漠西未再多言,也什么都没做,只是带着无比复杂的心思将她搂在怀中,静静睡去。

芯月却是久久难以入眠,她戒备地绷着身躯,黑暗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渐渐地想到龙云图,想到柳漠西,想到在这里挣扎的各种各样的人…他沉稳的呼吸吐在颈边,有力的心跳声声入耳,结实的手臂环在腰间,她不禁咬着唇瓣对自己暗道:芯月,清醒点,你千万不能掉以轻心…渐渐地,她也沉沉睡去。

次日,天空阴沉无比,冷风飕飕,厚厚的乌云压在头顶,有种冰雪将至的感觉。

芯月醒来,房中不见柳漠西的身影。回头一想,昨夜虽是三四更时才睡,却是两个多月来睡得最安稳的一次。心思正恍惚着,门前毡毯被人掀开,是许久不见的紫笑。

紫笑平日里美丽灵澈的眼睛微红,见到她微微扯了一下薄薄的唇瓣,眼神充斥着无法抑制的责问。

芯月疑惑地望着她。

“你明知不可能逃得出去,为何还要拉雾祁哥哥一起?”紫笑说着抿起唇角,那对梨窝里不见甜美。她一听说昨日之事,惊骇不已,立刻跑去万灵堂去找蓝雾祁,可是那里铁门紧锁,她根本无法见到,一颗心更加着急担忧。

芯月垂下眼睫,她与蓝雾祁交换的条件与计划这里能有几人能了解?纵然了解,又有几人会赞同?蓝雾祁跟自己一样,早就做好失败的准备,他当然不会责怪自己。不过,紫笑这一番不平似乎只为蓝雾祁。

她了然地苦笑了一下,突然抓住紫笑的手:“蓝雾祁被怎么了?”

紫笑水眸一眨,眼眶又红了:“他被关进万灵堂,对着族人的亡灵赎罪去了。这是对背叛者最仁慈也是最严厉的惩处…”

“唉!”芯月幽幽一叹,瞳中闪过新的光亮,“笑笑,帮我个忙么?”

紫笑抽出手,背过身去抹抹眼睛:“我有什么能帮得了你?”

“笑笑,除了你现在没人可以帮我。”

紫笑迟疑了一会,还是忍不住问道:“什么忙?”

芯月绕到她跟前,真诚地注视她:“求你想办法去转告我大哥…就说芯月很好,不用他们担心。芯月正在想办法救他们出来…”说着,没想到自己语凝哽咽。

那个曾经欺骗她、轻薄她的轩德贝勒?紫笑蓦然轻颤了一下,撇开脸:“对不起,这件事我无能为力…”

芯月根本不知她与大哥间发生的微妙之事,诚恳地哀求:“我知道可能会让你为难,还有些危险,但是…”

“你别再说了,这件事万万不能。”紫笑小脸莫名发热,不敢多看她一眼,将本来责怪她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只想着快点离开。

“笑笑,笑笑…”芯月望着她仓促急去的背影,苦恼地咬住了唇。

门外,严加把守。房中,纤细笔直的身影独立桌前,消瘦的身子骨更显单薄脆弱,心里如火般的担忧紧紧纠缠着她。此时的她,只顾着为轩德与七阿哥担心,甚至对蓝雾祁也有着担心,却忘记了自己正处在一个极度危险的囚笼中,漠西族人对她的仇恨远比对任何满人都来得深,根本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放过她。

大漠长烟,风霜冻人,冷风怒号,天气阴寒得出人意料。草地上凝结着厚厚的白霜,羊和马躲在圈里抖瑟,天空不再碧蓝,阴云层层,被狂风急速地席卷游移。风吹在脸颊上宛如刀割,凛冽地让人睁不开眼睛。

但是,龙云坛的四周却站满了人,黑压压一片,比上次集聚的还多。

高高的坛前,屹立着几抹熟悉的身影,那是漠西族人最尊敬拥护的年轻族长与几位长老,惟独少了蓝雾祁。蓝支族人站在草地的边缘,只在人群的最外围伸着脖子往前看。

柳漠西惯有的面无表情,乌黑的发丝被风吹得些许凌乱,在鬓角飞扬,他轻咳了几声,深邃的眼瞳里隐藏着无人能懂的疼痛。那抹痛是自心底发散的,一直蔓延到指尖。

蓝雾银依然轻纱遮面,白色衣襟凌空而舞,一双清冷的眸子平静无波,看不出情绪。

狂风中最响亮的声音毫无意外地来自黄九其,他在本族的首领中年纪最长,脾气最烈,一般情况下没人与他同台出声。

“押上来!”黄九其瞪着铜锣大的眼睛,朝远处发出巨吼,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大家循着他的视线往去,在几名手持大刀的侍卫前方,出现一个单薄而娇弱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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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1情不自禁(一)

(本章字数:2316 更新时间:2010-4-22 0:21:00)

那身影在密密的人群之中显得异常柔弱,单薄的身子被粗绳捆着,身前身后都是高大的侍卫,四周的人们个个怒眉相向。当她每往前走一步,人群便往前打开一道缺口。缺口逐渐蔓延到龙云坛前,她一抬眼,清澈的水波正对上柳漠西沉沉的黑眸。

她望着他,眸光闪动,仿佛灰色的天地间只剩下她清透哀怨的眼波。

如水,如雾,如冰,如剑,也有着哀伤的绝望。

龙云坛,这个承载噩梦的地方,再次被押来此处是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她本以为,至少…高台上那个深沉的男人不会再这样做。上次的可怕场景记忆犹新,可是这次再也没有第二个蓝雾祁来来阻止。

柳漠西注视着分外柔弱的芯月,墨眉中纠结着一丝不易觉察的痛楚。如果老实承认,他是无意用这种方式来处置她的。他原本只想将她禁锢在自己身边,让她为奴为妾,磨垮她的骄傲与尊严的。谁知她比他所了解的还要倔傲、顽强,昨日下午首领会议上,大家先讨论过龙云图的事后,黄九其再次坚决表示要将她押入烈魂堡,绝不退让,红多隆与紫十英都未出声反对,默认了这项决议…

人们纷纷指着她,咒骂声伴着冷风传入耳中。

芯月被押到台上,她的眼睛始终只盯着自己最在乎的男人。痛得在乎,恨得在乎,绝望得也在乎。身体虚弱得有些摇摇欲坠,脚步沉重地难以再迈出一步,她觉得好累…好哀…

他不会救自己!她很清楚地知道。

人们仍在咒骂,声音一浪高过一浪。悲痛压抑已久的人们,好不容易找到发泄的出口,都恨不得冲上前去撕裂她。

哀伤涌过,芯月腰杆挺直,脸颊上无一丝血色,苍白的嘴唇抿得死紧。直到有风沙隐隐吹进眼眸,她才轻轻闭上了眼睛。耳边突然传出黄九其的声音:“祭灵开始--”,她浑身一颤,猛然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如一只待宰的羊羔几乎要被这些愤恨的目光撕杀。

四周安静下来,阴风怒号。

圣女走到龙云坛的台阶高处,那里有一个圆型的大石碑,上面刻着战死的漠西族人。她手举三支大香,面纱下的容颜依旧面无表情,朝坛前跪下。

柳漠西长袍一掀,从侍卫手中也接过三柱大香,跪在石碑前。成千上万的人们一见此状,顿时鸦雀无声,齐齐跪倒在地。

气氛肃穆不已,空气冰冷,天地间一片悲凉。

后面的事情芯月不大记得,她勉强在台上站稳之后,蓦然一阵头昏眼花,眼前天眩地转起来。双膝被人一踢,便软软扑倒在地。朦胧中,隐约看到柳漠西回头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有些模糊,那双幽潭般冷冽而深沉般的眼眸却留在了她的脑海中。

半晌后,只觉耳朵嗡嗡一片,一会是黄九其的声音,一会是蓝雾银的声音,最后变成了那个万分熟悉的饱含威严的声音…

芯月使劲睁开眼睛,想好好看清楚他,却突然被人用力一推身子往前倾去。她跌到了台下,只觉额头一疼,似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紧接着,数不清的小石子,沙砾,果皮雨点般朝她身上砸来。疼痛迅速遍布全身,像奴嬷嬷的鞭子抽打在身上一样疼痛…

“住手!”一声严厉的吼声顿时制住了所有的人。人们忘记了手中的动作,惊愣着注视着飞身跃下台的男人。那是他们最敬重的族长大人啊,怎会突然出口止住他们?龙云坛的祭灵大典向来由圣女与长老们负责,族长为了这个女人要做什么?

芯月被人扶在怀中,额头上淌出一片殷红的血迹。好冷的风啊!额头的疼痛反而让她清醒了,被他扶着的臂膀本是冰凉一片,正被他温暖的气息包围。他这是要救她吗?

一抹飘忽的笑容如水中镜花,脆弱得几不可见。她看着他,眨眨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出现幻觉,呼吸开始变得深长起来。

柳漠西只看了她一眼,心口瞬间抽痛起来。何曾几时,芯月格格会如此狼狈落魄,脆弱可怜…他浓眉紧紧纠结,眸底深处埋藏的疼痛连他自己也无法抑制,起身一提,立刻将她重新带到台上。

蓝雾银美目中闪过异样光华,黄、红、紫三位老长的脸上更是阴云重重。

柳漠西唇一抿,一字一句道:“她--将由我亲自送去烈魂堡。”

“族长!”

“族长…”

几声不认同的呼喊声被他冷眼扫过,锐利的眸光里透露不容更改的命令。

他…要亲自送自己烈魂堡?烈魂堡…曾经被他带到那里,光在外面遥遥看着便觉得阴森可怕的地方…芯月剧烈地晃动了一下,唇瓣立刻咬出了血丝。就在柳漠西举步带她离开之前,芯月突然自喉间发出一声大喊:“不要!你们听我说…”

几千双目光笼罩过去,密实如网,可以将她催倒。

芯月发丝凌乱,血丝顺着额头流到了苍白的脸颊上。她感觉好冷,冷得直颤,可是她依然高昂着头颅,拳头紧握,用尽全身的力气说话:“大清从来没有真正要逐杀哪个民族…皇上要的也只是各族团结,国泰民安!咳咳…你们为什么不试着投靠大清…”她着急得直咳嗽,肺部一阵灼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