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萦娘,梦娘,此事不要告诉任何人,待乌克来了,我会想出办法应付。”芯月只觉额心隐隐作痛,大约连日来心忧神伤,有些病了。

萦娘不再多言,她的目的已经达到,带着梦娘步出屋外。

外面晴空朗朗,空气中透着夏日的炙热。她眼瞳紧缩,明媚的日光也不能融化眼瞳中的冰冷。

梦娘跟在其后,喃喃道:“这次恐怕真要引出大乱了…”

萦娘冷笑,四字如冰:“越乱越好!”

阳光落在梦身上,她浑身起着寒意,欲言又止,半晌蹙眉问道:“七月十五后,我们是不是可以去萨拉族了?”她看到萦娘微微顿了顿脚步,似乎点头应允了。

可是,心却高兴不起来,沉甸甸的。她总觉得娘还有什么没说出来,那信确实是乌达所写,但娘亲自将它送给芯月究竟是何意图?是要借芯月来给予柳漠西最重的打击吗?

他已经被这份感情折磨到这等境地,娘为何还不放过他…

梦娘咬住唇瓣,美丽的红唇上留下鲜明的齿印。美目里聚起水光,无声地注视萦身影,默默道:娘…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他?

“族长,这是回族族长写来的贺信,他们会来参加族长的婚典。”

“这是羌族长老带来的礼物,他们人已到达漠西城…”

“苗疆的首领也亲自带来人了,恭贺族长与圣女大婚…”

“够了!”柳漠西再也忍不住阻止出声。

红多隆、黄九其互相看了一眼,灰眸暗淡。紫十英挥挥手,命人将礼物又抱了出去,对柳漠西拱手道:“族长,周边的各族都有送来贺礼,萨拉族乌克也带了人前来,现在城内客栈差不多已住满,都在等待后天的大典。”

后天…是啊!就是后天,七月十五,他与圣女的婚典!

柳漠西眉心紧拧,闭了闭眼眸,搁在桌上的拳头是紧握的。

“你们这是做什么!我已经答应迎娶圣女,你们还怕我变卦不成?”

红多隆等人明白他的感受,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们也不想故意刺激他,但芯月格格仍留在族内,像一把致命的暗器,谁也没有把握族长会不会突然改变主意。他们也不甚明白圣女的想法,为何不直接让芯月格格离去,偏要留到婚礼之后?

正在此时,蓝雾银白衣飘然,无声走进,三位长老见状退了下去。

柳漠西一见来人,幽暗眼瞳中立刻如结薄冰。就是这个女人,终日一张冰冷淡漠的面孔,他曾深深感激过她,也深深怀愧于她,但在得知她故意让芯月留下见证自己的婚礼时,什么感激与愧疚瞬间消散。她只是在借此伤害芯月一颗本就千疮百孔的心,也在质疑自己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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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除去巫山不是云(十)

(本章字数:2144 更新时间:2010-4-22 0:22:00)

蓝雾银看出他眼底的排斥,微微蹙眉:“你若是觉得为难了,现在要悔也来得及…”

接受娶她,非他所愿。然而,他虽承诺会完成婚礼,但在多少人面前已伤及她的尊严。一个不愿意被娶的妻子,她每日表现得淡漠,并不代表她内心真的淡漠。她也会被伤,也会感觉疼,只是心中始终抱着一线希望,有着几位长老的支持,她要执着地坚持到底。

“你以为我有后悔的余地吗?”柳漠西嘲讽地扯扯唇,不想看她。

良久,听到一声幽幽叹息轻飘在空气中:“你在怨恨我吗?可是…我又何错之有?从我懂事开始,我最大的心愿也不过是想做你的妻子而已…”

柳漠西闭上眼眸,不知如何回答。高大的身躯半月来消瘦不少,此刻僵直如冰。

可叹天意弄人,两个本不相爱的人非要结为夫妻,是爹娘太过于儿戏了,还是他们真的逃不过宿命?

“我既然应允成婚,就不会逃避。你何必要强留于她?”最难以释怀的便是此事,让芯月看着自己成亲是何此伤害?让自己在心爱的女人眼前迎娶她人,又是何等残忍?蓝雾银竟会用心至此,难道这也是娘生前教她的手段吗?

蓝雾银脊梁又硬又直,蹙起眉心道:“我强留于她,是因为将心比心,她定是希望能亲眼看到你平安无事,才能放心离开。否则就算走到天涯海角,还是挂念着你是不是毒咒已解。更重要的是我关心你,我担心她若那日离开,你会心痛难解,引发气血逆流…”

柳漠西勾起冷笑,不知该不该信她。芯月那般聪明,又那般决然,若非被人要挟根本不会在这伤心处多留一日。某个时刻,他也曾又苦又喜地感谢芯月留下,能让他与她在同一片土地上多相处一天,但大部分时候,他都为芯月艰难的留下而惊痛。

蓝雾银是否真的那么关心自己,他无从猜测,向命运低头,只为了成全芯月的苦心而已。

“无论你怎么想,后天是我们的大婚之日,希望不要出任何意外。至于芯月格格,你一旦解除毒咒,她也便放了心。”蓝雾银突然顿了顿,吸了口气,“如果…那时候你还要跟她一同离去,谁也阻止不了你。”

柳漠西悄然一震,重新注视着她。这张素来冷漠的容颜上不经意闪过一丝悲凉,似乎她也在害怕…害怕他解了毒咒后离她而去。这一发现让他瞬间心口堵塞,涌上一股说不出的纠结愁绪。

“雾银…你是个美丽聪慧的好姑娘,我从不想因为长辈之言而耽误你。虽然我也希望自己能解除毒咒,但绝不要因此耽误你…”

“别说了。”蓝雾银匆匆打断他,走到他面前,眸光落在这张俊挺而削瘦的面容上,“我再美丽聪慧,你也没多看过我一眼。不要跟我说耽误…我一直盼望着这一天,希望做你的妻子。所以,事到今日,你不喜欢也罢,不甘心也罢,为了芯月也罢,为了族人也罢,你能答应成亲,我就心满意足。”

“你…”柳漠西站直身子,黑眸定定注视着她,顷刻间被她眸底的深情所击倒。

什么时候的事?什么时候开始…她竟对自己有着这样深的感情?

蓝雾银掀起唇角,笑容清清冷冷,傲然而落寞:“新衣已经做好,今晚我们可以先试衣。”她从来不曾抱怨,不曾哀求,一直坚持以自己的方式面对这样的惨淡,一步步实现自己的心愿。

最后一丝话语隐约消失在耳畔,柳漠西默然伫立桌旁,剑眉紧拧,缓缓抬手抚上心口,刀刻般的脸上越发失了颜色。

世上有多少情非得已,有多少无可奈何,明知是剜心彻骨的痛仍要加诸于他人身上,明知是无辜的牵连却不能失口反悔…

这些日子,多少人日夜陪着他,不如说是看守着他,大夫更是随时伴在左右。偏偏他答应成婚后,心死如灰,奇异地咒痛未发,直至此刻,看到蓝雾银眼中坚决到底的执着,他又忽地感觉血气翻涌起来。

漠西族可以没有他,他可以没有了自己,芯月却不能没有他…

掌心一条脉线,鲜红似血,为了它,他的命运将踏上一条早被安排好的不归路。

临近十五,本是月色皎洁,天高月明的景象。

但白天黄沙避日,使得草地上也昏暗满尘,天空布满阴云。

宁静如水的夜里沾染了婚礼的喜庆,即使空中乌云掩月,夜色朦胧,也阻挡不了处处飘散的歌声。

芯月闭不出户,却不断有人来找她。红多隆来过,诚心地说了些表达歉意的话语,大约是怕她日后回到京城,做出影响漠西族的事。紫十英也悄悄来过,带来了柳漠西尚且安然的消息,也安慰她几句,同时希望她将来在瑞亲王府中好好照顾笑笑。

芯月有些哑然,笑笑若真和哥哥有缘,自己定是高兴不已。可惜…她现在这般模样回去王府,阿码额娘将是如何担忧,说不定爱女心切,真要牵连漠西族。茫茫天涯,下一步到底是先回王府,还是先静静心,放任自己漂泊一段时日,她暂时没有打算。

或许,前去萨拉族解决龙云图之事,才是她接下来的第一步。

夜空寂寥,孤灯相伴,窗外似有雨丝飘落,芯月独坐房中,对灯静默。曾经有的愤怒与怨恨冲刷成了无尽的悲哀,黑暗空旷,只余一抹孤单的身影,一片荒凉。

明日,在那万人瞩目的时刻,她将永远失去他。

直至这瞬,才发现原来说出来的爱与恨都已无力。如果他有什么不测,爱恨又如何?离去又如何?退让又如何?

一切的一切,捂着心口的疼痛祈祷上苍--明日一切顺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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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红尘尽,人无悔(一)

(本章字数:2238 更新时间:2010-4-22 0:23:00)

七月十五,终于到了这一天。

漠西族长将与圣女成婚,婚典盛大隆重。附近的回族、萨拉族、德昂族、苗族…漠北与他们关系甚好的撒尼族等,好多少数民族的贵客全来了。

夜晚,是最热闹的,尽管天空有着淡淡的乌云遮住了月亮,草原上有着阵阵冷风,但丝毫不影响婚典的气氛。

龙云坛被布置得壮观美丽,一个丈余高的铜鼎被立在正中央。等到吉时,族长与圣女交拜后,将共同在鼎前敬香,在漠西族先人灵前发誓--三生三世,永皆同心。

柳漠西披上了大红喜服,面上却感觉不到一丝喜庆。

按照族中的礼俗,他早早就坐在龙云坛前的高台之上,脊梁挺直,双手成拳搁在膝上。幽暗的目光扫过被装点得美丽非凡的草原,处处火光照耀,灯火阑珊,似在祝贺他又似在嘲笑他。

红多隆默立在一旁,与其他数名侍卫一起陪伴着身为新郎的族长。

放眼望去,以龙云坛为中心,四周是大大小小的堡垒,无数堆篝火环绕着一座座被洗刷漂亮的房子,篝火明亮,照得每个人脸庞发亮。

壮男和少女组成了不同服装的队伍,吉时未到,他们已经开始唱着歌,吹着唢呐,打着腰鼓。

长老们就坐在龙云坛下面的位置,这里长长的两排都是主宴席,各族的首领和贵客就聚坐于此。美酒已上,客人们欢声交谈,黄九其和紫十英专门负责招待他们。

“红长老。”柳漠西突然开口,他快无法忍受下面各族的客人一一向自己道贺敬酒,每一声恭贺听在耳里都如同滴血般的刺痛。

“族长,怎么了?”红多隆今夜格外谨慎,一听呼唤,连忙上前。

“现在什么时辰了?”柳漠西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几时,他心如冰冻,偏偏看到四周欢庆如涂,又不禁火气上扬。

“回族长,现在已是戌时,离今日的吉时还差半个多时辰。”红多隆据实禀告,婚礼将于亥时正式举行,时间虽晚,但选在吉时行礼特别重要,所以主客们都得耐心等待。

柳漠西剑眉一拢,咬紧了牙根。

红多隆见他神色有异,关切地询问:“族长是不是不舒服?”

他摇摇头,霍然起身,阔步走到台前,举起一杯,侍从立刻上前将酒杯斟满,目光灼灼直视前方:“各位,柳某感谢大家远道而来参加本族盛宴,若有怠慢,请多多包涵。在此,柳某先干为敬,请各位慢饮,不必客气。”

台下各族来客纷纷起身,举杯相邀。

片刻后,柳漠西径自离去,不愿再理会身后的喧哗热闹。

“族长…族长要去哪里?”红多隆连忙跟上,心里有些发慌,生怕在这样的时刻突然横生枝节。

黄九其与紫十英也瞧见了台上状况,二人不动声色地继续招待客人,对望的眉宇里尽是担忧。

“族长,你这样离开对客人有些失礼,若是不舒服…”

“红多隆,你们难道逼得我还不够吗?”柳漠西隐约感觉体内有股气流窜生,那是咒气发作的前兆。他无法忍耐,坐在那里看到可笑的一切。

如果今天单是庆祝圣女生辰,他完全可以坐在那里陪客人开怀畅饮,可是该死的!

这是他不能逃避的婚礼,可笑的婚礼!可恶的婚礼!

看着处处火光闪耀,族民欢天喜地,每一处笑声都是一把利刀。

他想念着芯月,强烈地想念着,想见到她,想将她紧紧抱在怀中,坚定地告诉她--“我们走,离开这里!无论是生是死,我都不在乎…”

他做不到在人前强自欢笑,他做不到牺牲一个姑清白来挽救自己的性命。

他做不到一生一次的婚礼与其他女人共度,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芯月自此永远消失…

柳漠西冲向外面的某一处,红多隆眼眸锐光一闪,有所察觉,在那道高大的人影尚未跨出几步之时,飞快闪身而上。有力的手指准确一点,落在柳漠西肩颈处的穴位上。

“红多隆!”柳漠西万万没料到他会对自己用这一招,身子被定住不能动,只能眯起眸子自嘴里迸出狠话。

“对不起,族长。”红多隆灰眸中充满无奈,走到他面前,“今夜的婚礼不容许发生意外。三十年了,族里人都盼望着这一天,为了族长自己,为了漠西族,属下只能这么做。”

说罢从怀中掏出一颗药丸,塞入他的口中。

“红多隆,你给我吃了什么?”柳漠西气息变得粗重,怒气蔓延,血液奔腾。

“请族长放心,只是让族长定神的药丸而已。还有半个时辰,大典就要开始了,族长可以先去休息休息。”

红多隆只手一点,解开了柳漠西的穴道。柳漠西挥出一掌想推开他,不料掌势软绵无力,额头也昏胀起来。红多隆对着后面挥挥手,立刻有两名高大的侍从走过来,将柳漠西瞬间虚软的身躯扶进了屋内。

“族长,属下也是情非得已…”

天起了凉风,月色不见,被乌云彻底遮掩。

地上处处篝火,火焰跳跃。

漠西族的族民一路跳舞,跳进了龙云坛前的广场,广场上,火把一束又一束的燃着,准备要通宵达旦的狂欢。客人们已经开始纵情的喝酒、唱歌,欢呼不断。

暗处,蓝雾祁一身白衣,远远望着这一幕幕欢腾的景象。

柳漠西与雾银的婚礼,他没由地感觉痛楚烦躁,为之涌起深沉的悲哀。遥远黑幕天际,他说不出是愁是苦,为了这即将成婚的两人,为了正在某处悄然心碎的芯月…

猛然转身,他再也按捺不住,直朝芯月所住的屋子奔去。

“蓝长老…”侍女惊异不已,看到他绷着俊容从身边掠过。

很快,蓝雾祁又如一阵旋风闪出门外,对着侍女焦灼地追问:“芯月格格呢?她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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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红尘尽,人无悔(二)

(本章字数:2234 更新时间:2010-4-22 0:23:00)

很快,蓝雾祁又如一阵旋风闪出门外,对着侍女焦灼地追问:“芯月格格呢?她人呢?”

侍女见他神色骇然,吓得声音发颤:“格格她…”

“她去了哪里?”这样的时刻,她可能会去哪里?龙云坛吗?亲眼目睹见证那场婚礼吗?

侍女紧张地摇头:“格格与一位外族的客人一道出去了…”

“什么族?”

“奴婢不知道…”

外族的客人?芯月,你和谁在一起?你去了哪里?

蓝雾祁只觉五脏六腑瞬间焚烧,脚下半步不留,隐隐预感要发生些什么,急切地奔到外面寻起人来。

韶乐悠扬,琴瑟合鸣。

主婚仪官就是红多隆。

柳漠西又回到了龙云坛广场前的台上,只是他浑身无力,意识有些朦胧,四周火把成了一道道闪烁的亮光,那些亮光让他心底又热又寒,揉成不可抵挡的一张网,向他拢来。

“新娘子到--!”一声中气十足的宣布,草原上立刻安静下来,成千上万的目光齐齐看往一个方向。

漠西族的圣女,今日的新娘,将在所有人祝福的目光中,走向人生的新路。

柳漠西身形僵立,他已不是他自己,血液滚动,只感觉冰雪寒飞,就要凝固。

他看到一个纤细的身影在一群侍女的簇拥下,款款走来。那是漠西族的圣女,即将成为他新女人,她打扮得很美,穿着全是银色流苏的红色新娘服,在少女们一路高歌中,慢慢走近。

她每走过一步,他的心就寒下一分。

被握在手中的灿彩红绫随风轻轻舞动,她微垂着头,隔着细细密密的银色珠帘,隐约露出一张绝丽的容颜。那柔唇淡淡勾出抹轻盈的微笑,随着她走动的身姿,珠帘轻挑,那笑便如同琼宇天光落在了众人眼底。

“好美丽的新娘子!”一个有些稚嫩的甜美嗓音忍不住惊叹出声。

她道出了所有人的心声,却让台上的新郎俊容更加阴沉。

柳漠西深深吸着气,彻骨寒意。他别开眸子,望向被火光印红的天空,不敢想象那么多双眼睛里,是否也有一双他魂牵梦萦的水眸。

他乞求能看到日思夜念的美丽容颜,又如此胆颤心惊,害怕她真的就在人群里。

今夜,他逃不过,众目睽睽,一双眼睛便代表一份希望。

他不能逃,逃了无颜苟活。

可是…冷硬的心冰破之后,连自己都无法拼凑,那个可以令他融化的女子,可在暗中为他祈祷?

空中有丝雨飘落,落在他的眼睫之上。

众人察觉不到,因为他们只为新娘前所未有的绝代风华所吸引。蓝雾银隔着珠帘微微抬眼,朝台上看去--

红绫飘飞的台上,铜鼎屹立。

稍纵即逝的电光下,那个身穿喜袍的男人脸上苍白如雪,身形冷如冰峰。或许,她可以想象出此刻他眼中无尽的悲哀,明明是处处喜庆,可他身后黑暗空旷,孤单的身影分外荒凉。

雨丝飘在她的手背,她抿起唇角,知道自己也没有了退路。

漠西…纵使你会恨我,我也不得不走上这一步…

一场婚宴,剪不断理还乱。

若说心碎,谁也比不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