芯月静静地站里人群之中,仿佛遗世孤立。乌克没有坐在宴席之上,反而蹙眉立在她的身边。两人被无数的漠西族民淹没,没人注意他们的存在,而乌克的眼中只看到芯月,芯月的眼中只有台上的那人。

她看到他了。

隔着热闹却冰冷的空气,她深深地凝望着他,眸光盈盈,全部将那份爱恋痴到了骨子里。然而,两人间相隔重山深梦,他喜服上的花纹红得夺目,却化做利剑,瞬间猝没心房。

忍住令人窒息的疼痛,只为这一眼,她屏住呼吸看了眼那个轻彩娇红的女子,水光潋滟的瞳眸中流露一种渴求的羡慕。

不似皇宫大婚那般九翚凤冠,珠玉累累,但她可以想象蓝雾银半掩的似水容颜,瞬间引发多少惊艳。

他…以后便是别人的了,是自己亲手将他推给了别人…

她不后悔,也不能后悔!

似有雨丝飘落,落在芯月如云的秀发上,落在她悄然沾湿的眼睫上。

“想不到他真会娶了那个圣女。”乌克的话语低低地传入耳朵,芯月没有侧头,只是悄悄垂下眼敛,不过瞬间又扬了上去。

纵然是每看一眼都是绝望,她也舍不得少看一眼。

“芯月,你真不喜欢他吗?”

乌克闪烁的黑眸里沉着不易觉察的幽亮。雪山之行,柳漠西对芯月的感情昭然若揭,无人不知,但芯月对他似乎一直冷漠以对,如今柳漠西还娶了她人,看样子大哥的猜测并不对。就算萨拉族以龙云图的名义带走了芯月,柳漠西也不会有那么多反应吧?

芯月屏息默立,耳边空寂无声,全部意识只为台上那人…

往事历历浮过,他们爱过恨过,哭过痛过,十余年的感情真的要烟消云散,他们的心也将灰飞烟灭。

雨丝断断续续飘落,发丝上蒙上一层水气。

柳漠西僵直地站着,看着被人簇拥的红影款步上台。

耳边是少女们的歌声,“天生的一对鸳鸯,贴心的新郎与新娘!像合意的琴弦,心跳也能合上…”舞蹈的队伍紧跟在新娘身后不远处,台下的贵客们纷纷站起身来,跳舞的队伍像花瓣般散开,篮子里的花瓣带着芬芳飘洒在空中。

如果…如果这是一场梦该多好,所有人的美梦,他的噩梦…

雾银,你明知道我不爱你,却还甘愿如此。这是你的希望,我可以成全,可是我的希望,谁来成全?

有一刹那,他眼前出现幻觉,以为朝自己伸出手来的就是芯月…

一眨眼,立刻回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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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红尘尽,人无悔(三)

(本章字数:2200 更新时间:2010-4-22 0:23:00)

蓝雾银缓缓抬头,凝眸对上了他,却只一眼,淡笑轻扬。她的眸中也有泪光,偏又那样笑着,眸光清清澈澈,春波般柔亮,几可鉴人,让人不忍破坏。

她朝他伸出素白玉手,如同初回大漠下马车的那一刻,他无从拒绝。

柳漠西迟疑了许久,终是握上了她。

人群中,芯月突然闭眸,有股热气冲上眼眶,在那两只手相握的一刻,她身躯抑制不住颤抖了起来。

乌克清楚地瞧见她的神色,那是一种宛如失去性命般的痛楚,可她咬着唇瓣极力隐忍着没让自己倒下去。他疑惑地望向台上,看到新郎、新娘牵着手慢慢回身,面向众人。

礼官高亢的呼声几乎被淹没在人潮欢呼中,隔着飘零的雨丝,他看到那对新人似乎正在交拜…

而身边的美丽女子容颜苍白,语音冷得怪异:“我们走吧。”

芯月不忍再看,多留一瞬都怕自己无力承受,她终于看到了他与圣女结为连理,从此,他可以健康地活着,可以为了自己的族人与信念继续生活在这片土地上。

而她,是该走的时候了。

“你心底其实是爱着他吧?”乌克忍不住问。

芯月似没有听到,转身背向龙云坛,挪动脚步。

“如果是我大哥想娶你,你会答应吗?”乌克想起大哥眼中占有的意图,不禁问道。

芯月连步子都未停,她根本听不到任何声音,心里、耳朵都已封闭,拒绝再听到一点声响。心里不断地催促着自己…离开离开…快点离开…

乌克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不了解女人,他明明看到芯月眼中不舍的眷恋,也见过柳漠西至死不悔的痴情,为何这两人却落得今日局面?不过,他不管这些。反正得不到龙云图里的秘密,大哥至少要得到芯月,也不能让漠西族好过。

“怎么还不走?”芯月对他蹙紧眉。

“呵,婚礼如此热闹,喝完喜酒再走也不迟啊!”乌克邪邪地笑道,他真想看看柳漠西对芯月到底是有情还是无情?

“那你自己慢慢喝吧,我先行一步。”芯月挤过拥挤的人群,娇柔的身影很快就要消失。

乌克连忙追上去,他前来的目的便是带走芯月,无论是否可以用她遏制柳漠西,都要先把人带回去再说。至于喜酒,不喝也罢。

热闹的人群里,还有一个断肠人。

梦目光一直落在龙云坛前,她的心神与芯月一样百般纠结。

光阴退流,仿似回到当年的那一晚,他是一族之长,有着冷骇残酷的眼神,却让人不由自主地被那抹冷冽吸引。

她以第一舞身份被人送到他的帐中。柔媚一舞,眸间尽洒风情。那双黑眸中闪过惊艳,当她千娇百媚勾住他的颈子时,一股男人的本能将她压下…

灯火辉印,肌肤相亲,她永远记得他给予的疼痛,也清楚记得疼痛的瞬间,他有着惊愣的僵硬…

他不可能爱上自己,她知道;他甚至没有认真看过自己,她知道;他的心底从来没有一个属于她的角落,她也知道。

如果当初他知道自己还是清白之身,他定不会占有她,她究竟该为自己感到可怜还是庆幸?

他的心给了芯月,他的人娶了圣女,而自己…

什么都不是,什么都不是…

娘说,若是爱不到,那便恨吧!有多少爱,便有多少恨!

她为什么连恨他都做不到,只记得他不经意间对自己的好…一个出生花楼的舞女,她也想过挣脱命运的束缚,可是离开了花楼,离开了那些欣赏的目光,她蓦然迷失了自己。

对于这样的人生,除了抓住割舍不断的亲人,还能期望什么?爱到头,只余空梦,她唯一的希望便是完成一切之后,跟随萦娘回去萨拉族,那个自己出生却没好好呆过的地方。有着同父异母的哥哥,说不定还有其他亲人,她要在那里开始新的生活…

梦娘低下头,眼中噙着泪,直到再一转眼,看到芯月原来所在的位置人已不见,她才猛然惊醒。

芯月定是被乌克带走了。她硬生生地将自己的心收回来,不解地问梦娘:“你为何要让她去萨拉族?就不怕大清皇帝知道了,对萨拉族不利吗?”

萦娘瞟她一眼,眸中有着得意的算计。事到今天,她所做的一切虽然与计划有所偏差,但总算一步步就要实现。梦娘又如何能明白她这几十年所受的苦难,一生不能摆脱。

她就是想要漠西族灭亡,至于萨拉族,存亡存亡与否她并不在乎。但是,在漠西族灭亡之前,她发誓要让柳漠西替他父母尝到那种为情而殇的痛苦。

之前,看到柳漠西为了芯月,态度坚决,不惜对各大长老为敌,萦娘暗暗高兴。她想如此下去,一场内乱势不可免,柳漠西不但为情所殇,也会毒咒发作至死。谁知,芯月以死相逼,竟然成全了他与蓝雾银。

如此一来,柳漠西就算失去了至爱,也保住了漠西族的和平。

她不甘心,她要的是整个漠西族乱成一团,自相残杀更好,她要他们每一个人痛苦地活着,比死还难过!

所以,她既要促成他娶蓝雾银,又要将芯月送走,然后在这大婚之上,等着一幕幕好戏上场。

“娘…”梦娘轻轻拉了拉萦袖口。

“就因为她是大清格格,我才让她去。”萦娘这才笑着回答她的问题。

“娘真的不怕伤害到萨拉族吗?而且,龙云图的秘密明明在娘手中,芯月就算去了,也很快就会发现,乌达根本没破解龙云图…”

“梦儿,你不该想这么多。快去准备准备,一会好好地为大家舞上一曲,记得为族长与圣女敬上一杯。”萦娘勾起笑,握住了梦手,“好好地敬他们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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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红尘尽,人无悔(四)

(本章字数:2270 更新时间:2010-4-22 0:23:00)

龙云坛前。

火光映红了新娘半遮的脸蛋,她微微低头,只看到不停晃动的银色流速。

柳漠西双手僵握在身侧,适才握住她温热的手时,才发现自己的指尖已成冰凉,与心一样没有温度。

如木偶一般在千万双眼睛下,与她交拜。

天空骤然划过一道闪电,只是惊鸿瞬间,似要将他的心劈成两半。那一瞬,他的心底还是只有芯月,刻上了今生来世,怎能忘却?

雨丝悄然加大,成了毛毛细雨。

篝火依然燃得旺盛,天地空蒙,喜庆是今夜的味道。

柳漠西紧蹙着眉心,十指僵硬地在那片银色流苏前迟疑着,迟疑着。大家都注视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个动作。

他仍是迟疑,迟疑…

芯月…你在哪里?你可也在人群中看着我?你若看到,就该知道我的心有多痛…你知道吗?心死了竟然还会再痛…

雨点湿了他的手,湿了他的脸,他一闭眼,轻轻扯落她额头上的细密垂帘,在众人惊叹的赞美声中别开了眼。

蓝雾银水眸楚楚,嘴角含笑。那朵笑僵在嘴角似已千年,只为这一刻--她终于要成为他的妻子。

依本族习俗,已夫妻交拜,现在只差喝完合欢酒,婚典便正式礼成了。妻子喝下丈夫亲手斟的美酒,代表着夫妻恩爱,长长久久。此后,族长只能属于妻子一人,此生不渝。礼成后,夫妻就可以铜鼎前拜祭先人,发誓三生三世永结同心了。

“婚礼最后--夫妻合欢,请族长为圣女斟酒…”红多隆高亢的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下面立刻欢声雷动,歌舞再起,丝竹唢呐之声响彻上空,片刻后重新停下,万众等待着礼成的最后一刻。

蓝雾祁被隔离在人群之外,孤拔的白色身影微微摇晃。

终是要成了…柳漠西终究还是娶了雾银,圣女终究成了族长夫人。没人可以打破宿命,爱得深爱得浓,只是更添伤愁而已,冥冥中早已注定今日,为何还要让不该爱的人相爱?

芯月,你在哪里?

你可也在人群中,泪眼看着这一幕?

还是你正在躲在某个角落,独自哭泣?

蓝雾祁已经疯狂寻找了每处篝火旁,他直觉地相信她正孤独地立在某个地方,坚强地承受心痛…可是,为什么他找不到她?

芯月!

他俊容惨白,惊惧的神情眼底化作一片幽黑,眸底冷静难持。

“柳漠西,你既然娶了雾银,就该对她负责。自此以后,希望你能为她带来幸福…至于芯月,你若要记起,也只能记得她的成全…”对着台上那僵立如木的新郎,蓝雾祁喃喃低语,与身边的欢腾格格不入。

夏日的夜空,一点小雨算什么?雨中把酒言欢,丝毫不影响众人高昂的兴致。

远远闻见恭贺之声此起彼伏,柳漠西面色铁青,在雨雾中看不清楚。黄九其与紫十英却心中明白,紧张地望着端着酒壶的红多隆。

就差这最后一杯酒了…

红多隆为他们递来金盏,柳漠西顿了一下才缓缓接过,蓝雾银看了他一眼,眼睫微垂,也无声地接过。

酒杯斟满,柳漠西面无表情地望着酒渐满金盏,终于忍不住皱起了剑眉,手指忍不住微颤抖起来。

红多隆刚要为蓝雾银斟酒,突然“砰”地一声轻响,按酒壶竟然裂开一条缝,瞬间应声开来。酒洒了一地,蓝雾银端着空杯,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

“再拿一壶酒来!”红多隆惊疑地盯着地上碎片,立刻回头唤道。

就在此时,忽闻台下传来一抹琴音,琴韵深深,清音似水,宛若天籁拔地而起,凌空冲霄。这琴音蓦然震惊了许多人,大家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句话--此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

似乎忘记了台上新人,众人循声望去,一蒙着白纱的女子静坐琴旁,身姿妙曼,玉指飞扬,在丝丝雨雾中恍若清幽一梦,随时会化了开去,让人看不真实。

这琴声让人回想起二十年前沙月楼的萦娘,有不少人还隐约记得这样美妙的琴音。

但在转眼间,更有一人吸引了大家的目光。只见一红影踩着仙姿漫步盈盈步上正台,就在新郎与新娘跟前闻琴起舞。

这是…漠西族最具姿色、最有魅力的舞娘,就连远道而来的客人都有所耳闻。久知梦娘舞姿乃天下一绝,让人痴迷难以调开目光的不仅是她轻盈妙曼的身姿,而是她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散发的妩媚风情,浑然天成,莫人让人惊叹。

她轻轻地舞着,彩袖飞扬。

蓝雾银黛眉微蹙,柳漠西面无表情地抿紧双唇,利眸盯着身边绕转舞动的梦娘。

梦娘对他的情愫多少有些感知,但他从未放在心头,满心满眼里只有芯月,自然不会再关注其他女人。他对梦娘有一份怜惜,但与男女之情无关…

“让梦娘先为族长、圣女舞上一曲,祝族长与圣女百年好合,永结同心。”她这样说着,在自己的泪光婆娑中肆意地招展舞动。

此刻,她不为旁人,只为他而舞。人生若如初相见…今生无悔…

眼中有泪,飞袖扬笑,她看不清他,依稀感觉一双黑眸落在自己身上。

他再一次为她将视线停伫,这一瞬,她知道自己便是自己,他的目光也有一刻是为自己。笑容更加妩媚,眼角尽现风情。

众人眼中,见过梦人隐隐感觉此刻的她有些不同,好似那舞姿与眼波里多了些什么,又少了些什么。

就在这时,琴音逐渐上扬,梦娘明白此意,翩然几个旋身,走下几步转到琴旁。萦娘素来清冷如冰的眼波不同以往,带着灼亮的水光,她朝梦娘微笑,梦娘心中一动,暖意融融。

娘在对自己微笑,笑得温柔,笑得慈爱。

身姿翩翩,梦娘微一倾身,端起琴旁的托盘,上面有着一壶美酒。她笑了,夜风中,那笑容美得不容人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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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红尘尽,人无悔(五)

(本章字数:2155 更新时间:2010-4-22 0:23:00)

“让梦娘为族长和圣女奉上这一杯。”

琴音适时停下,梦娘不再舞动,轻缓优雅地执起酒壶,递到柳漠西手中。

柳漠西修眉紧蹙望着她,心底百般滋味。这名娇艳的女子,也是名特别的女子,他与她有过不期然的牵扯,曾在大漠中欣赏过她的舞姿,也在花月楼欣赏过她的聪慧,更在雪山上见识过她的坚强…他对她有着淡淡的怜惜,有着不能偿还的愧疚。

她眼中的情意如酒,醇厚而香浓。

两人间短暂的记忆亦成往事,当他决定迎娶圣女时,其他女人的一切已成往事。

梦娘深深地注视着柳漠西,犹如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美目盈光流转,生怕错看每一瞬,要将他的俊容牢牢记在脑中。她感觉到两道冰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于是扬着笑容别过眼,闪烁着晶芒的眼眸对上蓝雾银一眨不眨的瞳眸。

“恭喜圣女…今日就要实现心愿,能成为柳大哥的妻子,真的很让人羡慕。”她以只有三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低低说道。

蓝雾银顷刻间抿紧了红唇,别具深意地望进梦眼底。

今夜,梦娘也是一袭红衣,艳光四射,更显娇媚,她说完又将目光落在柳漠西身上,对他露出绝美的一笑。

“好了,请族长为圣女斟上一杯夫妻酒--!”红多隆忙提高声音喊道。他对梦心思早就明白,天山上她对族长旁若无人的照顾,亲自以口喂药那一幕还震在他的心头…可叹族长注定只属于圣女,芯月也好,梦娘也罢,只是族长欠下的情债,此刻婚礼之上,不能再节外生枝。

柳漠西接过梦娘手中的酒壶,也朝她深深地瞥了一眼,千般情绪尽在这一眼中,梦娘突然喉头哽咽,泪盈满眶。

蓝雾银轻轻举杯,酒水耀出一道白光,缓缓注入杯中。她清冷的眼中被醇酒照出了笑意,眼波清澈迷人,定定注视着面前的男人,柳漠西握住酒壶的手僵持了片刻,才缓缓递给红多隆。

“好了好了,族长快与圣女喝下合欢酒吧。”红多隆说着退到一旁。

台下人都等待着礼成的最后一刻,几乎都停下了手中动作,人人面带微笑地以眼神祝贺着他们。

萦娘坐在琴旁,雪白的身影像一抹幽灵,静静地、直直地,双眸一舜不舜盯着台上的三人。

梦娘稍稍退开了一步,忍住心中悲怆,眼神不禁向萦娘飘去。

娘…突然,她看到萦娘眼中清晰地露出一种笑意,笑意寒彻人心,直逼端酒的新人。

梦娘眼瞳急促地收缩了一下,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她飞快转头,正好瞧见柳漠西与蓝雾银缓缓举杯…

“慢…”闪身上前,在千万中惊异的目光中,梦娘挡住了蓝雾银手中的杯子。杯子白玉般剔透,酒光闪耀在杯底,印得她娇媚的脸上点点白光。

“你…”柳漠西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清楚地看到了一种近乎绝望的忧伤浮现在那对水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