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名起身应是:“窦县现在很忙乱,我们就不多留了,都将大人在京城小心些,这里人生地不熟。”

武鸦儿笑了笑:“你们也是,窦县也人生地不熟的。”

姜名一笑没有说话俯身施礼,一行人由军汉送了出去。

“这来去匆匆的。”军汉感叹,大手拍了拍姜名,“下次有机会要好好的喝酒。”

姜名握住他的手:“不醉不休。”

军汉哈哈笑:“不醉不休。”

姜名等人上马,与连名字都互相不信的军汉们依依惜别而去。

一路疾驰出京,夜幕降临时姜名一行人才停在一间客栈歇脚,客栈里人很多,一个伙计忙不过来走路带风,大声的询问他们要什么吃喝,因为人多嘈杂听不清不得不俯身靠近。

“见到武鸦儿了。”姜名低声道,“告诉中厚,他的态度还可以,看起来很好商量。”

伙计撇撇嘴:“知道他为什么见你们了吗?因为他派人去窦县见大小姐的人回来了。”

姜名愕然,原来如此啊,又失笑:“所以他根本就不需要见我们。”

怪不得这么好说话,因为他已经亲自打探过了,他不相信也不在意他们。

“总之这个人,不容小觑。”伙计低声道。

姜名将筷子顿了顿:“我们本来也不是要小觑他的,我们是要跟他交好的。”

伙计点头:“你们路上小心,京城这边我们盯着。”说罢将毛巾一扬搭在肩头,拔高声音,“好嘞,清水面不加蛋。”

有一个男人坐直了身子,有些没回过魂:“怎么就清水面不加蛋了?没滋没味的饭菜还没吃够吗?”

姜名等人走到哪里吃的面加不加蛋,武鸦儿并没有在意,也没有让人跟随打探。

他坐在厅内专注的看着母亲的画像,室内只有灯花偶尔轻爆的声音,安静的让人心都软了,军汉们走进来都不由蹑手蹑脚。

“鸦儿,就任凭窦县那个武少夫人这样了?”老胡忍不住开口道,“我知道你担心婶子不敢轻举妄动,但现在我们有的是办法把婶子救出来。”

“别的不说,让陛下下个旨意,让那武少夫人进京来,她敢抗旨吗?”另一个男人道。

武鸦儿回过神,从画像上收回视线看到同伴们的担心的眼神,笑了笑:“不用担心,我不是在难过,我相信他们把我娘照顾的很好,看他们的态度,将来一段也会照看的很好。”

老胡等人对视一眼。

“但他们还是拿着婶子当筹码。”一个男人皱眉。

照顾的再好,目的也是捏着生死。

“那要看他们拿着筹码是结交还是要挟。”武鸦儿道,视线转到一旁悬挂的舆图上。

京城里的舆图真好,不像他们在漠北拥有的,要么是破旧的,要么就是自己画的。

他的视线落在窦县以及淮南道。

“我觉得他们的胃口刚开始。”他说道。

老胡走到舆图前,大手拍在淮南道:“他们就算还要吃更多的地方,跟我们什么关系?”

武鸦儿道:“那不是他们,是我们。”

几人怔了怔有些没明白。

“武少夫人,是武鸦儿的妻子,她的,不就是我的吗?”武鸦儿嘴角微扬,“如果她死了,她的地方她的人,我做丈夫的不能扔下不管啊。”

第五十章 丈夫的心意

夫妻一体,妻子的当然是丈夫的。

这个窦县的武少夫人打着振武军的名义,天下人都把他们当做振武军。

在场的几人明白了武鸦儿的意思。

顺水推舟。

“他们要打着我们的名义做事,我们就助他们一臂之力。”老胡抱臂嘎嘎一笑,“将来稻子熟了,当然也是我们来收割。”

“只是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想干什么。”有男人保持戒备,“要是败坏我们鸦军的声名.....”

武鸦儿道:“我们有什么声名可以败坏?我们怕名声败坏吗?”

老胡哈哈笑:“我们有名声吗?”

能在振武军中得一个鸦军的外号,可见其声名。

戒备的男人也笑了,摇摇头:“这些日子被夸赞的我都忘了我们是谁了。”

“假如他们为非作歹。”武鸦儿拍了拍衣袍,放下挽起的袖子,“我们就大义灭亲。”

老胡拍掌:“好,武都将忠义勇武,麾下军纪严明善战。”

这是皇帝以及朝廷对武鸦儿的赞誉,在场的人都笑起来。

有人从门外进来,脸色有些为难:“大人,罗家又送了礼物来,还是不收吗?”

听到这个老胡想到什么,皱眉道:“我们在京城负责巡查守城门的兵马被替换了,军部说是崔宰相的命令。”

京城新贵武鸦儿引得无数人上门结交,罗贵妃罗氏自然不例外,已经多次递送名帖邀请武鸦儿做客。

武鸦儿借着在宫中日夜陪伴皇帝,只收下名帖拒绝了所有人的邀请和礼物。

“我们初来乍到,京城里错综复杂,为了避免结交不慎陷入麻烦,干脆谁都不结交。”武鸦儿对大家这样吩咐。

但谁都不结交也有问题,他凶神恶煞的冲进来在京城撕咬一片,谁都害怕谁也都堤防他,局势不稳的时候都用他拉拢他,局势稳定了就开始对付他了。

他站在皇帝面前,是朝堂的异数,刀和血刺着很多人的双眼。

虽然他杀了全海,但也杀了吴章,宰相崔征戒备着他,同理,他杀了吴章,但也杀了全海,罗氏也警惕着他。

他虽然站到了皇帝面前,但无根无蒂孤身一人,经不起这么多人的撕咬,更何况皇帝已经多年不理朝政,除了皇帝这个名头,真的是孤家寡人一个。

武鸦儿道:“收下罗家的礼物吧。”

所以还是要选择了?老胡道:“崔征可是跟罗家不和的。”

谁的礼物都不收,谁的拉拢都不去,突然就跟罗氏走近了,可就成了罗氏的人了,全海已经死了,罗氏是崔征的眼中钉,眼中钉又多了一把刀,崔征绝对不会允许。

“就是因为他们不和我才收。”武鸦儿道,“崔征不允许眼中钉有刀,罗氏更要握紧我们这把刀,由他出面跟崔宰相和朝官们撕缠去,我们就能安稳做事。”

“那也不一定安稳,这种事一旦牵涉其中就没完没了了,比打仗麻烦多了。”老胡撇嘴。

“这件事其实不是什么大事。”武鸦儿道,“真正的大事大麻烦在外边。”

他的下巴向外抬了抬。

“安康山至今没有回范阳。”

就像一头猛虎喘着气红着眼望着京城。

老胡等人悚然。

“等到这个麻烦来了,朝廷里的这些人和事都不算什么。”武鸦儿道,“我们投靠罗氏,不是怕崔征,是为了做事更方便。”

说到这里笑了笑,回头看舆图上的窦县。

“就像武少夫人在窦县那样,靠着讲礼数御使官府,屯兵养民收拢人心事事顺利。”

“我们现在站在朝廷里,这些人并不能真的奈何我们,但讲礼数能做事顺利,能积蓄更多更大的力量应对真正的麻烦。”

老胡这些人并不是真像外表那般粗狂,能从无数次死战中活下来,心窍已经一点就通。

“既然要结交就要真诚一些。”一个男人转头对来人吩咐,“收了罗氏的礼物,别忘了回礼。”

来人应声是转身急急而去。

几个人便拿着罗氏的礼单看,说笑调侃。

“东西真不少啊。”

“这写的别说东西不认得,字都认不得,这都是什么啊。”

“肯定是好东西,罗氏一家出门掉地上的不是尘土是珍珠呢。”

老胡从礼单上抬起头:“我们有东西回赠吗?”

他们来到京城这么久,虽然很风光,但并没有发财,手中空空,除了皇帝当时在宣告圣旨时赏赐的一些东西。

“那些东西可不能当礼物送人。”一个男人忙喊,“快去告诉他们。”

一群兵没见过世面不懂,要是把皇帝的赏赐送出去,可就惹了大麻烦。

“礼物已经回赠了。”被唤来的负责收礼送礼的军汉大嗓门说道,带着几分不悦,“没有送御赐的东西,俺还是知道皇帝的东西不能动。”

大家松口气,老胡则好奇:“那回赠了什么?咱们带着吃的干肉吗?”自己忍不住捧腹,“也算是稀罕物,罗氏这辈子都没吃过这种东西。”

军汉撇嘴:“俺也不会那么没见识,送的可都是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有男人不解。

“一棵金子做的树!”军汉得意的说道,伸手比划,“上面还有宝石做的鸟,有十只鸟呢,只是长的很丑。”

虽然不太懂什么树什么鸟,但金子和宝石都懂。

“等一下等一下。”有男人神情惊讶,“我们什么时候有这种树?”

对啊,厅内的男人们都回过神,武鸦儿也看着这军汉,不可能没有允许就私收了礼物,更不会在进京破城的时候劫掠。

“是王力带回来的。”军汉伸手指外边,“少夫人给的。”

少夫人.....

“是的是的,少夫人让人给我们装了礼物。”被唤来的王力回忆了一下,“少夫人说给都将带些贴补用,京城不比别的地方。”

这贴补真是及时,男人们对视一眼。

“那金鸟树还给他们吗?”负责的军汉察觉气氛有些古怪,主动询问,“罗氏的人还等着呢。”

武鸦儿点头:“给啊,去吧。”

军汉只要得到这个答案就行了,应声是走了。

“少夫人真是心细。”老胡说道,既然是她准备的礼物,亮瞎人眼也不奇怪。

想着在窦县看到的场景,随手赠人的宝刀,倾倒的美酒,扔在台上的珠宝,被商人抬进来的红珊瑚......啧啧啧。

几个人围着王力取来的褡裢中的礼物发出更多的啧啧啧声。

“王力你们就是用几块肉干山野菜和兽皮换来的?”他们调侃。

“他们非要给的,我只能却之不恭。”王力摊手。

这样一对比,是有些寒酸。

武鸦儿道:“无妨,我们也送她些礼物好了。”

他们可没有金子银子宝石做的树和鸟。

“我向皇帝请旨。”武鸦儿微微一笑,“请他赏赐我的夫人。”

对于那位讲礼数的武少夫人来说,还有比这个更能表现诚意的礼物吗?

第五十一章 妻子的体贴

请圣旨并不是容易的事,许久不上朝的皇帝虽然坐到了大殿上,精神并没有回来。

坐在大殿上基本不说话,不是呆呆的走神,就是更专注的写曲谱。

朝堂上还是崔征等官员做主。

武鸦儿在朝堂上对皇帝讲述了武少夫人的事,表示自己愿意不要任何封赏,只请皇帝能下旨封赏母亲和妻子。

走神的皇帝对于武鸦儿说话是听得到的,也只是听他说话而已,说的什么并不在意,见他有请便要点头。

有官员站出来表示反对,但立刻又有官员站出来表示赞同,有人赞同有人反对就要有争执,吵闹的朝堂让皇帝烦躁起身退朝。

站出来赞同的自然是罗氏的人。

“武鸦儿送了罗家一棵金扶桑树。”宰相府里,一个官员伸手比划一下,“由三段构成,可拆卸可组装,通体金造,绘云气纹,树干上有三层树枝,每层树枝上有红蓝宝石做果,果上立有金鸟,精巧奇美。”

“不似现在所出,是古物。”另一个官员补充,“罗氏视为奇珍。”

“那武鸦儿能有什么古物奇珍,梁振更没有。”有官员不屑。

罗氏这么多年恩宠,皇帝的库房都能搬到自己家,什么奇珍异宝没见过,这样夸赞一个漠北土包子送的礼物,无非是炫耀将武鸦儿收拢门下。

“也不能这么说,漠北来的虽然穷,也能抢些好东西。”崔征打断他们,“总之,武鸦儿已经做出了选择。”

有官员冷笑:“我看武鸦儿原本就是罗氏的安排,这一招很妙啊,又能除掉全海,又能得到皇帝更大的信任。”

罗氏与全海是相互依存又戒备的,全海认为罗贵妃是靠了他才有了今日的盛宠,罗氏则认为全海是靠着罗贵妃美言才有今日。

现在全海死了,和全海争斗让皇帝陷入危险的崔征,在皇帝面前也必然不如先前,唯有罗氏干干净净,宫里只有罗贵妃独享盛宠,外边有武鸦儿凶神恶煞,罗氏终于要在朝堂上取代崔征一手遮天了。

崔征笑了笑:“连外戚都算不上,他们应该多读些史书,既然罗氏想要用圣旨讨好这个武鸦儿,那就让他如愿。”

“我们就不管了?”一个官员问。

“手上的血还没擦干净,就狮子大开口,今天给妻子和老娘要,明天给自己要,后天给他的兵马要。”崔征吹了吹热茶,“他一个投机取巧来历不明的下贱东西,现在就以开国功臣自居了。”

他将热茶放在桌子上。

“让他要,他不伸手,怎么打断他的手。”

室内的官员们领会应声是。

“赵琳怎么也没有消息了?京城出了事,就躲在安康山那边不敢回来了?”有人想起什么问。

崔征也想到了:“写信给他让他回来,让安康山也一起来,进京来陪陛下解闷,范阳那边换个节度使去。”

当然是换他们的人了,范阳与振武军临近,正好可以扼制。

官员们应声是。

“昭王那边来还是不来?他们也在路上了。”有官员问。

先前皇帝被困,崔征自己做了主张,现在皇帝重回朝堂,并没有主动说让昭王进京。

皇帝大概已经忘了自己还有两个儿子在外。

崔征道:“当然不用来,陛下一向不喜欢他,父子相见徒增烦恼。”

官员们对视一眼,有陛下在,昭王不受宠,也不是他来的时候,等陛下不在了,把无子又病弱的太子请出去,再请昭王入朝,那才是一个宰相在新帝面前显示的权威和敬意。

俗话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一朝臣伺候三朝天子也不是不可能。

君臣大事才是天大的事,那些偶尔蹦出的宵小不用太在意,灯火明亮的室内人影摇曳,长袖高抬,或者论朝廷官员分派,或者指点如何左右民意,或者挥笔泼墨写下锦绣文章。

且不管朝廷的大人们多少私下的考虑,武鸦儿也没有再费神,回到宫里的皇帝,在贵妃一曲歌舞之后,写下了圣旨,然后在罗氏的斡旋下,圣旨和赏赐也顺利的出了京城向窦县而去。

至于随之而起的有关武鸦儿在朝堂怎么无礼跋扈,京城有民众跑去衙门哭诉破城时被劫掠等等谣言小事,武鸦儿不在意,在窦县的李明楼也不在意。

锣鼓声已经响了一天了。

窦县县衙不仅迎来的光州知府,淮南道观察使也亲自来了,陪同朝廷来的使者送圣旨和赏赐。

这也是府道官员们第一次见到武夫人和武少夫人,非常理解武鸦儿从不跟世人提及父母妻儿,也理解武鸦儿急着给她们讨要封赏。

一个疯傻盲,一个毁面不能见人,的确是非常需要荣耀加身。

尽管来的是天使高官,武少夫人接了圣旨和赏赐后就带着武夫人回后宅去了,招待应酬有县衙主簿大人承担。

接旨特意新作的罩袍换下,穿上日常的衣衫,在室内除了脸李明楼已经不需要全身上下都遮住了。

“这些都是鸦儿给您送来的。”李明楼拉着妇人一一的摸过摆好的绸缎金银。

妇人笑意盈盈认真的抚摸。

“夫人,我们用这个做件新衣裳。”金桔跟着说道,拿起绸缎在妇人身上比划。

“好啊。”妇人笑着点头。

李明楼道:“鸦儿还不能来看我们,我给他写信说一声我们收到了,你有什么要给他说的吗?”

这一次妇人没有拒绝,想了想:“就说我很好,让他也好好的。”

李明楼说声好:“金桔你跟夫人商议怎么收拾这些赏赐。”

金桔乖巧的应声是,拿起一条珠串:“夫人,这个我们去踏春的时候可以戴。”又看向另一边,“我这个姿势好看吗?”

这边厅内一角坐着三个男人,一面看这一幕一面奋笔疾画。

听到金桔询问,一个老实的点头,一个更老实的摇头:“金桔姐姐,你头稍微转一下,就更好了。”

另一个更更老实的神情不动:“金桔姐姐,不管你什么样,画出的你都是好看的。”

金桔咯咯笑了:“不行,少夫人说了,要画真的,是要给武都将看的,你们不要自己想象。”

三个画师便都老实的点头,认真的将此时此刻武夫人赏御赐圣物欣喜图如实的画下来。

现在上门自荐的人越来越稀奇古怪,但小姐只要收下就总是有用处,元吉看着这一幕有些好笑,收回视线跟着李明楼来到另一边的隔间。

“看来武都将愿意跟我们商谈。”他说道,“还送出了这么一份大礼。”

李明楼要的是武少夫人这个身份,这就是她要与武鸦儿商谈的事,她的身份武鸦儿肯定起疑,但没有揭破,还干脆请了圣旨,名义上是赏赐,其实是昭告了天下,窦县的这个人是他武鸦儿的妻子。

李明楼看着桌上摆着的圣旨,这份礼物超乎了她的意料,以为不揭破就已经很好了,没想到他干脆昭告天下。

李明楼面纱遮挡后的嘴角翘起来,这个第一候人还真是不错,她下定决心,将来他死了,会将他的兵马好好养护壮大,给他的母亲颐养天年送终,再给他一个儿子承继香火。

第五十二章 意义不分事小

这一次光州知府和观察使都在窦县留宿,陪同京城来的天使。

“我们窦县虽然小,也有好些热闹呢。”主簿大人热情的待客。

知府观察使天使等官员们已经看过了窦县的酒缸粥缸,在祝通的带领下去商人那里看了可以四面流如泉水的酒缸,还有摆放如山的烟花,高大的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