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刀能砍死的偏要用十刀二十刀,不直接要他们的命,要他们嘶吼惨叫翻滚。

昭王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重新抓住被击飞的刀。

“杀!”他喊道,再次向田呈冲来。

还是不看被虐杀的亲人,凌乱的残肢,脸上也没有畏惧悲愤。

田呈真有些意外,这些皇亲贵族如他意料又出乎他意料。

他抬手迎上昭王的一击:“王爷竟然这么无情?”

昭王握着刀憋着气用力向前:“这不是无情,这是意料之中,我们,都准备好了,最喜欢的衣裳首饰,足够的金银珠宝,都带足了,到黄泉路上也无忧。”

原来这些华丽的装扮竭力穿戴的金银珠宝,都是用来做陪葬的。

田呈神情变得古怪:“你是不是有毛病?怪不得皇帝不喜欢你。”

他一抬手,昭王的刀再次被击飞。

“真可怜,你自尽吧。”

对于现在自尽真是仁慈,不用看亲人被虐杀的场面,也不用等自己被虐杀的时候想自尽都自尽不了。

昭王跌跌撞撞又一次抓住了刀,没有如田呈想的那般割断自己的脖子。

“没必要没必要,活得好好的干吗自尽。”他气喘说着自己的口头禅,将刀握住在身前,“要么我杀了你,要么你杀了我。”

他大喊着挥刀砍过来。

田呈还在阴恻恻的笑,但眉间有些恼火,站起来将长刀一挥,这次不仅是刀昭王肥胖的身子也跌飞出去。

几次被震飞刀,昭王年老但依旧娇嫩的手上满是血,身上也沾染了血土,这一次被甩出去肥胖的身子撞在地上如同被乱拳捶打。

他喘着粗气,一点一点的撑起来,也不去拿自己的刀,就随手摸起地上不知道自己哪个亲人掉的刀,爬起来,越过地上翻滚的亲人,向田呈冲来。

“来啊。”田呈站在虎皮椅前执长刀,喝道,“老子成全你!”

长刀和短刀再次碰到一起,昭王和短刀也再次飞出去摔在地上。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次摔的太重,地面都开始颤抖。

田呈微微皱眉,身后肃立的兵马变得骚动。

“敌袭!”

“有敌袭!”

敌袭?田呈回头看去,肃立的兵马军阵已经变了,散开扩展,远处马蹄如雷滚滚冲破天际。

“孙哲这个废物!”田呈骂道,脸色微变,他可不会因为三千兵马在侧轻松不在意,他是个思虑周全又灵敏的人。

孙哲有万数兵马在外驻守。

能破了孙哲万数兵马的,谁要是小瞧,谁才是傻子。

“杀!”

气喘嘶哑微弱的喊声传来。

田呈不耐烦的将手中的长刀翻手一甩:“去死吧!”

才扑过来的昭王一声大叫向后跌去,手中的刀飞起在。

杀声震天。

盖过了先前的惨叫哭喊。

蹲在城墙上的两个将头埋在膝头浑身发抖的兵,抬起头,带着泪水的惨白的脸上浮现惊讶,他们探身向外看去.....

“打起来了!”

“打起来了!”

城墙上传来喊声,蹲在城门下握着刀枪守着门的三个兵抬起头。

“别看了。”其中一个年长的面色凄然,“就让亲王走的体面些,我们不看。”

城墙上的两个兵急的摇头说话都结巴:“不是不是,援兵,有援兵,在外边,打起来了!”

蹲着的三个兵蹭的站起来,而与此同时,街上聚集的民众也闻声涌过来。

“外边是什么声音?”

“出什么事了?”

他们纷纷询问。

三个兵忙紧张的将门守好:“别过来,等外边叫门才可以开。”

只是这杀声震天的,门好像都要被震破了,城墙的上两个兵已经不再蹲着,他们站起来看着,神情从紧张不安,到惊惧害怕,到激动振奋.....

范阳军成阵了。

范阳军和对方的军阵厮杀在一起。

范阳军开始后退了。

范阳军开始溃散了。

当看到荒野的大地上奔逃的范阳兵,看到那一群兵马如猛虎撕碎了猎物,城墙的两个守兵忍不住举起手大喊大叫。

下一刻他们又停下来,看到分开猛虎中跃出一个黑影,又一个黑影紧随其后,黑影还举着一把黑伞.....

那是什么,东西?

......

......

满地的四分五裂的尸体,珠宝金银华丽的衣服铺满,恍若一张做工精美华丽的地毯,日光下诡异刺目。

李明楼握紧了缰绳,遮面下的双眼一点一寸的搜看,一块血肉一块残肢。

“那边。”方二指着。

血污中亲王的礼服很清晰,同时礼服上插着的长刀也很清晰。

李明楼身子一晃,从马上跳下来,疾步向这边飞奔,方二紧随其后。

肥胖的男人仰面躺在血污中,浑身是血,只有脸是白的。

死了吗?

李明楼突然不敢向前走了:“殿下,殿下!”

方二一步越过,伸手将男人身上的长刀拔出来大喊:“小姐,长刀扎在侧腰了!”

伴着他的动作,血污里的昭王一声长出气,身子颤抖睁开了眼。

“扎在腰上,也疼啊。”他嘶哑道,“你,你慢点啊。”

李明楼依旧没有上前,脚似乎陷在了血水里,伸手捂住脸,身子微微弯下。

“臣妇,见过,王爷。”她说道。

第八十八章 开心的再见

李明楼的声音有些紧张,她见到了一个死人。

当然,她见到的死人很多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现在身边围绕的大多数都是死人,元吉,武鸦儿的娘,窦县的民众,光州府的民众.....

昭王听出这声音的紧张,自称臣妇,臣见了君总是紧张的,但这臣妇紧张中还有些欢喜,见了君也是能欢喜,不过这个时候来见君可不是什么欢喜的事。

而且,哪个臣让妇人来见他?

他努力的向这边看过来,这臣妇的打扮有些吓人,黑漆漆的一身罩住,什么也看不到。

“你,你们是什么人?”他问。

李明楼深吸一口气站直身子,将脚从血水里拔出来迈步:“臣妇是振武军都尉武鸦儿的妻子,听闻殿下有难,奉命来援。”

一步一步走过来,也看到这边的惨烈,她再次屈膝施礼,这一次是对这些死难的人。

“臣妇来迟了。”

“武鸦儿,本王听过。”昭王神情有些惊讶。

崔征先前派了两次人来,第一次要接他进京说陛下有难,第二次阻止他进京说武鸦儿在京城,很危险。

没想到他能亲自见到武鸦儿的兵马,更没想到武鸦儿的妻子也能领兵.....

“你们是从京城来的。”他说道,好奇的看四周兵马。

有一部分聚拢守护,还有一部分在奔驰追击逃散的范阳兵,他们身上都染满了血,伤痕累累。

“不是。”李明楼道,“我们是从窦县来的。”

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昭王还有伤。

“殿下,我让人扶您。”

昭王啊的一声打断李明楼,放在身侧的一只手举起来指着:“那个武少夫人!”

他的声音惊喜,神情兴奋。

“我听说过你。”

他听说过武鸦儿,那武少夫人听说过也不奇怪啊。

“不是,不是。”昭王摆手,惨白的脸色泛红,眼睛亮晶晶,哈哈哈的喘气,“前些时候,有商人来向本王购买奇珍异宝,说要献给你。”

他的双手拍在一起,似乎想到了天下很好笑的事。

“窦县的武少夫人,一个小城的武少夫人,要天下的奇珍。”

李明楼遮面下微微一笑:“王爷见笑了。”

昭王满面的欢喜:“没有没有,敢要天下奇珍的必然有奇珍之处。”他上上下下的打量连声的哎呀,“本王竟然见到你了,本王竟然见到你了。”

这句话本来没什么意义,但莫名的李明楼眼睛一酸差点掉下眼泪,本来是见不到的。

“殿下,你的伤怎么样?”她柔声道,“我们先回城吧。”

她看向城门,还有,沂州城是怎么回事,城门紧闭,只有昭王这些人出来.....

.....

.....

“怎么回事?”

城门前民众们也正围着五个守城兵发出质问。

“为什么要开城门。”

方才两个守城兵从城门墙上跑下来,喊着快开城门,但却被聚集来的民众阻止。

民众们倒不是惊惧,神情很漠然。

“有援兵来了!范阳兵被打跑了!快去救王爷。”守城兵们解释。

站在前方的一个老者木然道:“谁知道是不是援兵,或许是其他的叛军。”

“是啊,我们这样冲出去,惊扰了王爷殿下投降可不好。”旁边有人不咸不淡。

也有人在讲道理:“殿下可是说了,外边兵马叫门,才能开门,你们这可是违抗王爷命令。”

街上响起笑声,质问声,议论声,杂乱。

五个守兵脸一阵青一阵白,身子发抖。

“你们不要说了。”有兵试图阻止。

但民众声音喧闹将他盖住。

“你们不要说了!”一个年长的兵猛地吼叫,将手里的长枪狠狠的摔在地上。

长枪撞地发出巨响,又断裂弹起。

人群发出哗的一声向后退,然后安静。

“王爷都是为了我们!”那年长的守兵颤声喊道,“这些叛军凶残,动辄屠城,我们沂州城没有兵马了,如果要战,大家都得死,王爷不想我们死,不让你们惹怒叛军,他知道自己不死,叛军不会罢休,所以才带着一家人出城,自己去迎战叛军。”

他伸手指着城外。

“他不是投降,他是去送死!”

“你们没有站在城墙上,你们没有看到发生了什么!”

“他们在跟那些范阳兵厮杀,他们战死了,他们都战死了。”

......

......

李明楼看着城门,城门突然打开了,一群人冲了出来,有哭有喊跌跌撞撞,她要说的话不由停下,对四周摆了摆手,围护在四周的振武军退开几步。

这些是沂州的民众,除了跑在前边的五个有兵器,其他人都是民众。

“王爷,王爷。”

“王爷啊,天啊。”

“王爷啊,这是您的沂州城啊,要死大家一起死。”

“你们怎能扔下我们!”

看到这边的场景,民众们发出惊呼,然后便是更大的哭喊,很多人跪在地上,哭声一片。

昭王也被这些人吓了一跳,手收回放在身前,又开始拉扯礼服,发出碎碎的念念:“怎么都出来了?怎么都出来了,没必要没必要。”

又唤了守兵和城里的长者乡老出来。

“你们看,这是武少夫人。”他躺在一片血水中,再次兴奋的指着李明楼,“那个窦县的武少夫人,你们还记得那个来我们沂州采买奇珍的商人吗?他口中的神仙,武少夫人。”

守兵长者乡老们都看向李明楼,他们也很激动,但跟昭王的关注点不一样。

“多谢夫人援我沂州。”他们纷纷施礼。

李明楼还礼:“臣妇奉命,振武军职责所在。”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觉得有些不安。

“我们先送昭王回城吧。”她说道。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而且昭王还受了伤,大家也反应过来忙上前。

昭王却摆手阻止他们:“这个不急,不急,武少夫人你来了就好了,少夫人,你很喜欢奇珍异宝吗?”

李明楼道:“也没有很喜欢,就是看着有趣。”

昭王眼睛更亮,高兴的拍手:“果然果然,有趣的才是奇珍,武少夫人真是值得奇珍的人!”

拍着的手掌又合在一起。

“本王有很多奇珍,本王把这些奇珍都送给你,托付你做一件事可不可以?”

他的眼睛亮亮,似乎诱惑又似乎哀求。

李明楼垂在身侧的手攥起,又俯身伸手去搀扶:“王爷,先回城....”

昭王在身前的手握住她伸过来的手,李明楼感觉有一个硬物落在手心,戒指?

不待询问以及去看,昭王再次开口。

“武少夫人,本王,把沂州城托付给你了。”他说道,声音又放低,“这个东西呢,也托付给你了。”

李明楼的心往下沉,身子也往下沉,就好像被昭王这个胖子拉的站不住。

“本王,要死了。”昭王说道,松开了手。

四周众人听到这一句大惊扑过来大喊王爷,有女子的尖声盖过了他们的喊声。

“不对!你只是被扎伤了侧腰!”李明楼喊道,指着握在方二手里的长刀,“侧腰死不了!”

昭王脸皱在一起,想要伸手指背后,但有些艰难便放弃了。

“本王,也不知道是运气好,还是不好。”他一脸愁苦念念,“这个要杀死本王的刀扎在本王的侧腰,但有一把不想杀死本王的刀扎在了本王的后心。”

守兵长者们面色惨白不可置信,涌上去将昭王从血水中扶起来。

昭王的后背展示在视线里,沾满血的礼服上突突的冒血,一把刀没入他的后背,只剩下刀柄。

适才乱战厮杀,地上不止有死尸残肢还有散落的兵器.....

昭王被田呈的刀击中仰面倒地,正好倒在一把歪竖在地的刀上......

“王爷!”

无数的哭声喊声四起。

李明楼待立在一旁,忽的看方二,方二垂下头单膝冲她跪下。

怪不得,怪不得她总觉得哪里不对。

方二不是大夫,但是有着比一般大夫都厉害的战伤救治,但方二拔出长刀后,却没有去查看昭王的伤,没有治伤包扎,而是站在一旁发呆,因为他已经知道昭王没救了.....

没有人比他更知道李明楼相救昭王的心,他不忍心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告诉李明楼。

李明楼又看向昭王。

“不,你不应该死。”她跪倒抓住昭王的胳膊,在这个肥胖的老男人面前,跪倒的她更娇小,“我回来就是救你的,这次你不应该死了啊。”

昭王被扶起来因为伤口疼痛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听到这话觉得有些糊涂又有些明白:“这次吗?那上次我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