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信们再次劝阻,除了给黄氏面子,主要是给少夫人面子,少夫人的门客正在逐一拜访这些世家,这是少夫人与世家们在交好关系,他们如果也出面的话,岂不是抢占了少夫人的功劳?

不说这个还好,说起这个宋知府眉头更皱。

“少夫人的那个门客不是交好,是在得罪人呢。”他说道,“随手街上抓的写信先生不行啊,少夫人好说话他们能哄骗,那些世家可不好哄。”

知府始终认为是这两个写字先生是为了活命自荐,而武少夫人也是临时迫切需要而信了他们自吹自擂。

“谁好哄骗?谁不好哄?”有声音从外边传来。

知府的书房私密之地,不是任何人都能接近的,能接近的除了他的亲信,就是武少夫人的人。

武少夫人的人都忙呢,来的只能是闲人。

“卫县令,你怎么又来了?”宋知府没好气的看着走进来的窦县县令卫荣。

卫荣穿着一身官袍,头发胡子越发花白,但长胖了一些,撑的脸皮平展,看起来年轻了几岁。

“出了这么大事,我来看看。”卫县令笑呵呵道。

宋知府更生气了,光州府十三县,几乎每个县都有世家闹事,只有窦县例外。

这是窦县太穷太小了,没有世家大族,土财主都少见,宋知府这样解释,并不是因为卫荣将一县治理的比他们都好。

“趁这个时候煽动民众去窦县,就不只是太过分了啊。”宋知府警告,“是添乱。”

卫县令没有下级见上官的诚惶诚恐,笑道:“怎么会,我是来送粮,好帮忙控制一下粮价和抢购。”

宋知府眼一亮:“多少?”

卫县令道:“两千斤。”

宋知府不悦:“才这么点?杯水车薪。”

卫县令翻个白眼:“就是装装样子,我过两天就拉走。”

宋知府呸了声:“休想!”

大人们言语无忌是亲近,亲信们还是要表达感激的,笑着道:“两千斤对我们来说也是久旱甘霖。”

卫县令哈哈笑:“这点小事,用不着我,我就是表个心意,有少夫人在,哪里用担心。”又好奇问,“你说谁好哄骗?谁不好哄?”

宋知府长叹一口气将事情说了,等待卫荣表达同感,毕竟他也跟武少夫人共事过,武少夫人虽然年纪小手握重兵,有胆气有魄力能征善战,但人情来往上到底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女孩子。

“你真是说笑呢,少夫人可不会轻易被哄骗,至于那些不好哄骗的。”卫荣却道,意味深长一笑,“那就不哄骗呗。”

什么意思?宋知府和在场的亲信们待要问,外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喊声:“大人,大人,不好了。”

一个官吏抖着官袍冲进来。

宋知府的心也抖了抖,叛军打来了?黄氏反悔了?城内乱了?

官吏伸手指着外边满眼惊恐:“少夫人,武少夫人,带着兵马,把黄家围了。”

宋知府的心抖也不抖了,这是怎么回事?明明好好的。

原本有些紧张的卫县令恢复了平静,嘴角浮现笑意,还伸手端起桌上一杯好茶啧的一口喝了。

所以说,你们还是不了解武少夫人啊。

如果你们当初在城墙上听到这女子说,县令王知和杜威都是我杀的这句话,就不会这样想了。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可挡

黄凳子已经想明白事情是怎么回事了。

他,不对,他们遇到山贼了。

真不该夜里赶路,现如今白天走路还不安全呢,漆黑夜色疾行到一处荒野的时候,一群人马就冲出来将他们围住。

他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刚看到对方嗷嗷叫着举着木棍刀枪冲进来,就被扔来的石头砸中脑袋,精良的兵器和浑身的武艺还没有展示就晕了过去。

现在的山贼也不如以前太平的时候像样子了,石头都能当兵器。

等他醒过来就被关在这个山洞里。

这应该是个山洞,他被蒙着眼,能感受到四周是山洞的触感,取暖的篝火,以及外边山贼们说笑咒骂的声音。

他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头脸罩住也不知道白天黑夜,从他醒来后,按照饥饿程度推测他应该是每天吃一顿饭,这样算应该已经过去三天了。

从山贼的谈话里推测出其他人都死了,只有他先前晕死没有反抗也没有受伤,他活了下来山贼也没有杀死他,因为山贼们想要人力来挖山洞。

抢劫他们,山贼似乎也很后悔。

“看起来人数不多,怎么这么能打。”

“我们伤了不少,对方也都死了,真是得不偿失。”

“只剩下这一个半死不活的看起来也不能干活,我们为什么要养着他。”

外边伴着烟熏火燎一阵热一阵寒风话语传进来,然后真有人脚步杂乱的冲进来,黄凳子虽然什么也看不到,但能闻到血腥气,那是染了血的刀。

他曾经闻过,当然,刀上染得是别人的血。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他忙挣扎喊道,因为每天只能吃一顿饭,声音很虚弱,“我还有用我还有用。”

站在面前举着刀的土匪呸了一声:“你有什么用,你的伤太重,活下来也是废人。”

黄凳子能感受到自己的伤,在头上似乎凹下去一块,他用头在地上试探过,疼,以及还有血涌出来,这么久血都没止住,可见这些土匪也没有给他治伤,这样下去,他真的只能死了。

但他现在还没死。

“大爷,大爷!不要杀我!”黄凳子使出吃奶的力气喊,“我是个土匪!”

铁锈腥气的刀风停在了脖子后。

“胡说八道,你什么土匪,哪有你们这样的土匪,你们分明是有钱人。”土匪很生气。

黄凳子不敢喘气:“我是土匪,我是,你们,你们知道光州府吗?你们知道光州府江元县良村刚遭了劫吗?我,那就是我,我们干的!”

身前的男人似乎在思索,然后转身走出去了,外边响起了询问和议论声。

不知道这是哪里,这土匪似乎还不知道良村劫难,但没关系天下没有人不知道光州府,只要打听就能打听到.....

果然没多久,脚步声又进来了,还多了几个,腥气的刀直接放在了他的脖子上。

“你竟然是这种恶匪!更是不能留了。”先前的土匪喊道。

黄凳子当然不会被土匪的正气吓到,直接摆出诱惑:“我能带你们去光州府,光州府,富饶,任何一个村子都有钱粮。”

光州府富饶人人皆知,但也有雄厚的兵马戒备,他们这些土匪马贼是混不进去的,只能垂涎退避,只是钱粮的诱惑太大了,尤其是现在冬天.....

“你们,你们现在过的还不如光州府的乞丐呢。”黄凳子再次喊道,“我能带你们进去,我是光州府人。”

放在脖子上的刀轻轻的磨动,在斗争在犹豫....

“我,我的主人,在光州府,是个厉害的人。”黄凳子一咬牙道。

土匪们也七嘴八舌喊起来。

“你不是土匪吗?土匪怎么还有主人?”

“厉害的人?那我们去了岂不是送死?”

“杀了他!这是个骗子!”

黄凳子觉得脖子一沉,刀切入了肉里,他惨叫一声:“我的主人姓黄!光州黄氏!我的主人现在需要土匪!他会看重你们的!”

刀从肉里拔了出去,一只手将他头上的罩子也掀开了,光亮刺目,嘈杂也一瞬间消散。

黄凳子趴在地上努力的睁开一条缝,看到炫目的光亮中一个身材高大穿着兵袍的男人。

“这里就是光州府,你带我们去见你的主人吧。”他淡淡说道。

什么意思?黄凳子的眼适应了光线,然后看到自己并不是在什么山洞,而是在一间布置的像山洞的屋子里,屋子里的土匪们都解下来破衣烂袄,露出了其内的兵袍.....

黄凳子的视线看向门口,看到自己的同伴,以及陶然。

他们都被绑着躺在地上,嘴被塞住,大家也都看着他,有人绝望,有人惊恐,还有人在流泪。

完了.....

黄凳子眼一黑晕了过去,他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黄老太爷也不敢想相信发生了什么事,当时他正在跟家人门客谈笑现在的形势。

形势喜人。

光州府民众的恐慌还在延续,流言传播的速度和内容比他们预想的效果还要好。

田家廖家到达了宣武道,让那边的民众也开始惊恐的猜测,流言开始蔓延。

最关键的是,宣武道的兵马。

“宣武道有很多地方被振武军占据了,但还有很多地方不属于振武军,他们如果肆无忌惮的对田家廖家不利,必然会遭到其他兵马的反击”一个门客在屏风上悬挂的舆图指了指,又一笑,“想必很多兵马也正期待这一幕。”

“老太爷给廖家田家选的好地方。”另一个门客赞道,“武少夫人有心操控振武军霸权,其他兵马自然也能有此心。”

都想用兵霸权,自然不会一心。

一个黄家老爷端起茶哼了声:“贪心嚼不烂,就让振武军所在的地方都乱起来。”

“城内还有人来送粮。”另一个老爷笑道,“号称官府买来了足够的粮,结果呢,只是一辆粮车,在城里招摇一番进了官库,再从后门出来,然后继续穿城,造出粮车源源不断的假象。”

“我便让几个人装作流民饿极了扑上去抢粮划破了粮包。”有一人笑道,“你们猜怎么样?粮包里只是一些草。”

屋子里的人们便笑起来,这种把戏哄骗小儿吗?

“官府的人也真脸皮厚,说这是给马吃的草料。”那一人接着道,嗤鼻又哈哈大笑,“说光州府不仅人能吃饱,马匹也能,但他们不知道,这话会让人更加惊恐。”

室内笑声嗤鼻声嘈杂。

黄老太爷将手里的茶杯放下打断,他不以欣赏对手临死前的挣扎为乐,他只要看到对手的死。

“现在搬家的到哪几家了?”他问。

“光州府辖内是蒋韩周三家在搬。”一个门客答道。

黄老太爷皱眉:“不对吧,怎么少了?”

门客道:“吴家,林家,还有孙家,说有事要晚一点搬。”

“有什么事?”黄老太爷坐直身子,“怎么没人告诉我?”

“是这样,上次跟父亲你说了,武少夫人的门客到吴家倨傲,把吴老太爷气病了。”一个老爷忙解释,“后来吴家说吴老太爷年纪大了,怕路上撑不住,在家先养一养缓一缓。”

黄老太爷很奇怪:“撑不住不是更好?被逼背井离乡死在路上,吴老太爷这是给子孙争声名呢。吴家上下都傻了吗?”

说到这里拍了拍桌子。

“去,把吴家的人叫来,我与他们说。”

屋子里的人刚要应声是,外边远远有闷雷声传来,脚下的地面也微微在震动。

这不是地震,这是有很多脚步踏动。

怎么回事?

有人跌跌撞撞从外冲进来噗通跪下。

“武少夫人!武少夫人!带着兵马向咱们家来了。”

.....

.....

兵马在光州府四面城门穿过。

他们披甲手握刀枪身背盾牌,一队三列在光州府街道上行走,脚步整齐队列森严,一列十五人,三列四十五人,但整齐的脚步恍若一个人发出的,三列一人,一队一队源源不断。

整个光州府都震动起来。

躲在家门窗户巷子里窥探的民众心在震动,一直处于惊恐的神情更加惊惧。

这种场面他们见过,振武军出兵守城,去跟叛军作战的时候就这样,他们站在城门外,看着一队队兵马穿行结阵,看的让人激动振奋。

但现在这些军阵不是向城外去,而是来到城内,他们要做什么?

刀枪终于不是对准叛军贼兵,而是对准民众了吗?

所有人都想到了最近私下的传说,光州府已经没钱没粮了,官府和兵马养这么多民众,吸引那么多流民来,其实是为了把民众当牛羊,在没有吃的时候,吃掉他们。

这个先是在孩子们中间传开的,大人们当然不信,但随着孩子们白天黑夜哭闹,城里的人不断的逃走,所有的商铺都关了门,大人的心也开始动摇。

世家们都逃走了,怎么问都不说原因。

世家有钱有势,官府把他们放走。

而他们这些普通人没钱没势,除了给官府干活还有什么用途?

然后大人们中间流传一首诗,诗里讲的是大夏以前的王朝混战,有凶悍的兵将将百姓称作两脚羊。

是啊,历史上发生过很多事,他们生活在盛世早就忘了,以为那些是荒唐的事,但在乱世里,事事荒唐!

大人们和孩子们抱在一起,白天惊恐晚上一起流泪,怎么办呢?

有人在私下愤怒的建议,既然官府和兵马想要害他们,他们就要反抗,等死也是死,不如奋力一搏。

他们手无寸铁,天下大乱,叛军横行,但大夏还有皇帝呢,大夏还在呢,闹起来,皇帝会救他们吧。

这是唯一的生机了。

犹豫激动疯狂忐忑无数的暗潮在民众中流动,但一切都还没发生,振武军进城了!

怎么办?是现在就奋力一搏还是等死?光州府的民众惊恐又绝望。

但随着兵阵,街上有熟悉的官差们的喊声,只不过今日喊的不是天气如何小心火烛市场内禁止斗殴牛马不得乱跑粪便不处理罚三百钱......

“光州府捉拿叛贼,兵马进城。”

“民众禁止骚乱,不得冲撞,否则以匪贼论处。”

马蹄奔驰在大街小巷奔驰,这两句话不断的重复。

当看到只是话语冲破了门窗,兵马并没有冲进来,门窗后的人便大胆了一些。

有人打开了门,有人探出了窗,还有人走出来。

走过的一队队兵马没有理会他们,奔驰的官差也只是在马上将话重复一遍,又告诫:“不要乱跑乱喊。”

就这样吗?民众忍不住问:“叛军进城了?”

官差看着他们:“不是进城,是一直在城中。”

民众们哗然,果然有叛军,光州府要完了,世家们逃走的原因终于印证,乱哄哄喊声未起就被官差们厉声压下。

“是叛贼不是叛军!”

“不许喧哗!”

“叛贼已经被控制,武少夫人亲自去捉拿!”

“无关人等不得传谣,不得暴动,违者以叛贼同党论处!”

在官差一声声的呼喝中,尤其是叛贼已被控制,武少夫人亲自捉拿这句话,骚动的人群渐渐安静,看到一队队官兵从街上穿过,并没有杀向他们,而在其他地方有民众们探头,然后试探着向官兵们的方向走去。

官兵们视若无睹,只快速的奔跑,官差们也没有喝止,想到先前的喊话,的确只要求不传谣不暴动,并没有说让大家闭门锁户禁止在街上行走聚集。

于是越来越多的人走出家门穿过街道,追向官兵们的方向。

黄家宅子已经被官兵围着水泄不通,在一片森寒兵械中,骑在马上穿着白衣的女子格外醒目。

日光下闪闪发亮,修长的脖颈,完美的腰身,只有神仙才能雕刻出来。

但黄家门前的男人们看着这个女子并没有感受到半点神仙之气,只有死亡的鬼气。

黄阿宵发出一声大笑。

“真是胡言乱语,我黄氏怎么会是叛贼?”

“武氏你这是陷害,栽赃。”

“这朗朗乾坤之下,武氏你要血口喷人杀平民了吗?”

武少夫人没有回答他,回答他的是站在前方的元吉。

“你们煽动光州府辖下十三县二十六户人家搬离光州府。”他说道,说罢一摆手,“带证人。”

兵马中便有七人走出来,看到这几人,民众们骚动嗡嗡,这是大家熟悉的几家老爷。

黄阿宵冷笑逐一喊出他们的名字:“还以为你们的父亲你们的母亲你们的祖宗真病的要死了,原来还能出门。”

那七人有的面色羞愧,视线躲闪,有的则一步走出再无回头路,面色坦然。

一人不理会黄阿宵的嘲讽,对黄氏这边抬手施礼,再转向武少夫人兵马和民众这边:“我等是由黄氏召集然后商议决定搬离光州府。”

他开了口其他人也不再躲闪纷纷出来,将在哪里商议,商议了几次,在座的都有谁,决定的搬离顺序是什么样,一次走多少才能让民众们更加恐慌。

在他们的讲述中民众听的不时响起一阵阵喧闹,震惊,不可置信。

黄氏等人神情平静,或者漠然,或者不屑冷笑。

“我等说完了。”那七人说完对众人再次一礼,抬袖子掩面,“我等有罪。”

黄阿宵笑了,冲他们抬袖子:“还没说完啊,你们怎么不说说我们为什么要商议这些?”

这七人身形微微一僵,用袖子将脸掩住,似乎羞惭的这辈子都不会把脸露出来,更听不到黄阿宵的话。

黄阿宵也没有再喝问他们,也对着武少夫人和民众一礼:“没错,这是我家召集的,至于为什么,是因为武少夫人索要钱粮田地,逼的我们不得不离开。”

黄阿宵召出账房,账房门展开了一张长长的账册,写着何月何时交了多少钱多少粮,而且还有官府的大红印章的收据,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你们哪家哪户不都如此?”黄阿宵再看掩面的七人,“我煽动你们?这外边兵荒马乱,如果不是你们活不下去了,我让你们走,你们就真敢走?”

民众们再次哗然议论嗡嗡,那七人掩面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