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山贼们也都松口气,乱轰轰的调头,准备发出嗷嗷的恐吓重壮声势。

“江南道来了这么多兵马,我们能逃的了吗?”男人说道,手中的肉骨头对着李明华一指,“这位小姐,如果我们也跟你们一起杀叛军,你们卫军就不会追究我们的罪行了吧?”

李明华看着眼前这个山贼,一直撑着的一口气有些坚持不住了。

真是乱世,见到的事和人,都太奇怪了。

第三十四章 真真假假假戏真做

耳边嘈杂声比先前更大,吵吵闹闹还有骂声。

“你踩了我的鞋。”

“草,这鞋子还没穿你脚上呢,怎么就是你的了?”

“这把刀归我了,你滚开。”

“这是给马吃的还是给人吃的?不管了,先让我吃个饱。”

铠甲哗啦被胡乱的往身上穿,兵器相撞被你争我抢,粮草包被撕开麦豆被人抓着往嘴里塞。

没有人再理会李明华三人,李明华手里紧紧的握着刀,眼中有些茫然。

其实长这么大她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也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

“明华小姐,他们没有要杀我们的意思。”有三个胳膊上绑着绳子被扔在地上的兵说道。

这是先前去探路的发出警报的三人,原来并没有被害。

一个兵将手里的刀一挥割开了三人绳索,旁边的山贼也没有理会。

理会不理会其实也没有意义,他们五人杀又杀不过这么多人,逃也逃不出去。

“他们早就埋伏在这里了。”一个兵揉着胳膊,低声道,“看到我们落单才出来抢。”

现在山贼抢东西需要这么麻烦吗?不杀了他们,还把铠甲兵器穿戴起来,李明华不知道该想什么,她也没有什么主意可拿。

“喂,这位小姐。”先前那个清亮好听的声音再次响起,男人也催马来到她面前。

他也穿上一套铠甲,遮住了赤裸的胸背,整个人变得也不一样了,两把刀背在身后,威风凛凛。

五个兵将李明华护住。

男人浑不在意,同样是骑在马上,他高的像座山:“可以下令出发了。”

下令?他似乎对这个小姐是做主的没有什么疑问,李明华看着这个男人,然后视线越过他。

“出发。”她果然说道。

说话有什么可怕,她也不怕他们戏耍。

四周一片嘈杂。

“....你少吃点!你再搬一包。”

“那几把刀放马背上,都归我了。”

山贼们还在吵闹争抢,李明华的声音在其中划过然后湮灭,就好像小孩子扔小石子砸入湖水,连个水花也没有溅起。

扔石子的李明华神情没有尴尬,骑在马上的男人则跳了脚。

“听到了没有!将官下令让出发!”他恼怒的喊道,“列队,列队!”

山贼们这才停下嘈杂,然后又掀起了新一轮的嘈杂,整队,列队。

“我站哪里?”

“谁挨着我?”

“你滚一边去,你不是我们队的。”

“都给我快点!”

高山一般的男人也加入其中,喝骂脚踹捶打,一番混乱后山贼们列队站稳。

男人带着几分满意来回审视几遍,再转头对李明华一笑:“怎么样?不错吧。”

穿上铠甲的山贼.....其实还是很像山贼,纵然李明华这边只有五个兵,也跟他们气势不同。

李明华没有说话。

男人也不介意这几人眼中的戒备,抬手轻抚鬓角,不知什么时候插了一朵野花,随风轻轻摇摆的粉嫩小花映照他的脸。

“我们这也算是一支千人强兵了。”他说道,将刀一挥,“平叛,杀敌”

山贼们也跟着都将兵器一挥。

“平叛!”

“杀敌!”

虽然夹杂着笑,声也不齐,但一千多男人叫喊还是很有气势。

李明华眼中的茫然被激荡的变成恍惚,这些算不算就是她刚才想的,有人了?

可是这些山贼到底是怎么回事?真的要跟他们去平叛杀敌?

直到疾驰上路,李明华还是想不明白。

“明华小姐,这些人看起来经过训练。”一个卫兵低声说道。

卫军的训练吗?李明华收回神看前后左右,如同先前跟随剑南道卫军一样,他们六人被安排在中间,此时大路上排列两队,在骑马的山贼后,还有一群没有马的跑着跟随,马匹老胖瘦大小不等,人不一样穿着一样的铠甲,看起来也依旧不一样,总看着有些混乱。

李明华不懂这个兵马,看不出来什么。

“他们的队列是训练过的。”另一个卫兵也看出来了,低声解释指点,“横竖都成队,只是有些不熟练所以看起来有些乱,还有那些后边跟随的....”

几人回头,这些山贼没有马匹,来的晚了也没有抢到多少东西,有的只有铠甲有的只有兵器,大大小小更凌乱。

“他们的步伐是一致的,他们拿兵器的手法也是一样的。”

“经过训练的人不管是走路还是跑动,还有拿着兵器,身形姿态都是不同的。”

李明华道:“山贼也训练吧。”

“山贼也训练吧,但训练的都是个人。”一个卫兵道,“只练个人勇武,不要求每个人都练一样的。”

山贼没有团体作战的需要,跟官兵是不同的。

听他们这样说李明华也看出这些山贼的动作的确像是经过雕琢的。

“那他们是逃兵?”她猜测。

叛乱后有很多卫兵当了逃兵野兵,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也有不少。

这个猜测就多了,卫兵们没有办法回答。

“也可能是逃兵,也可能是叛军。”一个卫兵低声道,“不管是什么身份,最关键的是什么意图。”

或者趁乱要捞好处,或者干脆就要投靠叛军,前者还好,后者的话就很危险了。

李明华握紧了手里的刀,他们几个人要怎么样才能阻止这种危险?

一阵风刮过,耳边同时响起声音。

“我想到一件很重要的事。”

那个男人不知什么时候飘了过来,李明华几人不由都汗毛倒竖,嘈杂混乱人多中无声无息的靠近也是很骇人的,更别提他们明明还很警惕。

这个男人很厉害!

可怕的男人绽开笑脸,露出白白的牙,鬓边的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换了一朵,依旧鲜艳。

“我们应该有个旗号。”他说道。

什么意思?李明华看着他。

“就是来历啊,比如你们是剑南道卫军。”男人解释,伸手摸着下颌,“那我们应该是什么?”

不知道是真疯还是装傻,李明华干脆道:“你们可以说是剑南道卫军。”

男人思索,神情认真的摇头:“不妥,我们应该有个厉害的。”

意思是剑南道卫军不厉害?五个卫军眼神不善看着他。

不过这男人根本不在意别人的眼神。

“而且用一个旗号也不好,不热闹,只有你们一个援军,吓不到叛军,你们不是说还有东南道淮南道援军吗?那我们就称是淮南道楚国夫人的兵马吧。”男人说道,然后一击掌,哈哈大笑,“就叫楚军了!”

说罢纵马滑走,高声喊着什么拿旗来,把这个旗上的字改了,引得行进的队伍更加骚乱。

李明华等人还怔怔没反应过来。

什么?要称作是淮南道的?所以这男人是认为淮南道比剑南道厉害?不是,淮南道那叫振武军,不叫楚军啊。

这些山贼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为什么她会遇到这么奇怪的人和事?她现在是醒着还是做梦?或者说,她是生,还是死?

其他人是生还是死?江陵府城是生还是死?

......

......

哗啦啦的军旗在烈阳下飘扬,其上的狼头忽而展开忽而卷起,变得更加狰狞。

大地的震动一直没有停,城外冲击的浪潮也似乎从未停止咆哮,一次又一次。

街上的民众还在继续奔走,房屋不断的被推到,砖石木头热水都被运上城墙,但城门下没有了那个和尚,气氛变得完全不一样了。

被抬下来的伤者死者哭喊声更大,等待上城墙支援的民众握着刀枪停不下发抖。

“这些都是先前积下的力气,就消耗殆尽了。”木和尚站在街头说道,“大人,你再迟疑,死的人会越来越多。”

知府神情茫然,双眼满是疲惫,嘴唇抖了抖:“大师,你真不救人吗?”

“我这就是在救人。”木和尚说道,将木杖一顿,“大人,随我出城吧。”

知府要说什么似乎没有了力气说不出来。

木和尚目光清亮平静:“大人,是怕死吗?”

知府露出苦笑:“谁不怕死呢?”

木和尚伸手抚了抚他的额头,温暖又冰凉,知府不由闭上眼。

“生即是死,死即是生,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空灵禅音沁人心脾,无休无止,抚平了一切惊恐惶然。

“开城门吧。”

知府睁开眼,看着街道尽头,街道似乎无尽头,城门在视线里变的忽远忽近,他抬脚迈步。

第三十五章 生生死死死而有生

承庆站在翻滚的狼头旗下,眺望着江陵府城,因为距离远,高大的江陵府城在视线里变的很渺小。

“这个城池并不高大也不坚固。”他说道,“那些城墙挡不住好男儿们。”

身边拥簇的将官们神情惊恐纷纷垂头,不过没有承庆的大斧落下来。

“坚固的是守城人。”承庆接着说道,“不知道支撑他们的是绝望还是希望。”

能够得救是希望,而绝望是死路一条。

为了能得救所以拼命的守城,而生路无望也就只能一心拼命。

承庆哈哈一笑:“我会让他们是前者。”说罢将手中的长斧一挥,一手拍马,枣红马发出一声嘶鸣,扬蹄向前奔去。

承庆亲自攻城了,将官们不敢迟疑纷纷嗷嗷叫着跟上,一时间恍若万马奔腾,正攻城的兵马如同被狠狠的抽了一鞭子,原本的疲惫顿消,再次拼命的向前。

箭如雨,投石车的石弹,在城门上下交汇,每一次交汇,城墙下有一片人倒下,城墙上也有一片人消失。

曾经坚固的城墙已经狼藉不堪,伴着轰隆一声响,墙头坍塌一片,其后的民众猝不及防有的跌下,有的被砖石砸中,惨叫一片。

站在空中看江陵府城就像海浪和礁石,海浪已经冲刷了无数次的礁石,坚固的礁石已经松懈,随着每一此冲击都跌下石块,而现在又用一波更凶猛的海浪涌来。

这海浪似乎掀起了整个海水,像巨大的手掌,又像是张开血盆大口的恶魔,这一击势在必得。

知府站在城墙上闭上眼:“挂白旗。”

身边的将官们眼中绝望含泪:“大人!就算挂了白旗,也是要被屠城的。”

知府看着城门下站着的木和尚:“木大师会去劝阻承庆。”

虽然他们对木和尚很钦佩,但作为官兵,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根本是不相信言语能制止刀枪的,言语只能抚慰没有刀枪的人。

“承庆是个恶鬼。”一个将官喃喃,“佛祖也镇不住的恶鬼。”

知府看着城门下,木和尚的身边已经跟随了无数的民众,有人在跪拜有人在哭都在请求他的挽救。

先前他用木和尚是细作才勉强压下民众们的疑问,现在把木和尚放出来,江陵府大难难解的念头也再次被放出来。

知府长叹一声:“气势已散,无力回天了。”

他抬抬手,要发出投降开城门的号令,一个兵忽的发出叫声。

“事情有变!”他喊道,或许因为太突然自己都不敢相信,声音都变了调。

变调的声音被城头的惨叫掩盖,城门下的人听不到。

站在城门下的木和尚抬起头,他听到了,一向平静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事情有变?有什么变?

“援军!”知府喊道,“是援军!”

他扑向城墙外,顾不得城外飞来的箭雨石头,竭力的看向远处。

原本扑来的大手,张开的大口,像是被人从后按住......不,说按住是夸大了,确切的说就像被手指戳了下。

戳的力度不大,但对于全神贯注向前的猫儿还是吓了一跳,它的动作略微停下,微微的回头。

承庆没有回头,只是勒马让动作放慢。

“援军?哪里来的?有多少?”他问。

“剑南道,他们在这里护送李奉安亲族,前些日子已经离开了,应该是护送安全地方后来救援,现在攻击我们后方的有三千多。”副将道,神情有些不安,“只是彭城大营也被攻占了。”

承庆哈哈一笑:“剑南道小儿果然有些胆子。”勒住的马匹没有掉头,而是再次催马向前,“不用理会他们,待拿下江陵府城再送他们去伺候他们的主子。”

略一停顿的猫弓背跃起,来势比先前更加凶猛。

但站在城墙上枯木一般的胡知府却腾腾燃烧起来:“守住城门!拼死也要守住城!所有人,守城!都守城!”

“我们有援军了!”

“援军来了!”

其他的将官们也跟着大喊,冲破城头的惨叫厮杀传入上下每一个人耳内。

原本惶惶无措的民众都梗起了脖子,援军啊,真的有援军来了?

“是援军,是真的有援军。”知府将木和尚拉上城墙,指着远处,短短一刻,虽然城门下的攻城依旧凶猛,但远处已经可以看出对战的场面了,“和尚,江陵府城危难是可解的!”

木和尚神情恢复了平静,没有羞恼也没有激动:“大人,连我都能看出这些援军是阻止不了承庆攻城的,这只是多死更多的人。”

身边的将官们愤怒:“和尚,胡说什么。”

好容易激起的士气,又要被这和尚三言两语毁掉吗?

知府没有恼怒,反而笑了:“我看得出,援兵不多,跟承庆的凶军打的很艰难,但是!”他用手重重的拍打残破的墙头,笑的眼泪都出来了,“他们人不多,都要来救援我们江陵府城,他们不怕死,我们怕什么死。”

他转过头,一双红眼盯着木和尚。

“现在我要守城,不是因为有了希望活命,而是为了这些援军。”

“如果让承庆攻下江陵府城,那些援军就孤立无援,赤裸荒野,连逃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四周的幸存的官兵民众也红了眼,攥紧了手,他们的精神和体力也已经耗尽了,其实适才说有援军,也没有燃起多少希望等候被救,但如果是救别人呢?

他们就算死,死的也更有意义了。

“我们没有能力出战,但只要守住城,这就是对叛军的两面夹击!”

“前无进路,后无退路,就算是承庆他也要死伤惨重!”

“我们江陵府不是好欺负的!没有援军的时候,我们还能守城二十天,有援军我们的城绝不会被攻破!”

知府的声音在城头上嘶吼,不止对着城上的官兵民众,还对着城门下围着的老人孩子妇人和尚乞丐大夫伤者芸芸众生。

他状若癫狂声音喊的嘶哑,挥动着手脚,一阵狂风吹来掀掉了他的官帽,本就散乱的头发顿时狂舞......

大人不会是大悲大喜刺激之下疯了?四周的将官有些惊讶,没想到胡知府紧接着又说出一个让大家惊骇的话。

“木大师。”知府双手抓着乱飞的头发,看着木和尚大声问,“此风是什么寓意啊?是吉还是凶啊?”

上一次就是问吉凶,和尚一声凶差点毁了城,现在这么要紧的时候再问,要是和尚再说一句凶,那立刻马上江陵府城就守不住了。

将官们伸手不知道该架住知府还是先将木和尚打晕。

木和尚没有头发,他伸出手抓住风,道:“事情有变,此乃吉兆。”

胡知府哈哈大笑,伸手向天:“大吉,大吉!守城!守城!”

城门上下一片喧嚣,嘶喊声震天。

“守城!”

“守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