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椅子上的武夫人道:“熬点姜汤吧。”

李明楼揉着鼻头让大家不要多想:“我没受凉只是鼻头发痒。”又一笑,“谁在背后骂我吧。”

她的手指点着鼻头,不过她是谁,被说的是谁?李明楼还是雀儿?

第七十九章 惦记的莫名其妙

惦记李明楼的只有剑南道吧。

李明楼问:“韩大人那边有信吗?”

韩大人那边指的是李明玉,当众说话的时候,这样说最安全。

元吉道:“前几天韩大人给送了信来,最近没有新的。”

前几天韩旭写了信,通篇没有骂字,但看信的时候能感受到他的恼羞成怒,姜亮读的抑扬顿挫捶胸顿足,激起了兴趣,当场就要给韩旭回信一封。

李明楼笑着制止了,事情还是要有分寸。

信上也骂了,事情也过去很多天了,韩旭又在骂她吗?那应该骂的是雀儿,李明楼摸着鼻头,想到另外一个人:“武都督有信送来吗?”

元吉摇头:“最近没有。”

金桔将松子皮吹飞,点头:“都督是好久都没有写信来了,我给老夫人念的都是以前的信。”

武夫人很少主动说话,听到提武鸦儿便会应声:“他忙的时候会很长时间不写信,不要担心,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李明楼当然不是在意好消息还是坏消息,韩旭接到情书没多久就回信骂人了,武鸦儿怎么没反应?难道是口头骂不屑回信?真是无趣的人。

“让阿孝问问他怎么不给我回信。”李明楼对元吉说道。

小姐真是顽皮,就像小孩子看到小狗不理非要揪尾巴一下.....元吉无奈的应声是。

李明楼并没有丢下武鸦儿,摸了摸鼻头继续说:“肯定是他在骂我。”

不管是骂还是夸,都是想着这个人,想多了总是不好,元吉想了想,道:“也可能是连小君。”

李明楼果然被吸引看向他。

“马江已经逃出淮南道,最新的消息是到安德忠那里了。”元吉说道,“连小君还在四处游走做生意,最新的一笔生意是卖山泉水。”

李明楼失笑。

就算在乱世,有钱还是有钱人,精吃细作也有生意,不过连小君卖山泉水,一多半卖的是给人烹茶的他吧,看美人烹茶都晕乎乎了,喝的井水山泉水又有什么区别。

看着李明楼嘴角的笑,元吉忙问:“要不要抓他回来?他分明是骗子,根本就没有去杀马江。”

李明楼摇头:“不用,他不是骗子,他这个人没有善恶之分,只讲利益,没有利益的生意他不做,他既然要做就一定会做到。”

说到这里又笑了。

其实连小君这个生意人跟向虬髯这个侠客是一样的,他们活的很简单,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管这件事在世人眼里值得还是不值得,荒唐还是不荒唐,他们只要想做了,就去做,哪怕为此付出一生。

元吉看到李明楼因为连小君而走神,没有再询问打扰,他其实不在意连小君杀不杀马江,只要小姐被引开不想武鸦儿就好。

“怎么让夫人替你去松子皮?”他转头去看金桔。

金桔坐在小凳子上冲他翻白眼:“好玩。”

一旁坐着的盲眼妇人手在盘子里轻轻的摩挲,又轻轻的捻动,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

女人真是莫名其妙,元吉摇头。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安德忠也是个女人,他喜怒无常莫名其妙,前一刻还捧着一尊白玉观音笑,下一刻就观音扔在地上大喊要杀了送此礼物的人。

“白玉是很珍贵,但为什么做成观音?是在骂我是妖魔,要观音镇住我吗?”他站在厅内跺脚大叫,“我要砍掉你的脑袋,除非你再拿比此物更珍贵的东西来换。”

亲兵们明白了,礼物这件事是接受了,但东西不满意,他们拿起白玉观音,将吓的魂飞魄散的送礼人拖出去交代指点去了。

厅内安静了一些,跪在角落的马江咕咚咽了口口水,那现在安德忠的心情是好还是不好呢?

安德忠的视线落在马江身上,看穿了他的想法,冷冷道:“我看到你就没有好心情。”

在他说完这句话,马江就及时的抱头往地上缩,杯子垫子凳子等等不值钱的耐摔的东西被安德忠劈头盖脸的砸过来。

马江的头上身上手上满是血,但始终没有大刀落在他的头上。

“你这个废物,你有什么脸来见我?你怎么不去死?”安德忠砸累了,喘气骂。

马江想到连小君的做派,抬起头双目深情看着安德忠:“我不畏死,只是舍不得小都督。”

安德忠累了正拿水喝,听到这话一口呛了差点背过气。

马江连滚带爬上前抱住安德忠的胖腿:“小都督我死了就死了,扬州城还是会被夺去,我要是还活着,对小都督可能还有用啊。”

安德忠抖着腿要踹开他,捏着手帕擦嘴边的茶水,咳嗽着喊:“有什么用?你这废物还有什么用?你还能把淮南道扬州城给我夺回来吗?”

马江用尽吃奶的力气抱着不放大喊:“我能,我能,只要小都督给我兵马,我就能,没有人比我更熟悉淮南道扬州城,我一定能重新夺回来。”

安德忠看了两边的人:“你们还愣着干什么?等他勒断我一条腿吗?”

两边的壮汉们这才一涌而上,将马江薅下来,但马江没有被乱拳打死。

“你还能夺回淮南道?”安德忠擦着茶水,嘲笑,“你能夺回扬州就不错了。”

“小都督,只要能夺回扬州,就乱了那女人的军心,夺回淮南道也不是不可能。”马江急急忙忙喊道。

安德忠将手帕扔在他脸上:“给他一支兵马,让他去,夺不回扬州城,该怎么死你就还怎么死吧。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我就把你挫骨扬灰。”

马江将脸上的手帕抓住捧起,恍若捧着天下至宝:“末将遵命!”

说罢不顾身上的伤头上脸上的血,双手捧着染着安德忠茶水口水的手帕向外跑去。

“都督有令,命我重战扬州,都督有令,命我重战扬州。”

厅内的人目瞪口呆,安德忠也一脸惊愕,肥肉抖了抖:“这家伙从哪里学来这么恶心的作态?”

想到适才一幕,诸人也抖了抖。

“都督我去把他抓回来。”有人喊道。

安德忠摆手:“算了算了,让他去吧。”

大家对视一眼:“那都督是真给他兵马让他去扬州?”

安德忠噗通坐回椅子上,懒懒的嗯了声:“他既然敢去就让他去呗,难得他还有胆子。”

但这种事有胆子也不行啊,一个将官皱眉:“靠他?行吗?”

安德忠哈哈笑了:“靠他当然不行,我又没疯。”

咿?那这是什么意思?厅内的诸将不懂,他们跟齐山对战僵持不下,兵马虽然充裕,但也不是随便就可以浪费的。

安德忠却没有回答他们,嘴角带着得意的笑:“你们就等着看吧,那位楚国夫人很快就要知道,就算是神仙,落到地上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

......

夜色降临的时候,张大江带着十人走出杨县城来到外边的哨堡换班。

一个背着双刀的年轻小将对他点头:“今天平安无事。”

年轻小将叫小溪,是个富户的家奴,逃亡到淮南道后因为主人家门外原本有条小溪,他就自称小溪以纪念。

大将和小溪都是水,被分派到扬县两人见了有些亲切,合作愉快。

张大江抬手施礼:“平安无事。”

虽然他们不畏惧死亡,但活着仍是最大的心愿。

张大江看了看这个小溪袍前绣着的窦字,眼中几分羡慕:“窦县出来的兵升职就是快。”

他的胸前连光字都没有,他是淮南道原本的卫军,当兵很多年,职位还没有这个只从军两年的新人高。

不过他没有什么怨恨,刚从军两年就立下这么多战功升职,那都是靠着血肉拼出来的。

“你们守好这里。”小溪带着十人上马,“我再巡逻一圈就回城了。”

张大江应声是,让卫兵在哨卡散开,小溪则召回自己带的这一队人马,由张大江等人重新布防,尤其是暗哨,连他们自己人都不知道,一切由此时负责的将官安排。

扬州城和淮南道的叛军都基本消失了,淮南道平稳,但大家还是保持着警惕。

张大江目送小溪带着人举着火把远去,渐渐被夜色吞没,虽然视线看不穿夜色,但他始终没有离开高台。

夜色渐浓,夜虫开始呢喃,人的精神也在松懈,直到一声尖利的鸣叫划破夜空。

高台上的张大江一把抽出刀没有任何迟疑的高喊:“敌袭!”

第八十章 马江又回来了

点点火光在扬县城外闪烁,恍若鬼火。

矮小的围墙挡住了民众的视线,但挡不住城外的怪异嚎叫。

“是鬼!”

“你听到他们喊什么了吗?”

“是马江回来了。”

“马江不是死了吗?”

“那他这是带着鬼从地下回来了。”

这件事真的太诡异了,看不见的敌人,无声无息的袭击,还有马江的说话声,那声音似乎真的从地下传来,低沉悠长又骇人。

马江在淮南道十多年了,作为淮南道的卫兵,虽然马江不认识他们,他们却都认识马江,尤其是近些年,马江将兵马权抓在手中,常常到军营巡查讲话,所以声音也不陌生。

扬州城被攻破,是因为马江死了,城内民众打开了城门,事后也没有找到马江,投降的叛军们众说纷纭,有说自尽了有说被手下杀了。

官方虽然没有给出最终定论,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默认马江已经死了。

死了的人突然又出现了,在这暗夜里的确很吓人。

城墙下的民众瑟瑟发抖,这个乱世里贼兵已经很可怕了,变成的鬼的贼兵就更可怕了。

鬼是杀不死的!

鬼是城墙挡不住的!

扬县城要守不住了!

城墙下响起哭声喊声骚动,城墙上也发出了喝声。

“他们攻不进来!”张大江吼道,手中握紧了弓弩,“城不会破!你们要相信我们!”

伴着他的喊声,夜色里嗖的一声响,一个举着弓弩有些惶惶的卫兵惨叫一声被利箭穿透咽喉,跌下城墙。

本就陷入惊恐中的民众顿时更加仓皇,哭声尖叫声四起,向四面八方乱跑,还有人撞向了城门......

“他们攻不破城门!”张大江再次怒吼,看向鬼火点点怪叫声声不知下一刻哪里有利箭袭来的夜色,攥着弓弩的手臂发出咯吱响,“就算他们是鬼!我们这里是楚国夫人护佑之地!楚国夫人是神仙!鬼怪也要退避!”

他拉开弓弩,将一支支利箭射出去。

“杀敌!”

散布在城墙上的卫兵们不论是不是惶恐不安,不论手是不是在发抖,毫不迟疑的拉弓射箭。

是的,楚国夫人是神仙!神仙不怕鬼!

利箭发出犀利的破空声飞向城外闪烁的鬼火,鬼火跳跃鬼哭狼嚎更加骇人,也有利箭袭来,城墙上有人受伤有人躲避,城墙下民众们乱跑哭喊,嘈杂混乱搅动着这个小城,一直到夜色退去。

青光照亮的城外,没有鬼火没有兵将,如果不是隐隐可见散落在城外地上的箭簇,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再看城内一片狼藉。

燃烧的房屋,东倒西歪的人群,还有不少人受伤,就像历经了屠杀。

“这是鬼火!”

“我被鬼兵砍伤了!”

有人在哭有人在喊。

站在城墙上的张大江有些无奈,房屋是因为主人自己惊慌点燃了,伤也是在乱跑中自己撞伤了,心里有鬼就看什么都是鬼了。

“我们出城。”他喊道。

一旁的县令冲过来:“不行啊,太危险了,谁知道城外有多少叛军?”

张大江看了眼身旁,淮南道收复后,大城驻大营,小城安小营,扬县城这边只有五十人,已经伤亡了十人,除了要留下守城十人,他能带出去的只有二十人,另外的十人......

张大江通红的眼更加通红,咬牙道:“我一定要出去,小溪队正还在外边。”

那晚暗哨发出警告,哨岗就遭到了袭击,他损失了一半人手退回了城内,进了城才知道队正小溪根本就没有回来。

应该是在外巡逻的时候遇上叛军了,一夜不归,很明显是凶多吉少。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张大江说道,又安慰县令,“大人别担心,我们已经发了救援烽火,大营的兵马已经在路上了,四周小营也必然会来援助。”

反正跟叛军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县令虽然忧心但并不胡搅蛮缠,肃容道:“将爷保重,我会安抚好城内。”

张大江带着人出城,一路查看越看越心惊,四周真的没有留下征战兵马的痕迹。

“真是,鬼兵.....”一个小兵颤声道。

话没说完就被张大江踹了一脚。

“都是兵,知道行军会留下什么痕迹,也自然知道怎么清除这些痕迹,尤其是做斥候的,有什么大惊小怪的!”他骂道。

小兵不敢说话了,神情恢复了清明。

一众人沿着巡逻线路分散寻找,不多时就传来找到了的喊声,张大江带人奔来,这是河边一处矮崖头,早已经不再巡逻范围内,而且四周也没有战斗的痕迹,更不见死难。

“大江哥,在下边。”那小兵颤声喊。

张大江站过去看,见崖缝里有两人,一人在下一人在上,中间有一根长矛将两人穿透,青光蒙蒙中面朝上的小兵嘴角飞扬带着笑意,看起来有些骇人,他的双手紧紧抱住身前的人,就像很欢喜与他死在一起......

张大江的眼泪唰的流下来,年轻的队正很少笑,日常肃穆,没想到第一次看到他的笑脸是在这个时候。

崖头虽然不高,但陡峭又湿滑,几人废了大力气才把队正小溪两人拉上来。

“队正是先被长矛刺穿了,然后又抓住长矛刺死了此人.....”卫兵们围着查看说道,想要把两人分开,但小溪身子僵硬怎么都分不开,可想而知临死前的力气。

张大江能想象到当时的场面,他抬起头看天,让眼泪往回流。

“这四周没有其他人啊?”有卫兵说道。

张大江道:“被叛军清理带走了。”

所以小溪才会抱着这个叛军跳下去,叛军们没有时间把他们拉上来,只能作罢。

张大江将拳头攥的咯吱响,举起来喊道:“能被杀死的就不是鬼!是叛军!是人!把他抬回去!”

这是对民众最大的说服和安抚。

“然后,杀叛军!”

卫兵们再无先前的忐忑不安,齐声怒吼。

“杀叛军!”

这样的一幕在很多地方都发生了,消息随着日光的升起飞向了扬州城。

“马江的鬼魂?”李明楼迈过门槛,有些好笑,“鬼兵作乱?”

宋知府,现在是淮南道宋观察使,说道:“他们来无踪去无影,围城不攻城,放几只冷箭就跑了,处处都有马江出现,喊着什么马都督巡查,什么马都督过路,马都督招兵之类的鬼话。”

元吉道:“因为很多人以为马江已死,所以此举让官民很受惊。”

迈出门李明楼将面纱带上,包包撑开黑伞遮住秋日的艳阳。

“鬼魂。”李明楼面纱后一声轻笑,“他可真能想办法。”

宋观察使听出意思了,迟疑问:“夫人知道马江还活着?”

马江是生是死众说纷纭,楚国夫人也没有过于在意,宋观察使觉得马江生死已经不重要的,现在看来是楚国夫人知道马江的去向。

李明楼道:“这件事我没有跟大家说,因为涉及到一笔交易。”

宋观察使通透立刻就想到了,扬州城的城门为什么会被从内打开!他俯身施礼半点不追问只道:“夫人明智。”

“我没想到他竟然还有胆子回来。”李明楼道。

宋观察使问:“只要夫人宣告马江没死,民众们就不会怕鬼了。”

相比于马江这个死鬼,大家还是更相信楚国夫人的话,必能安抚民心。

“不,我亲自去。”李明楼道,“我要让叛军知道,我武氏既能杀人,也能杀鬼。”

淮南道刚刚平复,马江就来作乱,而且还是这种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躲躲藏藏的手段,既祸害不提防的民众,又极易引发混乱。

这时候楚国夫人亲自出征,比只说马江没死不是鬼效果要好很多,如果再能亲手击毙马江,淮南道民心更安。

长史挤过来施礼:“夫人仁善勇武,夫人辛苦了。”

话到嘴边被截断的宋观察使竖眉,这个人真是太讨厌了。

第八十章 再相逢似变未变

宋知府成了宋观察使,光州府原本是要交给长史的。

但长史哭着拒绝了。

淮南道州府的官员们的任命,现在总体来说比较粗犷,主动投靠楚国夫人的原班官员保持不变,被兵马攻破投降的则由姜亮刘范就地重选官员,然后报过来楚国夫人扣个章就可以了。

愿意任职的楚国夫人不反对,不愿意任职的楚国夫人也不强迫,让宋观察使姜亮刘范另选他人,最终由窦县县令卫荣担起了光州府知府的重任。

宋观察使觉得长史有毛病,前几天攻破扬州城,长史来的竟然带着两只孔雀,当着满城人的面招摇过市,别人询问时还大言不惭的说天上飞来的他捡到的。

分明是花了五十两银子买来的!宋观察使亲眼看到那个说山东话的掌柜追着长史要钱。

但扬州城的民众不知道,他们从没见过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