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不是那个意思。”他们解释,“我们是说,那楚国夫人兵马强悍,不能小瞧。”

安庆忠倒是没生气,示意大家坐下:“本王明白你们的好心,本王也知道这位楚国夫人的大名,这一次,就让本王会会她。”

两个大将还想说什么,安庆忠摆手道:“你们不用再说了,本王带两路大军回防京城,你们安心留守麟州,以防剑南道大军去支援武鸦儿,免得坏了陛下的大计。”

对面的几个大将虎视眈眈盯着他们,两个大将心里恼怒又无奈,只得应声是。

夜色里安庆忠留下主营帅旗,带着兵马潜藏行迹而去,两个大将在营帐里对坐回忆自从楚国夫人到淮南道,不管是窦县还是光州府还是扬州城,交手以及接连失败的过往。

“这个楚国夫人除了兵马雄厚。”一个大将皱眉道,“最关键的是,总是能抢占先机。”

“小公子一直跟在陛下身边,靠的是陛下的护佑,当然从无败绩。”另一个大将哼了声,想到先前被安庆忠的人不屑嘲讽,心里火气再次冒出来,连王爷也不想称呼,冷笑道,“这次非要从大公子手里抢功劳,就祝他好运了。”

初春阴寒的深夜里,无数人在期盼好运,在庆幸好运。

“真是谢天谢地,还好李小都督随机应变,要不然麟州就没这么好运气了。”

山南道衙里,几个官吏围坐翻看文书,将麟州详细的消息一口气看完,无不欢喜感叹。

韩旭沉沉的脸色也稍缓。

当初让李明玉率军去支援麟州,结果张安王林写信来催促为什么还不来,明明算着时间早该到了啊,大家才知道李明玉没有去麟州。

然后麟州外就开战了,再然后项云就被安庆忠围困了,支援的东南道兵马跑了,麟州来的援兵中埋伏了,再然后剑南道兵马就横空杀出,击退安庆忠,救了重伤的项云,解了麟州之危,一战扬名。

韩旭写好的问罪李明玉剥夺其大都督笙节的奏章也不能送出去了。

看着韩旭的脸色,在座的官吏们委婉的相劝:“李都督毕竟是带兵将领,在外根据战场形势随机应变。”

他们当然愿意韩旭把李明玉赶走,然后霸占剑南道山南道两道兵马大权,一人当家做主,当然比两个人当家要舒服,但现在李明玉成为陛下跟前的新宠,他们才不会傻的跟着韩旭去闹,为了避免被牵连,还要拉住他。

韩旭冷冷一笑:“他不是随机应变,他是一开始就是这个打算,根本就没想去麟州,而是去麟州外等候战机。”

官员们对视一眼,再次劝道:“这些不要想了,李都督如此做也是为了打叛军嘛,为了解麟州之难,结果是好的就好。”

那结果如果是不好的呢?韩旭没有再说话,如今这个世道,能打胜仗就是最大的正确。

李明玉如此,武鸦儿也是如此。

朝廷的命令对他们来说都是无关紧要,怎么做做什么都是他们自己说了算。

李明玉这次算是好结果,武鸦儿呢?

这次对战安康山,前后被夹击,可会有个好结果?

韩旭一声轻叹:“大夏不是以前的大夏,如今可经不起失败。”

大地一直在颤抖,站在高高的山丘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四面涌来的兵马如海。

“史朝竟然有这么多兵马?”王力喊道,眼神凝重,“乌鸦,我们必须撤兵了。”

正月末的狂风吹的武鸦儿斗篷飞舞,他环视四周的兵马,兵马涌涌列阵,腾起一片片烟尘雪雾,烟尘雪雾落后,呈现一杆杆旗帜

武鸦儿认真的看着这些旗帜,摇摇头。

还不够多,还不够危险,还不够把安康山引出来更远,也还没有把安康山缠住。

第三章 主将各有主意

号角一声声在寒风中呼啸,恍若鬼哭狼嚎。

大地上骑兵奔驰烟尘滚滚如洪水决堤,而迎着洪水的骑兵则像一块块巨石,双方相撞,发出震天的声响。

这片阵地的远处,有一个小小的野营,营中架望杆车,有信兵在上凝望,可以看到漫天遍野都是兵马在厮杀,似乎能分清阵型,似乎又混为一体分不出敌我。

“武鸦儿将史将军的兵马绞在一起了。”信兵汇报,“围困三天了,虽然武鸦儿的方阵缩小了一半,但史将军还是没有攻破。”

野营地的将官们对视一眼。

“武鸦儿盘踞相州倒是养了不少兵马。”一人又嫉又恨道,“越来越能打了。”

另一人皱眉凝望,道:“不能再拖了,梁振那边咬着史将军不放,咬破口子让他们汇合在一起,陛下打起来就麻烦了。”

先前一人点点头,唤过斥候:“速去禀告陛下,可以准备动手了。”

一群斥候翻身上马,向南疾驰而去。

二月初的河北道的大地上冰冻一片,狂奔越过无数个荒芜破败的村镇,或者紧闭或者敞开燃烧的城池,好一大片军营出现在眼前。

密密麻麻的旗帜正中,树立一杆明黄大旗,在北风中飞舞如龙盘旋。

主营里一旁坐将官,一旁有文臣,如同京城朝堂,上首的安康山此时不穿龙袍,穿着金光闪闪的铠甲坐在金光闪闪的龙椅上,恍若一座金山。

听完斥候的汇报,安康山就下令:“让史朝松开一道口子,把武鸦儿赶到朕这边来,待朕去斩下他的头颅。”

斥候应声要走。

有个满脸横肉的武将迟疑一下道:“陛下,还是等史将军与武鸦儿再缠斗几日才前去吧。”

安康山看他一眼,笑问:“怎么?怕朕打不过武鸦儿?朕领八万兵马,史朝一人只有四万兵马都能跟武鸦儿梁振双方缠斗,朕在坐在京城太久了,是不是不如史朝了?”

他笑的爽朗,大将却有些畏惧,忙道:“陛下,臣不是那个意思”

一个文臣出面解围道:“不是怕陛下打不过武鸦儿,陛下现在是天子龙身,容不得半点闪失。”

安康山瞪眼有些生气:“朕是替先帝做这个龙身的,才没那么娇贵,朕穿着龙袍,也依旧能征战无敌。”

安康山生气了,先前说话的大将松口气,俯身大喊:“陛下无敌。”

营帐里满座皆拜,威声震天。

“陛下,臣不担心陛下与武鸦儿的对战,但离开京城太远,臣担心后防偷袭。”一个武将出列凝重道。

没有了城池的掩护,再被前后夹击,对于武鸦儿来说是险境,对安康山来说何尝不是?

安康山笑了:“后防有谁敢来与朕一战?”

放眼大夏,他起兵的时候,所过之处兵马退避,到现在身穿龙袍坐稳京城,四周卫军环绕,但别说来攻打他了,他多看他们一眼,那些卫军都要吓的跳三跳

大夏可与他一战的只有武鸦儿,所以武鸦儿才是心腹大患。

想到这里,安康山又哦了声。

“那个楚国夫人。”

论起来楚国夫人,夫妻同心,也是武鸦儿一脉。

武将应声是:“淮南道线报,楚国夫人兵马已经大动,说是向麟州去,但陛下与武鸦儿大战,她必然救夫心切前来助战。”

安康山更是大笑:“来的好啊,她来了,正好一起解决,让他们黄泉路上夫妻相伴。”

另一个大将站起来道:“楚国夫人自己也四面树敌,独木不成林,她来助战武鸦儿,一来没有助力,二来淮南道门户大开,这一点陛下早有安排,大公子和郑王都盯着楚国夫人呢。”

原来如此,先前的武将释然,赞道:“陛下圣明。”

前后无忧,文臣们齐声道:“恭祝陛下旗开得胜。”

武将们则强悍粗俗一些,将腰里的配刀举起:“恭祝陛下斩下武鸦儿的头!”

安康山哈哈大笑,金山乱颤。

“吾皇万岁!”

“吾皇万岁!”

伴着龙旗在营地里缓缓移动,兵将们发出巨大的呼啸,排山倒海地动山摇。

盾甲长枪兵生硬的一遍一遍撞上去,伴着号角声,叛军终于溃散,振武军这边的方阵发出一阵欢呼。

站在主营中的将官们并没有丝毫的喜色,他们的视线越过层层兵马,看向远处看不清的地方。

跟即将到来对战相比,先前这几日几夜像是游戏。

“乌鸦。”王力握紧缰绳,事到如今他也不再问打还是不打了,想了又想只问,“楚国夫人会援助我们吧。”

武鸦儿道:“确切的说,应该是我们在援助楚国夫人。”

王力脸色顿时更加沉如锅底,大喊:“她要干什么?”

武鸦儿道:“她要打京城啊。”

王力大叫:“那我们怎么办?”

他们没有援兵了!他们要被安康山和史朝前后夹击四面围攻!

武鸦儿看向前方,溃败的叛军让出一条路,这条路却不是生路。

“只要她能拿下京城,安康山就如丧家之犬,进退无路,军心溃散,这何尝不是援助?”

王力呆呆,看着他,道:“她能吗?”

就算安康山出京了,京城可不是空城无防了!哪有那么容易!

武鸦儿将长刀按着胸口,厚厚铠甲后有一封信,她说,武鸦儿,你相信我。

“她能。”他说道,将手中的长刀一挥,“随我杀敌!”

他一马当先疾驰,无数兵将涌涌呼喝跟随。

王力在奔驰的洪流中怔怔,还以为自己占了楚国夫人的便宜,还想将来给楚国夫人请功劳,却原来大功在他拿着信回来的时候就已经拱手让人!

“让你吃人家的肉干!”他抬手打了自己的嘴一下,“让你多要人家的马!”

相比于麟州的紧张,北边的激烈,山南道这边倒是比先前轻松了很多,但当一队队剑南道兵马从城外拔营而去,马蹄声敲的山南道的民众们不安,纷纷议论是不是叛军打来了?

道衙的官吏们对询问的民众解释,不是叛军打来了,但当询问这些兵马去干什么时,他们的脸色很难看,含糊道去驰援他处了。

驰援别人是值得骄傲的事,为什么这一次官吏们的害羞的遮掩,似乎不想被人知道?

韩旭在道衙里被几个官员围住不让走。

韩旭问罪李明玉的奏章压在案头,没有送到麟州去,但剑南道的兵马被韩旭送出去了。

官员们盯着韩旭:“韩大人,您看,要么把兵马叫回来?要么跟李都督解释一下?”

韩旭沉声道:“本官监理剑南道,动用兵马还需要解释吗?”

动用兵马平叛是不需要解释,但把兵马送给情人就得找个解释吧?这时候也顾不得难听好听了,官员们把心里想的话说了出来。

韩旭的脸又红又黑,一拍桌子:“胡言乱语,楚国夫人是为了平叛才借兵,天下卫道自然应该守望相助!”

那怎么不见你去守望相助其他的卫道?比如齐山,齐山也在平叛呢,还去援助麟州,怎么不给齐山送兵马?因为齐山这个卫道之主,没有楚国夫人长的好看吗?

骗鬼呢!

官员们的视线落在韩旭的胸口。

那个楚国夫人的信被珍藏在这里,不知道写了什么甜言蜜语蛊惑,韩旭竟然将剑南道数万兵马相赠,那李明玉还没被问罪,他韩旭还没在剑南道当家做主呢,真是男之耽兮疯了

韩旭恼怒又几分尴尬,手按住胸口,楚国夫人的信上可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甜言蜜语,好吧,有是有一些,比如哭哭啼啼我只有你之类的话

这些无关紧要,他不计较这个女人胡言乱语,因为这一次这个女人要做一件很值得做的大事。

“我要打京城,我要去收复京城,韩郎君,请你助我一臂之力。”

第四章 行路如过山

这不是楚国夫人第一次跟他写信要东西。

要物资,要兵器已经好几次了,他能给就给了。

然后她得寸进尺开始要兵马。

要兵马就要了不止两次。

上一次就在前不久,要五万兵马说去支援麟州,理由是为了给振武军脱罪,简直不可理喻。

支援麟州有剑南道,他怎么会将功劳拱手送他人?

但这一次,她说要去打京城。

京城!韩旭觉得胸口火热,这当然不是因为楚国夫人的信在心口贴放。

她的丈夫现在跟史朝对战,安康山也被吸引调兵马亲自前围剿。

安庆忠带着兵马在麟州。

此时打京城很冒险,但也是最难得的机会。

这个女人虽然贪财好色,但是在守城对战上很厉害,淮南道就是她一手打下的,还勇猛的驰援过沂州。

别人说这话,韩旭可以不当回事,她说,韩旭就忍不住心动。

她全力以赴攻打京城,需要兵马在后做防护。

“此一战乃千秋大功业,韩郎君,你可愿意与我携手共谋?”

收复京城,大夏的千秋功业也就能重新扶回来了,他韩旭此生还有何求?

为了此事别说把剑南道的兵马送给楚国夫人,天下卫道的兵马都送过去又有什么错?

只不过此战机密,机会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他不能跟这些官员们解释。

“你们不要说了。”韩旭大手一挥推开这些官员,肃容道,“此事我自有主张,我会跟李都督沟通的。”

一个官员道:“大人还是先跟李三老爷沟通一下吧。”

“李家的老太太哭天抢地给李三老爷送消息了。”另一个官员补充,有些幸灾乐祸,“李三老爷已经来山南道的路上了,还带了兵马。”

跟李明玉沟通还好,跟李三老爷打交道,韩旭也有些头疼,讲不清道理

那就不讲道理了。

“他带兵马来做什么?探望母亲可以,如果做其他的事,卫道兵马岂可私用?”韩旭冷冷,一甩袖子,“来了就给我拿下!”

官员们对视一眼,好吧,不管李明玉是不是立了功,现在离开剑南道了,韩旭就是要霸占剑南道了,这乱世文臣也是胃口越来越大尤其是还有个胃口更大的情人。

这个情人跟其他的女人可不一样,其他女人要衣服要珠花,她可是要钱要兵要马,一要还是一座城池的数量。

没有两个卫道,养不起啊。

官员们不管了,天下已经大乱,卫道纷乱也无所谓了,管不过来也管不了。

剑南道的兵马离开山南道的时候,安庆忠的兵马刚跟麟州的剑南道兵马大战一场。

安庆忠让安德忠派来的兵马驻守恐吓麟州,自己带兵离开,但没走多远就遇到剑南道兵马的拦截。

“奸诈的剑南道。”一个副将狠狠的吐了口血水,“竟然在我们后方设了埋伏。”

埋伏的剑南道兵马大约有一万多,不至于吓退以及堵住他们的去路,但冲过去耗费了两天的时间,损失了一些兵马,真是让人恼恨。

另一个副将回头看了眼,忍不住感叹:“剑南道的兵马真是厉害,这几年无声无息的,一出手,威名不减当年。”

还以为李奉安死了,剑南道兵马就垮了。

旁边有将官不爱听,冷笑道:“怎么?剑南道厉害?咱们就不厉害了?”

先前的将官脾气也不好,喊道:“你厉害,现在掉头去把剑南道的兵马杀光啊。”

其他的将官高兴的看热闹。

安庆忠被拥簇着走过来,问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在说剑南道的兵马厉害。”看热闹的一个将官先答道,带着几分故意。

死一个将官,其他将官麾下的兵马就能多一些。

这种世道,没有人嫌弃兵马多。

争吵的两个将官面色涨红神情有些畏惧,安康山是个很小心眼的人,最恨别人说自己坏话。

夸别人厉害就是说自己的坏话。

安庆忠年轻的胖脸露出笑:“厉害好啊,厉害鲁贼才会把他们留在身边,麻烦也就是我们在麟州这里麻烦一些,离开了麟州,他们就麻烦不到我们了。”

副将们明白了,哈哈狂笑起来:“没错,猛虎被拴起来看家护院就不是猛兽,是家犬。”

家犬对他们就算不上威胁啦。

安庆忠笑咪咪道:“不用为这件事糟心,这都在预料中,剑南道要是没有设伏,本王还不敢往前走呢,他们厉害,我们不也过来了?所以还是我们厉害。”

将官们纷纷举起手中的刀枪挥舞高呼:“王爷威武!”

安庆忠道:“我们接下来会更威武,让我们畅通无阻所向披靡劈山斩海直回京城!”

离开了麟州,接下来他们会穿过河东河南直达京城,所经过的这片河东之地,叛军占不住卫军也夺不回,干脆成了无人管的乱地,土匪横行马贼为王。

土匪马贼的骄横从来不针对叛军,见到他们只会远远的躲开,甚至还主动为他们开路。

至于河南道这块地方,虽然被忠武军把持,但也不用担心。

河南道的位置比较幸运,中原腹地,西边的叛军忙着打麟州,北边的叛军拥有了京城暂无暇南下,浙西的安德忠与之隔了三个卫道,所以一直以来除了境内三三两两州府的卫军反叛为乱,并没有遭受过大规模的袭击。

河南道观察使也没能掌控整个道府,河南道内卫军四散林立各拥城池不听调派,所以河南道从不参与征战。

如果有叛军经过他们就紧闭城门,你若不打我我就当做没看到你,卫军经过的话好吃好喝好相待,但要兵要马要协助半点不给。

对于安庆忠的兵马来说,只要把大旗一挥动,经过这里也是如同无人之境。

伴着大旗挥动,安庆忠的大军严整军势,如潮水滚滚。

二月初,河南道西北黄县外的一座山头,嶙峋山石后潜伏的兵马们警惕的看着山脚下,山脚下有两队兵马疾驰而过。

“这就是安庆忠的先锋。”为首的将官站起来,道,“他们果然来了。”

其他的兵士议论纷纷“竟然这么快从麟州就回来了?”“听说不是还在打吗?怎么跑回来这么多人?”“是赢了是输了?”。

但输赢都跟他们无关,一个兵士站起来道:“我们速去报告,让这边的城池紧闭,兵马躲退。”

这也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但这一次为首的将官却将嘴里的枯草吐出来,眼神闪闪犀利,伸手做个下斩的动作。

“不。”他道,“放烽火信号,干掉这队先锋。”

兵士们神情惊惧,什么?真的假的?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