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金光利剑火烧,枯骨皮肉腐烂,如山的身影,循环的佛号,痛苦的喘息顿消。

天地寂静。

第一百六十五章 真耶幻耶

寂静只是一瞬间,旋即嘈杂扑面。

李明楼睁开眼。

她还坐在马背上,手里握着缰绳,斗篷裹着身子,包包的黑伞遮盖头顶,前后左右兵马拥簇,路边是涌涌的人群。

“夫人,一路平安啊!”

“夫人,早去早回!”

“夫人,此一去建功立业!”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穿金戴银也有麻布草鞋,还有不少人举着箩筐,箩筐里装满了各种杂物。

“夫人,这是我家煮的肉,夫人带着路上吃吧。”

“夫人,这是我家珍藏的酒水,冬日天寒带上暖身子吧。”

李明楼的视线扫过他们,包包在一旁指着:“我认得,那是咱们光州府的百姓,我见过的。”

光州府啊

还有窦县的

还有

“夫人,俺们没东西送您,能跟着您去沿路做生意吗?”

还有人大喊,这话引得一片笑骂。

“笑什么啊,俺们不白跟,夫人需要什么,俺们到时候就给夫人送来什么。”

李明楼面纱后的嘴角忍不住也弯了弯,她看向四周,四周还有人群扶老携幼的赶来

先前,是幻觉?

李明楼抬起头看天上,天上一如先前,阴云密布,阴云后似乎有一道道金光闪闪而退。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衣袍遮盖下的手指发白,有一片片红斑也正在变浅。

她看向前方,前方大路笔直,并没有拦路的山,也没有和尚,更没有刀山火海

“夫人?”包包询问,“要下马吗?”

为什么突然停了?夫人是要跟远来送行的民众说说话吗?

李明楼深吸一口气,斗篷滑下遮盖了裸露的手指,一抖缰绳:“不用,走吧。”

马儿迈步融入原本就没有停下的护卫们中滚滚向前。

暮色沉沉的时候,兵马原地扎营,冬日篝火点燃如同银河。

兵士们卸下铠甲围坐,一桶桶的肉汤炖菜一箩筐的蒸饼送上来,营地里响起一片欢声笑语。

中军大营这边送来的饭菜是一样的,但包包在门外拦住了,对送饭两个卫兵摇头:“夫人说不吃了。”

两个卫兵有些担心:“夫人是不是赶路太累了?”

没有人认为是嫌弃士兵们的饭菜,楚国夫人已经多次跟着他们出征了,风餐露宿从未叫苦。

包包再次摇头:“夫人看起来精神不太好,但应该不是因为赶路。”

他看了眼营帐,厚厚的营帐透过光亮,隐隐可见其内坐着的身影。

李明楼整个人还包裹的严严密密,她对着灯慢慢的掀起衣袖,胳膊并没有火辣辣的炙烤起来,肌肤光洁如玉,幻觉?

她有些恍惚,但幻觉也太真切了吧?而且她为什么突然会有幻觉?

这一定不是幻觉,那个和尚

李明楼记得就是因为看到一个和尚出现在大路上,她才开始产生幻觉。

那个幻觉太真实了,真实到她回想一下就能疼的晕过去。

那不是幻觉,那时候如果不是一片片乌云出现遮住了日光,李明楼肯定自己会死。

她抚摸手臂,肌肤光滑,但稍微用力就能感受到其内传来疼痛,就像被剑刺穿被火烧过,就像里面的肉溃烂

她刚醒来时是老天爷在对付她,让她不能见日光不能违背前世的命运,现在她用了雀儿的身份,避开了老天爷,于是便出现一个和尚,这个和尚洞悉一切,知道她的身份来历,所以替天行道

“包包。”李明楼喊道。

包包立刻从营帐外进来:“夫人。”

李明楼问:“出扬州城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尚?”

包包想了想摇头:“没看到。”但他知道李明楼说的是什么,肃容问,“夫人,是不是那个妖言惑众的一直没抓到的和尚?他又出现了吗?我这就传令六大人”

李明楼摆手:“不用。”

以前她听元吉和宋观察使说过这件事,认为只是叛军的把戏,这个乱世到处都在妖言惑众,她能被宣扬为仙人在世,自然也有人要诋毁她。

但现在看来,这个和尚不一般,是冲她来的,还是不要让中六等兵士民众们冒险了。

包包见李明楼不说话,迟疑一下轻声道:“夫人,吃点东西吧,明天还要继续赶路。”

李明楼点点头道声好,包包大喜招呼外边等候的两个兵将饭菜送进来。

李明楼迟疑一下,慢慢的摘下兜帽解开斗篷,屋子里有灯光,营帐被掀开外边有火光,她露出的脸和肌肤没有皮开肉绽腐烂,只有些隐隐的疼,不知道是真的疼,还是她未褪去的幻觉。

幻觉里刀山火海在眼前,她还迈步走过去,既然她现在还活着,就要吃饭。

李明楼低下头大口喝汤吃饼。

在冬日深夜荒野里,木和尚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没有篝火也没有热汤菜,木杖摆在身边,断裂成两半。

他闭着眼,北风凌冽中,头上脸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他的身子在颤抖,就像有怪物在他身体里乱闯,直到闯到胸口,咽喉

木和尚张开口,吐出一口浓黑的血,剧烈的咳嗽。

他睁开眼抬头看天,天空乌云密布不见月光星河。

聚集在那个女人身边违逆天道而生的人太多了,那些本该是鬼的人涌涌而至,鬼气森森竟然让他的金光退避幻境崩溃功亏一篑。

木和尚披夜色端坐。

“鬼气遮天。”他用手擦嘴角的血,沙哑道,“日月无光。”

北地的荒野里,马蹄震破夜色,火把然然,大地震动,兵马恍若长龙蜿蜒,吞天吞月。

“我不明白。”王力追上中军阵中的武鸦儿,愤怒的喊道,“我们为什么去打史朝?”

明明说好去打京城,怎么突然北上了?

“因为可以和梁老大人前后夹击,史朝打的容易。”武鸦儿大声道。

王力呸了声:“我们和梁老大人前后夹击?那史朝也可以和安康山前后夹击我们!那就成我们被打的容易了!”

武鸦儿道:“我们就是要打安康山,他来了正好。”

王力发出一声大叫:“这样我们会被他打死的!”

武鸦儿也一声大叫,在夜色里如夜枭鸣叫。

“谁打死谁可不一定!”

“他敢来打我,我就敢打死他!”

日升日落,寒风在大地上吹来吹去,大地上到处奔跑着兵马,踏碎了二月的春风,麟州不见半点春意。

自从剑南道兵马驻扎麟州后,皇帝再也没有去过军营,安坐在皇宫大殿内,没有悲喜焦忧,沉稳的面对一切磨难,直到这一日信兵疾奔报来消息。

“陛下,武鸦儿武都督与史朝大战。”

皇帝在龙椅上露出惊讶的神情,旋即又了然:“武都督是要收复整个北地啊,不错不错。”

北地收复了,虽然对麟州没有什么用,但到底是好事嘛,恭喜武都督,坐稳北地了。

信兵抬起头,喘口气将没说完的话说出来:“安康山亲率大军,出京袭击武都督了。”

皇帝从龙椅上站起来,天啊!安康山,出京了!

(本卷终)

第四卷 天下有侯

第一章 对战的观望和期盼

武鸦儿和史朝的对战什么时候开始的?

安康山怎么出京的?

朝廷里的人迫切的想要知道所有的详情,但信兵却说不出来更多。

距离太远,叛军阻隔,麟州这边忙于对战,通过各地烽火斥候连续传达,知道北边打起来了,但具体的信息还传不过来。

“这太危险了!应该将充足的兵力用来绞杀麟州这边的叛军。”

“武鸦儿在北地混战,我们麟州这边怎么办?”

有大臣们愤怒又惊恐的质问。

但立刻有人反驳:“安康山与武都督对战,就无暇分心我们麟州了!这正是解我们麟州之危。”

这倒也是,安康山亲自作战,必然叛军的兵马全部出动,就无力支援麟州这边的叛军。

有武将便立刻激动的出列:“陛下我们可趁机一举击退叛军!”

皇帝对麟州的叛军浑不在意,道:“他们不堪一击,不需要浪费太多兵力,现在最关键的是武都督!武都督被安康山和史朝夹击,他的安危如何啊!”

安康山和史朝比麟州这边的叛军要可怕,安康山不用说了,叛军精兵都在手中,史朝虽然兵马不多,但这一员老将在野猪儿弃范阳奔袭淮南道后,凭着不多的兵马坚守平卢,并且收拢野猪儿的散兵游将,在北地到处游动乱战,很是让人头疼。

武鸦儿与其中一方对战都要拼尽全力,如今被两方夹击......

崔征面色沉沉:“如此莽撞出击,万一兵败,北地必将陷入混乱。”

“但如果武都督能击败安康山,叛军就将陷入混乱。”一个少年的声音说道,“京城就有机会收复了。”

崔征看向站在殿内的少年都督,虽然个子小,但位置站在最前方,听到他的话,殿内文武百官也没有不屑,皇帝更是连连点头。

“正如陛下所言,如今麟州的叛军不足为惧。”李明玉再次道,“我愿带兵直向京城助武都督战。”

安康山离开京城了,倒是个打京城的机会,但麟州到京城距离远,而且还有叛军阻拦......

麟州刚经过险战,剑南道兵马如果离开,顿时殿内所有人齐齐道万万不可。

少年人就是这点不好,太热血冲动。

“李都督稍安勿躁,再看看那边的情形。”皇帝忧心重重看向北方,“京城收复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武都督的安危,到时候还要李都督助力。”

李明玉大声应是:“卫军相助,此乃臣之责。”

少年人意气风发乐于助人,其他人可没这么激动,以前恼武鸦儿不打安康山不收复京城,现在则怨武鸦儿这时候打安康山。

这时候麟州多危险啊,麟州外那么多叛军围着呢,要是他打败了,北地失守,叛军势更大,一鼓作气攻打麟州,就算有剑南道的兵马也挡不住了......

大朝会散去,小朝堂里崔征再次表示武鸦儿此举太冒进。

“他就是趁着麟州吸引了叛军,才出手作战。”崔征道,“武鸦儿的确有勇有谋,但敢以麟州为诱饵,也可见对朝廷对陛下的无视。”

皇帝看着舆图思索:“相爷觉得此战他胜算如何?”

崔征道:“不管他胜算如何,陛下都不能让剑南道兵马离开麟州,他胜了,京城自然收复,不需要剑南道派兵协助,他若是败了,这麟州这大夏剑南道就是最大的屏障。”

“相爷放心,朕不会让明玉去冒险的。”皇帝点点头,又看舆图,双眼闪闪亮,“其实朕不在意武都督把朕当诱饵,只要能夺回京城,就算让朕当诱饵又何妨!”

崔征道:“陛下勇武,当然不惧当诱饵,但当诱饵应当是自愿,而不是被迫。”

皇帝心不在焉:“大敌当前,都是小事。”

他看着舆图,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攥起,武鸦儿怎么想的他不在意,他只在意这次能不能拿回京城。

只要拿回京城,他这个皇帝从此挺直脊背,臣子如何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

皇宫里小朝堂商议忙碌不停,被皇帝特许住在皇宫里的李明玉也在忙碌。

“姐姐是不是已经出发了?”他看着舆图低声询问。

桂花点点头:“按照信来的时间算,此时应该已经接近京城了。”

李明玉双手握着身前,喃喃:“一定要顺利。”

桂花道:“大小姐既然出兵,肯定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李明玉看她扁了扁嘴:“桂花娘,我都知道,但我还是担心。”

桂花木讷的脸浮现笑意,是啊,这就是亲人啊,她点点头:“大小姐一定会顺利的。”

李明玉笑了,深吸一口气点点头:“是,为了姐姐顺利,我也要把事情做好。”

他转身唤人来吩咐:“务必守住麟州外的叛军,不要放走他们,至少不能放他们轻易的走。”

皇帝肯定不会放他离开麟州的,姐姐也让他不要离开,他不能去协助姐姐,就做好断后,让姐姐能专心集中力量攻打京城。

住在皇宫里除了相爷,少年都督,还有养伤的项云,虽然一天中大多时候都在昏睡,但他醒来第一时间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他忍不住要撑着身子起来,疼痛让他滚下汗珠。

蒋友忙扶住:“都督,躺下说。”

项云躺下用力的平复喘气,喘气太大也会让他撕心裂肺的疼,他仰面看着帐顶:“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机会,安康山打麟州是等一个机会,我早就知道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是为了诱武鸦儿出兵,而这个机会何尝不是武鸦儿也在等的,现在武鸦儿终于出手了,安康山也出手了,他们都等到了自己的机会,而我们的机会也到了.....剑南道的兵马现在不应该在麟州,应该立刻向京城去。”

蒋友苦笑:“都督,你既然什么都看得明白,就应该知道,陛下是不会放剑南道兵马去京城的。”

项云道:“是啊,所以我们的机会到了。”

说到这里他停顿下,苦笑。

“如果,我没有受伤的话。”

如果项云没有受伤,又有剑南道留守麟州,那他就可以领兵前去打京城了。

蒋友轻叹口气:“都督,留得青山在.....”

他的话没说完,项云半抬起头道:“我们还有小南!”

蒋友眼睛一亮,明白他的意思了。

项南就在宣武道,那是距离京城最近的地方,项南还有白袍军.....

“但兵马还是不够多吧。”蒋友犹豫道。

贸然前去攻打,只怕得不偿失,损兵折将,搭上了自己的命。

项云道:“现在只要打了,就是功劳。”

他深吸一口气缓解疼痛。

“更何况这也不是项南一个人能做到的事,齐山这个废物,我就再给他一次机会,另外真要打起来,淮南道的楚国夫人难道能袖手旁观?”

蒋友点点头明白了:“真要打起来的时候,不管愿意的还是不愿意的都要出手,京城四周就乱了,不打也要打,所以,谁打第一枪,谁就是最大的功臣。”

“让他在宣武道就是为这个做准备,没想到机会来的这么快。”项云抬手,“拿纸笔来,我给他写信。”

第二章 兵马各有动

兵马奔来驶去,朝堂知道的消息,很快也传遍了麟州。

尚未从麟州围战惊恐中缓解的民众,再次陷入了惊恐。

虽然这一次的战事距离遥远,但因为对战的有安康山,大家都认为此战事关大夏大局,也关系麟州的生死存亡。

如果武鸦儿胜了,那大夏平定叛乱就更有希望了,如果安康山胜了,那这种煎熬的苦日子就不知道还要持续多久

所有人都将心放在遥远的地方,近处的叛军反而变得无关紧要了。

叛军不甘寂寞,再次对麟州发起了攻击,气势汹汹直逼麟州城池,要与安康山相呼应,一举拿下大夏命脉。

皇帝忙命剑南道李都督率兵迎战,将叛军拦截在麟州外,而麟州城外也里三层外三层的布满了兵马。

面对麟州的铜墙铁壁,叛军大营里的安庆忠倒没有忧愁,反而带着几分笑意跟面前坐着的几个大将说话。

“只要我们在这里,麟州这边的兵马就半个也不敢离开。”安庆忠说道,视线落在其中两人身上,“此地留你们的兵马就足够了,本王可以放心离开。”

那两个大将对视一眼,交换一个眼神。

“王爷,如果是以前,别说我们两人,单单一人领三万兵马在这里就够了。”一个大将傲然道,眉眼又垂下来,“但现在麟州有剑南道的兵马。”

另一个大将跟着点头:“王爷,剑南道这是第一次出兵作战,如利剑出鞘,必然要博名声,只有王爷在这里,才能镇住他们啊。”

安庆忠哈哈笑了:“你们不要自谦。”

另外几个大将也跟着纷纷开口“他们利剑出鞘,你们身经百战啊。”“有大公子威名在,这小儿都督兵马再多也不得不畏惧三分。”“王爷也是第一次领兵,论声名还是大公子的更赫赫。”

听着他们的夸赞,两个大将神情反而几分恼怒,尤其是那一声声大公子,同样是公子,这个只是大公子,那个却是王爷,听起来真是不顺耳。

“王爷。”一个大将站起来,道,“陛下与武鸦儿此时大战非比寻常,此战机谋划得来不易,陛下誓要用此战杀了那武鸦儿,陛下给大公子早有密令支援京城。”

见他们变了脸色,笑呵呵的安庆忠也收起笑脸:“本王接到的密令可是让大哥助打麟州。”

另个大将起身道:“王爷,麟州现在已经算是打完了,只要我们不出手,他们就不敢动,眼下最要紧的是京城那边。”

安庆忠淡淡道:“京城那边本王熟悉,本王带兵回防就可以了。”

先前的大将忍不住脾气喊了声王爷:“京城那边最要防的是淮南道的楚国夫人,我们跟楚国夫人交手最多,最熟悉她兵马,还是让我们领兵前去与之一战,以免”

“以免什么?”对面的大将喝道,站起来指着他,“你是在说王爷会战败吗?尚且未战,你是小瞧王爷还是小瞧我们?王爷自随陛下出征以来,从无败绩,而我们也都是陛下亲手带出来的!”

营帐里的气氛顿时剑拔弩张,搬出安康山,两个大将便畏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