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然武孝这个贪图享受的家伙,怎么会提前两天回来。

“乌鸦你说什么呢?”

王力等人听到武鸦儿话时,都进了屋子里,如果他们是在上台阶进门时候,估计也会像武孝那样摔倒。

武鸦儿便再给大家重复一遍:“史朝如果从我们河北道过,只要不是拼死跟我们对战,就放行。”

王力看身边的人:“你们说他是不是脑子生病了?都说起胡话了。”

其他的人神情也都震惊,他们都是武鸦儿的亲信,掌管了整个河北道的兵马安排,丢下各种要事被紧急军令召来,结果听到这句话。

他们以为是要打河东道了呢。

武鸦儿笑了笑:“别急,坐下,听我说。”

王力撇嘴,与众人一起坐下。

武鸦儿道:“安康山得了重病了。”

刚坐下的诸人又蹭的站起来了,响起压抑的低吼,就说了嘛,是要打河东道,打太原府了!

一双眼蹭蹭点燃着小火苗,将武鸦儿笼罩。

“这次我要当先锋。”王力更是喊道,“上次安康山围着我把我打的像狗一样,这次我要围着打他。”

“不是说重病了吗?”有人笑道。

王力叉腰:“他就是死了我也要打,我可不怕被说欺负人。”

武鸦儿再次制止大家,道:“但我们现在不打。”

大家都看他,战事嘛,当然要考虑战机,要仔细商议,大家兴奋的问:“什么时候打?”

“我先前说了,安康山病了,史朝如果得知消息,肯定要过去看看。”武鸦儿道,“所以我们要放史朝过去。”

诸人看着他眨眨眼,似乎不太明白怎么就这个所以了。

武鸦儿只当看不到,接着道:“当然,只是允许他带着少量的兵马潜行而过,如果他带着兵马主动攻击我们,我们必然是要还手杀掉他们的,据我猜测,他”

王力扑倒桌子前,抬手制止:“等等等等,你先别猜测呢,你给我们捋捋,怎么安康山病了,就要放史朝过去,我们是要成全史朝的孝心?”

武鸦儿笑了,这件事是有些匪夷所思,大概也就她能想出来,想到她,他的笑柔和几分。

“我们当然不是为了成全史朝,而且史朝回去也不是为了孝心。”武鸦儿道,指着一旁的舆图,“河东道,安康山有八万兵马,这些兵马都是安康山和史朝这些人一手打造的,如果安康山死了,其子安庆忠只怕难以服众。”

说到兵马的事,王力等人渐渐明白了。

史朝是跟着安康山一起打出来的,这么多年也一直作为重将负责稳后方,虽然现在失守河北道退居建安州,但在叛军中威信依旧很重。

但安庆忠毕竟是安康山的儿子,子承父业也是理所当然。

那八万兵马可是不小的家产啊。

“所以你是说史朝回去会跟安庆忠争斗夺权?”王力道,收回手握了握,“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趁他们内斗再动手,一网打尽。”

武鸦儿点点头。

厅内响起议论声,此举真的可以啊

“等等。”王力再次摆手,看看大家又看武鸦儿,“但万一史朝到了河东道,没有跟安庆忠争斗,反而是其乐融融,携手共进呢?”

那就是放虎归山,原本把史朝困在建安州,缺兵少马成不了大气候,让他回了河东道,一下子有八万兵马可用,那这太原府比只有重病安康山难打了!

是啊,怎么忘了这个问题了,诸人看向武鸦儿。

这太冒险了吧?

谁能保证史朝和安庆忠不会同心?

武鸦儿没有说话。

王力斜眼看着他,这似曾相识的感觉他一拍桌子哦了声:“楚国夫人说的是不是!”

王力就知道武孝这小兔崽提前回来有问题。

走之前得意洋洋说不回来了,从此后跟着义母过好日子去。

结果不仅提前回来了,回来后还没有第一时间跑来找他要肉吃

“那楚国夫人说这个你就信了?”王力都不知道该怎么说,“她怎么就这么笃定?”

武鸦儿道:“她在太原府安插了眼线,从那边可以探查到,安庆忠对史朝很戒备,安庆忠想要接替安康山当皇帝,而史朝臣服安康山,但不一定臣服安庆忠。”

一个要当主,一个不臣服,那自然要争斗。

有眼线啊,这个女人还真挺能经营的,王力张张嘴,但这么大事单靠眼线打探也不能就认了:“非常时期,人的想法都会变的,万一那史朝到了太原府,安康山临死前一托孤,他就跟安庆忠携手共进了。”

武鸦儿笑了,指了指舆图:“安康山还有另外一个儿子。”

王力一怔,诸人也愣了下,看向舆图,对啊,浙西,安德忠

武鸦儿靠回椅子上,抬着下巴看舆图:“不知道安康山要托哪个儿子,也不知道史朝会选哪个携手共进。”

王力搓了搓手指:“万一,三人都携手共进呢。”

可能吗?

安庆忠和安德忠是这样的人吗?

王力自己也没有底气

“但这也太冒险了。”他嘀咕道,“是不是楚国夫人想要打太原府,故意这样说,好让我们按兵不动,不跟她抢战功。”

武鸦儿哈哈笑:“真要有战功,那不也还是我们的战功吗?”

王力哼了声:“那可不一定,你被休赶出门,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归说笑归笑,事情还是要严肃凝重的商议。

“此举可行。”武鸦儿道,“首先放走史朝,他带不了多少兵马,我们可以趁机收复建安州,再者太原府我们不是不打,一旦那边有异动,我们就动手,就算史朝过去了,我们也不是孤军作战”

他微微一笑。

“我们有楚国夫人联手。”

他明白大家的疑虑,这件事的确听起来很冒险,他说她笃定也不仅仅是因为信上说眼线打探的消息。

她字里行间都充满了笃定。

她笃定史朝有野心要当皇帝,笃定安德忠会与安庆忠反目。

笃定的就像她亲眼看到过。

那他就相信她啊,在这世上,他当然相信她了。

觉得很多事情匪夷所思的不止是王力等人,此时坐在浙西道衙的安德忠也觉得世道真奇妙。

眼前这个美人美的像虚幻,说的话也虚幻。

“连小君。”安德忠将割肉的刀插在几案上,伸手抚了抚披散垂下的头发,以看清楚眼前的人,“你是楚国夫人的人,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连小君微微一笑:“大公子,正因为我是楚国夫人的人,才更可信啊。”

第一百零六章 与公子说

相比于其他人,安德忠可以说是一直以来最安定的,比如到处流窜的田呈,被杀了的野猪儿,蜷缩到建安州的史朝,就连安康山也丢了京城跑到太原府。

浙西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与东南道的对战也始终没有停下,只不过碍于淮南道这边楚国夫人威胁,一直没有放开手脚,要不然,他难道是真的打不过齐山吗?

安德忠割下一块肉狠狠的嚼着。

除此之外,在这么多对手的围困中,他还支援了父皇去攻打麟州,至今他还有一批兵马驻扎在麟州外呢。

他安德忠没有丢父皇的脸,他当得起战功赫赫,他是父皇最勇猛能干的大将。

他也是把日子过的最好的能将。

日子过得好好的,还有人给他送钱送礼物,当然,这是常见的事,如果今天没有人送,他会让兵将去提醒大家的。

这次有人钱送的特别多,多的让对钱都没兴趣的安德忠也亲自来看,听到还有珍宝,便让带上来瞧瞧。

然后这个男人就坐在他面前了。

因为其面容恍惚过后的安德忠询问珍宝呢,男人竟然大言不惭的说自己就是,说的安德忠失笑。

他虽然不好男色,但如果此人非要自荐枕席,也能成全此人。

只不过这个珍宝紧接着第二句就是不怎么好听的话:“大公子现在的日子过的不好啊。”

真是让人糟心!安德忠决定将此人大卸八块然后煮了吃,也算没有糟蹋这珍宝。

此人又说了一句话。

“我是连小君。”他道,“我替楚国夫人来与大公子说句话,事关大公子前程性命。”

安德忠顿时狂笑,握着手里的刀,他都不知道该说楚国夫人胆大还是这个连小君胆大,又或者说他们把他安德忠当傻子吗?

他安德忠的性命前程,不是楚国夫人一直想拿走的吗?

他安德忠的性命前程多简单,只要楚国夫人肯割下自己的头颅送给他就行了。

安德忠一时狂笑,一时狂怒,但笑过怒过之后刀没有将连小君大卸八块,只是把面前的肉切开。

倒要看看这女人要说出什么话。

“大公子。”连小君道,“令尊安康山要死了。”

安德忠笑道:“这是楚国夫人日日所期待事啊。”

连小君叹口气:“大公子,这的确是楚国夫人所期待的事,但不是现在,现在你的父亲死了,对楚国夫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安德忠心里琢磨着该把连小君蒸煮还是炖,随口调侃:“怎么会,楚国夫人就又立下大功啦。”

“但夫人就要失去京城了。”连小君道,“离开了京城,功劳就只剩好听的名字了。”

什么?安德忠将心里刚烧热要爆炒连小君的锅火暂时熄灭,看向他。

“不知道大公子听说了没有,陛下要回京城了。”连小君接着道,“但是,要楚国夫人去麟州。”

那个皇帝要回京的事,安德忠不用听说也知道。

不过要楚国夫人去麟州,还真不知道,也没有在意。

“大公子必然也有人手,这件事打听一下就知道了。”连小君道,“所以”

他说到这里停下来,似乎在思索。

安德忠问:“所以怎样?需要我给楚国夫人送些行路礼?”

连小君笑了,不在意他言语的嘲讽戏弄,肯问所以,就说明开始听进心里去了。

“所以,楚国夫人不能离开京城,陛下现在也别回京城来。”他坦然道。

安德忠哈了一声,将心里架起的锅搬开,道:“楚国夫人这话说给我听可不叫有胆子,真有胆子,去说给你们那陛下听。”

连小君对安德忠微微倾身,一笑:“但只有安大公子能帮楚国夫人。”

安德忠大笑,看两边盘坐的几个大将:“你们听到了吗?在楚国夫人心中,我竟然这么重要。”

大将们有的狂笑有的冷笑更有人说一些污言秽语。

连小君笑道:“这是事实啊,所谓棋逢对手,只有旗鼓相当的人才能互为对手,安大公子这般人物,在夫人眼里心里当然重要。”

安德忠心里哼了声,算那女人有眼光。

“夫人与我说,她能以一介女流之辈得封楚国夫人,手握重兵,掌管一方,是时运所致。”连小君道,“而这时运起于安大公子,如果没有安大公子,也就没她今日。”

想当初如果不是安德忠安排窦县乱兵假冒山贼,武鸦儿的妻子也不会停留在窦县,再然后留在了整个淮南道,而在淮南道一多半都是为了跟安德忠对战。

“如果不是因为有安大公子您。”连小君道,“夫人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呢,或许在漠北,或许躲回老家了吧,不管在哪里,都不过是武都督的妻子,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哪有自己霸占一方威风,就没有如今朝廷看重,没有兵马雄厚,也没有美男环绕。

安德忠忍不住笑了,虽然哪里怪怪的,但道理还真是这个道理。

“不是怪。”连小君笑道,“只不过这是不能说出来的大实话,因为不能说,听不到,所以听起来实话反而成了怪话而已。”

能把不能说出来的实话说出来,这件事这种人本就是怪,他安德忠是那种听了好听话就昏了头的人吗?

安德忠拿着刀咯吱咯吱切肉:“所以,楚国夫人这是感谢我来了?如果真谢我,还是把她头送过来有诚意。”

“夫人不是来道谢的,如果说道谢的话,先前的话也适用与大公子。”连小君温润道,“如果没有楚国夫人”

安德忠甩手将刀扔过来,插在连小君膝前,声音暴怒:“如果没有楚国夫人,老子现在早就踏平大夏了,还会蜗居在这种地方?老子被她害成这样还要老子谢谢她不成?”

吼声如雷让整间屋子都在颤抖。

连小君稳稳的坐着,一手握住刀一手轻轻的将衣角拉出来,道:“大公子,你也不能这样想,如果没有楚国夫人,叛军的确应该已经踏平了大夏,但立下战功名声大震耀武扬威的人,可不一定就是大公子了。”

安德忠怒喝:“什么鬼话!除了本公子还有谁?”

连小君抬起手,对他数手指:“野猪儿安守忠,大将田呈,史朝,哦还有你的弟弟,如今的郑王,安庆忠。”

安德忠仰头要大笑,连小君拔起刀单膝起身,这陡然的动作让安德忠吓了一跳,笑声被打断,四周的大将也纷纷起身

连小君没有跃起上前。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国夫人守在淮南道,隔绝了东南西北,你以为安康山就只有你可用吗?”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国夫人悍勇善战,杀死安守忠,击退田呈,安庆忠和田呈,此时此刻早就在中原腹地横行,你以为他们会以你为尊吗?”

“大公子,如果不是楚国夫人,你的父亲又怎么会让你安坐浙西,那是为了好两面夹击对付楚国夫人。”

“大公子,再说我们这边,如果没有楚国夫人,齐山岂能只在东南道?剑南道岂能只横行西北?他们早就涉足中原,与安大公子你轮番作战,不休不止,您只怕不会像现在这样吃肉喝酒安安稳稳自自在在,不用疲于应战,不用弃城而逃,毫无败绩。”

连小君抚了抚衣袖,站起身,将刀一抛,扔给旁边的大将,大将下意识的接住。

什么!他是骂他是个废物吗?他没有功绩吗?真是狂妄!真是找死!安德忠气的发抖,站起来。

“好,我先杀了你,再与楚国夫人一战,让她看看是谁让谁不能安安稳稳自自在在。”

伴着这一声杀,两边的大将们纷纷拔出刀,声响刺耳,寒光刺目,就要扑向连小君。

连小君后退一步举手高喊:“且慢,大公子,杀了我,我还怎么看?”

这也行?!大将们愕然。

安德忠冷笑:“别担心,我砍了你的四肢,把你放在瓮里,让你活着,到时候抬你去看。”

话虽这样说,没有再下令立刻动手。

连小君道:“大公子,我们不要扯太远了,还是说正事吧。”

安德忠失笑,打量这美人:“我们还有正事可说吗?”

连小君拱手道:“总之目前的状况就是,大公子与夫人相辅相成,能解夫人目前困局的就是大公子,如果令尊去世,太原府只有安庆忠一人的话,必然陷入混乱,不堪一击,那叛军也就散了,收复了河东,收复了京城,大西北已经全部无忧,夫人没有任何借口理由不让陛下回京,但对大公子你来说没有了河东,令尊的兵马大败溃散,也不是什么好事,卫军没有了牵制,就会对你围攻,这样,你”

他站在室内侃侃而谈,安德忠听着听着愣住了。

“等等。”他猛地抬手打断,瞪眼看着连小君,“我怎么有些听不懂?你口口声声说什么?我父亲去世?”

连小君道:“是啊,我一来不就说了,安康山快要死了。”

他看着安德忠,似乎也有些不解。

“大公子难道不知道吗?”

又了然一笑。

“大公子,你还要瞒我吗?我可不是来诈你的,如果不是已经确信,夫人怎会让我来这里游说?难道夫人是真与大公子闲话家常道谢的吗?”

他话里的讥嘲安德忠没有计较,他此时双耳嗡嗡心跳咚咚,父亲要死了?

他怎么不知道?

他一点都不知道!

“这个连小君怎能相信。”

“他是楚国夫人的人!”

“这是楚国夫人的阴谋,扰乱军心。”

连小君被押了下去,室内却变得更嘈杂,将官们吵吵嚷嚷。

安德忠坐在上首,面色沉沉,喝止诸人的吵闹:“吵什么吵,真的假的,我们自己能打听。”

他虽然在浙西,外边以及父亲身边也都安插了人手眼线。

但询问最新接到的消息是太原府那边一切都好。

安德忠下令信鸽和人马再一起去问,等了十多天,信鸽没有半点消息传回来,似乎泥牛入海。

“或许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有将官小心猜测。

安德忠呸了他一声:“早不出问题晚不出问题,现在出问题?这本身就是问题!”

他在屋内来回踱步,这几日他已经坐不下去了。

门外脚步嘈杂,有几个兵将架着一人冲进来。

“大公子。”他们喊道,“出事了。”

安德忠一眼就认出被他们扶进来的是派去太原府的斥候之一,这斥候伤痕累累气息不稳,看起来就要没命了。

“怎么回事?”他喝问,“路上被卫军劫杀了吗?”

那斥候撑起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大公子,太原府戒严了,我们的眼线都被清理了,我,我逃”

一口气还是断了,余下的话随着生命一起消失了。

安德忠转身一脚踩断了厚重的几案,发出一声吼叫。

“把那个连小君给我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