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了就一直等着,夜里都没有合眼过,终于在一个夜黑人静的晚上听到了嘈杂。

“皇宫”亮起了火光,街道上有人马狂奔,有喊声叫声厮杀声,还有血溅在门板上,“开城门!”“陛下有令关城门!”“拿下他们!”这样的喊声远远近近高高低低的响起……

未了转身在院子点燃几束烟花,璀璨的烟花在府城的夜空闪亮,无数的马蹄声向这边来,未了打开地道,进去之前将火把扔在一间屋子上,早就被浇灌火油的屋子瞬时腾起大火,火光吞噬其他房屋以及夜色。

“在这边!”“是谁的人?”“不要放走一个!”“贼子哪里走!”“护驾!”“大公子谋反!”

府城里的混战更加热闹。

府城外有烟花接连亮起,越来越远,化作夜空中最亮的星。

……

……

“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们傻傻的等着。”

“然后又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就说可以打了,快打,我们就来打!”

王力一边骑马奔驰,一边挥舞着长刀大喊。

“我们是什么?是狗吗!”

“为什么那么听她的话?”

“她说的就是对的吗?”

武鸦儿看向前方,前方战斗正酣,铺天盖地涌涌的鸦军跟河东防线的叛军撞击在一起,血海不断溅起浪花。

“她说得对,太原府出事了。”他伸手指着,“叛军的防线一击而溃。”

王力不满:“那是因为我们英勇无敌!”

武鸦儿尚未说话,有将官疾驰来报“都督!叛军后方左翼大营似乎在自相残杀!”

还真!有事!王力顿时不说话了,武鸦儿道:“攻其左翼!”

将官领命,战鼓声声,令旗翻动,大地上的军阵如蛇如龙蜿蜒飞舞。

………

………

在河东道的另一边对战也正激烈,站在远处营帐里也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

“只要攻下这个关口,我们就能尽快的杀向太原府!”方二指着地图说道,“此地险峻,拿下这里还能阻止叛军们危及中原腹地。”

那叛军就只能向更西北之地逃窜,李明楼点头:“太原府不是我们的主要目标,我们是要围堵叛军。”

太原府那边主力是武鸦儿,方二点头明白,又道:“还有加急刚送来姜亮的信,项南给姜亮回信说助夫人,但最新的消息是,他既没有来相助,也没有趁机攻打京城救项云,他去打浙西了,还让明华小姐相助,明华小姐写信问小姐有什么建议。”

这个项南……真是可信又不可靠,李明楼道:“让姜亮给明华说,量力而行。”

李明华还算稳妥,也能经得起诱惑,不会贪功冒进为项南做嫁衣。

方二唤来信兵正要交待,有将官疾进道:“夫人!前线急报,都督已到太原府城!”

好快!李明楼忙问:“战况如何?”

河东道叛军八万多,一多半都盘踞在太原府四周,如山高险峻。

武鸦儿并没有那么多兵马。

时隔一年多两军再次交手,新仇旧恨战况必然惨烈。

武鸦儿也早有准备,但没想到………

耳边厮杀还在持续,他抬起头看着前方的城门,厮杀中不断有人掉落,血肉火光笼罩城头,太原府三字清晰可见。

这才五天,太原府的城门就被攻破了!

八万兵马呢?遇到的怎么算连三四万都到不了,而且无心恋战……

“都督!安康山还在!”

安康山!武鸦儿收回视线,抬手将弓弩射向城头,一杆正在燃烧的黄龙旗应声断裂,跌下城头,武鸦儿纵马疾驰踏烂龙旗入城。

城头上两个鸦军将朔方卫和武字两杆大旗插上,俯瞰城池里外鸦军追杀负隅顽抗的叛军。

“皇宫”这边已经没有了对战,躺满了叛军的尸首,以及被押着的哭泣求饶的太监女人……

“安康山呢?”武鸦儿问。

既然安康山在,不应该是这种场面,难道王力已经斩杀了安康山?

王力亲自率军破城,直杀向安康山所在。

“乌鸦!”王力从前方走来,神情古怪,“你来看。”

………

………

这里被称作皇宫,这间房布置的金碧辉煌。

尤其是那张宽大的金床。

金床上躺着一个穿着金丝袍的……人,与其说人不如说一摊肉饼。

武鸦儿站在床边俯瞰,他似乎这才想起,他没有见过安康山。

安康山成名的时候他还没出生,安康山盛宠的时候他跟着盲母仓皇逃命,安康山权势赫赫的时候,他是漠北一个连饭都吃不饱的小兵……

等他一举救驾成名,安康山已经反叛,他们最近一次相见,隔着千军万马。

安康山是这个样子?

武鸦儿看着床上呼哧呼哧如漏风风箱喘气的男人,他的双眼已盲,口鼻中不时有血流出来,散乱的头发打结,身上的金丝袍凌乱,肚子上赫然有个大口子,血肉模糊,炎夏里苍蝇嗡嗡围绕,虽然被人驱赶依旧不散,腐烂的皮肉上还有蛆虫蠕动………

这不是新伤,所以并不是王力或者某个鸦军所为。

“军医说中了毒。”王力在一旁道,神情复杂,“肚子上的伤大概有十几天了,看起来是要置他于死地,但毒没毒死,刀也没有捅死,奇怪的是对方也没有再动手……”

这是为啥?让安康山这样不生不死的,为了折磨?

安康山怎么落到这种地步?谁能害他?

屋外有人疾步进来喊声都督。

“贾大将追上安庆忠部众,将其歼灭!”信兵道。

王力大喜:“安庆忠也被杀了吗?”

信兵抬起头道:“死是死了,但不是我们杀的,安庆忠当时已经重伤……混战中他就死了。”

搞什么啊?父子两个都重伤?王力瞪眼。

“都督!”有将官大步进来,拎着一个太监,“问出来了,安康山和安庆忠都是安德忠杀的!”

安德忠?武鸦儿和王力看向那太监,太监瑟瑟发抖跪地将事情讲来。

安康山病了很久了,眼睛看不到了,人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后来安德忠史朝到来,安庆忠在朝臣的说和下,兄弟两人化解误会,为了庆祝一家团聚在宫里举行宴席,宴席上结束后的半夜,宫里就打起来了。

先是安庆忠给安康山下毒,栽赃是安德忠谋害皇帝,带着人围杀安德忠,却被安德忠反杀,中了一刀。

安德忠又顺手给了安康山一刀,栽赃安庆忠弑父,不想安庆忠被下属背着跑了,安德忠忙着追杀,又有史朝分裂兵马,所有人都忘了安康山。

没想到安康山扔在这宫殿里竟然还没有死,太监们不知道怎么办,救不敢救,让其饿死也不太敢……

“我们就每天喂他一碗汤,他就这样活了十几天还不死……”

“我们还没想好去找大公子,你们就又打来了…”

太监哭哭啼啼说完,跪下来求饶,将官把他拎了下去。

王力听得无语,骂了声脏话:“这叫什么事!”

气势汹汹而来,结果叛军自己打的热闹……

武鸦儿道:“这叫省我们的事,所以你知道她……”

“停!”王力抬手拦住,“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等打完了有空了再夸行不行?”

武鸦儿一笑:“行啊。”

身后有咕噜咕噜的声音传来,武鸦儿回头看是金床上的安康山。

他急促的喘气,肥胖的身子让床抖起来。

王力冷笑:“自作孽!”

武鸦儿走过去,道:“安康山!”

安康山没有反应。

“又瞎又聋了。”王力道,“而且早就神志不清了,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武鸦儿看着安康山默然一刻,道:“我是武鸦儿。”

原本呼哧呼哧的安康山猛地一停,瞎了的双眼一瞪,身子剧烈的抖动起来……

王力嗬了声:“他竟然还记得你!”

武鸦儿道:“安康山,你可要与我一战!”

安康山呼哧呼哧的口中发出怪叫,身侧的双手慢慢的抬起……

“哈。”王力道,“他还真要与你一战……”

他的话没说完,就见武鸦儿将手中的刀一挥,噗嗤一声,安康山的头从床上滚落下来,血如泉涌,他的身子抽搐,举起的双手抖了抖才颓然落下。

武鸦儿拎着滴血的刀转身头也不回的大步而去。

王力在后反应过来,神情复杂的擦了擦脸上溅到的血,拎起安康山的头颅高喊。

“安康山已诛!”

“安康山已诛!”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夫人接城

经过一天一夜的清查,太原府里外的叛军覆灭,武字大旗和卫军遍布。

城池因为叛军内乱时受损,家宅烧毁,死伤无数,但也因为内乱,卫军攻城时没顾得上用民众做肉盾,避免了更多的损伤。

官府在叛军内乱时死的死逃的逃,余下的如同“皇宫”里太监宫女后妃们一般都被抓起来,至于怎么处置,武鸦儿没想过也不会去想,安康山虽然死了,但如今安康山已经无关紧要……

“安庆忠的兵马不多,兵马被史朝和安德忠瓜分了。”

“我们沿途遇到的都在史朝掌控下,此时向东北方向去了。”

“安德忠带走了约三万兵马,向西南……”

“麟州方向还有一批叛军,是安德忠的人马……”

一众将官围着地图神情凝重的商议,史朝安德忠以及这些叛军还是最大的问题。

有将官进来迟疑一下汇报:“犯官赵晋求见都督。”

武鸦儿问:“他是谁?”

“那个太原知府。”王力还记得,“当初带着三万兵马不战请安康山入城的家伙。”

他冲将官喊。

“这家伙怎么还没死呢?安德忠安庆忠没把他砍死,你们怎么也没砍死他?”

将官道:“我们刚进城他就跪在衙门口投降……”

说过缴枪不杀的,而且又是文官。

王力呸了声:“他还真不要脸!我们这么忙,没空见他,让他安心等死吧!”

武鸦儿制止他:“看看他要说什么。”

王力不屑:“这种人能有什么可说的,不过是求饶。”

其他官吏投叛军或许还能活命,知府这种级别是死罪难逃。

没想到赵晋被带进来不是求饶,而是请武鸦儿允许自己继续当太原府知府。

“以安民稳城,以防内乱。”

看着这个官袍凌乱形容狼狈的中年男人坦然而立侃侃而谈,一屋子的将官都看懵了。

“佩服!”王力道,“这等没脸没皮,我们是甘拜下风。”

武鸦儿笑了笑还没说话,又有将官进来道:“都督,几个自称连氏商行的人求见。”

王力哈的声:“怎么回事?这才打下来城池,做生意的就急不可耐了?”

这太原府都什么人啊!

“是连小君的人吗?”武鸦儿听到连这个字,想到了。

将官倒是没问这个,那边的人也没说……:“末将去问。”

武鸦儿道:“不用了,带进来吧。”

王力反应过来这个连小君是谁了,在一旁挤眉弄眼:“他让人来见你干什么?耀武扬威吗?直接砍了他们,给他个下马威!”

武鸦儿没理会他,看着被带进来的几人,明显货商打扮,相貌……都是普通人。

“都督!”为首的是个年轻伙计,面对一屋子身上染血凶悍气的将官没有丝毫怯意,形容举止亲密自如,“未先生受夫人所托隐匿府城,此时下落不明,请都督允许我们寻找。”

太原府尚在戒严,没有允许不能四处走动。

武鸦儿只听夫人两字就没有任何疑虑了,将一支令牌给那将官:“带他们去。”

将官领命,武鸦儿又让把赵晋带出去,现在没空理会他所求。

到了傍晚说找到了,武鸦儿亲自来见,王力也好奇的跟着来看看这个被楚国夫人安插在太原城,决定此战时机的男人。

这是一个虚弱的面白无须的中年男人,形容憔悴,身上还有腐臭之气,但却不令人生厌。

“困地道里半个多月了,身上污秽,都督担待。”他坐着施礼。

武鸦儿道:“无须多礼,你平安就好。”

未了感慨道:“如果不是都督这么快破城,我只怕活不下来了。”

武鸦儿道:“互帮互助吧,没有你,我们也不会这么快破城。”

未了没有再道谢,问:“夫人那边可好?”

“她正在围守安德忠,过几天就会来太原府。”武鸦儿道,“你在这里正好,太原府先由你照看,我要去追击史朝了。”

未了撑着起身:“都督不等夫人来,见一面?”

他是很想见她,但……武鸦儿道:“好容易有时机让叛军分裂,当乘胜追击,不能让他们得到喘息之机。”

未了便一礼:“夫人会明白都督。”

她必然是会明白的,武鸦儿笑了笑,不再多言离开了。

未了看着被众将簇拥而去的武鸦儿,也微微笑,但他估计不明白夫人对他多明白。

“你快躺下吧!”曾经的随从走进来喊道,“你有力气不休息就去把自己洗洗,臭也要臭死了!”

但未了没能躺下也没有洗漱,武鸦儿让人把赵晋送来了。

“此人是投敌的原太原知府,都督让先生看着处置。”

未了有些惊讶,被带进来的赵晋也很惊讶,打量这个臭烘烘不怎么体面的男人……是太监吧?

先前就是有人进来要寻找他,打断了自己和武鸦儿说话,然后武鸦儿也没有兴趣把自己赶出去。

赵晋以为诉求无望了,也是,他这诉求的确疯狂又可笑……

没想到武鸦儿记下了,将他送来这个人跟前。

这个人可以替武鸦儿做决定?他想到在武鸦儿那里听到的话,那些人说夫人安排的人……武鸦儿的夫人,楚国夫人!

此人是楚国夫人的人!

赵晋毫不迟疑一礼:“罪官赵晋,先前为保太原府数十万民众,投敌安康山,如今想请楚国夫人不弃,继续为太原府数十万民众做牛马。”

随从在一旁听得都笑了:“乱世久了见得怪事够多了,但把投敌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自以为傲的官还是第一次见到。”

未了也笑了,不过不是笑赵晋。

没想到武鸦儿竟然真把太原府交给他,或者说交给楚国夫人了,看来夫妻是假交情是真。

他道:“那我问你,让你再为太原知府你如何给民众解释?如何让民众信服?”

还真理他啊,随从瞪眼,赵晋则挺直了腰背。

“本官先把那些投敌后欺压民众作恶的世家富商砍了!”

“哦,那岂不是让民众认为你更是个小人?”

“本官就是要让大家知道本官是个小人,墙头草,夫人权重,本官当然要尽心尽力攀附!”

………

………

十几天后李明楼来到太原府时,看到的是安稳有序的城池,兵马巡查,破损的城池在叮叮当当的修补,城门民众进进出出,城里的集市也正在逐渐开放……

李明楼让包包掀起帘子,审视这个对她来说,比剑南道还熟悉的地方。

重生后她最不想来一直避开的地方,现在终于走到了,但不是以剑南道大小姐的身份,而这里也没有了项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