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互相关系不好,她的日子才会好。”

陈二听不懂,干脆丢开不想,既然提到那女侯,便问:“你给她写了什么?不是说断了来往吗?”

“我是跟她说断了来往啊。”项南道,“所以我就不去京城看望她了,还有,今年我特别穷,明年也穷,所以三年之内也没有税银米粮交给朝廷,让她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怜惜我一下。”

说到这里忍不住笑。

“不知道她有空怜惜我否?”

当了女侯,摄政监国很忙的。

………

………

京城这个正月上上下下官民都很忙,忙着过了一场元宵灯节。

虽然街上有很多卫兵,虽然民众被限制在不同的区域不准随便走动,虽然不允许私自燃放爆竹烟火,但对于五年没过灯节的京城官民来说,那一日恍若梦幻。

每一条街巷都有固定的花灯,还有花车流动滑过,还有天子乘坐着龙撵花车出来观赏,万民欢腾,叩拜,大哭,最后是无数人一起歌唱舞蹈……

就像曾经太平盛世那样,那时候皇帝就常常与民同乐。

又回到了曾经的太平盛世了。

哭声笑声盘旋京城三日不绝。

上上下下也都累坏了,陈相爷让官员们休息三天。

但也有很多人不能休息,第一侯府里,李明楼案头堆满,几个官员念着一份又一份文书。

李明楼手拄着头,似乎在听又似乎出神,直到最后一人说完。

“所以,他们要么只有礼没有人来,要么没有礼物也没有人来?”李明楼问。

“淮南道,河北道,河东道,山南道,都是有礼物的。”一个官员道,“人也算来了吧。”

这其中两道属于李明楼,她自己在京城,山南是被李明玉掌控的,李明玉被女侯差遣出去巡查各地去了,河北道算是自己人梁振,他说走不开也就真走不开。

李明楼嗯了声,翻看他们放下的文书:“还有几个连礼物也没有的。”

这是面子都懒得做样子了。

不来朝拜新帝,对朝廷一伸手两手空空,我们什么都没有,你能这样?

“这边是各州府……”另一边几个官员抱着文书。

李明楼道:“不用读了,我知道了。”

正如她所料,对如今天下很多人很多地方来说,朝廷和天子只是个摆设了。

他们不觐见,不纳税,口头上称一句臣,就已经是最大的尊敬。

姜亮道:“不觐见,不纳税,都可以接受。”

毕竟天下还没太平,各地需要安稳,卫道兵马主帅不能离开,经历战乱民不聊生,朝廷也会主动免税……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有令不遵。”

一旦朝廷的命令传达不受,政令不通,那天下可不算是完整的天下。

第十章 侯夫请回来

天下不是完整的天下已经很久了。

从什么时候起呢?大概是从皇帝不再理朝政的十几年开始吧。

有人发现朝廷不理会也能过的很好。

朝廷也觉得没有地方事务烦扰,要钱要权自给自足也很好。

再后来安康山叛乱搅乱了天下,朝廷和地方州府一瞬间满目苍痍七零八散。

七零八散久了,人心也就散了。

“以前兵马属于朝廷,现在这几年征战,兵马都是自己养的。”

李明楼看着面前堆积的文案,伸手拿起一个翻开。

“我出钱我出力打下的地方养的兵民,自然就是我的家业。”

“替天子牧守哪有自己当家做主好。”

一个官员皱眉道:“这不是规矩!”

李明楼看他一笑:“前有安康山叛乱无法无天无君无主,现在又有我,妇人封侯摄政监国,对天下人来说已经没有规矩了。”

她坦然说自己,官员也坦然听,不故作悲愤也无惶恐。

这是事实,正如一直以来做事的习惯,不去悲愤愁苦感叹,只去想怎么解决,这也才有他们在淮南道在宣武道在后来的京城忙中有序,乱而向前。

“夫人。”他道,“所以要立规矩了。”

李明楼再次看了眼这些文书。

“不不。”姜亮道,“这些只能立威不能立规矩,夫人不能轻举妄动。”

官员们看姜亮,有时候威就是规矩吧?

李明楼点头:“你说得对,现在还不是时候,只立威也不算规矩。”

她将手里文书扔回桌案上。

“都准了,让朱相爷写个表彰,陛下发诏书体恤,免三年赋税,休养生息。”

这就是不惩罚了,对这些卫道州府听之任之,不过也可以理解,安康山父子刚死,幼帝才回京城,外边还有史朝称帝继续作乱,各地也有叛军余孽未清,天下犹自乱纷纷,不能内里再起纷乱了。

但现在不做的话,这些卫道又会被养的越来越猖狂,将来还不知道有什么大麻烦……

真是进退两难,两权相害取其轻,也只能暂时安稳对外先平叛,官员们收拾了文书,领命应声是退了出去。

姜亮留在原地,问:“项南那边用特意回信吗?”

李明楼才懒得理会他,道:“不用。”

“他与齐山瓜分了浙西。”姜亮看着與图,道,“项云占据陇右,趁着杀安德忠,兵力势力也扩大了不少,项氏和齐山又交好……”

他伸手在图上画了一片。

“两家势大不容忽视啊。”

所以他还是建议夫人拉拢一下项南。

李明楼道:“不用拉拢,项氏跟齐山两家势大,也合作不了多久。”

项云不是那样的人,上一世遇到他们毫无防备全心全意才能合作,助其势大,这一世,齐山可不是他们。

姜亮只是建议,李明楼既然不接受,他也就不再坚持,如今夫人封侯,也不需要像以前那样书信男女之情结交了………势更大利更大,情就更虚假没意义了。

他施礼告退,再抬头看李明楼提笔铺展信纸……

他忍不住问:“夫人要写什么?”

李明楼没有抬头:“给武都督写信。”

姜亮哦了声,要说没变的也都没变,夫人依旧亲手给武鸦儿写信,尽管武鸦儿不回京不朝贺……

要说势大,除了齐山项云,武鸦儿才是最大的一个,整个北地都在他手里呢。

嗯,有他在当靠山,能镇压威慑其他卫道……

不过,他站在夫人身后,那么近,抬手一刀,要不了夫人的命,也能让夫人元气大伤……

姜亮揪着衣角嘀嘀咕咕心思飘忽的退出去了。

“应该把武都督叫回来。”出来后姜亮还是忍不住找到姜名,“让元爷去替武都督坐镇领兵也放心啊。”

把武鸦儿叫到小姐身边,那元吉就绝不会放心离开了,而且……姜名咂了口茶:“实不相瞒,夫人有写信请都督回来,但都督不回来。”

果然吧,姜亮凝重神情:“他为什么不肯回来?”

“说是因为史朝叛军未灭。”姜名道,又对他低笑,“再说了,他回来了坐哪里?”

李明楼如果上朝,是有资格落座的,妻子在朝堂上坐着,丈夫在下边站着,不太好吧。

而且京中兵马都归第一侯掌管,武都督进了京,兵马就没他的事了,他做什么?

姜亮郑重道:“做侯夫啊!”

他伸手指着侯府。

“这么大的候府,都还没好好打理呢,夫人太忙了,都督回来了正好把家里管管,我听说老夫人又犯咳疾了?他好好尽孝啊!”

姜名哈哈笑了。

他知道姜亮的意思,武鸦儿势大要戒备,叫回来看在眼前最安全,但武鸦儿势大,哪里是他们能掌控的。

小姐何尝没有试着把武鸦儿叫回来,年前就写过几次信请他回来,他不肯啊!

武鸦儿又不傻!

他肯定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姜名捻了捻短须,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将来小姐最危险的时刻,必定会是因为这个武鸦儿。

他们对坐低语,阿毛从内蹬蹬跑来:“名爷,夫人给都督的信。”

姜名忙起身接过,不待阿毛开口:“我会立刻快马加鞭送去。”

阿毛点点头满意的要走,姜名唤住他问:“这次只有信吗?”

以往还有包袱装着有用的没用的一堆。

阿毛摆手说没有,又压低声音道:“夫人好像跟都督生气呢,不高兴。”

“哪有,夫人是跟那些不敬陛下的卫道生气呢。”姜亮忙纠正。

夫人和都督生气对他们来说没什么,但对外人来说就有心思和文章可做了!

阿毛对他做个鬼脸扔下一句“我又不是在外边说”蹬蹬跑了。

“这小子该出去做事了!”姜亮哼声道,神情怀念,“还是海棠宫里的宫女们令人愉悦。”

可惜皇帝回来了,夫人不能再住在皇宫里,那些可爱美貌温柔的宫女也见不到了。

夫人身边除了金桔就只有一些小孩子,一点都不可爱。

不过夫人就算不住在皇宫,也能用宫女啊,姜亮捻着稀疏的胡须眼睛一亮,他去跟未了商量一下,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而太后赐宫女也是君臣美谈嘛。

姜亮沉浸在思索宫女中,姜名则捏着手里的信思索,真生气吗?写信骂武鸦儿?威胁武鸦儿?管用吗?

………

………

快马加鞭信从京城送到武鸦儿的手里已经出了正月了。

在外风餐露宿一个月的武鸦儿等人携带着缴获进了城池,他们的新年节庆也才算开始。

这里的节庆没有花灯烟火,只有酒肉和腾起的篝火。

酒肉和篝火持续三天,保证每一位将士轮岗都能享受到。

“这次没送东西来?”王力抓着烤羊腿一边吃一边在武鸦儿屋子里搜寻,“现在应该更送多些啊。”

他搜寻一无所获,看武鸦儿。

武鸦儿坐在火盆前,一边烤火一边看信,神情有些古怪。

“她写什么。”王力走过来坐下问,“又让你回京呢?是不是用婶子威胁了?”

那倒是没有,武鸦儿摇头,她不会这样做,就算提到母亲身体不舒服,也会表明是什么症状吃了药会很快好。

但这次她真是威胁……这是威胁吧?

“你尽快回来,你就要死了。”

她在信上写。

王力差点被羊肉噎到跳起来几下才缓过来:“这当然是威胁!这女人,要对你动手了!”

武鸦儿被他一说,又笑了:“她这个时候不会对我动手。”

“那可说不准。”王力将羊腿放在火盆上的烤架上,“如今她的日子可不好过。”

“她做的事,大家心里都清楚。”

“过年的时候没有一个去京城朝拜,有的甚至连贺礼都没有。”

“她封了侯,也就在京城耀武扬威了,外边都不服。”

“她也没办法,叛军可以打,卫道州府她可办法打,最后粉饰太平,让朝廷下了诏书免三年赋税,也不用来觐见。”

“真是可怜又好笑!”

王力拍腿大笑。

武鸦儿道:“你笑什么?咱们脸上也无光啊。”

王力的笑戛然而止,那女人是女侯,他是侯夫,妻子被人笑,当丈夫的也没什么脸面。

“都是她自作孽。”王力愤愤,“害的大家一起麻烦。”

武鸦儿道:“这件事也没什么,不觐见不赋税,对朝廷也没什么损失,反而可以安抚天下民众,是善名荣光。”

王力道:“面上荣光而已。”

武鸦儿看了眼手里的信:“内里,她也不是吃亏的人,时候没到而已。”

所以,这信真是威胁?

他不回去,就要死了?

不过,是不是也可以说,他快要死了,快回来?

这是关切吧。

武鸦儿将信叠起来,看着羊腿油滴落溅起火花。

但,他还不想回去。

第十一章 四月春光到

武鸦儿没有回京。

成元九年春节没有回来,二月春暖没有回来,三月花开也没有回来,四月淅淅沥沥小雨洒落,武鸦儿还是没有回来………也没有死。

武鸦儿是什么时候死的呢?

李明楼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成元八年安康山死,安康山死了没多久,成元九年初的时候武鸦儿死了。

这个初,是几月?

不知道是不是时间久了,有关那一世的记忆也变得模糊。

回想的时候就像隔着一层雾,若隐若现似真似幻。

她因为急了还对着姜亮问:“你还记得你那时候说武鸦儿是什么时候死的吗?”

问的姜亮心惊肉跳目瞪口呆,思索一刻后直接道“夫人说什么时候合适就什么时候。”

一副立刻就去传达安排筹划武鸦儿怎么死……

至于妻子突然要杀丈夫,对于博览古今的读书人来说,见多了比这个还惨烈的夫妻父子君臣争斗,毫不吃惊更不会悲叹。

武鸦儿兵权在握,不肯屈服听命女侯当侯夫,那就当亡夫!

李明楼忙跟他解释没有杀武鸦儿的意思。

“我只是在担心他。”她道,“他身体不好,有隐疾,我担心他犯病,才一直想要他回来。”

姜亮明白了:“原来如此。”立刻思索医书,竖起手指掐算,“病多发春秋节气交替,冬天已过,夏日将来,最迟秋天,都督可能就有危险了,还是要尽快劝他回来,没了命,史朝叛军就更打不了了。”

虽然听起来有些胡言乱语,但他说的也有道理,李明楼笑了。

“你给他写封信吧。”她道,叹口气,“我是劝不动了,你把这个道理跟他说说。”

天也!没想到也有给都督写信的机会了。

姜亮郑重应声是:“夫人放心,我这就去写来。”

想了想不够郑重。

“明日写好给夫人过目。”

李明楼一笑,阿毛进来说朱相爷来了,李明楼起身,几个宫女从外进来给李明楼更衣。

姜亮看着莺莺燕燕的宫女穿梭在屋子里赏心悦目,满意的告退了。

几个官员说笑走来,看到姜亮忙打招呼。

“姜先生要去哪里?”他们又问,指着那边的正堂,黑伞下的女子正缓缓走进去,“夫人要议事了,你不去吗?”

姜亮虽然无官无衔,但地位很重,朝堂议事能听能说话。

“这次我就不去了。”姜亮道,对几人拱手,“我有重要的事。”

连朝议都不参加,肯定是很重要的事!几个官员忙道:“先生快去。”

姜亮神情肃重走过去了,回到自己的住处,他身为门客住处就在侯府外院。

两个小童在院子里踩水,姜亮喊声胡闹两人跑开,又被姜亮叫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