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云笑道:“不靠兵马也能破其锐气。”
他摆手示意。
“请韩大人到阵前。”
高架车上闲看对方布阵的李明楼忽的坐直了身子。
她说道:“是韩大人吧。”
包包看着远处如墙的军阵分开,一辆车推出来,车厢卸去四面恍若囚笼,坐在车里的人展露人前。
那个男人身高清瘦如凤竹,一身官袍在浓墨的军阵前分外显眼。
太远了,看不清他的面容。
“去阵前。”李明楼道。
韩旭看着远处如墙的军阵缓缓分开,两匹马从中疾驰而来,为首马上的人黑袍遮盖面容。
其实很多时候回想起来,韩旭想不起这个人人都说跟自己很熟悉关系匪浅的楚国夫人的脸。
纵然到了阵前,双方还是隔着很远,马匹徘徊停下。
“韩大人你还好吧?”紧跟在女侯身边撑伞的男人将声音远远的送来,又指着大喊,“项云!速速放了韩大人!否则罪加一等!”
项云笑了,高喊回话:“武氏,你休要顽抗,快认罪伏诛!”
包包怒喝:“项贼!夫人何罪之有,尔等纵兵侵犯,意图谋反,大逆不道!”
项云道:“何罪之有?”他看向韩旭,“韩大人,你一路不说不问,我知道你不信我们的话,现在你见到楚国夫人了,你可以亲自亲口问她,先帝崔征三皇子是怎么死的,她又怎么当上第一侯。”
他抬手示意开车门。
卫兵们将车门打开,有卫兵伸手搀扶,韩旭推开他,自己走下来,向对面的军阵走去,直到卫兵们拦住。
“韩大人,再往前就有陷阱沟壕铁铁蒺藜,很危险。”
韩旭没有再迈步,看着对面纵马又过来几步才停下的女子。
“宋州发生了什么事?”他问,许久没有说话,又长时间行军,他的声音沙哑细小,但很快他又拔高声音,“宋州发生了什么事!”
“你跟我说,你要河南道,我给你河南道。”
“那河南道,那宋州,到底发生么事!”
听着那边传来浑厚又苍凉的询问,李明楼默然一刻,对包包低语几句。
包包高声道:“韩大人,宋州有刺客,有刺客在宋州。”
韩旭伸手指向天,厉声:“刺客?我韩旭亲手整理的宋州城,我韩旭敢以性命担保!宋州城方圆百里没有刺客!整个河南道境内都没有刺客!”
站在这里隔着壕沟据马,李明楼能看清韩旭的样子,多年不见,他一如先前在泥水谷中初见的样子那时候他身陷乱兵中,被中里护着,狼狈不堪。
没想到再次相见,还是这般狼狈不堪。
如同泥水谷一样,他眼里没有兵马危险,不管自己是不是阶下囚,只有为国为民不惜此身,为国为民愤怒质问。
他气坏了呢。
李明楼没有说话,包包便也沉默不语。
站在军阵中的随军的姜亮摇摇头,旁边负责保护他的卫兵不解低声问:“夫人怎么不反驳?”
沉默不语对世人来说就是默认吧?
这种时候,不管对方说什么,都必须反驳回去绝不承认。
姜亮捏着胡子一声轻叹:“夫人多情啊。”
连骗都不舍得骗韩旭。
她不回答,韩旭的声音更加愤怒的砸过来。
“先帝是怎么死的?你告诉我,先帝是怎么死的?”
他伸手指着远处马上的女子。
“武氏,我且问你,先帝是死在刺客之手?还是,你的手里?”
这问的真是出刀见血,姜亮将最后两根胡子扯下来,夫人多情,这个韩旭却真无情!
这话满朝官员不敢说,也只有韩旭敢说,项云在后点点头,韩旭真大丈夫。
这个问题就不能不答了吧,包包攥着伞的手青筋暴起。
李明楼轻叹一声,对他低语一句。
包包高声喊道:“韩大人,此事内情,我过后跟你细说,现在,这个罪我不能认。”
项云失笑,他可以想象,这句话女侯说来必然是柔情蜜意婉转,可惜让一个男儿大声喊,听起来就很可笑了。
内情,过后细说?现在不能认罪?那就是以后能认?
果然这边韩旭听到了,更加愤怒的质问,问的三军躁动。
项云身后的兵马也一阵混乱,他皱眉看去,见齐山披甲被卫兵拥簇着过来了。
他搭眼看前方。
“那就是女侯。”他道,“跟鬼一样。”
又查看四周。
“还说什么呢,也该动手了。”
项云皱眉道:“齐都督你负责东边攻防,怎么过来了?”
齐山笑道:“东边布防已经完备,西边外围伏击也布置好了。”
但这边正面击杀女侯的大功怎么可能被项云一人独占?
“还有。”齐山道,“我给阿城增兵一千,安东城你的家人项都督也放心吧。”
项云的面色未变,心里却是冷笑,这可不是让他安心呢,这是威胁。
项氏族人在齐阿城手里,项云如果敢跟他抢功劳,就别怪他不客气。
现在不是时候,等以后项云对他点头:“齐都督有心了。”
他们低声说话,前边韩旭的质问喝骂被打断,一声重喝声从对面军阵传来。
“好了,韩大人,你的诉求本侯已经知道了。”包包高声喝道,手指向项云这边,“现在你们可以退下了!”
这边一阵沉默,他们是质问,不是来诉求这个女人真是死到临头还自装声势。
项云笑了:“女侯沉不住气了。”
齐山纵马上前,高声喝道:“武氏,你做的恶事天下皆知,太后临朝,命我等将你拿下!”
“尔等奸贼!竟然还挟持太后!”包包怒喝,“尔等之罪,决不可饶!”
项云哈哈笑:“武氏,今日是你插翅难逃!”
“真是执迷不悟!”包包喝道:“剑南道李明玉何在!”
此言一出,前方纵马的齐山顿时责色变,不好!他看着南边兵阵齐动,有一少年小将疾驰而出,跳下马对女侯所在俯首高声:“末将在!”
三军震动,齐山更是退回,亲兵护卫如铁桶瞬时将他围拢。
“项云!”齐山怒喝,“这是怎么回事?”
项云面色惊讶,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看着单膝跪地的李明玉:“明玉,你果然执迷不悟认贼作父,投靠弑君窃国女侯,我真是替你父亲悲痛!”
伴着他一句话,阵前兵马弓弩齐齐对准了李明玉,跟随李明玉来的军阵也瞬时陈列盾甲举起弓弩。
两军相对。
李明玉回头看他:“项叔父,你意图不轨,还是束手就擒吧。”
项云没有看他,看向李明玉身后飞扬着剑南道卫军大旗的兵马:“剑南道诸军听令,李明玉投贼为虐,背弃朝廷,不堪为剑南道之首,尔等剑南道将士受朝廷恩,当听命新主,患难共死锄奸!”
新主?剑南道哪有新主?
项云声音落下,有几人纵马从军阵中疾驰而来,其中一红袍女子分外亮眼。
“明玉!”李明琪高声喝道,“你竟然投敌!”
李奉常李奉景不甘落后,虽然出现在军阵中面临大战害怕的发抖,但这一次关系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也都豁出去了。
“李明玉!你这逆子!快给我回来!”
“明玉,你太让叔父失望了!你有何脸面姓李!”
看到李家长辈们出来,剑南道兵马握着刀剑盾甲有些犹豫。
李明琪更是纵马到了李明玉面前:“你太让我失望了!你今日投贼,便不再是我弟弟。”
李明玉看她有些无奈:“姐姐,你不要胡闹了。”
这一声姐姐喊的李明琪更高兴,红了双眼,愤怒又悲痛:“别再喊我姐姐,我李明楼没有你这样的弟弟!”
她看向剑南道军阵高声道。
“剑南道兵将听令!”
念儿坐在一个卫兵的马背上紧紧跟着,此时忙举起手中的李字大旗。
“随我李明楼,诛杀窃国女侯,清君侧匡扶正统!”
不能这小丫头抢了剑南道兵马的掌控权,李奉常李奉景顾不得害怕冲过来。
“李明玉你这个逆子,以后就不是我们剑南道的人!”
“我们剑南道,我们李氏与女侯势不两立!”
“剑南道兵将听我号令杀贼!”
他们的喝声在阵前回荡,让对立的军阵变得嘈杂微乱。
李明琪眼神闪闪伸手一指:“来人,把明玉给我拿下。”
被兵将护住的齐山看到这一幕,面色稍缓,这个李明玉果然不可信,还好项云早有防备,不过,将来还是要把项云和李明玉这个贼子捆在一起,削功追罪。
“都督。”身边的亲兵忽的喊道,“女侯过来了!”
打过来了?齐山一惊,再看只有女侯带着一个亲兵奔来,她身后的军阵如山纹丝不动。
竟然敢独身冒险?
这女侯真以为自己是神仙吗?
黑袍随着黑马的疾驰翻飞,缰绳灵活的操控马蹄避开各种陷阱,黑伞下遮盖的女侯恍若从天而降,一眨眼就到了这边的阵前。
再不用隔空用力的高喊,她的声音清晰响起:“谁说剑南道与我势不两立?”
看到女侯只带一个卫兵穿阵而来,项云也很意外,胆子的确很大啊。
这是因为李明玉投靠她,就笃定剑南道兵马是她的吗?
他的脸上浮现微微的嘲笑,内乱的剑南道可没有太大的战斗力,但微笑才起,就听到这个声音,一瞬间如同头顶炸雷。
项云双耳嗡嗡,呼吸都停下来,神魂在这一刻出窍。
出窍的神魂高高飘忽,将阵前的女侯看的更清楚,声音也听的更清楚。
她掀起帽子,解开黑袍,露出云朵般柔亮的衣袍,白雪一般晶莹的脸。
“我是李明楼。”她道,“剑南道怎能与我势不两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如排山倒海一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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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不解开衣袍站在日光下,李明楼也能感受到皮肉的炙烤,名字说出来,天地间恍若有数箭射向她。
疼得痛快
一句李明楼让她宛若中箭,一句李明楼也是她射向项云的一箭
中箭的显然不止项云。
李奉常李奉景李明琪怔怔的看着她,神情震惊,又茫然。
这个人,他们熟悉又陌生
李明楼吗好像是一辈子没见过了,上一次见的时候她裹在黑袍里看不到脸,上上次就更远了,李奉安死后回家的时候小时候回家探亲的时候
那个女孩子就算是在身边,也远远的高高的仙人一般,他们看不清也记不住她的样子。
李明楼是女侯女侯是李明楼
怎么可能
李明琪发出一声尖叫“她是假的她不是我才是我是李明楼。”
没错,她才是,是她一直在人前,这么多年她是李明楼,大家只认得她是李明楼
李明楼没有看她,看了眼李奉常李奉景,也只是看一眼,根本就没向他们问真假。
她李明楼的真假,怎会需要别人来答
这一眼就足够了,骑在马上的李奉景翻了下来。
“明楼,明楼。”他喊道,“我就知道,除了你没有人能做到这样”
李奉常没有下马,坐在马上喃喃“明楼是女侯,明楼,女侯。”然后爆发出大笑,转身指着项云这边的军阵“尔等大胆还不下马受降”
李明楼没有再看他们,看向项云。
“项都督。”她道,看着自己的手掌,没有人能看到其上的伤口,“我对你的看重大过天啊。”
这句话项云听不懂,但他懂这一刻意味着什么,他看着她,嘴唇抖了抖“明楼,好一个李明楼好一个李明楼”
那边齐山发出怒吼“项云,你骗我”
他不认得哪个是李明楼,他也不管怎么又冒出一个李明楼,他只知道,女侯变成了李明楼,眼前这一堆人都是姓李,都是剑南道
剑南道兵马与他不是一心,项云,也极可能不是,这一切,是个阴谋
伴着一声怒吼,齐山在亲兵围护中举起弓弩对项云射出一箭。
就算在自己的阵前,项云也是卫兵环护,对于突然的袭击他们早有防备,盾甲闷响,齐山的弩箭落空。
卫兵们发出轰声。
项云调转马头,拔刀一挥“杀齐山齐山谋逆杀齐山”
李明玉跳起来“姐姐,顺势而为吗”
项云奸猾,发觉大势已去,就阵前倒戈去杀齐山,这也算是助力李明楼,大战在即,多一个助力总是好的
李明楼淡淡道“我何须他的助力”
她抬手一挥示意。
“陇右道项云,东南道齐山,挟持朝廷命官,私调卫兵,意图不轨,杀无赦。”
包包将伞举起高呼“楚军听令,杀贼”
身后远处的军阵战鼓隆隆,马蹄齐动,如排山滚滚,大地震动。
剑南道军阵中有一队将官奔出。
“剑南道兵将,元吉在此,左翼军随我杀贼”
“剑南道兵将,姜名在次,右翼军随我杀贼”
“剑南道兵将,中厚在此,中卫军随我杀贼”
项云回头看,李明楼身边卫兵一层层环绕,如海水涌涌淹没围护。
海水淹没了李明楼,浪头上翻出一个个披甲大将。
元吉,姜名,中厚。
这些熟悉的名字,这些陌生的面容,他们背后的李字大旗在初冬阴云里翻滚。
好久不见了啊,原来一直都在。
怎么会这样原来是这样
伴着这一声声喊,一个个名字,剑南道军阵哄然,兵马分列,如山倒扑来。
项云收回视线“走”
密密麻麻的盾甲兵冲击在一起,在他们身后是弓弩兵阵,再后是手持兵器的重甲骑兵,再再后是奔跑的步兵
一层层数里之地铺满,与另一方的军阵撞击在一起,溅起滚滚人浪。
李明楼在对战开始的那一刻就被卫军环绕一层层,瞬时扎起中军大阵。
一切发生的太快,还没从天上掉下来个李明楼的震惊中回过神,身边人喊马嘶,刀光剑影,血肉横飞,李奉常李奉景只觉得天旋地转,眨眼不在人间,他们早已经跌下马,伴着李明琪念儿的尖叫哭喊拼命的向前爬
碎裂的脑子里只恨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但此时此刻又庆幸自己来到这里,这里是距离李明楼最近的地方。
只有李明楼那边是安全之地。
只有李明楼那边能不被人马撞飞踏烂。
但有人就没有那么幸运,韩旭站的离李明楼有些远。
当女侯奔来揭开衣袍的时候,他没什么反应,还处在愤怒中,当她说出自己是李明楼的时候,他也震惊失神。
一瞬间什么念头都没有了,李家人的嘈杂惊叫,项云齐山的怒骂他一句也听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