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中嗡嗡,眼前一片茫然,忽的又心神剔透看明白了一切。

当初在宣武道,自己说要去剑南道的时候,她爽快的同意,原来不是畏惧剑南道,而是她自己就是剑南道

“韩郎,我没钱了,你有剑南道,借我用用嘛。”

“韩郎,你有了剑南道,不要忘了我啊。”

“韩郎”

韩郎一声声。

韩旭按住胸口,胸口单薄,没有曾经藏着的不能见人的信件原来不是不能见人,是只有他一人不可见

重兵厮杀,地面颤抖,韩旭跌倒在地上,抬起头看一匹马狂奔来,马蹄高抬

马蹄上有铁掌呢,这还是他第一次看清马蹄铁的样子,他的嘴角浮现笑意。

他这辈子也就能看清这个了吧。

马蹄在他眼里越来越大,这个马蹄落下他就会翻滚在地上,然后再被更多的马蹄踏上,他的腿脚会被踏断,他的头颅会被踏烂

韩旭闭上眼,下一刻疾风袭来,有一坚实的如铁又温热的臂膀将他卷起,伴着几番天旋地转落在地上。

韩旭看着揽护着自己的中里,喊道“你来干什么”

他被项云装上车后,中里就不见了。

中里没有回头,只看着四周的刀光剑影“大人放心,我一直在大人身边。”

韩旭淡淡一笑“你还在我身边做什么”

中里道“我说过,我的职责是守护你的安全。”

不待韩旭再说话,他将韩旭背起向前奔去,韩旭只觉得眼前人马血肉翻飞,再次天旋地转,他不由闭上眼,抓紧了中里的后背,任凭其从刀剑相撞中杀出一条路

大地的颤抖在很远的地方都能感受到,齐阿城站在安东城墙上,手扶着墙头,紧张的向前方张望,天边阴云密布,似乎有闷雷滚滚。

不知战况如何。

“小姐不要急。”亲兵在一旁安慰,“这一场对战,最少要三天才能分出胜负。”

“我知道那女侯不容小觑。”齐阿城抚着墙头,“但三道卫兵围攻,总也不会太难”

她的话没说完,城门下有喧闹,亲兵过去看了回报“是项家的人要出门。”

齐阿城皱眉“这时候出门干什么已经戒严了”

城门下的几个举着项字大旗的卫兵道“奉命去查看战况。”

齐阿城道“战况我这里一直查看着呢,让大家不要担心。”

正因为是你查看的才不放心,项家的卫兵不退“齐都督和我们六爷负责的方位不同。”

一个项家公子在其中,似笑非笑道“齐小姐你是不让我们出门吗这安东城不能只你说了算吧。”

齐阿城冷笑“我是替你们安危着想,战场离我们安东城很近,一旦女侯杀过来,你们进进出出的,我可不能保证你们的安全。”

项家公子抱拳嘻嘻一笑“多谢嫂嫂,我去去就回。”

齐阿城没有再说话,示意卫兵开门,城门缓缓打开,项家公子带着卫兵疾驰而去。

“真是不识好人心。”侍女哼声,“也不看什么时候。”

齐阿城倒是坦然“随他们吧,想去看就去看,我们守好城”

她的话音未落,就见先前奔出去的项家卫兵等人又奔回来,远远的发出喊声“齐家的兵杀过来”

什么兵齐阿城以及守城的兵马没听清,才要发问就见那几个兵惨叫扑倒跌下马,在他们身后有一队兵马举着弓弩刀枪。

贼兵女侯的兵马

“关城门”

“关城门”

城门守兵立刻下令,不管项家的卫兵公子还在城门外。

城墙上的卫兵也举起了弓弩,但那群追逐来的兵马也大喊了起来,挥动着旗帜。

“大小姐,快报大小姐”

“项云欺都督”

“项云和剑南道陷害都督”

“项云跟女侯勾结”

喊声混乱,城门的守兵呆住了,齐阿城冲到了城墙上探身用力的看清来人

“是父亲的兵马”她喊道,“是我们的人”

而此时被追逐的项家兵马也到了城门前,用尽力气冲了进来,出去的十人只余下三人,那位公子已经不见了,很显然已经被杀了。

“齐氏兵马杀过来了”他们嘶声喊道,“快报老太爷齐氏杀过来了”

城门守兵以齐阿城的兵马为主,其中也有项氏的兵马,这喊声让守兵们都懵了,又因为心中早有的戒备本能的瞬时拔刀相对。

这三人已经疾驰向城中去了,喊声回荡满城。

到底怎么回事齐阿城奔下城门,看着到了门前的这队兵马,站在眼前就更确认是齐氏兵马。

“怎么回事父亲怎么了”齐阿城急问。

那几人翻下马噗通倒地,都是伤痕累累,流泪大喊“大小姐,项云骗了都督。”“项云和女侯和剑南道是一起的。”“都督被围攻了。”

齐阿城两耳嗡嗡,一声愤怒大喊“奸贼”

她知道项氏私心不可全信,但没想到这一切竟然是骗局项南,剑南道,还有女侯是一起的原本以为必败被三方围攻的女侯,换成了父亲,那岂不是

侍女搀扶住摇晃险些晕倒的齐阿城,替她喝问“大都督怎么样”

卫兵含泪道“我们被打散了,不知道都督是不是突围出去了。”

齐阿城扶着侍女急促的喘气,站直身子看向安东城内“项氏背弃,我要杀项氏”

侍女不用她吩咐,拔出刀“杀项氏”

她们的话音落,城门响起躁动以及兵器相撞惨叫,项氏齐氏兵马互相动手了。

城中也传来马蹄声脚步声嘈杂,一队队兵马疾奔而来。

为首的是项家一个老爷,看着齐阿城,看着已经打在一起的兵马,怒喝“齐氏果然包藏祸心拿下他们”

齐阿城举刀向前“杀项氏”

正文 第二十七章 安东城里你死我活

安东城瞬时陷入混乱。

民众躲在家中听着外边的厮杀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先前项氏突然关闭城池,所有人都不得外出,说外边危险有贼兵作乱,只有躲在城池里才是最安全的,他们能护住大家安全。

但现在看来是骗人的

明明是项氏把他们关在这里,项氏才是贼兵吧!

“听外边的动静,好像是项氏的兵马自己打起来了。”

“天啊,我现在倒希望他们说的外边的贼兵来救我们!”

项氏占据的一条街此时变成了战场,依仗院墙两方的兵马互为攻守,项氏族人也都在惊慌的到处躲藏地方就这么大,躲又能躲到哪里去!

“父亲,我们的人没有他们多啊。”项大老爷面色发白的道,“根本挡不住,他们很快就要杀进来了。”

项老太爷闭了闭眼:“千防万防,齐氏果然还是奸诈无情。”

“女侯还没被打败呢。”项五老爷愤怒的喊道,“他们就卸磨杀驴!”

项老太爷睁开眼:“也怪我,在齐山往这边增兵的时候,我们就该早点动手”

现在说什么也晚了。

“父亲莫慌,齐氏动手肯定是六爷占据了上风。”一个老爷道,“已经派人冲出去报信了,六爷的兵马距离这边不远,很快就能来援。”

但愿吧,项老太爷站起来,才要说话,外边有人跌跌撞撞跑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外边挡不住,齐氏兵马杀进来了!”

太快了!这个齐阿城还真是凶悍!老爷们面色惨白,立刻搀扶住项老太爷“父亲快走”“父亲往哪里走?”

项老太爷被争先恐后围住,搀不住人也要抓住衣角,挤得他差点窒息晕过去,他知道这些人的意思,既然早有防备不可能没有退路密道什么的,谁也怕丢下自己。

项老太爷一声叹息,能保住几个算几个吧,他指路道:“去后院大枣树下!”

几个老爷簇拥着项老太爷急急向外走,护卫们将他们紧紧护住,隔壁院落的哭喊声已经传来,齐家的兵马杀进内院了!

齐家的兵马杀红了眼,不分男女老幼主仆只要见到就杀,齐阿城站在院门口,听着尖叫哭喊,看着倒下的熟悉的面孔,没有半点怜惜。

本就是一场合作,反目便是仇人,杀仇人哪里会心软。

“蛮蛮,拿下项老太爷。”齐阿城唤侍女,“割下他的头送给项云!”

侍女应声是提刀向内冲去,这里熟门熟户一路向前,但凡有惊慌失措的项氏人跑来,侍女挥刀就砍。

齐阿城跟随在后,踏过地上的尸首踩着血水。

忽的身后惊乱连声嘈杂。

“白袍军来了!”

“是项南!”

“白袍军破城了!”

白袍军项南?齐阿城转过头,看到兵马向外涌去

侍女停下来,问要不要去增援:“不知有多少?我们要守住城池,否则”

否则就没有优势了。

齐阿城想到父亲生死未知,双目通红道:“守住城池有什么用!这城池我也不要,我只要项氏的命!杀光项氏!”

她说罢接过亲兵手中的刀向前冲去,一个慌不择路穿锦袍的项家人恰好撞过来,看到齐阿城吓的一声大喊“大小姐饶命!”就要下跪,但还是晚了一步,齐阿城的刀横劈而下,那项家人惨叫一声,断掉的半边脖子血喷了一地

“齐阿城!”

一声高喊从后传来。

齐阿城回头,看到身穿白袍甲衣的年轻公子纵马而来,如日光穿透阴云,瞬时刺目。

刺目的寒光越来越近。

“小姐!”

侍女的喊声在耳边炸响,齐阿城下意识的抬刀格挡,但还是晚了一步,一声闷响,破空的利箭刺入她胸口。

巨大的力量带着她向后退去,眼前的寒光散去,她看清那奔来的白袍公子俊美的面容,以及举在身前的重弓,看清脸也只是一瞬间,寒光再次闪耀。

三支箭如流星般飞来。

后退的齐阿城再中三箭,身子如蝴蝶煽动翅膀又如花瓣飞舞,有人扑上来试图捧住她,但几声犀利的破空声,让那人重重的撞击在她身上,两人一起旋转倒地。

“小姐!”侍女在她身前喊道。

齐阿城看着侍女的脸,嘴角的血以及穿透了喉咙的箭头,动了动嘴唇,终究没有说出最后一句话,耳边响起一声叹息,视线里有一双脚踏来,踩在地面的血水上,恍若莲花升起在湖面

齐阿城最后一丝意识消失,陷入永恒的黑暗中。

齐阿城和侍女倒下,白袍军与此同时涌上,与齐氏兵杀在一起。

项南在马背上握着重弓,锐利的视线盯着齐阿城倒下的地方

“你们有没有看到一个和尚?”他问。

身边的亲兵握刀戒备环视四周,齐氏的兵马与白袍兵混战,项氏的家人在慌乱的奔逃,地上倒着死尸,受伤的人在挣扎哭喊并没有看到什么和尚。

这地方怎么会有和尚?

那人影也不像是和尚,浑身上下裹的严密,一闪而过是眼花或者幻觉吧,项南不为此困扰,确定大家都没看到,那就是不存在。

就算存在,这和尚如果是齐氏的人,杀了便是。

“诛杀齐氏兵马。”他喝道,重弓一翻下马,大步向院内奔去,越过齐阿城的尸首看都没看一眼。

白袍军在城中奔走,厮杀声持续不断,项氏家宅里比先前好了很多,虽然到处都是哭声叫声,但不再是像韭菜鱼肉般被人切割。

项老太爷站在庭院里,听着哭喊声,看着满地的尸首血水,齐氏的兵马在家中肆虐,那齐阿城对项家熟悉,专门捡大房得力子孙所在,族中的精干不知道还有几人存活。

如果不是被几个人搀扶他就站不住了。

“我项氏我项氏”他泪如雨下,“我项氏毁在齐氏之手啊!”

项五老爷一身血守着妻妾们的尸首大哭,又骂项南“你怎么才来!”

其他几个老爷虽然心神碎裂,但还留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清醒,看着站在面前的项南流泪:“还好小南及时来了,否则我们项氏一族就真的死光了。”

项南没有悲痛流泪,只问“到底出了什么事?大战尚未分胜负,怎么齐氏如此丧心病狂?”

项大老爷道:“我们也不知道啊,这女人就突然疯了!”

“我让阿卫去外边探查情况。”一个老爷哭道,“先是齐氏阻拦,然后出了城没多远就被齐氏的兵马伏击劫杀了。”

看起来齐氏也是突然动手,项南转身让亲兵去问。

这边项老太爷才想起来问项南:“你怎么来了?你叔父怎么样?”

项南摇头:“我是直奔家里来的,还不知道叔父怎么样,那边的战况也不了解。”

项老太爷想要说快去助项云,项云如果败了,项氏也就完了,但又说不出来,项南不在这里,他们项氏也就完了,只能流泪,怎么一眨眼间项氏就陷入如此境地?明明胜券在握啊。

项南没有说话,乱世如同战场一样,生死也就是一瞬间,没有谁能笃定自己就是胜者。

“大人。”亲兵疾奔而来,“齐氏的兵马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是外边传来消息说项都督与剑南道和女侯联手,欺诈了齐山。”

此言一出项老太爷立刻道胡说八道“云哥儿怎么可能跟剑南道联手?”

相比于齐山,项云对剑南道更戒备。

更不用说还有什么女侯。

“齐山疯了吗?”

齐山疯没有疯这里的人都不知道,亲兵道:“好像还说,女侯,是剑南道什么”

他用力的想,齐氏的兵马也都是一片混乱糊涂不知道为啥打起来,只听命行事,也就是在城门的守兵听的多一些,但也是只言片语,不清不楚。

“是剑南道大小姐。”

什么啊?女侯,剑南道大小姐?是说剑南道大小姐也在场吧?

“云哥儿是把剑南道大小姐带去了。”项老太爷道,“不只是大小姐,李家的两个老爷也都去了。”

“应该是剑南道李明玉和家里人起了冲突吧?”

“六爷说过,李明玉可能会投靠女侯。”

其他人七嘴八舌议论,项南却一语不发,似乎失神。

“小南?”项老太爷唤道,“怎么了?”

项南回过神,看着他们,眼神一片涣散,他张了张口但最终无声,他想到了很多事,但似乎自己也理不清是什么事,所以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猛地转身向外奔去。

项家的老爷们不知所措“项南!”“小南!”“你去哪里!”“你要干什么去!”

项南回头声音干哑:“我去,看看。”

看项云那边吗?项五老爷忍不住喊道:“你去了这里怎么办?再有齐家的兵马杀来,我们就完了!”

项南的脸上浮现一丝怪异的笑:“我觉得我们项氏,已经完了。”

荒野上一队数百人的兵马在狂奔,队列里没有旗号,铠甲马匹身上都染着血,被簇拥在正中的项云回头看去,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被破营时排山倒海的呼啸声。

太快了,才不过两个时辰,他退守的营地就被攻破了。

他又苦笑一下,原来这楚军就是剑南道军啊,那攻破营地也没什么奇怪的。

出自一家,同根同源,战术太熟悉了。

项云收回视线看向前方,感受着心跳咚咚,女侯是李明楼,李明楼是女侯。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有重逢有相会

直到现在,项云才再次想这件事。

先前事发突然,女侯揭开面容,短短一两句话,就下令进攻。

他假作去攻打齐山,用两败俱伤之计,都没有让女侯,不,李明楼坐山观虎斗,她下令进攻没有半点迟缓。

接下来是便是凶猛的厮杀,迎战,分兵,退营,守营,营破,他没有一口气喘息。

“都督,楚军在东边与东南道兵马混战。”身边的亲兵道,“剑南道的兵马在围堵设防,我们已经突围出来了。”

“再向前方有我们的第三道营地。”另一个亲兵道,“接应的兵马也正赶来。”

项云嗯了声,稍微松口气,还好他一向稳健,除了进攻,后退也布好了。

女侯是李明楼,对于这一点,项云没有丝毫的质疑,看到女侯的脸,甚至说只听到女侯说话的声音不看脸,他都能认出来

想到这里又恍然,怪不得入京宣旨的时候,女侯前来迎接,会让一个门客替她说话,那根本不是什么矜持倨傲!是知道一开口就会被他认出来!

可恨,项云扼腕,那时候竟然没有想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