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起来的确很熟啊,守门兵忍不住问:“他们是什么人啊?”

周石看了眼那边,道:“逃兵。”

逃兵啊!守门兵顿时不屑:“看起来凶悍悍的,真是白瞎了好资质。”

“虽然过去很久了。”周石肃容道,“但他们如果敢来找我,必然先要军法处置。”

窦县县令急急赶到城外,还是没来得及见武都督一面,只能遥望远去的大军,以及军中那杆高高的鸦头大旗。

“武都督怎么说走就走了?”他不安的说道,“是不是我们这里有什么问题啊?”

卫知府笑道:“要是真有问题,武都督就不走了。”

那倒也是,听说刘张两位巡察使都是坐在当地看完杀人头才走。

“武都督是要南下。”卫知府再次给他一个宽慰,“有行期,只是顺路来咱们这里看看。”

窦县县令松口气不再担心了,含笑目送武鸦儿大军。

大军过境,江南道这边也提前就知道了,虽然斥候报不武鸦儿的大军不做停留,也不见这里的州府官员将领,但李明华还是亲自来这里看看。

站在山坡的高处,见一大片兵马如奔腾的洪水,没有丝毫的停留。

“明华小姐是想见见姐夫吧。”跟随的侍女阿柳低声笑道,看滚滚而去的兵马,“这个姐夫有点没礼貌。”

“什么姐夫,别瞎说。”李明华道。

阿柳吐吐舌头,自从女侯揭露身份后,世人有很多疑问好奇,比如和武鸦儿的亲事,始终没个准确说法,有说真有说假

剑南道这边没有发表过看法。

沉默就是否认。

李明华看她一眼:“我是说,我是姐姐,她是妹妹,要叫也是妹夫。”

阿柳咯咯笑了。

真是没想到,女侯竟然是大小姐,当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明华也惊呆了。

她仔细的想,却怎么样想不起来李明楼是什么样的人,在她的记忆里,那个大小姐是模糊的。

她一直以为李明楼躲在剑南道住在高楼上远离尘世,没想到,李明楼一直在眼前,在身边,无处不在。

回到江陵府坐在书房里,李明华还有些恍惚,已经两年多了,只要想起李明楼,她就觉得脑子糊涂。

怎么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但又觉得一切理所当然,李明楼是李奉安的女儿

李明华自嘲一笑,这算不算她说对了,就算没有了李奉安,李明楼还是跟她们,跟其他的小姐女子们不一样。

她看着书案上摆着的一叠信,随手打开一封,看的眉头拧起,李明楼是信上的样子吗?以前看觉得温暖甜蜜,现在再看,总觉得牙酸

揭露身份之后,李明楼给她写了一封信,笑问她什么感觉,又说想不想当官,想的话给她送钱,否则不讲姐妹情义。

李明华从李家翻找出了一箱子珠宝李老夫人逃出江陵府时藏起来的,都是当年李奉安送来的孝敬,反正是你们的,再给你就是了。

收到了珠宝后,李明楼给了她一封信,信上说这是最后一封信了。

“明华小姐,我们以后以后公文中相见吧。”

从这封以后,两年内,她们再无信件来往,朝廷派了兵马过来,经过半年的收整,重新布置了兵马,便有巡察使过来,核查重定各级官员。

那个叫刘范的巡察使,经过一系列核查走访,又对她进行了一番询问,最后赐予节度使印,让她暂执江南道。

接下来李明华忙着安置江南道各州刺史,民生事宜,都要忘了女侯是李明楼。

李明华看着桌案上的印鉴,信件,再看堆积的朝廷公文,李明楼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姐,你好奇的话。”阿柳在一旁道,“可以去看看啊。”

既然女侯是剑南道的大小姐,那李明华进京去探望也理所当然。

李明华摇头:“明年开常科,节度使也到去进奏院的时间,到时候再见吧。”

她们说着话,隔壁传来悉悉索索叮叮当当的声音

那是李明华的卧房。

李明华来府衙,并不会带着众多侍女。

阿柳立刻向那边跑去,李明华紧随其后,透过门窗见内有一个高大的身影背对,拎着茶壶仰头喝水

阿柳才要大叫快来人有贼!李明华已经认出来先开口了。

“衙门你不能随便进!”她道,“下不为例。”

向虬髯回头,将茶水咽下,又将桌上一块点心塞进嘴里大嚼。

“这破地方太简陋了,厨房里都没有什么吃的。”他抱怨,“快给我叫桌席面。”

李明华对阿柳摆摆手,阿柳低头退下,退下了才回过神,再看李明华进了房间

那,摆手的意思,是让她叫桌席面吗?阿柳不解,但决定依言行事。

“你这两年去哪里了?”李明华打量他,“看起来过的不怎样啊。”

“什么眼神,我风姿更盛好吗?”向虬髯道,“我去追我的头了。”

啊?李明华看着他的头。

“我是说我割下的人头。”向虬髯呸了声,放下茶壶,在身上拍打了手上的点心渣滓,掐下桌上一朵半开的水仙簪在鬓角,挑眉微微一笑,“你应该知道了吧,杀项云者,我,向虬髯。”

李明华道:“不是李敏吗?”

正文 第三十六章 春雨

“事情就是这样!”

向虬髯讲述完那时刺杀的场面,将手拍在桌子上。

“那把刀是我先砍下去的,切面可以证明,是我先砍掉的人头!”

桌上的碗筷盘被他拍的哗啦响,阿柳听的双眼放光:“原来是这样啊。”

李明华道:“酒席还吃不吃啊?”

向虬髯坐下来,拎着酒壶倒酒:“那个大叔发了疯,抢了我的人头,我追着他一路到了剑南道。”

李明华知道,这是去祭奠李奉安了,李奉安虽然是李家长子,但临终前要葬在剑南道,理由是不放心剑南道,待子女长成后再迁回祖坟。

“我看那个大叔哭的可怜,又跪下来求我。”向虬髯道,“我就允许他把我杀的人头埋在那个李奉安坟前了,不过,我已经在坟前说明了,杀项云者向虬髯。”

李明华不去细究他话里的真假,叹气:“原来大伯父的死有这般隐情。”

想着那时候李明楼半路从去太原府的路上逃回来,想着李明楼裹住头脸躲在屋子里不见人,想着项家的公子上门,一家人酒席招待欢声笑语

想象不到李明楼是怎么样的心情和理智一步步走到现在。

阿柳低声道:“大小姐,怎么不也跟家里说一声。”

李明华道:“她能跟谁说?”

家里?谁能帮她?

如今见多识广的阿柳也明白,不说话了,突然觉得人人艳羡的大小姐,其实很可怜。

但好在苦不白苦,李明华端起酒杯:“向虬髯,我为大伯父,敬你一杯。”

向虬髯这个三字叫的向虬髯心花怒放,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因为事关剑南道和项云的私怨。”李明华道,“世人只知道项云死与剑南道之手,并不是知道是你,我会多多告诉其他人的。”

向虬髯一摆手:“我并不在意这个,只要托付我的人知道就好了。”

至于那个人是武少夫人是楚国夫人还是剑南道大小姐,他也不在意。

李明华再次端起酒杯:“那恭喜向虬髯一诺千金不负所托。”

向虬髯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那你接下来回京城女侯那里吗?”李明华问。

“我与夫人萍水相逢,恩义已经两消,游侠儿四处游历,我不去京城。”向虬髯大口吃肉道,又指着酒壶,“这酒不错,再来十壶。”

李明华道:“那你要留在江陵府吗?你打算做什么事?入军伍还是做官差?”

向虬髯瞪眼:“我向虬髯为什么要做事?”

李明华没理他,对阿柳道:“把帐结了,余下的酒菜退回去。”

阿柳抿嘴一笑应声是转身走。

向虬髯哎哎几声:“你这人怎么这么不仗义?”

李明华道:“你是受女侯所托,要谢也由她谢你,如今江南道处处缺钱,你这一桌能抵一家三口半年口粮,这钱我替你出了已经够仗义了。”

向虬髯嗤笑:“真是小女子斤斤计较。”

李明华站起来向外走,向虬髯又唤住她,轻抚鬓角:“你有什么人想杀,告诉我吧。”

李明华失笑,瞪了他一眼转身。

身后有向虬髯的喊声。

“不可能没有!你那个妹妹呢?上次来的那个什么大小姐?”

“不需要杀,那揍一顿也可以。”

李明华笑着没理会走出去,站在门外并没有走开阿柳笑问:“酒菜真退吗?”

李明华道:“做好了怎么退,糟蹋粮食,不用再加了就行。”

阿柳笑着应声是。

两人走出来,有官吏寻来道:“明华小姐,各地负责常科的官员们都到了。”

常科将是明年最紧要的事之一,不容半点出错,李明华点头,跟着官吏向衙门正厅而去。

自从下达要开常科之后,这是已经收整太平所在州府最大的事,一直到成元十三年初,各地详细的准备情况汇总送到了李明楼的案头。

年节的朝堂便也因此忙碌起来。

“最晚三月就能开始了。”姜亮将朝堂上商议的消息念给李明楼听,“按照夫人的要求,尽量的扩大选拔范围,但严禁推选通榜。”

李明楼点点头:“通榜不是不可以有,是现在不合适,待三五年整个天下都步入正轨,再多种方式选人。”

姜亮应声是,笑道:“这已经让天下沸腾了,最近有关夫人的文章诗词多了很多。”

李明楼倚坐一笑:“写我?我有什么好写的?”

“夫人可写的多了。”姜亮立刻道,“夫人做了多少事啊,如今天下哪一件事都离不开夫人,士农工商”

姜亮扳着手指数着,再看李明楼感叹。

“夫人自窦县剿匪,至今已经快要十年了,十年间夫人做了太多事了。”

“就算不写这些事,夫人的美貌也能一年到头写出不重样的。”

“这还是不了解不熟悉夫人的,要是换作我来写,我比他们还多。”

姜亮越说越激动,还真动了心,准备自己也好好的写一番诗词歌赋。

李明楼哈哈笑:“你就算了吧,我让你做的事你还做不过来呢,要不找几个人来帮你?你专心去给我写文章诗词?”

“夫人已不需要我以笔为刀。”姜亮立刻含笑摇头,又展袖傲然,“单单一个常科,就让天下士子读书人为夫人刀锋。”

他将一摞诗词文章册子拿出来。

“夫人,写赞颂文章诗词最多的就是东南道。”

这次开常科,只面向已经收整完备的州府,两年前齐山逃回东南道就被其姻亲孙氏给杀了,将齐山的尸首献给朝廷,同时也握住了东南道的大权。

孙氏一族在东南道盘根错节根深蒂固,民众信服,虽然有李明玉亲自率兵坐镇,种种举措推行缓慢。

“但现在不一样了,那些读书人士族开始发话了。”

“兵马不能对民众举起刀枪,他们能以口舌为刀枪。”

“士族的身份地位要想更高更稳,就离不开科考,官职,在朝廷的声望。”

“现在孙氏等阻挡了他们的生路,他们就要咬人了。”

“夸赞夫人的诗词歌赋,咒骂孙氏的俚语小曲已经在东南道民间流传。”

“等到今年常科张榜,金榜题名,皇殿问策,赐金花新袍,跨马游街。”

姜亮捻须一笑,更加苍老但却更加精神的脸上熠熠生辉。

“就是孙氏在东南道的死期!而且,极有可能死在自己人手上。”

比如孙氏的姻亲。

姜亮兴致勃勃的猜测,甚至想自己亲自去一趟东南道,帮帮他们。

“你就别想出门了。”李明楼打断他,“在京城好好住着吧。”

姜亮高兴的应声是:“我听夫人的,夫人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心里想回去立刻给刘范写信,让他知道,夫人都舍不得自己离开京城,可见在夫人心中的地位。

他想到刘范,李明楼也想到了在外边的其他人。

她问:“韩旭,最近怎么样?”

斩杀项云后,李明楼急着回京没有再见韩旭,由李明玉照顾,事后李明玉问他要不要进京,韩旭拒绝要离开,李明玉当然不肯,请示李明楼。

李明楼没有让韩旭强行进京,让李明玉把他送回麟州。

她没有给韩旭写信,只让人带了一句话“麟州就交给大人了。”

韩旭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去了麟州。

这两年多他从不与朝廷有公文来往,但朝廷下达的命令,麟州都执行了。

姜亮笑道:“还是那样,听中里说,今年多了一样新爱好。”

李明楼好奇问:“是什么?”

姜亮道:“养花。”

是寄托和逃避吧,李明楼能理解,对于韩旭来说,真的没办法面对自己弑君的事实,又无力改变这一切。

“只要他不寻死。”她道,“他做什么都好,让中里和桂花照看好他。”

夫人真是情比金坚,姜亮心里感叹,韩旭现在也没用了,还对他这么好。

“武鸦儿怎么样了?”李明楼坐直身子问,“最近走到哪里了?也有些日子没写信回来。”

夫人真是多情之人,姜亮很是感动,七八天没有武都督的消息就惦记。

虽然现在不需要他再写信,但这些人的动向他也都替夫人关注着。

“年前的时候在河南道,落脚宋州。”他道,“上一次送回来的巡查文书上,写了准备到东南道看看。”

他指着一旁的舆图一笑。

“武都督这是替夫人看天下呢,从北走到南。”

李明楼一笑:“我出不了门,他替我看看,回来我问他,我哪里做的不好,我再改。”

姜亮哈哈笑:“夫人说得对,武都督看到的肯定都是最真实的,听他的没错。”

宫女进来报元吉来了,姜亮便起身告辞,等他走出来,元吉还在门口站着,看着他。

“元爷,进去吧。”姜亮说道,又反应过来,“你等我呢?什么事?”

元吉瞪他一眼:“你刚才在里面瞎说什么,怎么就听武都督的没错?”

姜亮笑道:“这你就不懂了,我说的是武都督没错,但实际说的是夫人没错,在夫人眼里都督没错,这样说就是夸夫人呢。”

元吉的确不懂,听的头晕,到底谁没错?

姜亮拍他肩头:“这种小儿女的心思,你就别想啦,你想不明白的。”

说罢笑着走过去了。

元吉看他背影皱眉,怎么他就想不明白了?莫名其妙!

春雨似乎是从半夜下的,李明楼在睡梦中隐隐约约听到,但她睡的沉沉没有醒来,等到清晨睁开眼便感受到真切的湿润。

她坐在床上,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今年的春雨来的格外早啊。

她想到了有一次还跟武鸦儿写信问相州有没有下雨。

想到这里她不由一笑,那要不要问问现在武鸦儿所在的地方有没有下雨呢?

“夫人您醒了。”宫女听到动静,掀起帘子,笑盈盈道,“武都督来了。”

哎?这句话也跟当时一样。

莫非现在她还在睡梦中?那这个梦里真有武鸦儿啊?

李明楼歪着头好奇的越过宫女向外看,看到垂帘随风飘动,有一个熟悉的人影若隐若现。

真有啊!

李明楼站起来,笑道:“你怎么来了?”

武鸦儿看到垂帘后走出来的女子,她披着长长的黑发,光着脚,双眼星辰一般对他笑。

“我突然想见你了。”他说道,“就提前回来了。”

这跟上一次梦里不一样呢,李明楼想,宫女们围上来,给她裹上外袍“夫人,天凉。”“夫人,小心吹风。”真真切切莺声燕语。

李明楼回过神,感受着水气的清新,宫女们的温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