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怕。”李秀清温声道。

马熊猛的化作恶鬼扑了上来,李秀清没有回头,淡淡抬手,灵线射出就捆住了他。

马熊化出了原形,是一具漆黑带病的骷髅,两个眼窝里燃着阴阴红光,头顶长了一对乌黑发亮的角。

这就是疫鬼了。

“大人饶命。”

“刘家村瘟疫是你弄的吧。”李秀清凌空画符打到了疫鬼的骨头里。

如此,疫鬼就不能说假话了。

“是、是我。”

“村民的心是谁挖走的?”

“是黄娘娘。”

“黄娘娘是谁?她挖心做什么?去哪里找她?”

“黄娘娘就是黄娘娘,是我的主人,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每次找她只要供奉上一颗温热的心脏,烧掉一根黄毛,黄娘娘就会来找我。”

“她挖心做什么?”李秀清再次问。

“吃,吃了能修炼。”

“既然要挖村民的心,又为何要弄瘟疫?”

“黄娘娘要、要恐惧之心。”

李秀清沉思,片刻后道:“我要你把黄娘娘骗来,你可做得到?”

疫鬼连忙摇头,“黄娘娘不要恐惧之心了,黄娘娘走了,没有留下黄毛。”

第106章 取心

疫鬼在红莲火中烧成了灰烬, 骆萱娘绿桐主仆看着李秀清面露恐惧。

李秀清拍拍棺材盖, “我能否一用?”

“那是我家姑娘的…”

骆萱娘一把捂住绿桐的嘴, 颤着音点头,“大人随意取用便是。”

李秀清点点头, “多谢。”

随即从靴子里抽出一把刻刀开始做活计。

一时水榭中静悄悄的,只有偶尔传来的野鸡咕咕声。

“萱娘, 你是怎么死的?”李秀清的声音如同春风化雨般温柔。

骆萱娘抱着绿桐坐在地上怔怔看着李秀清, 李秀清朝她一笑,“我知道你没害过人, 所以不会捉你, 放宽心,长夜漫漫, 不如我们闲话家常可好?”

在李秀清带着灵气的声音安抚下,骆萱娘渐渐放下了心防,幽幽一叹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妾本京师骆氏女,是在随父去上任知府的途中病亡的,为了不耽误公职, 妾父就把妾埋在了这里, 妾死之时才知妾这一身的病是人为所致,妾有一妹,乃是继母所生, 只小了妾一岁,妾自小身上就定下了一门亲事,未婚夫乃是靖王世子, 继母一直觊觎妾的亲事所以才治死了妾,妾死,妾之妹便可顶替妾嫁入靖王府,妾已死了三年有余,想来此时妾之妹已经是靖王世子妃了。

妾从无害人之心,活着时对继母恭敬,对妹妹爱护有加,妾如何都不甘心就此魂飞魄散,可也不知如何报仇,妾离不开埋骨地,如此磋磨三年,报仇之心也淡了,只是仍然心存不甘,有时又想这也许就是妾的命吧,命该如此,怨天尤人只是自苦罢了。”

这是个善良顺从的女孩,打从心里不知反抗,一腔怨恨困于尸身,这才导致她三年尸身不腐。

“那绿桐你呢,你又是如何死的?”一边削伞骨李秀清一边问。

“奴婢生是姑娘的人死是姑娘的鬼,姑娘病死了,奴婢还活着做什么,于是就碰死在了姑娘的棺材上,老爷垂怜,给了奴婢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姑娘旁边。”

骆萱娘紧紧握着绿桐的手,感激感动之情溢于言表。

“可否借姑娘石榴裙一用?”李秀清看着骆萱娘的艳尸,清楚的看到她身上所穿水绿薄纱是幻化的,裹着尸身的是一件石榴裙。

绿桐禁不住眉眼倒竖要为自家姑娘张目,骆萱娘急忙按住绿桐对李秀清柔弱顺从的点头。

“大人自取便是。”

李秀清笑了笑,果真从尸体上剥下了石榴裙,当下就撕裂开来。

绿桐恨的咬牙切齿,骆萱娘拍着她的手背叹息道:“我已是死人一个,做鬼之后又委身马熊,还有什么清白可言,何必在乎一件石榴裙,何况棺材上不还盖着一层黄土吗,只要不暴尸荒野也就罢了。”

“姑娘。”绿桐落泪,心疼的抱紧骆萱娘。

彼时鸡叫三声,一线天光洒下荒野,假山水榭消失了,绿桐抱着骆萱娘惶惶不安的看着李秀清。

李秀清打了个响指,做好的红伞就飘在了半空中,“你们主仆可愿跟我走,若是愿意就躲到伞中来。”

骆萱娘主仆都呆住了。

“进来吧,等时机成熟我就带你们去京师可好,总要真相大白于天下你一腔的怨气才能散了,你才能安心的去投胎,萱娘,我说的可对?”

顿时骆萱娘颗颗珠泪滚落,喃喃望着李秀清,“大人知我…”

绿桐见状哭着给李秀清磕头。

李秀清叹息,用红伞收了这对主仆。

——

一夜之间,刘家村闹鼠疫的事情就传遍了,县令曹筠当机立断封了吞云县城门,早起赶来县城卖菜卖鸡蛋等物的商贩们都被拒之门外,眼巴巴的瞅着铁钉大门,想要拿钱贿赂城门官都找不到人。

门上却贴了一张告示,刘家村闹鼠疫,凡是收留刘家村人的,已经得病的,着令各村村长便宜行事。

“便宜行事”四个字用的好,至少莲花村村长吴大兴就“大义灭亲”了,不是他心狠,而是鼠疫太可怕了,心软一次害死的可能就是整个村的人命。

曹筠如此无情的做法定然会受到攻讦,但不得不说这是最有效制止瘟疫扩散的办法。

他自己亦没有偷生,让护卫回县城发布了自己的政令封锁了城门之后,他就一直带着自己的近身护卫奔波在各个村落之间,一方面抓捕刘家村人以及和刘家村人近身接触过的人,一方面找各个村长谈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让他们拿出铁血手腕,一旦发现得病的人就立即烧毁。

至于衙差,在确切得知了闹鼠疫之后都做鸟兽散了。

夏日炎炎,此时曹筠等人都在莲花村外的茶棚里歇脚,吴大兴让村里的壮劳力挑了两桶米饭送了过来,搭配着农妇们自家腌制的萝卜白菜等物也算美味。

曹筠虽是世家公子,却也是个能吃苦耐劳的,护卫给他盛了一碗白米饭他夹了一块腌萝卜就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李秀清打着红伞走来时就发现自己的茶棚被旁人占了。

待看清曹筠身上穿的官服她就了然了,这些人应该就是昨夜放火烧刘家村的人。

想了想她走了过去。

“什么人,站住!”护卫曹汉喝了一声。

曹筠抬头见是一个俊美文弱的少年就放柔了声音,“这位小公子还是往别处去吧,本官以及护卫连夜捉拿身患鼠疫的人,我们自己身上怕也是不干净了。”

“这是我的茶棚。卜相算命、捉鬼伏妖是我的本职,我是个巫师。”李秀清笑着道:“相遇便是有缘,我免费为你算一卦可好,我观你天庭丰阔,地阁宽隆必出身公侯贵宦之家,双眼深邃迥然有光,目若流星,是长寿福禄之相,今虽有灾,然必能逢凶化吉,此后前程锦绣。”

“此话当真?”曹汉因李秀清说中了曹筠的出身而立即满心激动起来。

曹筠看着李秀清却在想,我来吞云县任县令不是秘密,他能一口说出我的出身不奇怪,这人莫非是旁人刻意安排的?目的何在?

转念又一想,我又非曹氏家主,乃是家中次子,来吞云县做县令也没带着什么非凡的秘密任务,根本没有让人如此费尽心机的价值,那么此人莫非真的是有本事的巫师?我是否该信他?

刚逢大旱又遇瘟疫,我已经倒霉至此,即便遇上了骗子又何妨呢,不若信了他吧。

遂起身对李秀清恭敬一揖,“小公子可敢进来和曹某共坐用食?”

“有何不敢。”李秀清收起红伞放在桌边靠着坐到了曹筠对面。

“巫师可知刘家村闹鼠疫之事?”忽的曹筠想起了在刘家村看到的红莲幻影,看着李秀清从容淡然模样心口漏跳了一拍。

“知道,昨夜我去过刘家村,还发现了一件大人不知道的事情,有妖魔取了村民的恐惧之心拿去修炼,我要提醒大人一句,这妖魔怕不止要恐惧之心。”

压抑着激动的情绪曹筠试探着道:“不知巫师您有何独特的本事,若被大火围困之时您怎样脱困?”

李秀清莞尔,“于红莲中走出便可。”

曹筠猛的站了起来,目色灼灼,“昨夜在刘家村大火中走出的红莲少年可是您吗?”

李秀清笑而不语,“我有几条预防鼠疫的建议告诉大人,大人愿意听吗?”

曹筠恭敬一揖,“筠求之不得,洗耳恭听。”

“好。第一灭鼠灭蚤,鼠疫的源头就是带病的老鼠和跳蚤,草木灰和石灰都有消毒的作用,大人可以号召各家各户往犄角旮旯里撒上草木灰或石灰。第二,隔离病患,对于已经患病的人是没办法医治的。第三,积极排查隐藏在健康人中的患病者,令健康人戴上口罩穿上隔离服不得和病患接触,远离病患。第四,可以找大夫熬煮一些对身体有助益的药汁给健康人喝,让健康人变得更健康不容易被染病。大人,都听懂了吗?”

曹筠点头,“一二四条筠都听懂了,不知第三条中的口罩隔离服是何物?”

李秀清想了想就拿起红伞在地上画了几笔,“这就是口罩,至于隔离服是给搬运尸体的人穿的,带病的尸体总要烧毁处理干净的。”

“筠懂了。”

就在这时官道上疾驰而来一马一人。

“公子!”

“何事如此着急?”曹筠看着翻身下马一个趔趄的曹猛。

“城中发生了大命案,一座青楼里的嫖客足有三十多人一夜之间都被挖走了心。”

“什么?!”曹筠震惊,蓦地想起李秀清刚才所说刘家村人也被挖走了心脏的事情。

“色欲之心。”李秀清拿起伞就站了起来。

第107章 七恶之心

夕阳挂在天边, 犹犹豫豫的不愿意落下, 出事的青楼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里。

被掏了心的嫖客已经被各家认领走了, 街道上看热闹的人群却还聚集不散,这可高兴坏了路边卖馄饨、卖包子、油泼面等小食的摊主。

“老板娘, 要一碗馄饨。”李秀清把伞靠在桌腿上坐到了长条凳子上。

“好嘞。公子您要香菜和辣油吗?”

“都可。”

这馄饨摊子生意极好,长条凳子上坐满了人, 都是结伴而来看热闹的, 此时他们正一边吃着鲜肉馄饨一边闲聊。

“你看见了没有,张记粮油铺子的少东家也来认尸了, 啧啧。”

“就是长的一脸老实相的那个?前儿我去他家打油还和他说过话呢, 我让他多给我半两他死活不松嘴,这下遭报应了吧。”

“可不是。无奸不商, 这真是报应啊。”

“我听说是有妖魔作祟,你们不知道啊,我亲眼看见了,三十多个人呐心都被掏走了,血粼粼的可吓人了。”

李秀清正听着忽然被人拉住了胳膊, 抬头一看是个满脸冒油的大饼脸妇女。

“小哥, 我悄悄跟你说,这家的馄饨肉用的是死老鼠死猫的肉,你千万别上当, 你来我这边,我家的包子都是用的新鲜猪肉,咬一口都流油。”

李秀清往旁边的摊子一看, 只有小猫两三只坐在那里吃包子,吃一口就像是在吃什么苦药渣滓似的。

“王春花你太不要脸了吧,跑我摊子上拉客,你找揍是吧。”

“方秋菊,你用死老鼠肉包馄饨我还不能说了。”王春花故意扬高声调嚷嚷开了。

方秋菊急的了不得急忙澄清,“各位你们别听这臭娘们胡咧咧,我家馄饨里包的肉都是新鲜的猪肉,她家包子里包的肉才是死老鼠肉呢,我们这里八方四邻的都知道。”

方秋菊的儿子见状早就去屋里抱出了盛肉馅的瓷盆,大大方方给摊子上正在吃馄饨的客人们看,“大叔大爷你们瞧一瞧,闻一闻,是不是新鲜猪肉。”

这时隔壁肉铺的老板走过来就道:“我给方娘子作证她家的肉馅都是最新鲜的猪肉,都是从我家铺子买的。隔壁卖包子那家,呵呵,我还没见过她买猪肉呢。”

“你们都是一伙的!”王春花气的两手掐腰,五官扭曲,破口大骂:“方秋菊你个有娘生没爹养被人操烂了的玩意,我呸!”

方秋菊一听气的脸皮涨红,回屋拿了剁肉砍骨的大菜刀就跑了出来,“王春花你再骂一句试试!”

王春花一看方秋菊动了真怒连忙一溜烟跑回了自己铺子里“嘭”的一声关紧了门。

方秋菊重重冷哼一声,放下刀,转过脸来就笑盈盈的给吃客们赔罪,“各位大爷公子让你们见笑了,虎头,把咱家秘制的小咸菜装上几盘子过来送给大爷们免费吃。”

“好嘞。”

李秀清低头吃下一个荠菜肉的馄饨,味道鲜美清香,感觉实在不错。

“小公子,让您受惊了,来,尝尝我家秘制的萝卜干,这上头啊我特特给小公子浇了一层芝麻油,您闻闻香不香?”

“多谢。”

“您客气了。”

老板娘安抚完李秀清就又忙忙的包馄饨去了,她的生意极好,长条凳子上都坐不下了,后面还有一串排队的。

相反隔壁包子铺在闹过一场之后已经一个人都没有了。

李秀清放下筷子往那边一瞧,就见微微敞开的门缝里露出了一只嫉妒到了扭曲的眼睛。

恐惧之心,色欲之心,嫉妒之心…会有吗?

——

夜深了,白日热闹非凡的街道上空无一人。

万籁俱寂,这才有些像发生了三十多具命案的街道。

阴森可怖。

一阵风吹过,带着夏日微暖的气息。

“吱嘎”一声门响,一个人影鬼鬼祟祟钻了出来,月色下照见她手里拿着的插满了绣花针的纸人。

王春花四下里瞅瞅无人就跑到了馄饨铺子门旁用手挖坑,一边挖一边骂:“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方秋菊,我让你得意,我扎死你,扎的你满地打滚跪地求饶…”

就在这时一片阴影笼罩了王春花,王春花一无所觉。

“大娘,你在做什么?”一个声音幽诡的问道。

“扎个纸人诅咒方秋菊不得好死…”

王春花蓦地浑身一僵,冷汗一下子湿了全身。

“呵呵。”

月色照在墙上,王春花就看到一只爪子猛然掏向了她的后背。

她已然吓傻了,身体僵硬如石,喉咙里发不出一丝声。

就在这时墙壁上又扬起了剑影,爪子猛然缩了回去发出了一声吱吱怪叫,出溜一声就跑了。

有惊无险,有一滩水出现在了王春花的屁股下,她软手软脚慌里慌张的就跑回了自己家。

夜月无风,石桥上出现了一个卖汤的老婆子,李秀清似是闲庭信步般走了过去。

“大娘,这么晚了你卖的是什么汤?”

佝偻着腰的老婆子咳嗽了两声,“老婆子觉轻,夜里睡不着就煮了甜水出来卖,小公子可要喝一碗?”

“好啊,那就给我盛一碗吧。大娘,你的碗呢?”

“碗?”老婆子在自己的小推车上四下里翻找,忽的就变了脸色。

李秀清的手覆在锅盖上,“这里装的真的是甜水吗?”

说着话就掀开了,在掀开的刹那老婆子一脚踢翻小推车就要往河里跳,李秀清躲过四散的心脏,抬手就射出了无数灵线。

灵线在夜里像是发光的萤火虫,萤火虫组成了无数条线,形成了囚牢。

危急时刻,已经显出原形的黄鼠狼一撅尾巴就放出了一团臭气,李秀清捂住口鼻,手一收就把黄鼠狼扔在了脚下。

“大仙饶命!”黄鼠狼见自己被囚当即跪地求饶。

“你可认识疫鬼马熊?”李秀清淡淡低睨。

“不认识。”黄鼠狼转悠着自己阴黑的眼珠子道。

“不认识?”李秀清蓦地收紧灵囚,黄鼠狼被迫缩成团,黄毛和肉都被挤压了出来。

“认识、认识,他是我的奴仆。”

“哦,你就是马熊嘴里的黄娘娘?掏恐惧之心、色欲之心、嫉妒之心用于修炼?”

随着李秀清话落灵囚四壁燃起了红莲火。

黄鼠狼凄厉惨叫,“不是我要,是、是鬼母要七恶心修炼。”

鬼母?

李秀清脑海中忽然闪现出这样一段话:南海小虞山中有鬼母,能产天、地、鬼。一产十鬼,朝产之,暮食之,今苍梧有鬼姑神是也。虎头龙足,蟒目蛟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