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水航歌被气得哑口无言。

秦芳仪扯了扯他的袖子,他敛起怒火,道:“好!你只要实话实说,我绕你不死。”

罗成磕了个头,咬牙道:“是…是周姨娘指使我毁去大小姐名节的!周姨娘说大小姐陷害了四小姐,她要给大小姐一点教训!”

他咬重了“陷害”二字,无疑是给水玲珑扣上了一顶陷害庶妹的罪名,这传出去,也属德行有亏。

远远地听到动静也跑过来凑热闹的周姨娘还没跨进院子呢,便被罗成的一通诬告给气得眼皮一翻,差点儿晕了过去!

高妈妈看不过去了,她知道周姨娘一旦曝光有孕的消息便有惹来一堆红眼,但她没想到对方竟歹毒到这样的地步,别人怕事,她可不怕,大不了一死!她怒发冲冠,脱了鞋子便朝罗成的脸噼里啪啦扇了过去,一边扇一边骂:“枪你拇个憨包,敢诬赖我家姨娘!抽死你个砍脑壳滴!”

周姨娘走到水航歌跟前,扑通跪下,哭得梨花带雨:“老爷啊,您要给婢子做主啊!婢子一门心思养胎,怎么会跑去陷害大小姐呢?”

虽然在大小姐拒绝她的投诚后,她的确有过这种想法,但她毕竟没做,不是?

水玲珑环视四周,将众人的神色尽收眼底,水玲语因秦之潇替她出头开始愤愤不平了;一把火烧着烧着,又波及到周姨娘了;她刚洗脱与下人厮混的冤屈,又摊上陷害庶妹的恶名。这等心机和盘算,难怪董佳雪斗不过秦芳仪了。

水航歌一时怔住,如果罗成所言不虚,那么周姨娘便是幕后黑手;如果罗成撒谎诬告,那么既跟周姨娘过不去,又看水玲珑不顺眼的只有嫡妻秦芳仪。他看了云礼和荀枫一眼,突然有些不敢往下盘问了,姨娘犯事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个奴才,可嫡妻简直是他的另一个门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暂时…丢不起这个脸!

一番计量之后,他把心一横,厉声道:“来人!把周姨娘带下去!没有我的吩咐不准踏出院子一步!”

周姨娘和高妈妈同时懵了,怎么会这样?老爷居然连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

赵妈妈一脸坏笑地走向周姨娘,半路上姨娘拼死挣扎,不小心动了胎气导致滑胎,多么好的借口,哈哈!

周姨娘绝望了,三少爷死前的画面再一次涌上心头,她捂住肚子,惶惶然道:“别过来!你别过来!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这混乱的一章写了足足二十四个小时,觉得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简直不想碰电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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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樱雨。的花花!木马!

【第三十七章】寒心

一个姨娘哭喊着不要伤害她的孩子,这已经非常有说服力了。

云礼和荀枫同时看向了秦芳仪,秦芳仪只觉心口一痛,仿佛被一双冰凉的大手给倏然握紧,连呼吸都不顺畅。

“我真不明白那张纸条是怎么回事,是谁不声不响地放在了身上。”水玲珑状似疑惑说完,各种探究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了赵妈妈头上。当时是她和水玲珑拉拉扯扯掉出纸条的,她的嫌疑最大,而她的主子,便是秦芳仪。

水玲珑走到云礼面前,云礼把纸条递给她,她接过,细看之后蹙了蹙眉:“这字体…好生熟悉。”

她递给老夫人,老夫人没看出什么名堂,倒是向来勤于书法练习的王妈妈变了脸色,她在老夫人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老夫人顿时火冒三丈:“把书拿来!”

“是!”王妈妈躬身退了下去,回来时,手里多了一本《般若波罗蜜心经》。

老夫人把佛经和纸条扔给了水玲溪,是的,扔,可见她有多愤怒了。

水玲溪定睛一看,顿时傻眼!怎么会这样?纸条上的字怎么跟佛经上的字如出一辙?便是她都难以瞧出不同!可她分明没让人写情诗啊!

水玲珑正色道:“二妹,佛经是你抄的,纸条想必也是你写的了,原来真正想毁去我名节的人是你!想让周姨娘做替罪羊的人也是你!”

水玲溪的呼吸一顿,几乎是想也没想便脱口而出:“没有!佛经不是我抄的!是白兰抄的!我不知道纸条上的字是怎么回事?白兰!是你陷害我的,对不对?”

这是默认两种字体出自一人之手了。水玲珑暗笑,说实话,自己的书法烂成那样,还当真没这本事伪造白兰的字。

白兰扑通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啊,二小姐!”

赵妈妈不解,她明明把罗成写的纸条塞进了大小姐的袖子,怎么一转眼就变白兰写的了?她霍然忆起自己动手后,大小姐又返回屋子如了厕的,难道那时大小姐就已经洞察了她的小动作,并及时换了纸条?如若真是这样,那大小姐简直太可怕了!她明明从一开始便看穿了这个阴谋,却不及时戳破,愣是一步步逼得夫人把周姨娘拖下水,她才绝地反击。这是夫人设的局,但每一环节都按照她的意愿走了。

一念至此,赵妈妈打了个冷颤。

老夫人差点儿气得吐血:“好好好!这就是我的好孙女儿!说什么彻夜难眠,抄了一卷佛经给我祈福,原来是假手于人!”

“祖母…我…”完了完了,里子面子都掉光了,单是不敬祖母一项过错便足以把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形象毁个七七八八!

秦芳仪恨铁不成钢地瞪了女儿一眼,让她抄佛经,她却偷懒,现在好了,把老夫人惹毛了不说,还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当水玲珑身陷囹圄时,云礼迫不及待想索求真相,可对象变成水玲溪,他似乎连看戏的耐心都没了。他不疾不徐地道:“水尚书好生处理家事,我和荀世子先告辞了。”

“殿下!殿下,你听我解释!我没有指使人陷害我大姐!我不知情的!殿下!殿下,你相信我!我真的没有啊,殿下…”水玲溪一把拉住云礼的袖子,绝美的脸蛋儿挂着晶莹的泪珠,让人想起江南的清晨湖景,缱绻温柔,令人动容。

一般人都难以抵挡这种诱惑的。

然,云礼只淡淡地拂开她的手:“我改天再来。”

却不是来看水玲溪了。

水玲溪浑身的力气陡然被抽空,瘫坐在了地上。这回真的完了,太子厌恶她了…

荀枫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见水玲溪的第一眼,他的确有种深深被电到的感觉,但经此一事,他发现水玲溪太没脑子了,算计人不是她的错,错的是反被算计,弄得里外不是人。倒是水玲珑,再一次让他刮目相看。寒风冷冽,院子里的女人莫不都被吹得瑟瑟发抖,她却倨傲立于天地间,神色始终如一的淡定从容。这样的女人,要么是目空一切,要么是执念极深,但不论哪一种,他荀枫都很感兴趣。

云礼和荀枫一走,王妈妈眼尖儿地遣散了下人。

水航歌抬起手,狠狠地甩了水玲溪一耳光:“小畜生!尚书府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水玲溪被打懵了,自记事开始,她便是父母手里的掌上明珠,不仅因她拥有倾城美貌,也因她背后有丞相府这座强大的后台,即便她失足落水,刻意赖在三弟的头上,父亲也没不信她,反而把三弟打了个半死。但现在,父亲居然打她?不听她解释便打她?还骂她小畜生!

父亲你怎么可以这样?

水玲珑把鬓角的秀发拢到耳后,水航歌是在打水玲溪,却又不是在打水玲溪。表面看来水航歌是给秦芳仪这个嫡妻留了情面的,但谁又知道他心里已经厌恶透了她呢?

阕氏拉着秦之潇的手,尴尬地道:“那个…我们家里还有事,先走了。”

二人灰溜溜地离去,水玲语依依不舍地目送秦之潇离开,微微一叹,低下了头,余光瞟向水玲珑,不免染了一丝复杂。

水航歌居高临下地看着罗成,声若寒潭道:“我承诺过你,你若说实话我饶你不死,可你撒了谎。”

罗成的心一揪,水航歌看向秦芳仪,冷声道:“仗杀,就在这里行刑。”

秦芳仪的身子一晃,险些摔倒。

但事情远没结束,就在罗成被仗杀后,刘管事火急火燎地赶来了:“老爷!库房起了大火!”

一场大火,烧掉了库房大量的古玩字画,失火原因不明。

酒楼的厢房内,一锦服公子把玩着漠北失传已久的名画《观音佛莲》,喜笑颜开:“多谢你了,诸葛钰。”

诸葛钰懒洋洋地靠在窗边,看着这个小女人财迷的可爱样子,嘴角扬起一个难以压制的弧度:“看不出来你娘还挺有钱,这幅画在市面上少说也得卖一千两银子。”

而这仅仅是董佳雪“嫁妆”的九牛一毛。

水玲珑歪着小小脑袋,莞尔一笑:“我也看不出来,不学无术的世子爷竟有不逊于太子的书法,我以为你是个草包来着。”

“你…”诸葛钰的脸色一沉,“就不会说两句好听的?爷帮你害人,帮你偷东西,一世英明毁于一旦!你就这么报答爷的?”

水玲珑耸耸肩,颇为无辜地道:“英明?你有那玩意儿?”

诸葛钰气得牙痒痒,想咬——死——你!

水玲珑漠视他的怒火,挑了挑眉,道:“再说了,我拿回我娘的东西,怎么算偷呢?只是没告诉我父亲而已。”

“你娘不是江南人吗?怎有那么多漠北的东西?”且都是价值连城的。

“我娘有钱呗!有钱能使鬼推磨,买点字画算什么!”水玲珑笑着放好字画,突然,眼神的光线一暗,一股好闻的男性气息将她笼罩起来,她一怔,本能地伸手去推,谁料,还没碰到他便感觉手腕一凉,脸也一凉,紧接着,光线骤回,诸葛钰已跃出窗外。

须臾,他回眸一笑,霎那间风华乍现:“我命由我不由天。”

这是——明知八字不合也要娶她?

水玲珑看向手腕上镶嵌了五颗绿宝石的金镯子,质地和做工都堪称一绝,与上回她捡到的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她的第一反应是——王妃留给未来儿媳的传家宝。

第二反应是,要命的,她刚刚被诸葛钰给偷亲了!

【第三十八章】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难得今日所有千金们都破格呆在外院,水玲珑才乔装打扮混了出来,可到底不宜久留,把东西锁进酒楼的小仓库后,她拿着钥匙回了尚书府。这间酒楼是诸葛钰名下的,想来那些劫匪或流氓没胆子在诸葛钰头上作乱,她大可放心。

一路上,水玲珑都在琢磨八字不合这件事,她越想越蹊跷,虽说她对诸葛钰没什么特殊感情,但也着实不喜欢别人对她的亲事动手动脚。

想着想着,马车突然一停,水玲珑的身子骤然前倾,叶茂眼疾手快地一拉,总算稳住了身形。

叶茂没好气地道:“发生什么事了?你停之前不会先说一声?摔到小姐了怎么办?”

车夫带着歉意地道:“对不住了,大小姐,前面的十字路口突然拐出一队侍卫,举着‘回避’的牌子,奴才唯恐冲上去这才停了,没来得及喊。”

水玲珑挑起帘幕,探出脑袋望向浩浩荡荡的一行人,个个身材魁梧、意气风发,穿深色盔甲,骑高头骏马,一看就是刚从战场上杀回来的勇士。领头的将军浓眉大眼、肤色古铜,浑身上下都充斥着一股军人的煞气,正是郭家长子郭焱。

似乎感觉到了水玲珑的注视,郭焱侧目看来,水玲珑正好放下帘幕,他只看到了一个侧脸,可即便是侧脸也差点让他叫出声来!

他挥鞭,打算朝水玲珑的马车奔去,这时,他旁边的马车被掀开了帘子,郭蓉微笑出声:“大哥,你怎么了?”

郭焱一时没反应过来,郭蓉加大音量,再唤道:“大哥!大哥!”

郭焱这才回神,是啊,他如今的名字叫郭焱,是郭家长子,时隔半年,他应该习惯了才对。感谢上天,让他这一世拥有健康的身体、清醒的头脑,他不会忘记他是来赎罪的,向那个生他、养他、却被他逼死的人赎罪的。

回到玲香院,水玲珑屏退下人,把杜妈妈给叫了进来,她指向一旁的绣凳:“坐吧。”

杜妈妈福了福身子,用屁股挨着边儿,却不敢实打实地坐着。

水玲珑让叶茂递给她五张面值百两的银票:“这是我补偿给你和张伯的。”

杜妈妈的丈夫张永昌是库房的看守,今儿要不是他做内应,诸葛钰也搬不出那么多东西,当然,她也得感谢秦芳仪和水玲溪制造一场事端,将大半的人都引来了玲香院。

杜妈妈双手接过,讨好地笑道:“大小姐这声‘张伯’真是折煞奴婢的丈夫了。”

水玲珑和气道:“张伯挨了板子,又被辞退永不录用,想必其它世家也不敢用他了,这样吧,我手里正好有些银子想做生意,你看张伯有什么好的建议没。”

这是要给张永昌一次重新就业的机会了?杜妈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帮着四小姐陷害大小姐在先,这次帮大小姐“搬”库房的东西,原是想赎罪保命,谁知碰了个天大的机遇!

她立马给水玲珑跪下,磕了个响头,发自内心地感激:“多谢大小姐!奴婢以后再也不犯浑了!”

杜妈妈走后,叶茂打了帘子进来,她手里拿着一幅双面刺绣挂图,绣的是桃李满园、春色无边,寓意应当是投桃报李,“周姨娘送的,要还回去不?”

水玲珑浅笑:“收下吧,秦芳仪这回把她逼入绝境了,我若再不搭理她,她就该疯急乱咬了。”

天未亮,大片大片的雪花便从暗沉的天空纷纷扬扬落下,不过须臾,斗拱飞檐、琼枝玉树皆如银装素裹,且清丽且妖娆。

长乐轩内,秦芳仪面色苍白地躺在床上,是生生被气白的!

从天亮到现在,她足足等了一个时辰,也不见哪个姨娘或庶女前来探病,她气得面色发紫!

水玲溪舀了一勺子燕窝,想吃又有点吃不下,她柳眉微蹙道:“娘,这样真的好吗?万一祖母发现你是在装病大发雷霆怎么办?”就像她让别人抄佛经的事曝光,祖母恨不得吃了她似的,可见祖母最讨厌别人糊弄她。

秦芳仪狠瞪她一眼:“还有脸说!我让你抄个佛经你都不乐意,难怪留不住太子的心了!”

水玲溪的勺子猛然掉在碗里,燕窝洒了满桌:“娘!昨天的事是我的错吗?人是你找的,计策是你想的,说什么要让太子对水玲珑死心,结果你害的是我!是我,你知道吗?”

语毕,愤愤然侧过身子。

秦芳仪按住隐隐有些发晕的头,恨铁不成钢地道:“你到现在都没找出失败的症结,难怪你会输给水玲珑了!你以为老夫人和你父亲真的是气你陷害了水玲珑和周姨娘?蠢货!百善孝为先,众所周知我朝皇帝以孝治天下,想当年户部侍郎曲照,曾提出三大土地变革法,大大改善了农户的生存环境,皇上对他器重有嘉,特许他与皇子同席,这等殊荣别说你父亲,便是你外祖父也从没有过!但曲照因为一次酒后恶意中伤了嫡母,结果被皇上流放边疆了!你仔细回想一下,当罗成道出水玲珑在庄子里的凄惨遭遇时,水玲珑是怎么做的?换做是你,你又会怎么做?”

水玲珑说——“父亲,原先我也以为那些下人敢如此怠慢我是受了母亲的指使,但自从我回了尚书府,母亲莫不是好吃、好喝地供着,给我的首饰和衣料也比其他庶妹好很多,我想一定是有恶奴中饱私囊、欺上瞒下,还望父亲别冤枉了母亲。”

换做是自己,自己一定趁着大家伙儿都在,揭发嫡母的恶行!水玲溪的脸一白,柳眉蹙得更紧了。

秦芳仪顿了顿,语重心长道,“我巴不得她趁机告我的状,那样,局势立马便会逆转!我会跪下向她求情,请她原谅我监管下人不利,毕竟我掌管那么多事,偶尔疏忽也是人之常情。只要我一跪,水玲珑所有的努力都白费了!逼嫡母下跪,比得上一桩大不敬的死罪!届时,太子和所有人都会对她寒心!即便太子不死心,我也有办法让这事儿传到皇上的耳朵里,皇上是万万不会要这种儿媳的,所以,哪怕是太子府的侧妃或姨娘都没她水玲珑的份儿!不仅如此,我还会让京城家喻户晓,让她身败名裂!可偏偏,她主动替我求情,紧接着,你又闹出对祖母阳奉阴违的丑事!强烈对比之下,谁还会站在你这边?你…你简直是给水玲珑做了垫脚石啊!”

水玲溪一怔,立刻跪在了秦芳仪的床边,哽咽道:“娘,女儿知道错了!”

“总算你还愿意认错。”秦芳仪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还不如一根柔韧的杂草活得长久。想要的越多,头就得垂得越低。你若是连区区尚书府的人际关系都摆不平,将来要怎么统领后宫?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你现在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水玲溪郑重点头:“知道了,女儿一定不会输给水玲珑的!”

水玲溪走后,秦芳仪阖上眼眸,赵妈妈上前给她按着太阳穴,问道:“夫人,难道真就这么算了?”

“算了?怎么可能?”秦芳仪冷冷一笑,“小贱人,眼下不正好有个治她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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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心思

水玲珑起了个大早,这才发现外面下起了大雪。今年的雪来得晚,却也来得猛,一片一片鹅毛一般,纷纷扬扬落下,斗拱飞檐、主瓦红墙、琼枝玉树…莫不都是银装素裹。

柳绿伺候水玲珑换上一件湖蓝色素锦短袄和一条白色绣蓝影草曳地裙,经过一段时间的调理,她的容色较刚入府时红润了许多,柳绿蹲下身,探出染了嫣红豆蔻的长指,抚平裙裾上的褶皱,笑道:“大小姐,奴婢觉得您越来越好看了!”

水玲珑低头看了看,道:“柳绿开过年就十七了吧,你父母可有给你说对象?若是有心仪的,你且告诉我,我给你添份嫁妆。”

柳绿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没呢,家里人说亲事随缘。”

其实她娘说,“柳绿啊,你长得这么俊,娘为什么一直没给你找对象?还不是希望你跟随主子过去飞黄腾达,将来好帮衬你弟弟?”

但给诸葛世子做通房,她当真不乐意。

这时,叶茂一脸惊喜地窜了进来:“大小姐!太子殿下派人送礼物来了!”

三匹阮烟罗,一盒夜明珠,东西不多,却样样精致名贵,阮烟罗细腻柔软,像轻烟在粼粼碧波上徐徐铺开,一屋子颜色瞬间被夺,如临幻境。夜明珠自不用说,比起冷逸轩送的鲛人泪更加莹润剔透、华光璀璨。想起她还欠他两千两银子,且他与她什么关系也没有,这等重礼她收之难安。

水玲珑眨了眨眼:“水玲溪有没有?”

叶茂摇头:“没,就大小姐您有。”

水玲珑的眉头一皱,云礼到底什么意思?

不一会儿,枝繁也打了帘子进来:“大小姐!瑞雪山庄的奖品到了。”

打开锦盒一看,居然是一份合同!

水玲珑不禁失笑,瑞雪山庄是荀枫手下最重要的产业之一,他却一口气许她百分之五十的股份,记忆中,荀枫还没对谁如此大方过。她不得不佩服荀枫的本事,她昨儿夜里还想着做生意,今早荀枫便送股份上门,荀枫若想讨好一个人,真没谁能够拒绝的,揣度人心,他若排第二,无人居第一。真是个…很厉害的对手呢!

水玲珑让叶茂把合同收好,阮烟罗给水玲清和水玲语各送去一匹,自己留了一匹。简单用了些粥和馒头,水玲珑便起身前往福寿院请安,天寒地冻,钟妈妈怕她受凉,给她戴上暖手捂,还往里边儿塞了个汤婆子。

水玲珑如今是老夫人跟前儿的红人,福寿院的下人对她十分恭谨。守门的婆子远远瞧见她走来,忙不迭地躬身去迎,并讨好地笑道:“大小姐来了,雪可真大,快进屋里暖和暖和。”

比起第一次踏入福寿院远时,她在寒风里站了整整两刻钟无人问津,眼下这种待遇着实令人欣喜了。水玲珑温和地笑道:“多谢信妈妈!”

她是个粗使婆子,哪里担得起一声“妈妈”?也就大小姐平易近人,给了她脸面。信妈妈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指了指偏院内的一颗海棠树。

水玲珑顺势看去,惊讶地发现水玲溪跪在海棠树旁的青石板地上,瑞雪压着枝头硕果,沉甸甸地悬在她头顶,仿佛随时要掉落一般,她虽是戴了衣帽,但也略显单薄,娇小的身子裹在宝蓝色缎面、白色兔毛做卷边的氅衣里,一张未施粉黛的素颜显得格外白皙干净,瓜子脸,黛眉星眸,长长的睫羽微卷,上面还有没融化的雪花,可见她跪了许久,且内心十分宁静。

这说明,水玲溪开始成长了。

信妈妈小声道:“老夫人嫌碍眼,让她别挡道,原先她是跪正门口儿的。”

直接用了“她”,而非“二小姐”,言辞间已经难掩对水玲溪的不屑。但水玲溪倘若真这么容易被打倒那就不是水玲溪了。水玲珑垂眸凝思了一瞬,尔后走过去,微微一笑:“二妹,当心跪坏了身子。”

水玲溪静静盯着面前的一尺领地,心平气和道:“多谢大姐关心,但玲溪有错,想跪到祖母原谅为止。”

水玲珑抬手拂去水玲溪肩胛的几片雪花:“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水玲溪的素手一握:“昨日不复,明日还来。”

水玲珑笑了:“那我预祝二妹有很多灿烂辉煌的明日。”

言罢,迈开步子离去,寒风吹得她青丝飞扬,雪地里浮动起淡雅的铃兰花香。

水玲溪的额角淌下豆大的汗珠,却是指甲插入了掌心,终究…意难平!

福寿院中,众女云集,笑语吟吟,也不知是她们没看到跪在外面的水玲溪,还是大家集体选择性失忆。

“不准不准,依婢子看啊,周姨娘这一胎准是两个少爷!”

“为何不是一男一女,龙凤呈祥呢?”

兰姨娘和水玲语你一言我一语,直说得老夫人心花怒放。

水玲清不懂讨好人,只规矩地坐在冯姨娘旁边,拉着冯姨娘的手,很是拘束。

早上,长乐轩派人说秦芳仪病倒了,怕过了病气给老夫人便不来请安,老夫人一怒之下宣了姨娘们和庶女儿们来福寿院,不给她请安,她也不让她们去探病!

兰姨娘年轻貌美,水航歌多留宿她的院子,她是所有女人里最滋润的一个。

周姨娘眼下算是拧清了,宠爱什么的都是浮云,唯有子嗣才是最稳妥的靠山。她看向兰姨娘,真诚地笑道:“妹妹的喜讯应当也快了,但愿明年秋冬,咱们都能给老夫人添孙。”

兰姨娘脸一红,心里自是乐意如此。

老夫人和蔼地笑道:“我呀,也没大的指望,就想这孙子跟种果子似的,春耕秋收啊。”

屋里的人再次笑成一团。

冯姨娘也笑,但笑得很安静,你若不细看,基本注意不到她的存在。可就是这样一个平凡的姨娘,生育了两个孩子。

几人说说笑笑聊了一阵家常,渐渐地扯到了朝堂之事,京城的妇女到底与地方妇女不同,哪怕是街边摊贩,她们关注时事也比关注柴米油盐酱醋茶多。

现如今备受大家关注的莫过于从漠北战场凯旋的郭家长子郭焱了。郭家乃数百年簪缨世族,曾出过两个丞相、一个太傅、三名正一品将军,二十多位三品官员,女眷中赫然有过两名贵妃、一名太子妃和三名亲王正妃,一度显赫到了极点,但后来流恒太子逼宫造反被宸帝处死,身为太子妃母族的郭家也遭受了牵连,惨淡退出了十大家族的行列。数十年后,冷家家主冷秋奎纳了郭家嫡女为妾,郭氏生了个闭月羞花、聪慧过人的女儿冷芸,也就是后来的庄敏皇后。庄敏皇后只是庶女,却从五品贵人一路爬上了贵妃之尊,在后宫和朝堂素手翻云十多年,冷家和郭家都从中获益良多,郭家这才重返十大家族的行列,但后面又因得罪女帝桑玥而再度陷入危机,几乎瓦解。

可现在,郭焱打了胜仗,受封威武将军,皇上已经下旨定了他和三公主的亲事,这意味着郭家要再次崛起了!

有米有人想看母子团聚滴?荀斌前世够渣,认贼做母,杀死亲妹(虽然他其实也是被蒙蔽的),这一世他立志做个乖孩子,好生守护玲珑,咱们要不要给他这个机会咧?

说到庄敏皇后冷芸,那绝对是个人物啊。推荐《重生之将门庶女》,本文的前传,从庶女到一代女帝的传奇奋斗史。第一卷主讲南越,也就是序言中诸葛钰在河边静静看着的地方;第二卷主讲大周,也就是玲珑现在生活的地方。书荒的亲们可以去看看。

【第四十章】上火

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道:“郭老太君做六十大寿,咱们府也收到了帖子,就不知那时敏玉和敏辉回来了没有。”

冯姨娘望向窗外飘忽的雪影,眉头一皱:“天气不好,怕是路上又得耽搁几天呢。”

几人说着说着便忘了时辰,直到翡翠打了帘子进来禀报说水玲溪晕倒在了雪地里,众人才看向墙壁上的沙漏,赫然已过去足足两个时辰。

水玲溪对老夫人阳奉阴违的确该遭受一些惩罚,但如今人都晕在雪地里,还指望把她怎么着?到底是水家嫡女,总不至于因一、两次错误把她给赶出家门,倘若水家真这么做了,丞相府得发飙了。

屋子里,水玲珑正在练琴,弹的是一首她们从没听过的曲子,起音时若泉水叮咚,舒柔清雅;高亢时似河海奔流,大气勃发;尾音又如鸣环佩,仿若夕阳西下,伊人盼郎归。

柳绿低头,脸一阵发红。

叶茂不懂音律,只跟着琴声的节奏疯狂纳鞋底,今儿比昨儿,多纳了两双呢!

一曲作罢,枝繁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儿,叹道:“好一招以退为进,老爷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倒也罢了,原以为老夫人或多或少能替小姐你讨回一点公道,谁料…唉!终究是让她躲过了。”

水玲珑葱白指尖轻抚过琴弦,浅浅一笑,如梨蕊染了霜白,美丽清雅,却透着一股子慑人的凉意:“急什么?羞辱的过程可比砍头的瞬间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