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玲珑也笑了,倒像有几分开玩笑的心情:“是啊,所以你除了接受手术别无他法。告诉我,现在疼不疼?”水玲珑狠狠地掐了掐她的腿。

冷薇闭上眼:“不疼,好困。”

水玲珑点头:“那我开始了。”这是她今生做的第一例剖腹产手术,说不紧张是假的,毕竟那么多年没碰过手术刀,她手生了不少。

“很紧张?”冷薇似有还无的话音传来,仿佛只是一句梦呓。

水玲珑深吸一口气:“你相信我就好!”

门外,姚大夫人忐忑地踱来踱去,水玲珑到底靠不靠谱啊?给产妇动刀子非同小可,一个弄不好一尸两命,届时她问谁要孙儿去?

姚大夫人颤声道:“世子,要不…还是你去吧!”潜意识里还是觉得男人比女人厉害!

诸葛钰面无表情道:“我没这方面的经验。”单看她拿刀的姿势和眼神,他便能确定她早已轻车熟路。原本换做是他,他观摩过荀枫的示范,也是能做,但未必比水玲珑做得好。

姚成伫立在廊下,一言不发,仿佛浑然不在意,但额角一颗一颗淌下的汗彰显着他的内心其实并不平静。凭心而论,他不爱冷薇,为了小汐他也努力不去想冷薇腹中的孩子,只是血浓于水,那毕竟是他的孩子!这一刻他即将升级做父亲,各种复杂的情绪,激动、兴奋、忐忑、彷徨、担忧…交织成一张细密的大网,将他笼了个严严实实,他坐立难安。

诸葛汐握住他的手,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接纳一个别的女人生下他的孩子已是她的极限。

就在众人惴惴不安之际,一声嘹亮的啼哭划破长空,像暗夜里最耀眼的一颗流星,照得所有人的心里一片明亮!

姚大夫人率先冲了进去,姚成紧随其后,但钱妈妈将姚成拦在了门外:“小姐说不想见你!”

姚大夫人一进屋就看见罗妈妈抱着刚出生的婴孩在称重:“四斤一两!”

七个月大的胎儿能长到四斤一两,着实不容易!

姚大夫人满怀憧憬地道:“少爷还是千金?”

罗妈妈笑靥如花:“回姚夫人的话,是千金!”

姚大夫人的心里一阵失落,怎么是个女儿?但很快她又再次笑了起来,女儿就女儿吧,女儿也好,小汐肚子里还有一个呢!有姐姐疼,弟弟才幸福!

冷薇没有忽略姚大夫人眼底的一抹失望,她心里冷笑,语气便不怎么好了,实际上,她想好也好不起来了:“给…我…把…孩子…给我…”

水玲珑的眉心一跳!冷薇…醒了?什么时候醒的?麻醉汤的功效至少会持续一个时辰,而这才过了三刻钟…

水玲珑倏然拉开冷薇藏在被子下的左手,就见虎口和掌心已被指甲戳得血肉模糊,连森森白骨都能依稀看见一二…

麻醉汤…对冷薇没效…

她一层一层割开冷薇的肚皮,一点一点把孩子的头从创口挤出来,又一针一针缝合她的子宫和肚子…冷薇一声也没吭!

难怪冷薇会问她紧不紧张。

冷薇是担心她经验不足,听到她的叫声会手脚慌乱伤了孩子。

水玲珑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它的的确确发生了。难怪人都说“为母则强”,再柔弱的女子在孩子的生死关头都会变成天底下最勇敢的母亲。

水玲珑看向冷薇满是皱纹的脸,眸色渐渐变得复杂。

姚大夫人将孩子抱入怀中,语重心长道:“薇儿你产后虚弱,等你好些了我再把孩子抱来看你!”实在是怕她没力气摔了孩子。

姚大夫人蹲下身让冷薇看了看小宝贝,尔后打算离去,水玲珑一把从她手里抢了过来,姚大夫人呆怔:“你…”

水玲珑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孩子早产,我需要给她做进一步的检查,姚夫人请在门外等候,罗妈妈也请出去!”

屋子里再没外人,水玲珑把孩子面朝下放在了冷薇的胸膛上,天性使然,孩子闻着奶香便含住了她一侧的…用力吸了起来。

这一瞬,冷薇终于抑制不住地哭起来:“…我不后悔了…值得了…什么都值得了…”她颤颤巍巍的右手,一下一下摸着孩子温暖的脑袋和脸蛋,皱巴巴的脸上扬起一抹幸福的笑。

虎毒不食子,冷薇终究也只是一个平凡却也伟大的母亲而已。水玲珑就忆起前世的冷薇其实是远嫁了南部的,这辈子怎么偏做了姚成的小妾?水玲珑道出了心里的疑惑:“冷薇,你们家有没有给你议一门南部的亲事?”具体是谁她记不清。

冷薇几乎是脱口而出:“你怎么会知道?”

水玲珑的眼底闪动起兴奋的光芒,看,历史进行到冷薇议亲这里都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那么,是什么导致了冷薇的命运发生转变,连带着姚成、诸葛汐乃至于三大家族的命运都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冲击呢?

水玲珑俯身,定定地看着她,撒了个谎:“我是偶然听冷逸轩提起的,你有兴趣和我说说吗?”都说临死之前的人最容易套话,也不知是真是假。

冷薇的眸光一暗,苦涩地、虚弱地笑了:“其实…我也打算认命的,我喜欢姚成那么多年他都不为所动,我想这辈子他都不会再多看我一眼了…如果…如果没有那晚的阴差阳错…”

阴长阳错?等等!不是冷薇算计姚成的吗?水玲珑杏眼圆瞪:“姚成喝醉了酒,不是你把他…弄去你闺房的?”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冷薇没什么好隐瞒的了,她浑身的力气都在以一种流星般的速度消失,枯瘦的手搭在女儿的背上,感受着女儿拼命吸她的乳汁,她又用顽强的意志力保持了一瞬的清明:“我承认…我怀孕后的确蓄意挑拨过诸葛汐和姚成的关系,还不止一两回!但第一次…真的不是我勾引他的…是他自己闯进来…他喝多了…把我当成了诸葛汐…”

不!不是这样的!姚成不是这种人!姚成被下了药,所以才会错把冷薇看成诸葛汐!而且没有人引路,姚成根本闯不进冷薇的闺房!

莫非…冷薇和姚成一起被算计了?!能在冷薇的院子里动手的人,会是谁?她曾经以为幕后黑手是荀枫,但荀枫与冷家的关系并不亲近,他没机会买通冷薇院子里的下人,当然,不排除荀枫勾结了什么人,毕竟给诸葛汐吃下的常规避孕药只有荀枫会配置,若说这两者没有关联,她是怎么都不会信的。

水玲珑的眸光一厉:“你告诉我,是谁把你害成这样的?这段日子,都谁在和你联系?”

冷薇缓缓地阖上眼:“没有谁,是我自己的选择,那人…说过…有…很大的副作用,让我…三思。”只是她没想到会是这种无法挽回的副作用,不是没考虑过拿掉孩子以阻止身体的衰老,可她…下不了手!她以为自己生下孩子后一定会后悔当初的优柔寡断,但现在她的心里除了庆幸还是庆幸。

水玲珑发现冷薇越来越虚弱了,赶紧问道:“用的什么方法?”

“药,保胎。”冷薇的眼皮子像灌了铅似的再也无法睁开了…

水玲珑的长睫一颤,忆起冷薇曾经虚弱得下不来床,却突然有一天开始就变得面色红润、健步如飞,她以为冷薇是真的身子大好了,而今看来却是…

“谁给你的药?冷薇!你说话啊!谁给你的药?冷薇你醒醒!”水玲珑一边叫着,一边握住她的手不停揉搓。

冷薇的生命在孩子诞生的那一刻就该宣告终结,这种药,保胎却损大人,对方就是要她生下孩子但没法儿抚育孩子!

只是她强撑着最后一口气,想看孩子一眼,如今看到了,孩子也吃到她的乳汁了,她没了遗憾…

水玲珑不许她死得这么快!水玲珑用大拇指掐着她的人中,厉声道:“冷薇!你告诉我那人是谁?看在我救了你孩子一命的份上!你难道不该报答我,回答我一个小小的问题吗?只当给你孩子积德了,你赶紧报恩、回答我的问题!”原先她以为对方只是利用冷薇对姚成的痴情挑拨了姚成和诸葛汐的关系,然后造成各种家族矛盾,但依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那人连冷薇也没打算放过!

到底是谁?

如此残忍?

冷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头亲了亲女儿,尔后微动手指在水玲珑的掌心写了三个笔画。

突然,她的手一松,再没了呼吸…

仿佛有所感应,孩子突然松开吃得正香的“粮食”,“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

冷薇的死讯很快便传到了冷家,冷承坤、冷夫人和冷逸轩纷纷赶来现场,当他们看到那具苍老得辨认不出形态的尸体时,全都呆怔得说不出话来,钱妈妈将一封冷薇的亲笔信交给冷承坤,冷承坤和冷夫人看过之后抱着冷薇的尸体嚎啕大哭,便是曾经暗暗发誓要将冷薇这种不知廉耻的妹妹逐出冷家的冷逸轩也悄悄抹起了泪。

水玲珑不知道冷薇的信里对她冷家主和冷夫人说了什么,反正冷家没找姚家的麻烦,也没说非得把孩子给要走,她们只提了一个要求,让冷薇穿着红色嫁衣下葬!

第一个同意的人是姚成,然后是诸葛汐…

但冷薇临死前留了遗愿:不见姚成和诸葛汐!

不见姚成是因为深爱,不见诸葛汐是因为厌恶。

所以从画冥妆到换嫁衣,再到入棺、封棺,姚成和诸葛汐一直呆在自己的院子。至于那些见过冷薇真容的下人,包括钱妈妈在内全部殉葬。

白发人送黑发人,打击最大的是冷薇的父母,他们守在灵柩前三天三夜,滴水未进,哭得撕心裂肺却又强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直到冷薇顺利下葬,这对父母才终于忍不住晕在了坟地里。

水玲珑穿着素服,伫立在萧瑟秋景中,任微风吹起她如墨青丝,她的容色也染了一分苍白,她仰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苍穹,总觉得有一双眼,在暗处嘲笑着冷承坤夫妇,别问她为什么,这只是一种直觉。

“玲珑,我们回去吧。”

水玲珑意识回笼,就见诸葛汐和王妃携手而来,刚刚说话的是王妃,她的眼红肿得像核桃一般,显然哭了许久,这是自“冷薇事件”开始到结束王妃头一回在公众场合露面。水玲珑将鬓角的秀发拢到尔后,声音很轻,仿佛风儿一吹就散了:“母妃请节哀。”冷薇毕竟是王妃的侄女儿,这句宽慰的话不算错。但水玲珑觉着,王妃哭不是在可怜冷薇,而是想起了曾经类似的痛苦经历,她也失去过一个孩子,一个年仅三岁会跑会笑会叫她娘亲的孩子。

董佳琳扶着冯晏颖迎面走来,二人说不上伤心,为了应景却是狠哭了一场。冯晏颖用帕子擦了眼,对诸葛汐面露痛色地说道:“母亲说,你怀着身子自顾不暇,蕙姐儿便放她的院子养吧,你和大哥若是思念蕙姐儿,欢迎随时回姚家看她。”言辞间,仍是尊了诸葛汐为嫡母。

诸葛汐点头:“我知道了。”

冯晏颖又从宽袖里掏出一个荷包递给了诸葛汐,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这是最后一晚冷薇拜托钱妈妈交给姚成的东西,我偷偷扣了下来,你看是否有用,没用的话毁了也别告诉大哥让他堵心了。”

水玲珑顺势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冷薇的父亲和姚成的父亲是表兄弟,姚成、姚霂、冷逸轩、冷薇…这几人小时候的关系是挺好的。也许,玩过家家时,天仙一样美丽的冷薇时常是他们几兄弟争相角逐的“新娘”…谁又说得清呢?

或者除了冷薇,谁还记得呢?

秋风萧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一望无际的苍穹,碧水一般的颜色,日晖透过云层打在众人肩头,灿灿的,耀得人睁不开眼。

冷薇临死前写了三个笔画,合起来正是一个草字头。水玲珑的目光自诸葛汐、王妃、董佳琳和冯晏颖的脸上逡巡而过,最后锁定了董佳林,意味深长地勾起了唇角,毫不避讳众人,扬声问道:“董佳小姐和我大姐关系挺好的,没少去冷家吧?”

董佳琳的长睫颤了颤,就道:“去过几回。”

水玲珑依旧笑着,却令人毛骨悚然:“冷薇生辰那晚你去了没?”

冷薇未老先衰,死了也不能说服自己见姚成一面,这是虐心;生孩子生不出来,剖腹产麻醉汤无效,这是虐身。大家期待已久的情节奉上,现在,请鼓掌吧!

【105】狐狸尾巴

“去过了。”董佳琳如实答道。

诸葛汐不明白水玲珑为何突然提起那晚的事,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禁忌,实在不愿有人当真她的面谈论任何与它有关的话题。诸葛汐打断了水玲珑接下来可能会继续的话:“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府吧!”尔后搀着自己的母妃离开了原地。

冷幽茹回过头,看了看水玲珑又看了看董佳琳,想起水玲珑问董佳琳的话,她看向董佳琳的眼神里便多了好几分耐人寻味的探究…

水玲珑冷冷地扫了董佳琳一眼,扫得董佳琳和冯晏颖俱是头皮发麻,待到水玲珑离开,冯晏颖担忧地问道:“你是不是得罪玲珑了?”

董佳琳咬紧唇瓣,仔细回想了住在王府期间发生的各种事情,尔后摇头:“没啊,我应该…是没得罪她的。”

冯晏颖似是不信:“什么叫做应该?”

董佳琳望着水玲珑衣袂偏飞的背影,喃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边冷薇生下了蕙姐儿,宫里的水沉香则生了个小皇子,欣女官被指为十二皇子的贴身女官,随着十二皇子住进了千禧殿的月华宫。

水航歌和水玲珑都派人给水玲月送去了贺礼,恭喜她升级为母妃,哪怕只是名义上的。

而另一边,云礼“伤势痊愈”,重新返回朝堂,第一件事便是将平南王勾结官员的账册给抖了出来,顺着账册上记载的物品和数目一一查去,竟然揪出了十一名在朝堂举足轻重的官员,其中一名还是三朝元老。皇帝雷嗔电怒,当即下令将平南王、荀翰和荀澈斩首示众,荀枫逼不得已动用了皇帝当年赐给荀嫣的免死金牌。免死金牌能用三次,恰好保住三条性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皇帝下令撤销了荀家的王爵,连降两等,成了侯爵,也就是说,荀枫仍旧是世子,却只是个侯府世子了。

荀枫坐在书房,一袭白衣胜雪,眸色如冰,阴冷却也阴柔,连金灿灿的阳光打上去都立时暗淡了三分。

他修长如玉的手指一页一页翻着令荀家从天堂摔落的账册,嫣红的唇勾起了一个诡异的弧度,真正的账册在他手里,云礼的那本只是一份copy,而为保证账册的绝密程度,他都是请了不同的人做上、中、下三部分,且这几人相互之间并不认识!天底下唯有他一人见过完整版的账册,他倒是想问问,云礼是从哪儿抄到的!

莫非有人开了天眼神通?

荀枫将账册随手丢到了一旁的小几上,看似随意的一动,不带半分力道,然,那张小几却在账册落下的一刻碎成了木渣。

金尚宫的脖子一缩,脊背有冷汗冒了出来。追随世子多年,她比谁都了解世子的脾性,他表面温和爱笑,骨子里却是个极端暴力分子,他发起火来,连阎王爷都得抖上三抖。

荀枫靠在椅背上,用手背揉了揉额头,按捺住杀人的冲动,缓缓地道:“你怎么看?”

看什么?看账册?金尚宫先是一愣,尔后才明白荀枫话中所指,她压下心底不经意间便蔓过的恐惧,语气如常道:“我也纳闷呢,为什么太子会知晓这本账册的细节?要说太子也算个人物,勤政爱民、德厚流光,太平盛世中他定能成为一代明君,可惜他这人太过善良耿直,又缺乏谋略心计,荀家这回的事表面上都是他和三皇子在出面,但其实我觉得他的背后有高人指点。”

高人?那个离间了他和云礼的水玲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顺风顺水多年,警戒性降低了许多,这才中了水玲珑的诡计去什么香满楼寻她!水玲珑长得也不算好看,凭什么笃定弹弹琵琶唱唱歌便能引他上钩?还是说水玲珑如果那一次没勾引成功,又会再来下一次?还有,水玲珑为什么要帮着云礼呢?一系列的疑惑弄得荀枫有些烦躁,他扯了扯衣襟,这是一个习惯性的松领带的手势:“只怕不止他,就连三皇子突然受伤、突然掉头对付我也是遭了谁的构陷!”

原本以为三皇子那个蠢货很好拿捏,只要他去喀什庆,自己的人便会帮他立下军功,然后自己再将他的各类罪证递到太子手中,借太子的手除掉他。喀什庆百姓感谢的人死在了太子手里,太子便是触犯了喀什庆的众怒。如此一来,谁帮着他就等于一并触犯了众怒,镇北王府想要效忠太子便要好生掂量掂量了。当然,他也做好了借助战争重创喀什庆和镇北王府的准备,哪怕退一万步说,镇北王府依旧决定效命于太子,那也只能剩下一具空壳。

但如今事情变成诸葛钰立了军功,诸葛钰成了喀什庆的救星!

他宁愿绑着炸药冲进碉堡,不炸开大门就诈死自己,天底下…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

与此同时,平南王府的罪证被三皇子捅到了御前!

他觉得那人在模仿他的套路!

荀枫的手背搁在额头上,缓缓地闭上了眼,又接着先前的话题说道:“我怀疑三皇子临阵倒戈和郭焱有关,你密切关注一下他的动向。”

荀枫又道:“我还是想不通幕后高手用的什么方法知晓这种机密的东西?”

金尚宫这回答不上来了,在她的认知里,除非是有人有意或无意泄露了机密,否则谁能获悉账册里的信息?但这名世子自负到了极点,亲手掌管的东西,他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出了纰漏的。金尚宫胡乱扯了个理由:“或许…是占卜术?”

荀枫冷笑,斜睨着她:“那你卜给我看看?”

金尚宫垂下了头,她也算是精通八卦之术,但精确到账册上的每一个名字、每一笔交易,她哪怕修炼成老妖精怕是也没这本领!她定了定神,赶紧转移话题:“听说冷薇生了,是有人给她做的剖腹产,我就纳闷了,咱们的手术设施还在批量建设中,根本没开始对外普及剖腹产,谁…就会了?”

荀枫想起了诸葛钰,以诸葛钰的资质学会一台手术不在话下,然后他又想到了水玲珑,按照她的说法她曾经和一名穿越人士学习了不少东西,或许其中就包括了二十一世纪的先进医学手段。荀枫又揉了揉额头,淡淡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末了,也转换了一个话题,“你上回说水玲珑有封邑之贵,那她可是天生凤格?”

金尚宫摇头,语气了含了一分惋惜:“虽是封邑之贵,却无皇后之命。”

“呵…”荀枫轻笑一声,没再言辞。

马车里,诸葛钰一身墨色锦服,高贵得宛若一块精雕细琢的墨玉,他正襟危坐,阖眸假寐。

水玲珑偷偷地瞄他,瞄他,再瞄他!

好吧,她承认当时她冲动了,她应该让冷薇和孩子死了得了,也好过弄个孩子出来给诸葛汐添堵。像姚成这样专一的男人真的不多了,他和冷薇被设计,虽然并非本意,但到底是出了一次轨,而蕙姐儿就是这场出轨的铁证!但她只要一想到清儿和斌儿,便又觉得孩子都是无辜的,所以,哪怕时光倒流一次,她还是会把蕙姐儿给剖出来。

察觉到了水玲珑的纠结之色,诸葛钰缓缓开口,眼睛仍是闭着的:“你没做错,孩子是无辜的,换做是我在场也会救她。”至于她为何会和荀枫有那么多相似之处,他想了想还是选择信任她。

水玲珑悬着的心稍稍放下,如果因为她救出蕙姐儿给诸葛汐添堵,诸葛钰便从此怨上她,那她和他的价值观就太不一样了!不过话说回来,成亲之前她一直觉得诸葛钰是个视人命如草芥、没心没肺的小纨绔,但几番相处下来,水玲珑觉得他比她想象中的有人情味儿得多。譬如水玲清这个小拖油瓶,给他惹了不少麻烦吧,就没见他摆过脸色。水玲珑又想到了薛娟,不知怎的,诸葛钰砍薛娟脑袋那一幕始终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水玲珑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笑嘻嘻地道:“诸葛钰啊,你…在寺庙的时候为什么要杀薛娟?”

别告诉她,仅仅因为薛娟挡了他尿尿的路!

诸葛钰仍是没有睁眼,但浓长的睫羽颤了颤,可见内心有了波澜,良久,就在水玲珑以为他不屑于回答之际,他幽幽开口:“抛夫弃子的人有什么脸面活在这世上?”

“薛娟,你够了!儿子每天晚上哭着喊娘亲,你知不知道?三个月了,我连家都不敢回,生怕他问我怎么没把娘亲带回去,你知不知道?我已经很努力地在赚钱了,走,跟我回去!”

回忆完薛娟丈夫的话,水玲珑暮然睁大了眼眸,试探地道:“所以…你杀掉薛娟的丈夫是因为他三个月不回家,不管自己的儿子?”是不是太偏激了?!

这回,诸葛钰没有回答。

水玲珑却有种心底的阴霾突然照进了一米阳光的疏明通畅,她朝诸葛钰靠了靠,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眸,笑得可人:“你是不是很喜欢孩子呀?”

诸葛钰还是没有回答。

水玲珑就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朵,心里有了答案。

诸葛钰突然睁开眼:“我其实一直很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私自返回喀什庆本是重罪一桩,皇帝怎么非但不治我的罪,反而册封我为领军的将领?是太子的手笔吧?”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水玲珑垂下了眸子,轻声道:“嗯,我让冰冰劝了太子。”

事实却是——

“如果殿下真的这么做了,那么,三皇子虽然立了军功凯旋却立马会栽个大大的跟头,所谓军功顷刻间便成了泡影。等于,您没立到军功,三皇子也没有!然而,荀枫却利用这场内乱重创了喀什庆和镇北王府,您其实想拉拢镇北王府的吧?可若是荀枫奸计得逞,你拉拢到的将只剩一具空壳!臣女有法子替殿下破解这场困局,但臣女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请太子向万岁爷请奏,册封诸葛钰为此次征战喀什庆的征西将军,实不相瞒他已经出发,若是万岁爷问起,太子请说是自己的意思。”

云礼当时的眼神是失望?绝望?诧异?她记不清了,反正云礼怎么想的她也不在意,诸葛钰是她丈夫,她当然要紧着诸葛钰来。

诸葛钰握住了水玲珑微凉的手,徐徐一叹:“以后不会了。”

一回到王府,安平便将荀家被贬为侯爵的好消息传了过来,水玲珑自然是欣喜万分,那本册子可是耗费了她整整三个晚上才拼凑完整的,好在前世荀枫将不少机密的文件交由她保存,其中便有这份平南王府的账册。而她之所以能记得这么清楚,就是因为有一名官员不知受了什么刺激,临时告发荀枫,荀枫需要敢在天亮之前销毁账册,她便用一夜的时间记住了里边的细节。直到风头过后她才将账册重新写了一遍。

虽然不知道平南王府和镇北王府之间发生过什么矛盾才导致了两家水火不容,但这并不影响她雀跃的心情。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和镇北王府的缘分似乎一重生就注定了似的。她娘是漠北人,全大周的权贵都排斥漠北人除了镇北王;她和荀枫有仇,镇北王府恰好和荀家是死敌。这么一想,水玲珑越发庆幸当初应下了这门亲事。

荀家吃瘪,诸葛流云的欣喜程度丝毫不亚于水玲珑,诸葛流云乐呵得在屋子里唱起了小曲儿,侯爷?哈哈…那不是比他生生矮了两个肩头?

心情好胃口好,吃嘛嘛香,今天的诸葛流云用了五大碗饭!

吃的香的不止他一人,还有天安居的满满一大家子。老太君最大的嗜好便是美食,来京城一段时间她已经吃遍了各种风格的菜式,眼下正闹厌食,一整天了,吃进去的饭尚不足小半碗,冷幽茹便出言建议道:“我瞧着今儿的天气还算凉爽,我们到湖边吃烧烤怎么样?”

烧烤?老太君一听这名字便眼睛一亮,口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甄氏思付片刻后说道:“烧烤虽好,怕容易上火,娘年纪大了也不知吃了消不消化得了。”这是真心话,绝非故意挤兑王妃。

冷幽茹笑了笑,道:“我让人准备的香料中放了下火的药材。”

王妃极少会主动过问他人的饮食起居,难得今晚她主动请缨,水玲珑这个媳妇儿没有不全力配合的道理,水玲珑笑容可掬道:“烧烤挺好的,若实在容易上火也可以配上自助的药膳火锅。”

火锅和烧烤简直就是绝配。

王府有钱,下人也多,水玲珑把所需物品一说,冷幽茹和甄氏立马带着得力的丫鬟和妈妈着手准备。

月朗星稀时分,湖边的草地上夹起了五个烧烤炉子,并铺了一溜的长桌和长凳,水玲珑不得不感慨他们的办事效率,一下午的功夫居然连中间挖孔、下面摆炉子的火锅桌都做出来了。

摆食材的架子和烧烤炉子放坐席的东、西两侧,刮的是西风,炉子便在西侧,这样不至于熏到了人。

架子上的食材琳琅满目,第一层是蔬菜:芥菜、小白菜、海带、土豆、萝卜、豆芽…

第二层是手工成品:豆腐、豆筋、油条、绿豆丸子、藕丸子、牛肉丸子、瘦肉丸子…

第三层是肉类:牛肉、羊肉、里脊肉、兔肉、鸡肉、鸭血、凤爪、猪肝…

第三层是海产品,不过水玲珑叫不出名字,谁让她对海鲜实在是…膈应得慌!

另外,配了各种蒜蓉、腐乳、沙茶、豆豉、香菜、大葱等自己调酱。

说是自助,其实也就各大主子们动动嘴皮子,由专门的膳房丫鬟负责烧烤或涮煮。

就在大家准备入席之际,郭焱提着两坛子上好的女儿红来了。他穿一件藏青色绣云纹锦服,腰束玉带,坠一枚翠玉佩,看上去丰神俊朗、气宇轩昂。

诸葛钰的脸色一沉,看向了水玲珑,水玲珑冲他调皮地眨了眨眼,又趁人不备偷偷地牵了牵他手,他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

郭焱行至老太君和冷幽茹跟前,深深一福:“郭焱给老太君和王妃请安!”尔后又面向甄氏,“给二夫人请安!”

甄氏看向郭焱,微笑颔首,心里却觉得可惜,多好的男儿偏偏尚了公主,若未议亲,她的姝儿其实和他挺配的。

安郡王和诸葛钰走上前,三人相互打了个招呼,安郡王有意结交京城权贵,是以态度非常友好!

老太君微微一愣,冷幽茹微笑着解释道:“是郭家长子,陛下亲封的威武将军。”

老太君这才回过了神,笑眯眯地道:“郭将军啊,有失远迎!没吃饭吧,快请入席!”

郭焱可不就是来蹭饭的?

五个桌子,围城一圈,老太君单独一桌,冷幽茹吃素也单独一桌,甄氏、安郡王和诸葛姝一桌,诸葛汐和董佳琳一桌,最后一桌便是诸葛钰、水玲珑和郭焱这一家三口了。水玲清不巧,今晚闹肚子躺在房里歇息。

这不是正常的饭局,众人便也没遵循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等待膳食的空挡,时有笑语晏晏。

诸葛姝玩性大,很快便自己动起了手,她涮了一片牛肉放入安郡王的碗里,眉开眼笑:“二哥快尝尝我的手艺!”

安郡王就举箸夹起半生不熟的牛肉,蘸了点儿醋和酱油放入唇中细细咀嚼。

诸葛姝就期许地望着他:“好不好吃?”

安郡王艰难地咽下,轻笑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