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登闻言考虑了许久:“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听到这则口讯。”

“包括警察在内?马上就有一名警探要来给我录口供。”

兰登绷紧了身体。他望了一眼拿枪对着自己的保安。然后,他迅速转身,面向窗户,压低声音,语调急促地说:“尤金妮娅…这个要求可能听起来很奇怪。但为了伊格纳奇奥,我需要你删除这条口讯,并不要和警方提起你我通过电话。明白了吗?现在形势非常复杂,而且——”

兰登感到枪口抵着自己的肋部,他转身看到那名持枪保安只隔了几英寸远,伸出没拿枪的手,要他把玛塔的手机还回来。

电话那头许久没有声音,尤金妮娅最终开口道:“兰登先生,我的老板信任你…那我也会一样。”

然后她挂断电话。

兰登将电话递回给保安。“伊格纳奇奥·布索尼死了,”他对西恩娜说,“他昨晚离开这里后,心脏病突发去世。”兰登顿了一顿。“面具还安然无恙。伊格纳奇奥临终前将它藏起来了。我想他给我留了一条线索,告诉我怎么去找到它。”天堂,25。

西恩娜双眼中流露出希望;但当兰登转身面对玛塔时,她眼中尽是疑色。

“玛塔,”兰登说,“我会为你取回但丁的面具,但你得先让我俩离开这里。就现在。”

玛塔哈哈大笑:“别指望我做这样的事!就是你偷了面具!警察就快到了——”

“Signora Alvarez,”西恩娜大声打断她,“Mi dispiace,ma non leabbiamo detto la verità。”兰登愣了一下。西恩娜要干什么?他听懂了她的话。阿尔瓦雷茨女士,对不起,但我们没和你说实话。

玛塔也被吓了一跳,尽管惊到她的仿佛更多的是西恩娜突然能够地道、流畅地说意大利语这个事实。

“Innanzitutto,non sono la sorella di Robert Langdon,”西恩娜带着歉意坦承。首先,我不是罗伯特·兰登的妹妹。

45

玛塔·阿尔瓦雷茨踉踉跄跄向后退了一步,双臂合抱在胸前,打量着面前这位年轻的金发女郎。

“Mi dispiace,”西恩娜操着流利的意大利语继续说道,“Le abbiamo mentito su molte cose.”许多事情我们都对你撒了谎。

保安看上去和玛塔一样摸不着头脑,但他继续坚守职责。

西恩娜的语速越来越快,继续用意大利语原原本本地向玛塔讲述,说她在佛罗伦萨一家医院工作,昨晚碰到因头部枪伤而来医院救治的兰登。她解释说兰登完全回忆不起来是什么事件导致他来到医院,而且在看到监控录像里的内容以后,他和玛塔一样震惊。

“给她看你的伤口。”西恩娜吩咐兰登。

看到拉登打结的头发下面缝针的伤口以后,玛塔一屁股坐在窗台上,双手捧着脸,陷入了沉思。

在过去十分钟里,玛塔得知不仅但丁的死亡面具就在她眼皮底下被盗,而且两名窃贼是德高望重的美国教授加上深得她信任的佛罗伦萨同事,后者已经撒手人寰。此外,这位年轻的西恩娜·布鲁克斯,她原以为是罗伯特·兰登的大眼睛美国妹妹,其实却是一名医生,更承认撒了谎…而且用一口流利的意大利语道歉。

“玛塔,”兰登说道,他声音低沉,充满理解,“我知道这一切太难以置信,但我确确实实一点也想不起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我完全不记得伊格纳奇奥和我为什么要取走那面具。”

望着兰登的眼睛,玛塔感觉他说的是实话。

“我会把面具完好无损地带回来,”兰登说,“我向你保证。但如果你不放我们走,我根本取不回来它。当下形势错综复杂。你得让我俩离开这里,刻不容缓。”

尽管希望拿回那副价值连城的面具,但玛塔不打算放走任何人。警察到哪儿啦?!她俯视领主广场上那辆孤零零的警车。奇怪的是,开车来的警官怎么还没有进入博物馆。玛塔还听到远处传来奇怪的嗡嗡声——听起来像是有人在使用电锯。而且这噪音越来越响。

什么情况?

兰登苦苦哀求:“玛塔,你了解伊格纳奇奥。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他绝不会带走面具。这件事要放到全局里去看。这副面具的主人,贝特朗·佐布里斯特,是一个善恶不分的天才。我们认为他有可能牵涉到某些恐怖活动。现在我没有时间向你详细解释,但我请求你信任我们。”

玛塔只是瞪着眼望着他。他说的这一切似乎完全不合理。

“阿尔瓦雷茨女士,”西恩娜盯着玛塔,冷漠的目光中透着决绝,“如果你还在意你的未来,以及你腹中孩子的未来,那你必须要让我们离开这里,马上。”

玛塔闻言双手交叠护住腹部。这对她尚未出世孩子的含蓄威胁让她十分不快。

外面尖锐的嗡嗡声越来越响;当玛塔向窗外望去,她没看到噪音源,却发现了另一个新情况。

保安也看到了,他瞪圆了双眼。

在领主广场上,人群中分出一条道,一长串警车悄然而至,都没有鸣响警笛,领头的两辆面包车此刻刚好在宫殿门口急刹着停下。身着黑色制服的士兵从车上跃下,抱着长枪,冲进宫殿。

玛塔感觉恐惧阵阵袭来。他们是什么人?!

保安看上去也被这阵势吓到了。

而那尖锐的嗡嗡声突然变得刺耳,玛塔忍受不了,向后退了两步。一架小型直升机闯入视野,就在窗户外面。

它在空中悬停着,离他们不到十码的距离,几乎像是瞪视着屋里的每一个人。它体积不大,大约只有一码长,前方装有一只长长的黑色圆筒。圆筒正对着他们。

“它要开枪了!”西恩娜大叫道,“Sta per sparare!大家都趴下!Tutti a terra!”她率先双膝跪地,趴在窗台下面;而玛塔吓得瑟瑟发抖,本能地跟着效仿。保安也跪倒在地,并本能地举起手枪,瞄准这个小玩意。

玛塔狼狈不堪地趴在窗台下面,看到兰登还站在那里,并用古怪的眼神盯着西恩娜,显然并不相信会有什么危险。西恩娜在地上只蹲了一秒,随即一跃而起,抓起兰登的手腕,拖着他跑向走廊。眨眼间,他俩已朝宫殿的主入口逃去。

保安单膝跪地一个转身,摆出狙击手的蹲姿——举起手枪对准走廊里一对逃跑者的方向。

“Non spari!”玛塔命令道,“Non possono scappare。”不要开枪!他们不可能逃得掉!

兰登和西恩娜消失在拐角处。玛塔知道要不了几秒钟,他俩就会撞见迎面而至的警察们。

“加快速度!”西恩娜催促道。她和兰登沿着来路往回跑。她本希望两人能赶在警察之前赶到主入口,但她很快意识到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兰登显然也想到了同样的问题。他毫无征兆地突然刹住脚,停在两条走廊交汇的宽阔路口。“我们这样是跑不掉的。”

“快点!”西恩娜焦急地挥手示意他跟上,“罗伯特,那我们也不能就站在这里啊!”

兰登似乎有点分心,他凝视着左边,那是一条短短的走廊,尽头有一个灯光昏暗的小房间,再没有其他出口。房间墙壁上挂满了古代地图,屋子中央摆着一只巨大的铁球。兰登打量着这个巨型金属球体,开始慢慢点头,接着点得更加坚定有力。

“这边走。”兰登叫道,冲向那个铁球。

罗伯特!尽管这有违她的判断,她还是跟了过来。这条走廊通往博物馆里面,这样他们离出口就更远了。

“罗伯特?”她终于赶上他了,气喘吁吁地问,“你准备带我们去哪里?!”

“穿过亚美尼亚。”他答道。

“什么?!”

“亚美尼亚,”兰登又说了一遍,眼睛望着前方,“相信我。”

在下面一层楼,五百人大厅的阳台上,瓦任莎隐藏在惊恐的游客之中。在布吕德的SRS小组气势汹汹地从她身边跑过,冲进博物馆时,她始终低着头。楼下,大门关闭的声音在大厅里回荡,警察封锁了整座宫殿。

如果兰登真的在这里,那他已是瓮中之鳖。

不幸的是,瓦任莎也不例外。

46

地图展厅里装有温馨的橡木护墙板以及木质天花板,与仅以冷冰冰的石头与灰泥为内饰的维奇奥宫相比,仿如另一个世界。这个富丽堂皇的房间原本是维奇奥宫的衣帽间,里面有十几个暗室与壁橱,用来存放大公们的随身物品。如今,这里四面墙壁上都饰满地图——五十三幅画在皮革上的彩色手绘地图——呈现了十六世纪五十年代人们所知的世界。

在展厅里的各种地图藏品中,最醒目的就是正中央放置的巨大地球仪。这个六英尺高的球体被称作《世界地图》,是当时世界上最大的旋转地球仪。据说只消用手指轻轻一碰,它就能转动自如。如今,这座地球仪往往被当做参观的最后一站:游客们观赏完长长的一排展厅后,走进这里,他们会绕地球仪一圈,然后原路返回,离开博物馆。

兰登和西恩娜跑进地图展厅,上气不接下气。这个叫《世界地图》的地球仪威严地出现在他俩面前。兰登却都没顾上看它一眼,他的眼睛在展厅的墙壁上搜索。

“我们得找到亚美尼亚!”兰登说,“亚美尼亚那幅地图!”

虽然觉得这个要求莫名其妙,西恩娜还是赶紧跑到展厅右侧,搜寻亚美尼亚地图。

兰登则立即从左侧墙壁开始,沿着与西恩娜相反的方向搜寻。阿拉伯、西班牙、希腊…

每个国家的地图都绘制得极为精细,尤其是考虑到这些都制作于五百多年前,而在那时,世界上大部分地区还没有被绘入地图,甚至还没有被发现。

但亚美尼亚在哪儿呢?

通常情况下,兰登对往事的记忆都清晰而生动。然而他对若干年前在维奇奥宫的“密道之旅”印象却有些雾蒙蒙的,这在很大程度上要归咎于嘉雅酒园的纳比奥罗葡萄酒——在参观之前的午宴上,他受不住诱惑,饮了第二杯。巧合的是,“纳比奥罗”这个词在意大利语中的意思就是“雾”。尽管如此,兰登还是清楚地记得在这个展厅里所参观的一幅地图——亚美尼亚——它具有一种独一无二的特性。

我知道它在这里,兰登心道,继续在漫无边际的地图堆里搜寻。

“亚美尼亚!”西恩娜大声宣布,“就在这里!”

兰登转身朝向西恩娜的位置,她站在展厅最右边的角落里。他冲了过去,西恩娜指着墙上的亚美尼亚地图,那神情仿佛在说:“我们找到亚美尼亚了——那又怎样?”

兰登明白没有时间再作解释。他只是伸出双手,抓紧地图巨大的木质边框,将地图用力朝下拉。整幅地图垂下来,连同一大块墙面以及护墙板,露出后面暗藏的一条密道。

“好吧,那么,”西恩娜对兰登刮目相看,“这才是亚美尼亚。”

西恩娜没有丝毫犹豫,急忙爬进洞口,无畏地朝昏暗的地道深处挺进。兰登跟在她后面,迅速将地图拉回来,封好墙面。

尽管整个密道之旅的回忆模糊不清,但兰登对这条通道却印象深刻。他和西恩娜刚刚穿过的相当于是一面镜子,通往影宫——存在于维奇奥宫墙壁后面的秘密世界——这个隐秘的领域曾经只供当时大权在握的大公及其最亲近的人使用。

兰登在密道中静立片刻,观察周边的情况——这是一条昏暗的石头通道,全靠一排用铅条焊接的小玻璃窗透进些许自然光。通道下行五十码左右,有一道木门。

他转身向左,看到一条狭窄的楼梯,被一根铁链拦着。楼梯上方的标识牌提醒:USCITA VIETATA。

兰登直奔楼梯而去。

“走错了!”西恩娜提醒他,“牌子上写着‘此路不通’。”

“谢谢,”兰登露出狡黠的微笑,“我看得懂意大利语。”

他解下铁链,将其拿到入口的暗门后面,迅速固定暗门——他将铁链穿过暗门把手,然后在附近的固定物上绕几圈,于是这道门从外面就拉不开了。

“原来如此,”西恩娜不好意思地说,“好主意。”

“这个挡不了他们多久,”兰登说,“不过我们也要不了多长时间。跟我来。”

亚美尼亚地图终于被撞开,露出狭窄的暗道,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鱼贯而入,扑向尽头的木门。他们踹开木门,布吕德感觉一阵寒风迎面而来,随即他被明亮的阳光晃得什么也看不到。

他来到了一条户外步行道,绕着宫殿屋顶一圈。他的目光沿着道路搜寻,看到另一扇门,大约在五十码开外,重新通向宫殿内部。布吕德又朝步行道左边看了一眼,五百人大厅高耸的拱顶如一座大山般耸立在他眼前。不可能翻过去。布吕德转向右边,步行道紧挨着一面陡壁,下面就是一个天井。有去无回,死路一条。

他的目光重新回到正前方。“朝这边追!”

布吕德率领他的手下沿着步行道冲向第二道木门,无人侦察机就像一只秃鹫在上空盘旋。

布吕德和手下冲进门里后,他们全都骤然止步,一个贴一个地挤叠在一起。

他们面前是一间极小的石室,除了进来的那道门之外再无其他出口。墙边孤零零地摆着一张木桌。头顶上,天花板壁画中绘着奇形怪状的人物,似乎在用嘲讽的眼光盯着他们。

这是一条死路。

一名手下匆匆上前,瞄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标识牌。“等一等,”他说,“牌子上提到这里有一扇finestra segrata——是某种隐秘的窗户吧?”布吕德四下环顾,没有看到窗户的影子。他大步上前,自己又读了一遍。

这个地方曾经是比昂卡·卡佩罗公爵夫人的私人书房,内有一扇隐秘的窗户,通过这扇窗户,公爵夫人能偷偷观看她丈夫在下面的五百人大厅里发表演讲的情形。

布吕德又仔细搜寻了一遍这间书房,注意到侧墙上有一处暗藏的通气孔,上面覆有格栅。难道他俩是从那里逃出去的?

他阔步上前,检查这个通气孔,显然口径太小,不足以让兰登那个块头的人爬过去。布吕德将脸贴在格栅上,往里面窥视,更加确信没人从这里逃了出去;在格栅的另一边是一条直落而下的通道,足有几层楼高,通向五百人大厅的地面。

那他们逃到什么鬼地方去了?!

布吕德在狭小的石室中转过身,这一天所经历的种种挫败感一并涌上心头。布吕德特工极少有这样情绪失控的时候,他昂起头,发出一声怒吼。

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震耳欲聋。

怒吼甚至飘到下方的五百人大厅里,游客和警察们闻声全都转过身,仰头凝视墙壁高处的格栅通气孔。从这吼声判断,公爵夫人的秘密书房此刻正被用来困住一头野兽。

西恩娜·布鲁克斯和罗伯特·兰登静候在一片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