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奶奶,这可真不好意思,我家这孩子…”圆脸媳妇扭过头,看了一眼正捧着纸袋子一个劲吃东西的娃儿,一个暴栗敲在他脑门上:“吃吃吃!就知道吃你!”

那孩子顿时又要哇一声哭出来,老姨奶奶瞪了那圆脸媳妇一眼,道:“没听大姑娘说吗,孩子不乖那是父母没教好!”

圆脸媳妇闻言,只一脸吃瘪的跟在老姨奶奶身后,往外头去了。

老姨奶奶回自己小院的时候,方姨娘正在垂花门口等着,见老姨奶奶回去,只笑吟吟的迎上去道:“我方才歇中觉去了,顺德家那孩子怎么样?我听我爹说,看着并不像很聪明的样子,应该是姑妈你中意的样子!”

老姨奶奶方才那股气还没顺过来呢,又听见这样不顺心的话,抬起头噼里啪啦对着方姨娘骂道:“让你爹长些眼珠子吧!竟找这些蠢过头的!”

方姨娘拍马不成还落的一顿骂,顿时就傻在了当场。

第0015章

谢玉娇陪着徐氏往西跨院去,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徐氏抬头看见谢玉娇那脸上带着的一抹狡黠笑意,便忍不住开口道:“你也真是的,和一个妇道人家提什么银子不银子的,你就算把那东西说的再贵重,她也拿不出银子来赔的,况且,哪家孩子没有个摔碗砸杯的,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玉娇已经完全摸熟了徐氏的性子,她如今还处于谢老爷刚刚过世之后傻白甜的阶段,因为从小没收到过什么大挫折,还抱着人性本善的概念。谢玉娇觉得有人能抱着这样的心境一直活到老是一件很幸福的事情,至少她无忧无虑,不用为生活琐事烦扰。况且,前世谢玉娇的母亲徐氏也经历过这个阶段,只是那时候谢玉娇还小,母女俩为了生存受了太多的苦。谢玉娇想到这里,就觉得应当让徐氏这辈子过得舒坦点儿,她爱怎样怎样,自己好好孝顺她就成了。

“母亲,话是这么说的,只是这些个亲戚的心思也太明显了点,这若是不给她一个警醒,今儿是她,明儿是你的,我们还招架不来呢!况且,老姨奶奶带了的人,你给她们脸面,她们还当成是你给老姨奶奶的俩面,平白让她们认不清这谢府的主子了,正好这样敲打一番,等她出去了,也好想明白这谢家到底是谁当家作主的。”

谢玉娇脸上带着几分娇俏的笑,说起话来眉飞色舞的,徐氏看着就觉得喜欢,拉着她的手,眼底满满的都是慈爱,只笑着道:“从今儿往后,这谢家就由你来当家作主了,我也正好歇歇了。”

谢玉娇便撒娇道:“母亲现在想歇就歇着吧,等过些日子,我把事情都打点妥当了,再来瞧瞧也一样的。”

“你管家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还瞧什么呢!眼前只要把你父亲下葬的事情给办妥了,也就没什么事情了。”

谢玉娇这几天也一直在张罗这件事情,她知道古人但凡家里有些银子,都流行风光大葬。尤其是像谢老爷这种在地方上有些名气的土豪,要是办的寒酸了,到底有失谢家的名声。不过现如今有县太爷答应给他写碑文了,该请的道士和尚也请了,水陆道场从下葬起的前天就热热闹闹的开始,到时候县太爷要来,只怕来的人也不会少的,这里子面子也算是齐全了。

“母亲放心吧,这事情我一早就都安排下去了,保管爹爹风风光光,体体面面的。”

徐氏这一阵子看着谢玉娇张罗事情,件件都妥妥贴贴的,也没料到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能做到这份儿上,如今早已经心服口服,只一个劲的点头。

又过了两日,县衙那边亲自派人送了康广寿的碑文过来,谢玉娇听刘福根在自己和徐氏跟前念了一遍,心道这康广寿也不愧是个状元之才,确实写的恰到好处,并没有一味褒扬夸大其词,也没有刻意在言辞中暗语贬低谢老爷,不过是中规中矩的褒扬了一番,又写明因为百姓爱戴,知县被推举代笔,作此碑文,倒是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的。

不过他初来乍到的,若是真说是自愿来写这个碑文的,那些背地里的阴私小人肯定会以为他和谢家勾结,还不知道背地里得了谢家多少好处,如此在言辞上撇清一些,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徐氏和谢玉娇听过之后,都觉得妥帖,便让刘福根赶紧安排下去刻碑。幸好这螭首龟趺都是现成有的,只要把碑文镌刻上去,这碑也就大功告成了,倒是废不了多少时日。

两人将事情安排下去,在厅中用过了早膳,丫鬟进来回话说,沈姨娘那边过来给太太请安来了。

自从上次谢玉娇请了众姨娘过来之后,徐氏也没让姨娘们每日过来请安。不过如今谢家在热孝里头,平常姨娘们也常去西跨院陪徐氏一起守着谢老爷,见面的时候倒也多。现如今沈姨娘趁着这个时候过来请安,想必是还有事情要回谢玉娇,徐氏便命人将她请了进来。

热孝里头不能出门,好在有郑婆子帮忙,沈姨娘把上回谢玉娇说的事情让郑婆子给传了话回去。那郑婆子又是个会说话的,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倒是说服了沈姨娘的兄长,沈家那边如今已经应了下来,只等他身子好全了,就要上谢家来,给徐氏和谢玉娇请安来了。

沈姨娘脸上还带着几分羞怯,倒是像受了谢家天大的恩惠一样,小声小气道:“多亏了姑娘请的大夫,如今我那兄长已经可以起身了,只是还没好利索,我娘托人给我带了话,等他好了就让他进府来。”

谢玉娇也不过就是做个顺水人情,毕竟她想请个有两下子的人看家护院,这心思已经有了一阵子,只是最近事情太忙,她一时也没跟两个大家管说,如今正巧有这么一个人,就碰上了。

“姨娘不用客气了,请他来也不是享清福的,如今我们府上,除了几个小厮管家跑腿的,其他的都是女眷,那些个小厮跑腿的,也都不是什么有能耐的,要是进来两个强盗,没准跑的比兔子还快,况且如今谢家宅已经有了五六十户的难民,过一阵子也许还要多几户,虽说那些难民也是大雍的百姓,到底不知根知底,我寻思着,除了我们家,这谢家宅还得搞一个治安小分队,别的地方我们管不着,至少在这一片上,咱也要让老百姓安居乐业。”

徐氏原本以为谢玉娇请那沈姨娘的兄长来,无非就是瞧见他们家困难,想变着法给他们家一些帮助,哪里想到她心里当真还打起了这个小算盘来,徐氏也忍不住开口道:“这么说,你还得请别人了?”

谢玉娇只笑着道:“也不用请人,家里头让沈姨娘的兄长教那些小厮几招拳脚功夫,也就应付过去了。至于外头的,我让大管家去问一问,哪家佃户家里愿意出个壮丁,每日早、中、晚三趟,在谢家宅巡逻一圈,也不用给他们银子,只免了他们家一层的田租,就行了。”

谢玉娇前几日听大管家陶来喜说了谢家宅的事情之后,才想出了这个对策来。谢家宅不是只有一个十几户村民的小村庄,从东边喊一声,西边人家都能听得见。如今这谢家宅足有两百来户的人家,除了和谢家本家的二三十户人家,其他一百来户,也都是谢家的佃户,其中还包括北边来的安置的难民,这要是出一些人命官司来,难免有要连带上谢家的。

况且,若是不管的严苛些,当地的村民只一味觉得是过来的难民不安分,而难民也难免觉得这儿的村民淳朴好欺负,反倒在谢家宅做起威福来了。她要是不拿出一点手腕来,这收留难民的事情,往后可真的不能做了。

徐氏深居宅院,这些事情一概不知道,听谢玉娇提了起来,才问道:“怎么了?外头不安分吗?平常村里人也有个大家犯事的,几个管家出面劝一劝也就好了,最不济你爹只要站出来说一声,他们也不敢怎样的。”

可徐氏哪里知道,谢老爷一言九鼎,凭的是谢家的地位和他的个人魅力,如今谢家可没这样的人,谢玉娇虽说厉害,在外头村民的眼中,也不过就是个丫头片子,正要遇到事情,还得有一个能说上话的,既然如今没有这样一个人,谢玉娇便要养一个这样的人出来,说话不管用的时候,就用拳头。

“母亲你就放心吧,谢家宅安生的很,只是如今北边打得厉害,我怕又跑来什么不知来路难民,祸害了我们这里的百姓,好歹留个心眼。”

沈姨娘瞧着谢玉娇这能干的劲儿,心里又羡慕又倾佩,想想自己如今却只能待在这宅院中,难免有些寞落,只还陪笑道:“我兄长倒是认识几个咱们村会拳脚的,到时候问问看他们想不想当这差事,减一层的田租,一年下来,也有几两银子的。”

这几个姨娘中,徐氏原本就最喜欢沈姨娘,当时徐氏请了媒婆暗地里打听,就听说沈姨娘在家的时候拉扯几个弟妹,上头又要孝顺爹娘,一个姑娘家还时常要下地,因为家中穷苦,拿不出嫁妆银子,所以一直待字闺中,徐氏这才差人去问了。

后来只听说他家里是舍不得的,只是那时候正好困难,她老娘病得起不来身又没钱买药的,沈姨娘这才自愿进来的,徐氏特意还多加了聘礼,请了花轿风风光光的把沈姨娘给抬了进来。又瞧她身子骨结实,腰细臀圆的,一看就是好生养的架势,只三天两头的推着谢老爷去她房里,原本想着不出半年,一定能传出好消息的,谁知道谢老爷却一病不起,才熬到开春就去了。

徐氏想到这里,心里又忍不住难受了起来,沈姨娘看见徐氏那模样,稍稍低下头,想了想又开口道:“太太用过早膳了没有,若是用过了,奴婢陪着太太去西跨院坐坐吧。”

第0016章

这日子一晃便到了四月十一,再过一日,便是谢老爷在家里停灵七七十四九日之后,该下葬的日子了。早在几天前,谢玉娇就请了道士进府中做水陆道场,白日里一整天的吹吹打打,直到晚上才好一些。

好在谢玉娇白天都在外院的书房看书,离西跨院也远,那些声音隔着几堵墙传过来,也不觉得那么吵闹,只是越发让谢玉娇感叹这世事无常,也不知道这些超度,能不能让谢老爷早登极乐。

谢玉娇看账本看的恍恍惚惚的,眼看着一个哈欠要打出来了,只听喜鹊一挽帘子,笑着道:“姑娘快去太太那边,舅老爷回来了,还带了一个黄头发绿眼睛的洋人,大家伙都去看热闹去了。”

谢玉娇一个机灵困劲也没有了,只起身问道:“舅老爷现在在哪儿?”

“舅老爷先去西跨院给老爷上香去了,太太说那边太吵了,让你直接到她那儿等着舅老爷就好了,百灵姐姐已经带着那洋人去太太的院子里了。”

谢玉娇闻言,只一边走一边道:“先去西跨院去。”

喜鹊跟在谢玉娇的后面,快步上前挽了帘子,见谢玉娇风一样的往前走,只在后面道:“姑娘,你走慢点,刚下过雨,路滑。”

谢玉娇到西跨院的时候,正好遇上了道士们休息的时候,院子里却也安静,就看见一个穿着石青色长袍的男子跪在谢老爷的灵位前,恭恭敬敬的磕了三个响头。

按例说徐禹行和谢老爷是同辈,本不用行如此大礼的,可见两人之间的感情自是不一般的。

徐氏正端坐在一侧的靠背椅上,待谢玉娇进来,徐禹行刚刚才站起来,徐氏忙起身道:“娇娇来了。”

谢玉娇就瞧见徐禹行转过头来,这一眼可不得了,这徐禹行居然和谢玉娇前世的舅舅也长的一模一样,谢玉娇还没反应过来,这一声“舅舅”早已经脱口而出。

徐禹行眸中还喊着泪,瞧见谢玉娇眼眶经不住又红了一些,只开口道:“娇娇都长这么大了。”

谢玉娇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坚持了这么长时间,忽然就来了一个能出主意的,一下子没憋住,只忍不住哭了起来。

徐氏见了,只含泪上前,拿帕子替谢玉娇擦了擦眼泪,笑道:“这孩子,是怎么了?瞧见舅舅,反倒撒起娇来了?”

谢玉娇撇撇嘴,自己拿帕子压了压眼角,脸上也微微收敛了情绪,只小声道:“哪有,我就是好久没瞧见舅舅高兴的。”

徐氏见徐禹行祭奠完了谢老爷,便开口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先去正房那边说话吧,这儿也不方便。”

徐禹行约莫三十出头的光景,一身石青色长袍,脸上还带着些许胡渣,看着倒是一脸风尘仆仆的样子,只怕是还没回自己家,就直奔谢府而来的。只是如今徐家没什么人,他会不会去,也确实没什么要紧。谢玉娇便开口道:“母亲,舅舅才回来,脚还没歇下呢,你好歹让他回房休息片刻,换一身衣裳。”

徐氏闻言一愣,随即摸着额头道:“是我糊涂了,居然忘了这事情。”徐氏说完,转身看向自己的弟弟,一脸关切道:“你的房间还在外院老地方,东西都齐全,你先过去收拾一下,再去我那边吧。”

徐禹行应了一声,先行离去,身后只跟着一个小厮,谢玉娇也是头一次见,应该是跟在他身边日夜照应的长随。谢玉娇想了想,只开口问徐氏道:“娘,舅舅身边没丫鬟吗?要不要我拨个丫鬟过去给他使唤?”

徐氏只摇了摇头道:“不用了,你还不知道你舅舅吗,执拗得很,你舅妈去后,他不肯续弦也就算了,身边连个丫鬟也不要,你父亲在的时候,给他做了好几次媒,他都没应。”

谢玉娇想了想,心道徐禹行这么做,其实也无非就是为了避嫌,他一个鳏夫身边使唤个小丫鬟,确实有些不像话,可要是给他配个能当他妈的老婆子,兴许他也就不说什么了。不是谢玉娇瞧不起男人,只是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谢玉娇,男人有时候没个女的在身边看着点儿,很有可能把自己过成猪的。

谢玉娇只吩咐下去道:“喜鹊,你告诉二门口看门婆子郑妈妈,告诉她这几天舅老爷在家,让她去给舅老爷洗洗衣服,缝缝补补的。”

徐氏见谢玉娇一转眼就指了一个老婆子过去,心道她定然也是明白了其中的意思,脸上只笑道:“还是娇娇想的周到。”

谢玉娇陪着徐氏回正房,就瞧见几个小丫鬟正围着正房的门口探头探脑的,丫鬟跟在后面见了,只冷不丁清了清嗓子,几个小丫鬟听见声音,回过头的时候只都吓了一跳,一个个低着脑袋小声向徐氏和谢玉娇行礼。

谢玉娇越过那些个小丫鬟的脑袋往里头看了一眼,难怪她们看热闹一样围着,原来院中真的来了一个金发碧眼的老外。那老外左手抱着一块画板,正站在院中的一颗丁香花前头,右手画笔寥寥几笔,就画出了一团丁香花的样子。

再看看那老外的身高,足有一米九的样子,对于这个时代的女人来说,可真的算是高不可及了。

这老外似乎习惯了这些好奇的目光,只随她们看着,自己话自己的,这时候冷不丁发现那些目光都移开了,反倒觉得不习惯了,视线从那一簇丁香花上移过来,就瞧见站在门口的谢玉娇和徐氏。

“哇喔…美丽的姑娘!”一口算不算流利的中国话惹得谢玉娇掩唇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对方的各自,只抬高了头,看着他道:“你好,请问怎么称呼?”

“你好,我叫david,大雍名叫大伟,你叫我大伟就可以了,美丽的姑娘!”大伟走到谢玉娇的跟前,放下手中的画板,将右手放在左胸口,低头向谢玉娇和徐氏鞠躬。

徐氏也是头一次见到洋人,见他这样一副自来熟的样子,很是尴尬,只急忙道:“这位…大伟爷,您…您快起来吧。”

谢玉娇见徐氏这手忙脚乱的样子,就觉得好笑,她前世倒是接触惯了老外,也不觉得有什么,便开口道:“你不用客气,这里是大雍,不行你们老家的礼数。”

大伟是一个云游画师,和朋友的商船来到大雍,在大雍已经呆了好些年了,却也是头一次接触到像谢玉娇这样没有半点儿好奇,耶没有半点儿忸怩,更看不出半点儿矜持来见他的姑娘。

大伟抬起头,眼中透着几分惊喜,一双明亮的绿眸子好不含蓄的盯着谢玉娇看,徐氏见了,脸色不由就变的不好看了起来,谢玉娇虽然知道这大伟不是故意的,可也耐不住开口道:“大伟先生,在我们大雍,你这样看一个姑娘家,可是很失礼的事情。”

那大伟闻言,果真低下头含羞笑了起来,倒是一派大男孩的样子,拿起了一旁的画板,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谢小姐太漂亮了,我一时间就忘记了你们大雍的习惯,真是太对不起了。”

徐氏急的一脑门的汗,心里都有些后悔请什么西洋画师回来了。她原本以为,这些会画画的人必定是五十开外的年纪,谁能想到这西洋画师看着不过二十五六样子,这可是要了老命了,怎么就请了这样一个人回来呢!

谢玉娇倒是没想那么多,见那人已经道歉了,便一边往里走,一边道:“你知道来我们家是做什么的吗?”

“我知道,是给老爷画容像的,只是听徐先生说,老爷已经去世了,不知道我能不能见他一面,这样也好画的更像一些。”大伟开口道。

如今谢老爷虽说还没下葬,可尸体也已经摆了四十来天了,这眼见着天气一天天的热起来,谢玉娇每每进西跨院,都觉得那味道不好闻,只怕这时候人都已经不成样子了,便是看也看不出什么来了。

“人已经看不见了,到时候你只听我娘口述,你话样子出来,多画几张,我们只要脸像就行了,至于衣冠服饰,自有给你参考的。”

大伟见主人家这么说,便也点了点头,只开口道:“那就好,只要夫人能记得老爷的样子,我不说可以话得一模一样,也能画个七八分相似的。”

徐氏见着洋人说起话来一本正经的样子,也忍不住笑了,又瞧他那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的,看着倒也不像是坏人,且他又是徐禹行介绍过来的,这时候再回绝了他,这大老远一路赶来也不容易,便笑着应了下来道:“既然如此,那您就现在我们家住下吧。”徐氏说着,只吩咐张妈妈道:“你去外院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另外再安排一个小厮,一个小丫鬟贴身服侍着,再问问他有什么缺的,让他一并说了,我好安排人去张罗。”

张妈妈本就是个五短身材,不过一米五出头的样子,又瘦小,这往大伟的身边一站,还没发话呢,腿都先抖了起来,也不敢走近了,只远远道:“这位大伟爷,您跟着我来吧。”

谢玉娇瞧着他跟着张妈妈走了,捻着帕子又笑了,徐氏心里还念了一声佛,见谢玉娇还在笑,只假装嗔怪道:“还笑呢,长那么高怪吓人的,这洋人都长这幅模样吗?一个人得有我们两个人大的样子。”

第0017章

送走了大伟,谢玉娇在徐氏的院子里喝了一盏茶,徐禹行就过来了。

丫鬟挽了帘子引他进来,徐氏见他进来,只放下了茶盏,又从头到尾打量了他一番,见他换上了月白色素面细葛布直裰,脸也洗干净了,下颌上的胡渣显然也是稍微刮了一下,还带着一些青红之色,虽然旅途劳累,精神倒是看着不错,进门先给徐氏行了礼,才开口道:“姐夫怎么说走就走了,去年秋天我从这边走的时候,他身子骨还好的很。”

徐氏闻言眼眶又含着泪,只开口道:“大夫说老爷得的是疟疾,过年那会子还好得很呢,正月十五的时候出门玩了一趟,回来就病倒了,一直拖到二月底中旬,就去了。”

谢玉娇坐在一旁,听见徐氏这话到底也是一惊。她原本对谢老爷的死也是有些疑惑的,往阴暗里想,谢家家大业大的,若有人垂涎,设计害死谢老爷这都是有可能的。

况且谢玉娇穿过来之后,也没人向她说过谢老爷的死因,因此这件事情也确实在她心里藏了好一阵子了。如今听徐氏说谢老爷得的是疟疾,倒也不奇怪了,疟疾即便在现代,也没有疫苗,不过就是医学发达了,容易治好罢了,这放在古代,中药不温不火的,要是能活命的,都是有造化的了。

“怪不得去的这样快,原来是疟疾…”徐禹行低下头,脸上一片悲怆,只继续道:“家里其他人都还好吗?没有别人再病着吗?”

徐氏低下头去,眼泪已经滑落脸颊,摇头道:“你姐夫病了之后,便没让人别人服侍,大夫也说这个病凶险,要好好静养才行,所以到你姐夫临去那几日,连姨娘们也都不见了,只有我们母女两人陪着。”

谢玉娇见徐氏悲伤不能自已,只站起来,安抚的拍着徐氏的背,心道还好前一阵子冷,没有什么蚊虫叮咬的,不然这疟疾可是要传染的,若是徐氏被咬过谢老爷的蚊虫咬一口,那可不得了。

徐禹行一边听一边点头,见徐氏这样悲伤,便也强自打起精神道:“我回来瞧着府上一切都还如以前一样,丫鬟婆子小厮也规矩,本来我还担心,你们孤儿寡母的,也不知道谢家族里那些人会不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为难你们。”

徐氏想起那些事情来,还是有些心有余悸的,谢老爷刚去前几天还好,族里的人还没开始提嗣子的事情,只是过了头七,她这边稍微松了一口气,族长那边就派了人来,说要带着族里海字辈的孩子,过来给徐氏瞧瞧。那时候徐氏刚忙的焦头烂额的,谢玉娇也正病着,她愁得晚上睡不着觉,只一味在谢老爷灵前诉苦,又想起福气这么多年没给他生个儿子,几次都差点儿哭晕过去了。

好在谢玉娇养了几日,身子骨好了,出来将那些孩子一一扫了一眼,也就挡了过去。徐氏累垮了身子,这后面的事情就全交给了谢玉娇来管了。

“幸好娇娇懂事,这些事情都是她张罗的,便是明儿你姐夫下葬的事情,也是她一一交代下去的,新来的县太爷还给你姐夫写了碑文,如今石碑也刻好了,就等着明天下葬立碑了。”徐氏一面擦眼泪,一面同徐禹行道。

徐禹行抬起头又打量了谢玉娇几眼,果见她比去年自己刚走的时候长了有一寸高,且脸上神色也比当时娇羞的样子成熟了许多,倒是越发有大家闺秀的派头,便笑着道:“娇娇这样懂事,是姐夫和姐姐你的福分,只是她毕竟是个女孩子,只怕到时候那些族里的老辈们说起来,又是一套一套的,姐姐私底下有没有想好一个法子应付?”

徐禹行这些年跟着谢老爷做事,对谢家的事情再清楚不过,谢家老辈上那几个人,年轻时候都是吃喝嫖赌的祖宗,谢老爷光这些年每年年底接济他们的银子,都要有上千两。如今田租上头,进项也少了,这些银子可都是他和谢老爷在外头生意上赚回来的,徐禹行虽然不好说什么,心里面到底看不过去。

“我能有什么法子应付,只能先拖着了,眼下娇娇身上有孝,也不会那么快就定亲,我想着就这两年,在那些孩子里好好的选一个,看看能不能挑个好的,只是如今年纪大的怕养不熟,年纪小的又不顶事,我实在心里没底。”

徐禹行听了,终究还是垂眸不语,只拧眉想了片刻,才开口道:“实在不行,到时候让娇娇聘个外头的男人来入赘,将来孩子生下来了姓谢,看那帮老头子还有什么话说?”

徐禹行在外头走南闯北的,见识自然多的很,他说的这是要招上门女婿呢!

徐氏一听,到底还是担忧,只开口道:“本地的男人哪里有愿意倒插门的,那还不被人给笑话死,这要是外地的,又不知根知底的,如何放心得了,再说了,男的做倒插门,那一辈子抬不起头来,还要管我叫亲娘,我倒是先不好意思起来了。”

谢玉娇听了,倒是在心里赞同的,心道还是舅舅向着自己,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这话呢!其实谢玉娇心里也有这个心思,只是如今还算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这倒插门有些什么讲究?虽说谢家富甲一方,想找个两条腿的男人上门做女婿,应该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情,可她也不能真的不挑不拣,是个男人就往家里带,所以这事情,也得从长计议才行。

“母亲先别着急担心,我倒是觉得舅舅这主意还挺好的,先不说将来我招不招女婿,总把眼前这一关过了,别老让二叔公他们盯着这件事儿,你不烦我也给烦死了,再加上个老姨奶奶,三天两头往家里带娃,我可受不住。”

徐氏拧着眉头道:“这事儿真能成吗?万一你二叔公他们不依可怎么办,这七村八寨的,也没听说有招婿的,可见就没什么人愿意当上门女婿的。”

谢玉娇见徐氏还纠结这个事情,只忍不住笑道:“哎呀,娘啊,你怎么还在想上门女婿呢!眼下只是那他当筏子,先堵着二叔公他们的嘴,等若是真的瞧上了好的嗣子,我乖乖的出嫁还不成吗?”

徐氏哪里是这个意思,见谢玉娇这么说,反倒不好意思了,一个劲道:“要是真有人当上门女婿,你还是在家的好,我们家也不缺银子,横竖给多给他们家一些银子好了。”

徐禹行见徐氏说的有板有眼的,也笑了起来,跟着谢玉娇一起劝道:“姐姐别着急,找上门女婿和找嗣子的事情一起来,那边先找到了,咱就先往那边靠!”

徐氏这会儿总算听明白了,只开口道:“这样也好,这样也不耽误什么。”

三人在厅中聊了片刻,徐禹行又将那个大伟的画拿了两幅出来,给徐氏瞧过了,徐氏看着那画,眼睛都直了,只伸手摸了摸道:“这是人画的?怎么跟真的似得,到像是人印在上头了一样。”

谢玉倒是不觉得稀奇,西洋油画本来就厉害的人,不过这画技嘛!确实是有一点儿的。

徐禹行笑着道:“本来我还可以早回来几日,只是大伟有几样颜料,说是非要等商船来了才能配得到,所以就耽搁了几日,好在现在东西都齐全了,等过几日空下来,就可以开始画了。”

徐氏听了,只一个劲的点头,又问:“那这几日怎么办?总不能让他一个人在府上呆着?”

徐禹行便道:“我明儿打发下人,赶车让他城里玩去,他跟我一路来,也没去城里逛逛,还说要去秦淮河边,给里头红姑娘画画呢!”

徐氏顿时脸都绿了,又想着这大伟这么有能耐,万一他把谢玉娇给画了下来咋办,连忙开口道:“你可交代他,不准画我们家娇娇,不然我就把他给轰出去。”

谢玉娇闻言,只笑着道:“怎么不准画呢,我倒是要让他给我画一幅,不光要画上我,还要画上爹爹和娘亲,这样我们也算有了一张全家福了。”

徐氏闻言,想起过世的谢老爷,只觉得眼眶又有些湿,一个劲点头道:“好好好,依了你了,索性让他在我们家多住一阵子,等你舅舅把你表妹接回来了,也给他们画一幅。”

提起自己的女儿来,徐禹行倒是想了起来,只沉默了片刻道:“最近老听从北方过来的人说,朝廷和鞑子打的很厉害,也不知道北边能不能守住,我打算过几天我去一趟北边,把蕙如接回来,这样我也好放心。”

“早该这样了!去北边的银子都给你张罗好了!”徐氏总共就这么几个亲人,实在不想他们天南地北的,只开口道:“况且蕙如也快十三了,过两年又要张罗亲事,其实依我看,不必等到她出阁,你好歹自己先把自己的事情给…”

徐氏的话没说完,见徐禹行脸色又不大好看了,这才转了话头道:“我也不管你了,横竖你是大人,也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道理,退一万步,只要你有个后,将来也不会落得跟你姐夫一样的了。”

徐禹行瞧见徐氏落泪,也终究有些动容,只开口道:“姐姐,这些事情,我自己会放在心上的。”

第0018章

第二日一早便是谢老爷下葬的日子,从五更天起,外头的念经和唢呐声就没停过。因为今儿要忙一整天,所以徐氏昨晚一早就让她和徐禹行各自回房休息。

谢玉娇这生物钟也总算是跟上了古代人的节奏,天还没亮就醒了过来。丫鬟早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要穿的孝服,打了水进来服侍谢玉娇洗漱,谢玉娇推开窗子一看,外头的栀子花已经开了,树枝上雪白的一团,那花香气都飘到了房里来。

只听喜鹊道:“以前表姑娘在的时候,哪里能等到这花开,早就剪了送来姑娘房里了。”

听说以前徐蕙如在的时候,她们两个就是楼上楼下的住着,想必两人的感情也是很好的,前世谢玉娇没有表姐妹,倒是对这个素未蒙面的表妹有些期待。

这时候西跨院那边又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唢呐和锣鼓声,谢玉娇坐到梳妆台前,喜鹊过来为她梳好了头,那边紫燕从外头剪了一支栀子花进来,递到喜鹊手边道:“给姑娘带上这个吧,不然光溜溜的,怪不好看的。”

如今正守着热孝,平常谢玉娇只带着徐氏送来的白绢花,可那是死物,姑娘家肯定是不喜欢的,谢玉娇倒是觉得没什么,但是瞧着两人兴致勃勃的样子,也就随她们去了。

这栀子花还未盛开,含苞待放的簪在发髻上,越发衬得谢玉娇肌若凝脂,明丽不可方物。

“姑娘可真是太好看了,果真用那牛乳洗脸,脸会白,我瞧着姑娘比以前更白了,这皮肤都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的。”

谢玉娇就着眼前那算不得太清晰的铜镜往里头看了一眼,其实她的摸样也没怎么变,怎么前世就瞧着没这么好看呢?肯定是因为今生这个身子金尊玉贵的样子,前世小时候吃了太多的苦,长大了也养不出这辈子这份气度来。

“行了你就别夸了,姑娘的皮肤再好,那也长在姑娘身上,你就是那牛乳洗澡,也养不出这一身好皮囊来的。”紫燕说着,只开口道:“太太那边来人了,问姑娘好了没有。”

喜鹊听紫燕这么说,只恨恨的瞪了她一眼,那紫燕一时才想起来,将来喜鹊是要做自己嫂子的人,只急忙求饶道:“哎呀,好嫂子,我说错话了,你可别打我,不管怎么说,你在我哥眼里,肯定是最好看的!”